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若不情不願地開了門。


    他今天在白大褂裏圍了條霧灰藍的羊毛格圍巾。


    半張臉埋在圍巾裏, 圍巾邊沿的細小絨線,茸茸地襯著白玉瓷似的臉頰。鈷藍色的寶石耳釘在羊絨裏反光。


    清冷又秀麗。


    就算實驗室的研究員在,也不會發現眼下的律部長和平時有哪裏不一樣。唯獨異種瞧得出來, 他不大高興的時候, 就會不自覺地將兩把小扇子一樣的睫毛垂得低低的,月季花似的唇也抿著。


    十幾條扣分消息下來,律若確實有點委屈了。


    ——那是他實打實算了兩天的成果。


    整個星際關於情侶關係的數據和資料, 能查到,都整理進模型了。運算了上千萬條搜索結果, 整合了一百多個星係的樣本數據,區分了所有年齡段的影響係數,才整合出一份可靠的指數模型和公式。


    結果,學長將分數扣成了負數。


    門開後,


    律若悶不吭聲, 轉身就走。


    就差將“不想理人”幾個字寫臉上了。


    異種覺得好笑, 抬手捏住他的後頸,將人一把逮迴來。


    後頸被捏住,律若低垂的眼睫終於抬了起來。


    “模型是根據斯坎特係數……”


    後邊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堵了迴去。


    清冽的氣息落了下來,冷粉的唇被輕而易舉地撬開,細致又深入地掃過舌尖、舌麵、上顎,曖柔又強勢地卷住, 糾纏……律若精致的喉骨微微滾動了一下,異種修長筆直的手指牢牢控製住他的後頸, 迫使他仰著頭。


    律若頸後被他手指按住的地方有些涼, 舌根卻被卷纏得又熱又脹。


    顯示器的數據折線曲折延伸, 異種的吻也越來越深, 越來越過分。


    律若無法控製地打喉嚨裏發出細小的音節。


    又清又含糊。


    像一小塊兒被反複研弄的冰。


    異種慢條斯理將他勉強發出的音節卷住,含在舌尖細細品嚐。律若向後退了一步,後腰靠到了冰冷的實驗台。異種一手控製著他的臉,另一隻手將勾著的溫牛奶擱在實驗桌麵,騰出空來,順著他清瘦的腰線往下滑。


    緊接著一用力,就將人抱了起來。


    放到實驗桌上。


    律若又啞又短促地“唔”了一聲,伸手按在桌麵,才沒被他親得向後仰去。


    直將人玩到水光溢出,眼霧蒙蒙,異種才不急不緩地退了出來。


    律若被他親得唿吸紊亂,無意識地抓住了他後背的衣服,跟小孩總會習慣性抓住最信任的人的衣角一樣。近在咫尺的銀眸虹膜上蒙著一層水汽,精致的臉龐被光照得格外冷白皮。


    乍一看冷冷清清,細一看,又呆又乖。


    怎麽看怎麽招人。


    異種雙手分開,按著實驗桌麵,將又呆又乖的小機器人困在自己和顯示屏中間,低頭抵住他的額頭:“扣你分,還委屈。”


    “嗯?”


    最後一個單音,帶了點情意未散的磁性。


    律若還是覺得學長扣的分不公平。


    可又難得敏銳地計算出,這時候要是反駁,又要挨欺負。


    昨天被欺負,後腰的酸痛到現在都隱隱未消……再笨的機器人也會趨利避害。不過,他雖然悶不吭聲,但白淨的臉頰被光照著,被親得水色嫣紅的唇都快成直線了——以前每次認認真真寫的論文申請報告被學長直接打迴去,他就這表情。


    不說話,不理人。


    異種捏了捏他的後頸,唿吸灑在他耳邊:“不服氣?”


    小機器人不肯吱聲。


    還挺倔的。


    異種低低笑了一聲。


    “他”膝蓋向上一抬,直接擠進律若白大褂的下擺,輕而易舉就迫使律若分開。


    重心突然變化,本來半坐半靠就不太穩的律若上半身控製不住向後栽。異種單手撈住他,手掌緊貼白大褂下薄薄的一截腰線,另一隻手清瘦矜貴的手指一繞,一扯,就將律若的圍巾被抽走了。


    “死心眼。”


    異種尾音輕輕上揚。


    “他”骨節清瘦的手指繞住律若的領口,一勾一挑,紐扣就被解開了。


    “一級欺負,不理我一個小時三十分鍾?”


