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巢暴亂的瞬間, 肉質星球上的所有肉窿孔隙通道由外及裏,層層收縮。滾滾肉質從各處通道裏擠壓進來,混雜在孔隙裏的所有生物, 不論是巢穴內部的異種群還是尚且存活的聯盟行動, 全都像被扔進了肉質滾筒機一樣。


    劇烈的震動中,整顆肉質星球上的所有生物,全被怪異的力量吸入巢穴核心。


    瀑布下落般的嘩啦巨響。


    數不清的異種蟲群跟血潮倒灌一樣, 倒進母巢核心一個巨大的洞窟裏,甲殼、足肢重重疊疊堆成一片讓人看了毛骨悚然的蟲海。“尖刀”遠征軍剩餘的所有聯盟成員摔進這片蟲海裏, 摔得七暈八素的瞬間,就被周圍迴蕩的尖利嘶鳴震清醒了。


    周圍密密麻麻,都是大大小小的異種蟲子。


    陷沒在異種蟲海裏的聯盟軍士兵頭皮發麻,本能地抬槍衝周圍掃射。


    但數不清的護衛蟲群卻像是死了一樣, 全戰栗著匍匐在原地, 任由子彈掃射。


    咕嘰、咕嘰。


    含糊恐怖的吞咽從洞窟四周傳來。


    整個洞窟巨大得可以媲美一個小行星, 頂部密布巨大的群星般的洞口,再往下是弧形的肉質的窟牆。肉牆正在緩慢地向裏移動,將掉落下來的海量異種蟲群“吞”進肉質裏——就像一口將所有食物收斂在一起,正在瘋狂吞噬的肉袋子。


    聯盟軍士兵嘶吼著,踩著密集的蟲群,不斷後退。


    “看那邊!”混亂裏,有聯盟軍大喊。


    不用喊, 幾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已經看到了整個巨型肉質洞窟裏最具有存在感的東西——數不清的紫紅色的粗大血管從四麵八方匯聚向洞窟核心,那裏分布著一片明顯跟周圍完全不同顏色的肉池, 肉池裏林立著沾滿肉塊的弧形骨柱。骨柱上纏繞著數不清的畸變肉瘤和紫黑色血管。


    巨型骨柱中間結著一片密密麻麻的肉線。


    肉線形成了一張跳動的血網, 血網中間則是一片坑坑窪窪, 不斷搏動的畸變肉塊, 肉塊上纏繞許多巨型蚯蚓狀的血管。


    那個畸變的肉塊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令人作嘔的活性大腦。


    此時此刻,這個布滿肉瘤和血管的畸變肉塊,正借助密集的肉質觸手和血管同一種暗銀色液態金屬似的汙染源廝殺。


    戰鬥被蛛網一般的血管阻隔。


    眾人隻能隱約地看到,第二團無法形容形態的暗銀色畸變物質就像腐蝕肉質的重金屬一樣,詭異又迅速地在接觸到的所有肉質上蔓延開,感染異化成新的汙染源。原本位於核心的畸變肉塊不得不通過吞噬消化倒灌進這裏的海量護衛蟲群來扼製汙染的擴散。


    除此之外,在這怪異且惡心的祭壇周圍,還有許多明顯是人類科技的透明玻璃柱和儀器。


    站在透明玻璃住旁邊的,則是以明茉為首的生命學派的成員和前聯盟政府的叛逃成員。他們忙碌著,不斷將古怪的藥液通過長長的管子,輸送給祭壇上的母巢核心,激化周圍的肉瘤不斷產生更為恐怖的異變。


    聯盟軍的槍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頓時,激烈的炮火從祭壇那邊飛了過來。


    “艸他媽的這群蝗蟲!”


    密集的子彈擦著作戰服飛過,聯盟軍殘餘作戰員翻滾躲避,將體型巨大的護衛蟲和城市巨型排水道一樣的血管充作掩體,朝對麵發起反擊。


    比聯盟軍反應更快的,是另外一支隊伍。隊伍裏的“人”清一色擁有著暗金色冷血生物般的豎瞳,從作戰服裏露出來的手,覆蓋著金屬光澤的外骨骼,肢體呈現不同形態的異化。唯一的例外,是其中穿著自由軍研究部製服的約克森。而為首的,則是半邊手臂覆蓋骨骼,前肘變成骨刀的“柳輕輕”。


    “那是什麽?”約克森趴下躲過一束從頭頂掃過的離子彈,嘶吼著問前邊不遠處的“柳輕輕”,“生命學派那群瘋子想要做什麽?!”


