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冰雪連天,鄴城位處北方,城牆上的寒冰覆了三尺厚,刀戟難破,長梯難攻。鄴城和雲景城遙遙相對,西邊的雲景山將兩城聯袂而生。當初雲景城作為塞北第一大城抵禦北秦,相比之下鄴城不過一邊陲中型城市。


    鮮於煥統率八萬鐵騎戍守雲景,對鄴城虎視眈眈,卻偏偏奈何此城不得。苑書靠著三丈高的冰牆硬生生扛了三個月,當初帶來的十萬帝家軍也隻剩五萬,且大多是疲憊之師,若不是三日前補給的糧草入城,恐怕再難支撐下去。


    鮮於煥日日在城外秣馬厲兵,隻待春暖花開冰牆融化,便是他們攻城之日。


    “這一年多虧你守在鄴城,才沒讓鮮於煥和連瀾清東西兩線聯手成功,辛苦了。”韓燁一身盔甲,看著不遠處的雲景城,朝一旁的苑書道。


    韓燁和帝梓元是秘密入城,除了苑書等一幹將領並無他人知曉,故韓燁入城後一直一身盔甲,從未在人前露出相貌。


    苑書和帝梓元一塊兒在晉南安樂寨長大,行軍布陣兩人都得帝盛天真傳,極是難纏。三國混戰之初帝梓元把帝家十萬大軍交付苑書後便再也不曾過問軍隊裏細枝末節的事。苑書獨自一人領著十萬大軍一路向西,三個月便收複了鄴城,她將鄴城周邊逃出的青壯年收攏入軍,壯大守城力量,在入冬前疾風掃落葉地把鄴城周邊北秦邊防小城的糧草搶掠一空,從此未再向韓燁和帝梓元要過一分糧草,囤積糧草後她遣人將七米高的城牆補修至三丈高,硬生生靠著一個邊陲小城把氣勢洶洶率十五萬大軍前來奪城的鮮於煥在城外足足堵了三個月。


    半年來大仗小仗爆發了不少,北秦十五萬之眾消耗了七萬,帝家軍也由十萬精兵銳減至五萬。


    鮮於煥恐怕做夢也沒想到,他二十幾年前輸給了帝盛天和韓子安,二十幾年後大靖的後起之秀會毫不遜於兩位開國帝者,將他禦於中原之外。


    “殿下你言重了。”苑書大大咧咧一笑,“我讀書不多,大道理不懂,但我們武者習武,護百姓保國家是本分,城裏的都是大靖百姓,但凡我還有一口氣,我一定竭盡所能,不讓他們死在我前麵。”她一身布衣,眉眼利落,話語裏帶著晉南女子獨有的爽朗大氣和戰亂裏一個守將的視死如歸。


    這話忒實在,兩人身後的歸西朝苑書看了一眼,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若仔細看,還帶了一丁點兒藏得緊緊的驕傲。


    即便是韓燁,在聽到這句話後也收迴眼將目光放在了苑書身上,他笑了笑,眼底帶著欣慰感慨,“懂大道理的人多,能做到的少之又少,苑書,你不必自謙。這一年你做的比金鑾殿裏那些成日喊著保家衛國卻一步都舍不得出京的酸腐書生要強的多,他們不及你萬分之一。”


    韓燁不是個成日裏誇人的主,又素來高冷慣了,猛地被他這麽一褒獎,苑書難得老臉一紅,眼底露出幾分局促和不好意思來。


    “也不是我能打仗,今年鄴城這一塊兒也是奇怪,足足下了幾個月雪,比往年都冷,算是百年難遇了。如果沒有這道冰牆,鮮於煥早就打進來了。”苑書朝雲景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殿下,再過半個月便入春了,到時天氣迴暖,恐怕冰牆一化,鮮於煥就要攻城。我們的兵少,這批糧草也隻夠再扛上兩個月,再這麽耗下去,怕是勝算不大。”


    “兩個月足夠了。”韓燁淡淡開口:“我們耗了這麽久,北秦又何嚐不是。北秦國內貧瘠,本就少糧,供養數十萬大軍整整一年,國庫怕是早就掏空了。”


    “兩個月足夠?”苑書一愣,問:“殿下是準備咱們先攻雲景城?”


    “一年前北秦從我大靖國土上奪走多少,現在孤便讓他們還迴來多少。”韓燁朝雲景城城牆上的北秦圖騰遠遠望了一眼,轉身朝城頭下走去。


    “殿下!”苑書期期艾艾叫住韓燁,扭成麻花的手昭示著她心底的急切,“您、您準備什麽時候帶小姐迴青南城,小姐她不能再在鄴城留下……”


    苑書話語未完,韓燁已迴過頭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梓元的事,我自有安排。”


    說完他轉身下了城頭,留下不知所措的苑書和若有所思的歸西。


    “放心吧。”苑書肩頭被輕輕拍了拍,歸西走到她身旁,溫聲道:“沒有人比殿下更在意侯君的安危,他把侯君留下來一定有他的理由。”


    苑書點頭,望著韓燁遠走的背影輕輕歎了口氣。


    將府內,帝梓元已經昏睡了整整三日,仍然沒有醒來的跡象。


    她數年前在無名穀內為救韓燁曾耗盡一身功力,後多得帝盛天相助才勉強養好身體。這一場大戰幾乎耗損了她體內所有的元氣,再加上鄴城經受了一年戰亂,藥材奇缺。帝梓元傷勢過重,軍醫也隻敢用溫和的藥材護著她的心脈不斷,要想在鄴城得到好的治療,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若是病情再無好轉,帝梓元極有可能活生生地耗盡心脈而亡。


