左相抬首,將連日來積壓在心頭的濁氣慢慢吐出,盯著薑浩,吐出一個字:“說。”


    薑浩走近幾步,微彎身,小聲迴:“老爺,溫侍郎的身份很蹊蹺。奴才循著“鍾娘”這條線索去查,您猜查出了誰?”


    “誰?”左相反射性問,見跟了他幾十年的管家一臉自得,喝道:“還不快說。”


    “是、是。”薑浩急忙點頭,麵容慎重而緊張,“老爺,奴才查到那“鍾娘”竟然是右相夫人的貼身侍女蒲娟,在右相府裏頭伺候老夫人十幾年了。”


    右相魏諫?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結果讓左相心沉了沉,他道:“你繼續說。”


    “聽說那蒲娟十一年前被老夫人發配出府嫁人了,人人都以為她離了京,卻不想她藏在那五柳街,成了一個漿洗婆,專門收留乞兒。蒲娟出現在五柳街時,她身邊跟著已經三四歲的溫侍郎,一開始別人都以為溫侍郎是蒲娟的兒子呢。奴才聽五柳街的老人說從來沒有看到過像溫侍郎一般白淨粉琢的娃娃,雖然穿得樸素破爛,但看著就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少爺。過了兩年,溫朔有一日出去行乞時在破廟裏正巧遇上了受傷昏迷的太子爺,後來被帶進東宮,太子稀罕他,他之後的命途倒是比真正的大家公子還要貴上幾分。”


    薑浩三兩句將溫朔的際遇說完,見左相不語,又道:“蒲娟在五柳街的兩年裏,時常有人悄悄接濟他們,奴才查出每月送米糧的就是右相府裏的管家。老爺,溫小公子的身份一定不一般,要不右相何必大費周章讓府裏的侍女專門照顧於他,還秘密派人保護,奴才猜著……”他靠近左相的耳朵,帶了幾分幸災樂禍,“溫朔八成是右相的私生子。”


    左相匪夷所思地朝薑浩望去,見他洋洋自得道:“老爺,右相在咱們大靖可稱得上是帝王師,又是兩朝元老,仗著門生滿天下,向來自持身份,看不起咱們左相府。如今出了這等醜事,他自然要藏著掖著,怕人說他老不羞,您再給我幾日時間,奴才定會把溫朔的生母尋出來,然後去大理寺好好的鬧一通,讓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個什麽東西,逼那個道貌岸然的魏諫告老還鄉,給老爺您出口惡氣!”


    左相皺眉,懶得理得意的薑浩,沉思半晌,眼底利光一閃而過,擺手道:“此事你暫且停手,不要再查下去了。”


    薑浩怔住,“老爺……”


    左相冷眼,“按我說的做。”


    薑浩被盯著一怵,點頭,立到一旁。


    左相揉了揉困倦的眼,“明日休沐,正午之前不用叫起,午時備上車馬,我要出府。”


    “老爺您要去……”


    “東宮,下去吧。”左相擺擺手,薑浩納納退了下去,眼底猶有幾分不甘。


    房裏恢複安靜,左相眯著眼,扣手在桌上敲了敲。魏諫那個人他了解得很,一身臭脾氣,又倔又硬,絕不可能弄出什麽私生子來。


    十一年前帝家在晉南被抄斬後,安頓著帝家嫡子帝燼言的東宮一時成了滿京城矚目所在。當時帝家謀逆鐵證如山,嘉寧帝欲降旨賜死才四歲的帝燼言,奈何太子護著不讓,朝臣皆知未來的天下之主看重帝家嫡子,沒人願接這個燙手的山芋。


    嘉寧帝對唯一的嫡子無可奈何,最後隻得讓太子師魏諫入東宮勸訓太子,然後帶出帝燼言。哪知那時帝燼言正巧生了重病,太醫院正入東宮診治,最後上稟天子帝家幼子風寒侵體,迴天乏術,命不久矣。嘉寧帝聞此訊自然很是滿意,既不用他出手做惡人,帝家小兒又活不了,豈不天意。果然,一個月後,帝燼言病逝於東宮,當時嘉寧帝將此事全權交給了右相處置,聽說右相將帝燼言埋在了城外的亂葬崗,自此之後,此事方才定局。


    如今想來,溫朔確實和帝梓元眉眼間有些神似,隻不過帝家嫡子死了十幾年,溫朔又是幾年後作為一個乞兒出現,兩者身份差別太大,便沒有人想到這裏頭去。


    若右相當年幫太子瞞天過海,救下帝燼言,其實大有可能。按照年齡來算,帝家嫡子今年正好十五。右相對一乞兒照顧有加,親自為其啟蒙,這本就不尋常,再加上太子對溫朔的看重可以說是匪夷所思。但如果溫朔就是帝燼言,則一切都說得通。當年太子被刺擄出宮得溫朔陰錯陽差相救之事也蹊蹺得很,說不定這一切全是太子的安排。


