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梓元嘴中的鮮血沿著銀白麵具一滴滴濺落在雪上,染上了灼目的殷紅。


    長青一步躍至她身旁,神色冷凝手執長棍護在她身前,盯著灰衣人滿目凜然,握著長棍的手青筋爆滿。


    “侯君!”帝梓元身後的將士紅著眼就要衝上來,卻被帝梓元抬手阻止。


    “護好糧車,不要靠近半步。”帝梓元沉聲吩咐。她抬眼朝灰衣人看去,扔掉手中斷劍,抬手於空,朝身後朗聲一喊,“長.槍!”


    不遠處的先鋒官拔起雪地上一支長.槍朝帝梓元扔去,櫻紅長.槍在空中橫空劃過落在帝梓元手中。她以長.槍杵地,一寸寸離開半跪的雪地,筆直地立了起來。


    帝梓元臉色蒼白,一雙墨黑的眼卻冷厲逼人,雖狼狽至此,氣勢卻半點不輸剛才。


    她看向灰衣人,眼底現出一抹鄭重,凜聲開口:“想不到為了誅殺我區區一個帝梓元,竟能讓大靖的準宗師不顧國難和北秦死士勾結,閣下此來,就不怕今日所為他日為故土百姓所知,半生名節盡毀於此山?”


    “不過一招,你便知我來自中原,不愧是帝家傳人。”灰衣人眼底閃過一抹不知名的光,聲音嘶啞,顯然是刻意藏住了本聲。“老朽活了幾十載,有些事能為,有些事不能為尚還自知,不需要你來說教。當年天下始亂,群雄逐鹿,帝家自此把持晉南二十幾載,如今風水輪流,你帝家人丁凋零,早已不複往昔,晉南偌大的疆土和城池,早該讓給其他氏族了。”


    帝梓元神情一冷,垂下眼,難怪可以讓如此多準宗師甘心效命,原來是拿帝家晉南二十一郡為誘餌!就是不知道為這些氏族準宗師許下二十一郡的是金鑾殿裏坐著的那位,還是那個曾許諾護她一世萬全的……


    寒氣逼入心脈,心底隱隱做冷,帝梓元低低咳嗽一聲,還未等她開口,已聽到灰衣人勝券在握的聲音。


    “至於名節……”灰衣人笑了笑,眼底滿是不在意,“侯君倒是多慮了,老朽今日倒也沒打算讓這虎嘯山上還能有人活著離開。”


    帝梓元抬首,見灰衣人長嘯一聲,朝身後打了個手勢,兩道人影從林中而出,橫空掠過落在了灰衣人身後。


    踏雪無痕,以氣禦行,又是兩位準宗師!


    長青神情更加凝重,眉頭皺了起來。


    平日裏整個雲夏也找不出幾個準宗師,如今這西北地界上,準宗師怎麽跟不要錢似的往外亂串!


    這兩人著衣一藍一紅,同樣蒙麵示人,以三角之形立在灰衣人身後,一看便是圍誅之勢。


    灰衣人雙手負於身後,看著帝梓元搖了搖頭,長歎一聲,似是很惋惜:“區區二十之齡便在朝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讓嘉寧帝如臨大敵,帝家女果然不負盛名。你若活著,怕是將來二十載,雲夏再無其他世家出頭之日。可惜了,實在可惜了……”


    突兀間,灰衣人最後一句“可惜”尚還未消散在風雪中,他已拔地而起揮起掌風朝帝梓元而來。在他身後,那一藍一紅兩位準宗師始終負手而立,並未插手。


    想來對於這兩人而言,雖受命誅殺帝梓元於虎嘯山,卻始終礙於準宗師的身份,做不出三人合擊圍誅一身受重傷的年少晚輩之事。


    淩厲的掌風化成數十隻幻影朝半跪於地的帝梓元擊來,轟然巨響,真氣碰撞,一隻鐵棍擋住幻影巨掌,震得灰衣人倒退了一步。連續兩次出手被震迴,灰衣人臉色冷沉,抬眼朝擋在帝梓元身前的青年看去。


    長青握著長棍,麵色發白,卻神情堅毅,死死地立在帝梓元身前。


    “年輕人,好本事。”灰衣人背在身後的手微微發麻,眼底劃過一抹冷光。他朝天望去,最後一抹月色隱進雲中,天快亮了。


    “兩老,這兩位小友不簡單,還請兩老同我一齊出手,速戰速決後盡快離開此處。若是心慈手軟,顧慮太多,怕是會夜長夢多。”灰衣人沉聲開口,所說之話卻是對著身後兩人。


    他身後藍紅兩人相視一眼,頷首。紅衣人開口:“天快亮了,解決完盡早離開吧,我們的行蹤不能暴露,否則他日若帝盛天得知,宗門必受滅頂之災。”


    另兩人一聽帝盛天之名,神情俱是一凜,相繼點頭。


    若是這三人一齊動手,怕是今日難以活著走下虎嘯山。帝梓元垂眼,歎了口氣。她料到北秦會派死士阻截,卻沒想到大靖朝堂裏竟會有人和他們聯手。用三位準宗師來誅殺她一人,也算是高看她了。


    到最後……對金鑾殿裏的那位而言,她的性命竟比國破家亡還要重要。當年那八萬將士被故國同胞屠戮、父親拔劍自刎的時候,是否就和她現在一樣悲涼。


    “長青,我還能擋他們半刻,你帶著其他人從絕壁後的洞口離開,按我之前吩咐你的去做。”


    長青護在帝梓元身前,正好擋住了那三人的目光,帝梓元極低的聲音在他身後傳來。


    長青眉頭皺起,“小姐,讓我來……”


    “混賬,除了你,誰還能帶他們迴到鄴城!”