    帝梓元的病情在抵達鄴城的當晚就被軍醫診斷,眾人以為韓燁送糧後會帶著帝梓元飛速趕迴青南城救治,卻不想韓燁竟不顧眾議,把帝梓元就這樣不生不死地留在了鄴城。


    若不是他領著一群人在虎嘯山上救下帝梓元,眾人幾乎都要以為他沒把帝梓元的生死放在心上。


    書房內,帝梓元安靜地睡在榻上,一身墨黑對襟深裙襯得她的臉龐越發精致剔透,沉睡的她斂了淩厲的眉眼,柔和得出奇。


    韓燁脫下盔甲,換上一身儒服在一旁的書桌上批閱軍務,他寫幾個字總會不由自主地朝帝梓元望去,這一望便極容易出神。


    桌上的檀香在房間裏盤旋繚繞,窗外凋零的花瓣透過窗縫卷進來飛舞,明明是戰火燃燒臘九寒冬的疆場,卻讓人有置身於溫暖柔情的江南之感。


    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外響起,房門被輕扣了兩下便被徑直推開。韓燁抬頭,看見溫朔皺著眉走進來。


    “殿下,您怎麽還不帶著姐姐迴青南城?”三日前抵達鄴城後溫朔負責調度糧草,今日才得空迴府,知道韓燁把重傷的帝梓元留在了鄴城,他連口水都沒喝就闖了過來。


    其他人也沒攔著他,想著也隻有溫朔能在韓燁麵前肆意妄為,說得上話。


    “糧草都安置好了?”韓燁半點沒把溫朔的態度放在心上,朝桌上泡好的溫茶指了指,“幾天沒睡了吧,先喝口水,潤潤嗓子。”


    韓燁的淡然讓溫朔情緒緩和了些,他朝榻上的帝梓元走去,見她麵色尚還紅潤,比苑書形容的要好上許多,心底的訝異一閃而過。溫朔拿起一旁的薄毯替帝梓元蓋上後才走到書桌旁倒了口熱水喝。


    “嗯,糧草都安置好了。我已經把您的密令傳給宋瑜,說您去青南山和靖安侯君商量調兵布陣之事,一個月後再迴惠安城,讓他嚴守機密,做出您還戍守在惠安城的假象。”溫朔眼底浮過一抹疑惑,“殿下,您身在鄴城,為何要如此安排?難道您真的要一個月後再迴去,姐姐她可等不了那麽久。”


    聞溫朔此言,韓燁拿筆的手一頓,他擱筆於硯台上,緩緩開口:“溫朔,虎嘯山上梓元受北秦大靖兩國高手圍誅,你有什麽看法?”


    溫朔稍一沉默,抬頭朝韓燁看去,迴答得很坦然:“殿下,這十位準宗師入西北是為了取姐姐的命而來,虎嘯山是陛下為姐姐安排的龍潭虎穴,如果不是殿下您,姐姐已經死在山上了,姐姐親自運糧去虎嘯山是軍中機密,軍中將領裏有陛下的人。”


    嘉寧帝要殺帝梓元已經是不爭的事實,自虎嘯山後,兩人也沒有再遮掩的必要。韓燁的態度讓溫朔覺得兩人討論的隻是金鑾殿上的帝王,而不是麵前之人的君父。


    “你覺得是誰?”韓燁右手食指輕叩在書桌上。


    “這十萬旦糧食從晉南運來的消息軍中提前知道的不過四五人,掌管糧草調配,把鄴城的那一份送到青南城讓姐姐負責運送的人隻有一個。”


    韓燁叩桌的手停住,抬頭,歎了口氣,“堯水城,唐石。”


    溫朔沒有迴答,眼底的沉鬱同樣明顯。戰亂伊始大靖將領多守城而亡,他們入西北時多得唐石引導,這一年也算並肩作戰生死與共。但他們沒料到這樣一個在西北守了幾十年的老將居然眼都不眨地在決戰前把統禦三軍的同袍送進死地。


    “姐姐想必也猜到了。殿下,您打算怎麽辦?唐石如今守著堯水城,掌控十萬大軍,如果他臨時叛敵,我們腹背受敵,這場仗必輸無疑。”


    韓燁神情平靜,搖頭,“他不會叛敵,他效忠的是父皇,而不是北秦。父皇雖然想要梓元的命,但卻不會眼睜睜看著西北落入北秦之手。一旦涉及到戰爭成敗,唐石會毫不猶豫地站在我們這邊,就像這一年他所做的一樣。”


    “那又如何?”溫朔苦笑一聲,神情中帶著說不出的苦澀,“即便這場仗勝利了,有那七位準宗師在,姐姐恐怕難以活著走出西北地界。殿下,你還是早些帶著姐姐迴青南城養傷吧,我留在鄴城幫苑書。”


    兩人談論的話題太沉重,以溫朔的才智在絕對的武力值和一國帝王的誅殺前也感到一陣心灰意冷。


    他說完轉身朝外走去,背影完全失了前幾日的朝氣昂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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