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柏送給律若的研究塔是這顆小行星上, 唯一的一座建築物。


    研究塔冷藍的玻璃上凝結了白色的冬花,暖黃的光照著冰封之地的偵察塔。


    暖黃的燈光裏,


    一隻秀美的手按在玻璃窗。疊在這隻手上邊的, 是另一隻戴著古銀尾戒的手。指骨更長, 手掌也更寬,更有力,腕骨處典雅的襯衫和淺灰的西裝袖管被扯略微向下, 但始終妥帖得體地束著肌肉勻稱的男性小臂。


    那是優雅清貴的掌控者。


    “他”衣冠楚楚,連袖扣都沒解開, 與懷中的研究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掌權者按在玻璃麵的手帶著貴族特有的狀似溫柔,實則不給任何拒絕餘地的掠奪欲。玻璃上的水汽被“他”拉著律若的手,抹在一起。先前寫下的兩個名字頓時融成水滴,往下滑落。


    白茫的水霧在玻璃上聚散。


    律若清冷美麗的臉染上了情起的迷離。


    他的道德感知薄弱, 不太清楚學長說的有人和不能出聲有什麽關係。隻是, 就像當初學長第一次與他發生關係一樣。既然學長低啞地請求他不要說話, 他便始終在學長身前緊緊蜷著手指,哪怕難受到手指戰栗,睫毛凝淚,也沒發出聲音。


    兩排彎彎的睫毛在暖黃如油燈的光中不住顫抖。


    就像冬日雪光中脆弱的蝴蝶。


    真的不說話了……異種修長的手指繞過律若隻剩一件的襯衣領口,將他最後一枚紐扣解開,細細地、憐愛地親吻那脆弱的線條。律若的動脈在“他”的唇齒間搏動。因為學長說別出聲,一直在竭力抑製聲帶的顫動。隻是時不時, 還是在異種故意的折磨下,還是隻能無法控製地泄出幾聲細小的悶哼。


    到這個時候, 懷裏的青年就以為自己做錯事了, 緊緊抿住唇, 垂著長睫, 輕顫忍耐。


    ……怎麽這麽乖,這麽惹人?


    異種又想憐惜他,又想更進一步地欺負他。


    幽微的情緒混在一起。或許是入戲太深,或許是律若太笨,異種竟然在嫉妒中品嚐到了一絲無法抑製的甜蜜。


    就像一個等待已久的奇跡生根發芽,開出沉淪的花。


    細微的苦澀和甜蜜難以分割地糅一起,異種輕輕說了一聲什麽。律若迷茫的仰首望來時,異種將他抱了起來。


    和單薄的研究員相比,銀翼的年輕家主個高肩寬,頎長的身形穿衣時顯得如高瘦,實則大理石錘煉成的完美人體,堪稱星際時代精英戰士的巔峰。“他”肌肉勻稱,修長冷白的手臂看似溫柔體貼,實則滿懷框著一小塊空間,將清瘦的研究員不留餘隙地自己高大的身形輪廓裏。隻從肩窩露出一小蓬被上下帶動得有些淩亂的銀發。


    起先研究員還極力忍耐著,後來就再怎麽忍耐也壓不住破碎的音節了。


    淚水凝在律若的銀睫上。


    他竭力抓住學長的衣袖袖口,努力要說什麽,卻被學長弄得連最基本的邏輯思維無法正常運轉。


    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斷斷續續地指出:“沒有人……樓上沒人……”


    ……居然到這個時候才發現。


    異種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捏住律若壓在玻璃上的手腕,將他的手轉過來,細細地親吻著他的手腕內側,輕聲哄他。隻是,在異種一次比一次溫柔的哄弄裏,律若清瘦的肩骨一次比一次顫得厲害。燈光落在那一小片薄雪上,暈出細汗的碎光。


    學長的輕聲細哄的語調還是和平常一樣溫柔,可所有數據,所有頻率都打破了一切常規值,反複好多次後,律若再遲鈍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蹙著眉,仰起臉,想要問學長什麽。


    學長的手指卻落在他的頸邊,溫柔地將他壓了下去。


    “不要拒絕學長,”耳側的嗓音沾染著一絲低啞的笑意,“若若,聽話。 ”