    左相斂眉,當年太子不過十四歲,就能有如此手段心機,瞞天過海,著實也太可怖了些。


    他冷哼一聲,如今老天幫他,讓他無意中查出原委,溫朔的身份足以牽製朝中各番勢力。待明日,朝堂上再無人能阻他矣。等昭兒從西北迴來,何愁他日大靖江山不?p>


    淙虢家之手?p>


    左相眼底露出躊躇意滿的神色,長舒一口氣,起身入了內室休息。


    溫朔半夜得了消息,精神了大半宿,一清早身著冠服入了大理寺。


    “溫侍郎,消息來得可準?”離嘉寧帝定下的十日之期隻剩最後一日,這幾天黃浦也睡得不踏實,見溫朔得了藏金地址,慎重問。


    溫朔點頭,“黃大人,這處是太子殿下親自尋到的,不會有誤。”


    黃浦一凜,舒了口氣。太子行事向來穩重,想必沒有差錯。隻是九年前失蹤的十萬黃金若真藏在左相的別莊,朝堂必撼。


    “溫侍郎,本官去清點衙差,一會便去城郊搜莊。”黃浦做下決定,肅眼沉聲道。


    “大人爀急,左相在朝中積威甚重,是兩朝元老,內閣之首,且那別莊是一品誥命的薑老夫人修來禮佛之用。以我倆的官職,現在貿然闖去,隻怕會被攔之門外,不如再多等一些時間。”


    黃浦挑眉,“溫侍郎的意思是……?”


    “我已經將黃金藏於別莊的消息在京城傳開,待過半日,定會滿城皆知,到時民心沸騰,我們便有理由正大光明地搜莊。”溫朔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頗為狡黠。


    黃浦恍然大悟,摸著胡子點頭笑了起來。不愧是太子親手教出來的狀元郎,看來倒是他小覷了溫朔。以左相在朝中的地位,又有陛下相護,隻有百姓之力才能為他們保駕護航。


    時間一點點過去,轉眼便到了朝霞騰空之時。


    因左相昨晚交代了不能叨擾,是以相府寢房裏外格外安靜,薑浩從院外跑進,滿臉冷汗,喚醒了好夢正酣的左相。


    “老爺!老爺!”房門被敲得砰砰作響。


    片刻後,左相披著外衣推開門,看了一眼天色,離正午尚有些許時間沉臉道:“未至正午,早早喚來幹甚!”


    薑浩哆嗦迴:“老爺,不好了,現在滿京城都在傳九年前失蹤的十萬黃金藏在城郊相府的別莊裏頭。”


    左相臉色大變,壓低聲音喝道:“混賬東西,你不是說當年運金的人都被處置了,怎麽還被人查了出來!”


    薑浩抹著冷汗,神情驚惶,“老爺,奴才也不知道怎麽就走漏了風聲,但是奴才剛剛查到,這消息是溫侍郎命人放出來的。這才一上午,滿京城都知道了,奴才還聽說溫侍郎一早就去了大理寺,怕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和黃浦去別莊搜查了。老爺,這可如何是好?若那些金子被查出來,當年秦府的案子就瞞不住了……”


    “慌什麽!”左相冷冷一掃,眯起眼,“沒有太子的支持,溫朔向天借膽也動不了老夫半分。備車,老夫現在就去東宮,你帶人去別莊守著,讓他們搜,哼,就算知道地點又如何。老夫藏了十來年,還真不相信他二人一時半會就能尋出來。”


    薑浩神色鎮定了些許,正欲離去,卻被左相喚住,“你過來,我囑咐你一件事。”


    薑浩靠近,聽得左相之言,臉色陡變,卻露出幾分喜色,連忙點頭後備馬車去了。


    與此同時,因長子突然過世一夜未睡的嘉寧帝也得了黃金的消息,立在上房裏神色冷沉。


    昨晚才失了長子,今天股肱之臣又危在旦夕,趙福覺得自那帝梓元入京後,自家陛下著實沒過過啥舒坦日子。


    他走近幾步,忐忑道:“陛下,現在京裏流言滿天飛,說相爺貪墨了軍餉。您將審案權交給了黃大人,以黃大人的性子,怕是要帶人去搜莊啊!現在這個時候,相爺可不能出事,否則朝堂上便失了能製衡帝家的人,陛下,還是召太子殿下入宮,讓殿下製止溫侍郎和黃大人……”


    嘉寧帝擺手,沉默良久,冷聲吩咐:“傳朕禦旨,召靖安侯入宮見朕。”


    趙福怔住,吸了吸氣,神色詫異。自從數月前慧德太後自縊於慈安殿後,除非是早朝之時避無可避,否則平日裏嘉寧帝連帝梓元的名字都不願提起。


    “陛下?”


    “帝梓元不放手,就算製止太子和溫朔也沒用,她遲早會重提此事。趙福,你親自去靖安侯府,把帝梓元召進宮,就說朕要見她!”


    嘉寧帝聲音裏滿是戾氣,趙福一抖,連忙領命退了出去。左相被逼到這個地步,就連陛下也急了。


    韓燁也是一整晚沒睡,妥善處置好沐王遺體後才匆匆趕迴東宮,豈料剛沐浴完走出花雨池,東宮總管便來報左相已至宮門前求見於他。


    看來消息已經傳出去了,否則以這隻老狐狸的城府,不會親自來東宮見他。


    韓燁擺手,“讓他去房,孤倒想聽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有什麽話要說。”


    總管領命去請左相,韓燁揉了揉額角,朝房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三條線,俺打算同時進行。


    嘉寧帝vs帝梓元,韓燁vs左相,溫朔vs薑浩。


    壓壓看吧,這三場裏,誰會贏?


    另:今天兩更至三更,需要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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