    “柳輕輕”冰冷的掃了他一眼,暗金的豎瞳閃動蛇一樣冷血的光芒,似乎在計算是將這個已經喪失價值的累贅扔出去吸引火力,還是迴答他的問題。


    “你們的波頻幹擾器還要我維護!”約克森毫不猶豫地喊。


    柳輕輕蜥蜴般的暗金眼睛森寒地閃動了兩下,最終,降臨到約克森身上的寒意暫時打消了。她迴答了約克森的問題:


    ——母巢想要進化出自我意識,而隻有生命學派想要通過母巢達成更完美的進化。


    異種是這世上整體化到最巔峰的生命。


    整個族群的所有個體,全是“異種”社會上的一個微小單元。千千萬萬個微小單元全如巨型計算機的機械元件一般,受計算核心的“母巢”指揮和控製,構成高效運轉的殺戮社會。所有的族群個體都是母巢控製的殺戮單元,而母巢自身則是維持整個族群運轉的生物光腦。


    在龐大族群擴張到某一個階段,


    族群算力和分散算法達到了巔峰,作為核心的母巢誕生了最初級的自我意識。


    但恐怖的宇宙風暴和空間爆炸,打斷了母巢的進化。


    催化進化的關鍵誘變因子、連同其他高等異種的殺戮基因,一起被宇宙混亂的空間風暴撕裂卷散。母巢的進化被迫中止。龐大的族群在人類未知的黑暗宇宙進行漫長的恢複,直到某一天,遙遠的基因共鳴吸引了這群恐怖的宇宙殺戮者。


    催化進化的關鍵誘變因子……


    約克森瞳孔陡然一縮。


    他猛地想起從隔離層出來後,在銀翼戰艦上彌漫的那股奇特的香氣,還有那些掙紮著朝某個方向爬去的屍體——難道那些東西,就是聞到了那催化進化的誘變氣息?而“柳輕輕”這些在異變後詭異保留有部分自我意識的異種,也是衝誘變的源頭來的?


    沒等約克森想清楚前後所有事情,激烈的炮火就朝他們這邊覆蓋了過來。


    偌大的空間裏,暗褐色瘤變存在和汙染源廝殺仿佛已經進入了某個瀕臨極限的狀態。


    數以萬計的異種蟲潮被從洞窟牆吞噬進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化成紫黑色的液體,湧進祭壇。流著粘液的猩紅觸手帶著恐怖的狂風,和冰冷的金屬液網撕扯在一起。神秘的金屬銀色在洞窟牆壁迅速蔓延,不斷有巨大的血管被切斷,從半空中砸落,噴濺出腥氣衝天的血水。


    聯盟遠征軍和半異化隊伍不斷向核心祭壇逼近,又不斷被火力壓迴去。


    生命學派和聯盟叛逃政府的殘餘成員似乎也清楚眼下就是決定一切的時刻。


    他們顧不上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儀器,守在祭壇周圍,不惜一切代價阻礙想要執行最終毀滅計劃的聯盟軍成員。電磁炮在聯盟軍成員周圍落下,炸開一片白茫茫的電磁場,生生打斷聯盟企圖啟動毀滅炸彈的行動。緊接著,一發發精準的離子彈暴雨般地掃了過來。


    沉悶的嗡鳴和尖利的波頻通過層層傳開。


    如果從高空俯瞰,整顆異種種群核心的肉質星球,在猩紅和暗銀兩色中劇烈變幻。


    生命學派和聯盟叛逃政府的祈禱和掙紮並沒有起到用處,通過他們輸送的基因液強行進入進化狀態的母巢似乎在進化中缺失了某一環。隨著暗銀色的汙染在巢穴中越擴越大,最終,在一聲尖利的暴鳴裏,最後一條連接母巢核心的血管被轟然切斷。


    轟隆一聲。


    通過血網掛在骨柱中間的瘤變肉塊在生命學派一群人絕望的喊叫裏,砸落進血池,短短不到一秒,就被同化成一灘暗銀色的金屬液,從高高的祭壇向下緩慢流去。獲得最終勝利的暗銀色的“汙染源”緊跟著也落到祭壇。


    那是一塊由肉質金屬和深黑血管形成的“銀星”。


    銀星降落的瞬間,無數根反射金屬光澤的觸手和深黑血管向四周射出。


    生命學派和前聯盟叛逃政府的成員不是被觸手撕開咽喉,就是被血管洞穿。緊接著,那些深黑的金屬血管紮進了整個星球的核心。下一刻,整個洞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化成暗銀色。


    血管和觸手向四周散開後,“銀星”的內部終於暴露了出來。


    那是一片流動的液態金屬,泛著銀色羽翼般冰冷又神秘的光澤。


    降落到祭壇中心後,從其中落出了一道人影。其餘的液態金屬則自下而上流動著,翻湧著,形成了一個模糊的形態。


    在吞噬母巢之後,這片詭異神秘的銀色液態金屬,似乎即將要形成什麽。


    “核心!!那是核心!”看到那邊不斷流動,翻湧出模糊形體的銀色液態金屬,從震撼中反應過來的聯盟軍軍官竭盡全力地大吼起來,“那就是母巢核心!毀掉它!!!所有人——毀掉它!”