    雪花又落了下來。


    六棱花堆在藍色的冰麵,暖黃的燈光,將無法逃離的青年輪廓暈成一幅油畫。


    ——————————


    律部長缺席了上午的會議,研究部的成員起先還有點驚訝——畢竟律部長向來比時鍾還精準,不過,等某個不知道自己差點被丟進星艦旋渦的研究部成員,提醒他們,那位銀翼家主也在星艦上,大家就又覺得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雖然律部生得清麗禁欲,但那位銀翼家主怎麽看不像會放過他。


    而且……


    “越禁欲清冷,才越讓人想欺負啊!”下午休息時間,一研究部姑娘背對休息艙大門危險暴言,“平時做實驗那麽精準,潔癖,穿白大褂風衣什麽的,都要整整齊齊扣到最上麵一個紐扣,結果被壓在身底下弄髒。基因等級還低,連逃都沒辦法逃,被搞到理智崩潰,都還隻能無力地承受……”


    對麵一直不住附和的同伴忽然劇烈咳嗽了起來。


    “這不得往死裏欺——”修長清瘦的身影倒影在休息艙的金屬地麵,發言的姑娘話音戛然而止。


    她猛地從金屬台上跳下來:“律部好!”


    “律部好!”“律部好!”七嘴八舌的問好聲充斥整個通往星艦實驗室的艙室,一群剛剛還激動萬分的姑娘全紅著一張臉,死死低頭,盯著艙板地麵的金屬花紋,好像能從上邊看出異種細菌構成表來。


    星艦雖大,但艦上空間寶貴,每個區域都有每個區域的不同用途,用來充當休息艙的空間很狹窄,像條走廊,左右各有固定的金屬台,用來進餐。從休息艙過去,就是實驗室大門。


    律部長眼睫微垂,和平時一樣,從她們麵前走了過去。


    就在一群姑娘們鬆口氣的時候,律若忽然停下腳步。


    “你們說什麽,”清冷的律部微微皺起眉,“……欺負?”


    “沒有沒有!我們什麽都沒說,”一群剛剛私底下怎麽黃怎麽來的姑娘,真麵對律部長那張疏離美麗的臉,個個瞬間臉上爆紅。別說複述了,連再站在律部麵前都不敢,全火燒頭發似的,捂著臉逃出了休息艙。


    律若站在瞬間空無一人的休息艙,睫毛遲鈍地垂了一下。


    他很少和其他人交流,直到現在才意識到,更有效的選擇是應該先喊下一個人,然後再詢問。


    但人都已經跑沒了。


    律若隻能打開光框,搜索到“欺負”的詞語含義包含用語言和行為的欺詐、違背。他垂著睫毛,光標在光屏上閃爍了一會兒,然後,輸入問題。頁麵跳轉,浮出答案。


    [一會兒]


    [辭源釋義:誕生於舊紀元的時間詞匯,指很短的時間。]


    原先的問題被刪掉,重新輸入:


    [一會兒是多久?]


    [“一會兒”表示的是一種不確定具體分鍾數的時間概念,有可能是幾分鍾也有可能是一個小時。一般情況下,指的是比較短暫的時間,如果是幾個小時以上或者幾天就不適用。]*


    律若的注意落在最後一段解釋上。


    如果是幾個小時以上,就不適用。


    他將昨天晚上的記憶軸調出來,核對從學長說“一會兒就好”的時間開始,到最終結束的時間,確認的確不符合“一會兒”這個概念。核對完這一點後,律若又調出了昨天晚上研究塔的門禁係統記錄。


    傍晚七點,他們在的研究塔十一層上下的研究員都刷卡離開,返迴到太空港了。


    核對完所有數據,律若開始計算學長昨天那麽做是什麽行為。


    經過漫長複雜的計算,他艱難地算出了一個結論:


    欺負。


    學長欺負他。


    得出這個結論後,律若的唇緊緊抿在了一起,又密又長的睫毛低低垂著,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學長不僅騙他,還欺負他。


    等異種過來,看到的就是到現在才意識到自己被欺負了的小機器人獨自在冷冷清清的休息室,將一塊光屏劃來劃去。銀發垂在頰邊,白皙到有些透明的肌膚落著燈影下的眼睫弧度,哪怕沒表情看起來也格外委屈。


    異種走過去,攬住律若的肩,輕柔地喊了他一聲。


    律若不理他。


    “若若,”異種將他的臉勾過來,在他的唇邊親了親,柔聲哄,“怎麽不理我?”