    異種將人逮在實驗台麵,慢條斯理地解他的紐扣。研究員們眼中禁欲冰冷的律部長整整齊齊扣到最上邊一個紐扣的白大褂風衣被解開,散落在冷冰冰的金屬桌麵。


    實驗室的儀器表盤的折線起起伏伏,冷陰極輝光照著年輕家主前俯時勁瘦有力的腰身。


    律若抓著學長的西裝袖口,察覺事情不對,試圖強調:“1級欺負不理一個小時三十分鍾。”


    “嗯,”異種低笑,“你可以不理我。”


    律若的眼睛頓時睜大了些。


    在極近的距離下,那雙銀色的眼瞳顯得格外不知所措。


    仿佛學長的做法超出了他的固定邏輯。


    ——不理學長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嚴重的生氣懲罰了。


    他沒想過學長會繞過守則的懲罰措施欺負他。


    但從邏輯上講又確實沒什麽問題……守則規定的隻是他不理學長的時間,對學長的行為並沒有什麽實質的限定。


    異種單手按在律若臉頰邊,手腕清瘦有力,腕上的銀色終端被燈光晃出一弧搖曳的亮銀。


    “他”不緊不慢,讓某個笨蛋小機器人切身感受到“生氣守則”的漏洞。


    律若揪著學長的衣角,企圖弄清楚自己編寫的算法到底是哪裏弄錯了。


    “……模型……公式。”


    食指溫柔地封在他唇上。


    “噓,不理我呢,”異種的聲音含著忍俊不禁,“別說話。”


    別說話。


    三個字和前天的記憶重合。


    這迴,律若不用磕磕絆絆地算半天,一下就得出了結論:


    學長又在欺負他。


    “這麽耐心教你,該不該謝我?”異種覆了上來,“他”一手撐在桌麵,一手細致地分開律若的手指,將他細瘦的手指扣在掌心,壓在桌麵。然後溫溫熱熱地含住律若的耳朵,逗道,“怎麽謝我呢,律同學。”


    學長在捉弄他。


    查了兩天的資料到底不是一無是處,至少在被學長一邊欺負,一邊索要謝禮的時候,“捉弄”兩個字很快就從律若新吸收學習的算法庫裏蹦了出來。


    學生時代,諾比頓公學,學長的獨立公寓。


    排滿複古落地紅木書架的私人書房,要看的書,總是“碰巧”被學長先一步拿到。學長靠在書架上,白襯衫幾乎融到天光裏,清貴的指尖搭著書脊問他是不是要這本。


    等他點頭。


    學長就一邊將書“讓”給他,一邊含笑提醒他,要說謝謝。


    確定關係後,學長單手解他的紐扣,單手撐在床麵,低頭看他:要收集數據嗎,律學弟。


    ……


    “怎麽謝我呢,律同學。”學長的手指壓著腕骨,時間軸的那麽多次記憶一下檢索出來了。


    聲線裏的細微笑意提取核對。


    律若後知後覺地確定一件事。


    這麽多年,學長不僅會欺負他,還會捉弄他。


    而且不止一次。


    確定這件事後,律若攥著學長衣角的手指一下攥緊了。


    明明被關在實驗室抽取骨髓液提取樣本,被再多人謾罵、詆毀,也始終從來沒有過任何波動的小機器人,一下遇到了無法理解的程序故障。那又鼓又脹的算法故障是什麽,他不知道。他隻揪緊了學長的衣角,有三個小時……


    不,六個小時不想理學長了。


    不理學長還不夠。


    習以為常的生活算法亂成了一團,律若磕磕絆絆地整理那些亂糟糟的數據,竭力要把它們重新整合好。


    錯亂的數據算法歸位後,


    出現了一小塊兒無法理解的空白。


    這種空白,就像計算機的程序編碼,運行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領域,找不到合適的算法,也找不到正確的數據,於是原本好端端的程序出現了大麵積的崩塌。


    第一次遇到這種無法理解,也無法忽略的空白,是在三年前。


    學長忽然不要他了的時候。


    律若花了好久,才學會從衣櫃裏找出的學長的大衣,蓋在身上。


    他不知道眼下這一小塊兒空白是代什麽。


    他隻是習慣性地,將它連同那些另外的,三年裏不斷遇到的,大大小小的空白歸檔到一塊——那些空白,有的經過數以億萬計的計算,已經磕磕絆絆,找到了答案,有的到現在還是一片空白。


    他將它們全記下來了。


    他一直在艱難地計算著,雖然計算得很慢很慢。


    隻是這一次,學長沒有讓他獨自艱難地尋找答案。


    “小笨蛋。”


    異種溫柔地將銀發的研究員攬在懷裏,輕輕地吻他的眼睛。


    要被哄的,小笨蛋。


    ·


    就算是一無所感的笨機器人,也是要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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