    帝梓元的嗬斥聲響起,長青卻依舊不為所動。他背對著那三人極快地朝身後的先鋒官打了個手勢才迴轉身看向帝梓元。


    “小姐。”長青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地形圖我已經給了先鋒官,他會帶著糧車去鄴城為苑書解圍。”木訥的青年一年到頭都掛著一副木頭臉,卻不想笑起來卻格外燦爛。“先鋒官會按照我們之前商量的來做,我不走,我陪著你。小姐活,我活。小姐不在了,我也沒有一個人迴晉南的必要。”


    帝梓元天生一副七竅玲瓏心,紮營此處前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她讓長青在此處秘密埋下了火藥,若是被逼到絕境就由她斷後,長青則引燃火藥後帶糧車離開。火藥被埋在營帳下,引線藏至絕壁洞口後,火藥點燃後定能將洞口封住,隻是……虎嘯山頂終年積雪,地形特殊,留下斷後的人必定會被斷裂的山體和雪崩所埋,再無活命的可能。


    長青留下來,就等於陪她赴死。


    身後的先鋒官接到指令,不動聲色地指揮士兵將糧車往絕壁的洞後撤退。立著的三位準宗師瞧出端倪,互相對視一眼緩步朝帝梓元和長青走來。


    帝梓元瞧著長青眼底的堅持,一直緊抿的唇微微翹起,握緊長槍。


    “好,長青,我帝梓元臨到死了還能有你陪著,也不算憾事。”她抬眼朝緩步走來的三人看去,大笑一聲:“縱我今日身死又如何,爾等想要我晉南二十一郡,癡心妄想!長青!”


    帝梓元話音落定,長青手中長棍和帝梓元的長.槍同時拔地而起,三人見帝梓元和長青出手,冷哼一聲,抬掌迎去,完全不屑。


    出乎所有人意料,長棍和長.槍化成的渾圓真力圈將迎來的三位準宗師竟然擋在了絕壁前。三人完全未想到,帝梓元和長青師承永寧寺淨玄大師一派,混元真力合璧會有如此大的威力。


    “先鋒官,帶糧車走,速去鄴城!”真力源源不斷注入長.槍內擋住三人,帝梓元臉色愈加蒼白,卻不動如山,沉聲朝後喊。


    先鋒官不再猶疑,快速領著活下來的將士推著糧車從絕壁的洞後往山下走。他們若不知輕重強行上前,不僅救不了帝梓元,更枉費兩人的拚死相護。運糧軍訓練有素,不過片刻,絕壁前便隻剩斷後的先鋒官和幾個兵士。


    三位準宗師被帝梓元和長青耗損真力活活拖住,好幾次都想衝破真力圈攔住運糧軍,卻都被帝梓元和長青不顧性命地阻攔住,隻能眼睜睜看著運糧軍離開。


    絕壁洞口下,細長的火藥引線露出一角,先鋒官吳非看著拚死相護的兩人,尚還青澀的唇角狠狠抿緊。


    一旦火藥點燃,山體雪崩,洞口會被大雪掩埋,他們能逃出生天,可侯君和長青將軍……


    他手中的火折子捏得死緊,眼眶紅得充血,始終沒有點燃。


    “吳非,按本帥的吩咐去做,這是軍令,動手!”


    運糧的軍士已經離開,身後卻始終沒有動靜,熟知自己先鋒官秉性的帝梓元沉聲朝後下令。


    她體內的真力已經耗空,隨時都有倒下的可能,再繼續耗下去,這些將士一個都不能活著離開。


    三位準宗師看出帝梓元是強弩之末,隻靠一口氣息撐著,掌中真力十之八.九用在了帝梓元身上。


    帝梓元手中的長.槍隱隱顫抖,一口血噴在了銀白的長.槍上。


    身後的先鋒官始終沒有動,眼看著麵前的三人就要衝破真力圈,帝梓元猛地轉頭朝後。


    “吳非,你想讓鄴城落得個和軍獻城一樣的下場嗎!我大靖死的百姓和將士還不夠多?混帳東西,你給我動手!”


    帝梓元嘴中大口大口的血吐出,連握槍的手都被鮮血染紅,她眼底血紅一片,盯著吳非滿是哀慟。


    吳非手一抖,嘴唇咬出了血,終於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淚從眼中湧出來。吳非是軍獻城舊民,一年前城破,他滿族被屠,隻剩他一個人逃出來。


    “侯君,末將決不辜負侯君所托,一定會守住鄴城!”吳非猛地跪地,朝帝梓元和長青的方向拜下。他立起身,將手中的火折子點燃,朝埋在雪地裏的引線點去……


    “不好,這裏埋了炸藥!好狡猾的小娃娃!”灰衣人怒吼一聲。


    終於看出了帝梓元安排的三位準宗師神情一寒,三人掌心同時以真力化出長劍朝帝梓元和長青而去。


    三劍合璧,毀天滅地,真力圈之外大雪驟止。


    帝梓元迴轉頭,眼睛裏流淌出殷紅的鮮血。


    她已經模糊到看不清近到眉間的長劍,卻能感受到冰冷森寒的死亡氣息,她這一世已經走到了盡頭……


    時間仿似停止了流逝。不知為何,帝梓元在這一刻,突然想起了在漫天煙火的臨西河畔對她許下一世承諾的那個人。


    臨西河畔,漫天煙火,那人對她說——


    “我對一個叫任安樂的女子動過心,但我這一世,都會護著帝梓元。任安樂,這句話,你永遠都要記住。”


    韓燁,你不知道,我愛上你,從這句話開始。


    隻是可惜,這一世,我都不會告訴你。


    也沒有機會再告訴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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