    聯盟軍成員毫不猶豫地架起槍。


    “人形”翻湧成形的速度陡然加快,盤繞在祭壇周圍的金屬血管瞬間倒卷而上,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金屬罩。密集的彈藥落在上麵,炸出一片流離的光網。“柳輕輕”等半異化的成員朝聯盟軍隊撲過去。雙方混戰的瞬間,一小股彌留在祭壇底部的暗紅肉質無聲地流進祭壇中的一具屍體的傷口。


    那具生命學派成員的屍體怪異地坐起身,朝祭壇核心正在形成的“人形”舉起槍。


    律若在預設程序的喚醒下醒來。


    他聽見了扳機扣動的聲音。


    猩紅不祥的子彈破空而出,在那一刻,思維快過了時間,行動快過了理性。子彈沒入血肉的瞬間,一個計算了六年的模型終於有了答案。


    “正無窮。”


    “學長,是正無窮。”


    母巢的殘餘被撕碎,溫熱的血液落到在鍾柏麵頰上,耳邊律若的聲音又輕又薄。


    三年來的混亂和破碎正如潮水褪去,鍾柏抱著落進懷裏的青年,沙啞地,恍惚地問:“什麽?”


    “ai係數是正無窮。”


    一刹,風過大地,世界終止。


    ……愛是最大的非理性行為。


    ……若若,來求求我對你的愛,是ai係數幾?


    學生時代的末端,圍著圍巾的青年坐在銀杏樹下。天光穿過金色的縫隙,落在他的睫毛尖,年長他三歲的學長俯身,輕輕吻上他的眼睛。


    那是一切的源頭。


    ————


    人的行為可以通過一切數據預測,公民個體的一生基本處於‘線性算法’之下。但在某些不可預測的節點,個體會違背生命生存的本能,做出種種非理性行為。這些不可預測節點分布在一個區間裏。這些不可預測節點區間的模型係數,是影響非理性行為的ai係數。


    當外界的壓力與影響達到這個區間的最小值,個體就會做出非理性行為。


    當影響超過這個區間的最大值,個體的行為就會重新恢複理智。


    ai係數隨之消失。


    冷寂的實驗室裏,穿著白大褂的青年,站在複雜的模型光腦前,一行一行地輸入實驗項目。


    項目a,最終項目000,子項目0137


    [執行項目:“終止實驗”]


    [執行目的:ai區間最大值]


    [執行時間:1074.3.24]


    這世上的所有愛都有盡頭。


    愛產生與愛消失的極限值,就是愛的區間。


    區間的係數在極限值產生之後出現,愛的最大值在愛的終止。在這世上,除了學長一無所有的銀發研究員打下一行行實驗項目。


    他需要求出“學長不愛他”時的數據。學長不愛他了的時候,他也許會被放逐,也許會被拋棄,也許會被再次賣掉。


    可這是學長要的數據。


    而“鍾柏”永遠是“律若”的最高優先級。


    [項目判定……]


    [判定結果:65%概率,抵達區間最大值]


    ——是否執行?


    是。


    ————


    世界又冷又靜,一切都停止了。


    宇宙、行星、異種、人類,都停止了。


    鍾柏抱著單薄的研究員半跪在祭壇上。律若的手擦著他的肩膀滑落。他低著頭,黑發垂落到律若臉上,銀色的光點不住墜到律若臉上。


    時隔三年,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麽當初律若對他說出“實驗結束了”。


    就像曾經的那個故事。


    科學家設計了一個智能程序,它的使命隻有一個,就是計算π的值。為了更好地計算這個值,它滅掉了全人類,在空無一人的地球,執行創造者的使命。


    律若就是那個隻會算π值的笨ai。


    他做的一切,隻源於最初的那一句:若若,來求求我對你的愛,是ai係數幾?


    他不懂喜歡,沒有情感。可你說的一切,哪怕是再不經意的一句話,也是他的最高指令至高邏輯。


    他不懂文學,不解修飾。他將你浪漫的表白當成了必須求解的數學定律。


    他是你的笨小孩。


    他知道愛意走到盡頭,自己也許會被拋棄,但那是你要的數據。


    你的一句話,就是他的一生。


    ——第四幕《ai》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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