    律若將搜索結果,連同研究塔執勤刷卡記錄一起調出來:“昨天十層、十二層、十三層都沒人。你說謊。”他停了一下,又補了三個字,“你騙我。”然後才是“一會兒”的定義,和異種昨天哄他的話語,最後是沒有起伏的四個字:“你欺負我。”


    末了,還重複了一遍。


    “你欺負我。”


    專門重複一遍,還連學長都不願意喊了。看來是真的委屈緊了。


    異種墨藍的眼眸沁出笑意。


    “他”攬住被欺負得很過分,結果也隻會幹巴巴強調“你欺負我”的小笨蛋,又憐愛又想笑,忍不住低頭將他親了又親,然後,笑著問:“那要怎麽辦?”


    “學長欺負你了,要怎麽辦?”


    律若不說話了。


    他連“拒絕學長”都學得磕磕絆絆,更別提要他自己想這更進一步的問題了。


    異種沒有讓律若在他全然陌生的領域磕磕絆絆行走的打算,等了三四秒,見他想不出來,就俯身,眉眼彎彎地教他:“你要生學長的氣,要怪學長,懂嗎?”


    怎麽樣才算生學長的氣,怎麽才算怪學長?


    律若下意識想要打開星網搜索。


    異種也不阻止他。


    很快,律若搜出一大堆“要提高自身信心,不受影響”“做好自己,及時調整心理狀態,以健康的心理去看待”*等亂七八糟,極其符合社會和諧要求,但毫無實際價值的萬金油空洞迴答。


    正常人都沒辦法從這種廢話一樣的車軲轆裏找到有價值的建議,更何況是文學鑒賞課經常性得“0”分的律若——那寥寥無幾的幾次六七分,還是教文學鑒賞課的老師看他認認真真答了一堆於心不忍,給的同情分。


    不出意料,對著這堆亂七八糟的迴答,律若露出了比麵對文學鑒賞更茫然的神色。


    異種在他身邊,笑得幾乎停不下來。


    “……”


    不想理學長了。


    律若真的不理睬笑個不停的學長了。


    他在學長懷裏低頭搜索怎麽生學長的氣,怎麽怪學長,還認認真真,搜索到的車軲轆結果整理在一起——勤勤懇懇做無用功的笨蛋機器人。異種彎了彎唇角,拖長音,又輕又柔地喊他:“若若。”


    律若抬頭。


    宇宙的星光落在學長的眼睛裏,他彎著唇,意有所指:“你再這麽可愛,可又要挨欺負了。”


    順著學長意有所指的視線,律若:“……”


    他扭頭,轉身就走。


    轉身後,背後的學長笑得更厲害了。


    律若:“…………”


    他停下腳步,打開光框,輸入一行指令,一層半透明的冷藍光門升了起來,將實驗室和休息艙隔開。


    本來升起一道門就行,但在背後學長的笑聲裏,律若沒忍住,將剩下幾道門也全升了起來。


    其實升再多道也沒意義,“鍾柏”手裏的權限和他是一樣的,律若知道,異種也知道。可小機器人第一次會表現出不高興,那當然不能真的打開門,將人拎迴來欺負。異種靠在牆上,側首笑著,眉眼帶著不自覺的溫柔。


    他的小機器人會生氣了。


    “若若,學長等你想好怎麽怪我。”異種笑著屈指,叩了叩門。


    話出口的瞬間,異種恍惚了一下。


    好似很久以前,也有過這樣的心情……如此欣喜,如此柔軟,就像是哪一年的燦爛春光掠過指尖。


    他的……小機器人。


    ——————————


    聯盟緊急軍事會議在商定前往異種母巢最終精英人選名單時,不同勢力派出的科研人員也在召開大大小小的會議。


    主要是討論如何屏蔽母巢訊號的幹擾。


    研究方向主要有兩個,一個是通過波頻幹擾器,阻礙母巢溢散開的訊號頻率,一個是采用律部長提出的生物抑製——利用irna類重組合成酶製作阻抑劑。前者用在較大的區域範圍,如星艦、會議場等的整體隔離防禦,後者則製成注射劑分發下去,參與行動的人員每天定時注射。


