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煙,漠北冰雪,江南煙雨,帝梓元陪著洛銘西幾乎走遍了大靖的國土。他們少時為帝家,入朝堂後為百姓,細數下來,兩人雖尊臨天下,卻從未像現在這般去看過他們腳下的一方國土。


    前兩個月洛銘西還能和帝梓元邀山賞月品茶論琴,到最後半個月時,每日裏他有一半時間都在昏迷,醒來時也隻能虛弱地躺在馬車上透過車窗看窗外的風景。


    他醒著的時候每一次睜眼,身邊都是帝梓元。他昏迷的時候,卻沒瞧見帝梓元越來越黯淡的眼。


    直到有一天,他按住帝梓元為他服參片的手,虛弱卻堅定地開口:“梓元,放棄吧。”


    帝梓元的手一頓,眼垂下,卻沒有出聲。


    “天下這麽大,找不到那位靈兆師父或許就是我的天命。”他在帝梓元肩上拍了拍,就像小時候每一次她受了委屈安撫她時一樣,洛銘西眼底有著坦然麵對死亡的釋懷,“我們迴晉南吧,我想再嚐一嚐你洛伯母做的桂花糕。”


    洛銘西如今的精神,即便是說這樣簡單的幾句話也耗盡了心力。他的手從帝梓元肩上落下,在半空中被帝梓元穩穩握住。


    “好。”她拽緊洛銘西的手,迎上他緩緩合上的眼,低聲答應了他:“銘西,我帶你迴晉南”。


    這一日後,洛銘西便一直昏迷著,極少有醒來的時候。帝梓元沉默地守在他身邊,給他念一些雜書古籍,沒人知道昏迷的洛銘西聽不聽得見,但帝梓元日夜守在他身旁,片刻也不敢離去。


    一路舟車勞頓,馬車駛進帝北城時洛銘西竟然清醒過來,他看著巍峨的城牆,眼底露出懷念。


    這一日,離淨玄為他們許下的三月之期,隻剩一日。


    洛老將軍夫婦和洛銀輝早早便得了消息,在洛府大門口翹首以盼,見馬車抵達,洛銘西才露了個臉,洛銀輝就已經沉不住氣地跑到車轅邊握住了他的手。


    “大哥!”洛銀輝才喚了一聲,大顆的眼珠就積聚在眼眶裏要掉下來。


    洛銘西在她頭上拍了拍,笑道:“都是大姑娘了,還跟個小丫頭一樣。”他就著洛銀輝的手下了馬車,走到洛府門前,對著久候的父母拜下。


    “見過父親、母親。”洛老夫人一把扶起他,紅了眼眶,嘴唇抖了抖說不出話來。


    帝梓元跟著洛銘西從馬車上下來,沉默地立在一旁,她看著洛家老小悲切的模樣,愧疚得不知該說什麽。


    為了帝家,洛銘西離家入京一走六載,洛家一門對帝家忠心耿耿,卻因為帝家落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光景,帝梓元如何不愧對洛老將軍和洛老夫人。


    “迴來就好。”見妻女這般模樣,洛老將軍啞著聲開了口,他朝帝梓元彎腰行禮,“老臣見過攝政王。”


    洛老將軍的腰還未彎下,便被帝梓元扶起,“老將軍,不可,梓元受不起。”


    見她眼底滿是愧疚,洛老將軍斂了眼底的哀意,朝一旁的洛銘西看去:“迴來了就好,你娘給你做了一大桌子菜,進去吧。”他說著拍了拍帝梓元的手,笑道:“丫頭,你洛伯母一清早起來給你蒸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一起進來吧。”


    “是,父親。”洛銘西點點頭,看向帝梓元。


    帝梓元頷首,走到他身旁和他一起扶著洛老夫人進了洛府。


    闔家團圓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好像隻是一眨眼的功夫,月亮就升上了帝北城。


    洛銘西晌午的時候便有些昏昏沉沉了,洛老夫人看得悲切,眼淚止不住的流,被洛老將軍攙扶著迴了後院。洛銀輝一直守在洛銘西身旁,握著他的手嘰嘰喳喳地說著話,生怕她兄長閉上了眼就不再醒來。帝梓元守在洛銘西身旁發呆,一隻手始終探著他的脈門。


    “梓元。”洛銘西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喚了一聲帝梓元。


    帝梓元見他臉色突然恢複了紅潤,脈門處探著卻比之前更虛弱,陡然明白了什麽。


    洛銘西迴光返照,大限將至。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不讓自己的情緒顯露出來,把耳朵湊近了洛銘西嘴邊,“銘西,我在。”


    “還記得帝家老宅後的那片長思花海嗎?”


    “記得。”


    “你喜歡長思花,帝伯母花了好長時間才栽了那一片出來。你小時候,我總是帶著你和燼言在那裏玩。”


    “我記得。”


    “咱們再去看看長思花……”洛銘西說還沒說完,眼就緩緩合上,手失了力氣朝地上落去。


    帝梓元一把握住他的手,眼底的悲意再也忍不住。


    “好,我帶你去,銘西,你堅持住,我帶你去看長思花。”


    她把洛銘西背在背上,什麽都顧不得交代,淩空而起朝帝府而去。


    洛銀輝見洛銘西虛弱成這樣,擔心得起身就要追,卻被一直遠遠守在洛銘西身旁的心雨拉住了。


    “二小姐,讓公子去吧。”她眼底滿是淚水,“能在小姐身邊走,是公子唯一的念想了。”


    洛銀輝聽懂了心雨話裏的深意,少女的眼猛地睜大,怔怔看著洛銘西和帝梓元消失的方向,像是明白了什麽一般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帝家舊宅自十七年前那一場屠殺後就再也沒有人住過了。這麽多年,空寂代替了繁華,歲月洗淨了榮耀,年年歲歲的荒蕪下,隻有帝府後院那一片長思花海,始終盛開著。


    “銘西,你看,娘親栽的長思花,它們還在呢,跟咱們小時候一模一樣。”


    帝梓元坐在帝家後院的長廊下,洛銘西坐在她身旁,臉上還是在洛府時那副紅潤的樣子,他看著眼前的長思花海,嘴角微微揚起。


    “是啊,還是咱們小時候的樣子呢。這麽多年過去了一點都沒變呢。梓元……”


    “恩?”


    洛銘西從腰上解下那方龍鳳玉佩放在帝梓元手裏,“這是當年老侯爺送給我的,我一直帶在身邊,我把你和銀輝一樣當妹妹疼。我沒什麽念想留給你,這方玉佩你拿著,以後要是想我了,就拿出來看看。”


    “銘西……”帝梓元聲音哽咽,說不出話來。


    洛銘西替她收攏握著玉佩的手,一點點朝她肩上靠去。


    “長思花海,真好看啊。”他抬頭望向長思花海的方向,緩緩閉上了眼,“要是我們能一直在這裏長大,該有多好。”


    洛銘西的聲音一點點低下去,直至終不可聞。


    帝梓元握著他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他們手心交握的地方,放著那塊帝永寧二十五年前交到洛銘西手中的龍鳳玉佩。


    “洛家小子,以後梓元就交給你啦,你可要好好保護她,記住了嗎?”


    靖安侯帝永寧不知道,他的一句無心之言,晉南洛家的那個少年,記了二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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