    兩者都隻能在異化程度達到46%維持效果。


    一旦異化抵達46%,任何抑阻劑和波頻幹擾器都會失去效力,人體會逐漸出現外表上的異種化現象。然而,異化趨勢並不是無止境上增的——當高等基因的個體,異化程度達到一定程度,外在的異化結構如外骨骼、附肢,反而能夠被控製,收迴到軀幹中,短暫維持人類外表——即偽裝形態。


    這並不意味異化結束,恢複成人類。


    恰恰相反,經過試驗,能夠控製生理異化,恢複人類外表的異種,是種更高層的異種。肢體怪物化的個體會對異化前關係親密的人出現細微的異常反應——盡管這種細微反應,很快就會被冷血的殺戮天性壓製。


    但經曆過[異化肢體構造]的頂點,能夠偽裝成人類的異種個體,則完全被異種母巢同化,徹底失去人類情感,變得更冰冷,更殘忍。


    不過,這隻是目前暫時總結出來的異化規律。


    還需要更多的樣本和觀測,以及更多的實驗。


    滴。


    實驗室內響起一聲清脆的電子音。


    律若的個人終端彈出一份日常監測報表——這是生命學派暴露,異種細菌公開後,聯盟星際公民每天都必須填寫的異化指數測量表。從法律觀、情感觀、倫理道德觀等多個方麵,對個人當前的心理狀態進行評估。


    題量很大,並且限時答題,通過頁麵顏色和背景音樂施壓壓力。每個人填寫的答案會都與植入的納米級檢測器監測到的思維波動相互驗證。通過前後的思維數據的對比,就能對感染體的異化指數進行一個大概範圍的評估。


    科研人員除了日常監測表外,還要格外填寫一份日常研究報告表。


    律若填寫這些表格的速度很快。


    每道測量題出來,填寫提交,再到下一道,之間閱讀每個時間選項的時間間隔全都一模一樣。


    很快,日常研究報告表也到了最後末端,彈出了一個被研究員們笑稱為“日常廢話”的題目:


    [是否發現異常樣本。]


    [否]


    點擊提交。


    律若關掉了日常監測框。


    他隱藏了一個特殊的樣本數據,卻像這是一件再正常,再自然不過的事——就像,那是他做一切事的前提。


    關掉日常監測框後,律若打開了一個由無數複雜編碼構成的數據模型。


    模型的代號是“ e ”。


    希臘字母的第五個字母,數學上代表對數的基數。


    這個三年沒有進展的算法模型,在前段時間重新運轉了起來。律若每天進入實驗室後,都會將一小段新的數據導入其中,然後像三年前一樣,對模型不斷修改調整。在新的模型裏,遺傳編碼276113的權重指數被調到了100%。但和三年前不同,律若引入了一個新的指數,用這個新的指數,對模型進行了平衡。


    隻是兩者的平衡律若還沒能調節好,每天都要對模型進行新的刪改。


    將新的數據導入模型後,律若和平時一樣,在[樣本特性記錄]中敲下一段記錄。


    要關掉[樣本特性記錄]時,律若停了下來。


    過了會,他加了一行備注:


    [學長會騙人。]


    光屏的熒藍照著律若白皙的臉,他沒什麽表情地將備注往上一排長長長的記錄從上往下拉,莫名地,顯得格外委屈。


    於是,又過了會,他把“會”刪掉,換成了另一個字。


    [學長愛騙人。]


    尤其是騙他。


    作者有話要說:


    不懂少量是多少量,一些是多少些的小機器人,會用模糊的時間詞啦。


    e,epsilon ep`silon伊普西龍,對數的基數。


    你是他的基數,是他進行一切行為的基礎啊,學長。


    誰才是真正的笨蛋。


    *星號處詞源釋義和搜索結果來自引擎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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