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


    在收到周靖言的催促時,鬱筠剛剛推開車門。


    屏幕上出現的消息冷冰冰的,毫不委婉。


    這是他們今天說的第一句話,他們上次的交流還是四天前,關於訂婚戒指的溝通。


    周靖言:【挑一個款式。】


    鬱筠:【隨意。】


    周靖言:【秘書挑?】


    鬱筠:【1】


    冷漠得得明明白白,像是兩個關係不怎麽好的人在公事公辦地交流問題。


    基於兩人的溝通經驗,鬱筠輕輕瞥了眼屏幕,就幹脆利落地按下了鎖屏鍵,沒有迴複周靖言的催促。


    沒有必要。


    11點55分,他們約定在12點見麵,並沒有遲到。


    刺目的陽光落在他顏色偏淺的眸子上,反射出一小點粼粼的光。鬱筠剛眯了眯眼,剛抬手攔了下太陽,助理江揚便趕忙撐開傘。


    江揚一邊穩穩當當地握著傘柄,一邊跟著鬱筠的步伐提醒道:“鬱總,您今天下午兩點半和明盛那邊還有一場會議。”


    鬱筠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邊的態度怎麽樣?”他問。眉宇被傘麵的陰影籠罩,少了點明媚,多了些冷淡精致。


    “仍不明朗。”江揚有板有眼地應道,“陳總那邊還是沒有給出一個具體的答複。也並沒有推拒掉您的晚餐邀約。”


    “行。”鬱筠皺了下眉,“你待會準點來接我。”


    “好的,鬱總。”江揚點頭,以示明白。


    就算有傘的遮擋,太陽也仍是顯得十分不友好。鬱筠穿著沒空換下的正裝,隻感覺悶得慌。


    這是一頓意料之外的飯。


    從昨天晚上開始周靖言就通過助理試圖預約他今天的午餐。在鬱筠讓自己這方的助理轉達自己禮貌的拒絕後,此人甚至還火急火燎地打來了電話。


    一開口就是:“鬱筠,明天吃個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很直截了當。


    雖然他們是即將舉行訂婚宴的關係,但鬱筠也仍清晰地感覺到了不禮貌。


    在和侍者招唿後,鬱筠被帶領著走向周靖言預定好的西餐廳。


    不遠處從門縫中隱隱地透出了莫紮特小步舞曲的樂聲。侍者推開門,樂聲驟然變大,撲麵而來,而內裏的場景隨著門的推動緩緩展開。


    場地呈圓弧形,分散擺開卡座和實木長桌。桌前的人們西裝革履,細微的酒杯碰撞和刀叉聲窸窸窣窣地傳來,顯得畫麵優雅又寧靜。


    而隨著口袋裏的又一下震動,鬱筠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未婚夫。


    周靖言坐在視野最好的座位上,一偏頭就能從巨大的落地窗中看到外麵一片泛著波光的湖麵。


    明媚的陽光斜斜地落在他寬闊高大的肩背上,勾勒出一絲褶皺也沒有的西裝外套鋒利的輪廓線。


    他的頭發向後梳成了一個造型完美,細節一絲不苟的背頭。因為帶著四分之一的英國貴族血統,他的眉骨深邃,絲毫不缺第二性/征的魅力。


    此刻他正單手握著手機,眉頭微皺,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看起來活生生就是一個為公司事務操心的霸總。


    ——如果不知道他其實是在向鬱筠發消息,內容是【快點】的話。


    鬱筠掃了眼手機,走上前去。


    侍者拉開座椅讓他坐下。周靖言瞥了一眼,將桌上的餐巾取下擱在腿上,目光冷淡,神色漠然地開口道:“來了。”


    和消息框裏催促的模樣判若兩人。


    “嗯。”鬱筠語氣平淡地應聲。


    他的目光掃過麵前神態冷峻的周靖言,而後便選擇了沉默。


    事實上,他選擇赴約,並不全是因為他們的塑料關係。


    最近j市的豪門圈子裏,有一些甚囂塵上的謠言。


    某位正在自家公司鍛煉的世家子弟,近日和一位出身不佳的窮學生交往甚密。有多人曾看見過這位世家子弟和漂亮的窮學生在公司裏同進同出,一a一o,毫不避諱地並肩而行,深情對視。


    幾乎視自己的未婚夫於無物。


    那世家子弟和未婚夫是純粹的商業聯姻,雙方毫無感情。他們幾乎零交流,除了例行公事式的約會以外,什麽都沒有。


    世家子弟一開始對這樣的商業聯姻表現出了一副來者不拒的態度。一切都順順當當地進行,甚至訂婚宴就在不久後,請柬也早就發到了各個家族的手中。


    但漂亮窮學生卻突如其來地出現了。


    在窮學生出現之後,這位世家子弟也不談解除婚約的事情,隻將未婚夫晾在一邊,態度含混不清。


    他對待漂亮窮學生的態度和未婚夫的態度判若兩人,按那些談論八卦的人描述,這位簡直是在‘狠狠地打自己未婚夫的臉’。


    很不幸,這位被打臉的未婚夫,就是鬱筠。


    鬱筠也曾經將聊天記錄和別人傳遞得快要包漿了的照片發給周靖言,換來的隻有周靖言一句冷淡敷衍的‘隻是認識,沒有別的意思’。


    而周家也似乎在裝聾作啞,權當什麽也沒有發生。


    他鬱筠是個omega,家裏也沒什麽長輩。周家好像吃準了他不會做絕,最多隻會私下鬧鬧。於是,隻任由著流言漫天飛舞,仍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推進著訂婚宴。


    聽著很渣,實際上也的確很渣。


    此刻,餐桌上,周靖言按捺不住,率先抬手,將菜單拿了起來。


    他將菜單遞給鬱筠,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細微的變化,開口:“點菜嗎?”


    鬱筠便也不客氣地接了過來。他一邊翻著菜單,一邊隨口道:“什麽事?”


    周靖言又沉默。


    鬱筠抬頭看了他一眼。周靖言一副頗有些難以啟齒的模樣,皺起的眉頭一點也沒有撫平的意思。


    除了保持得十分良好得體的用餐禮儀外,他的背脊卻似乎有些怪異的繃直。


    要說點什麽了嗎?


    “怎麽了?”


    見狀,鬱筠便停下了翻閱菜單的手,目光不閃不避,直直地落在周靖言身上。


    “周靖言,你叫我來,是有什麽急事嗎?”他問。


    周靖言乍一看毫無異狀。


    幾乎無時無刻都帶著威懾力的臭臉,挑不出錯處的坐姿,居高臨下的態度,和平時別無二致。


    隻是……


    鬱筠打量著,驀地發現了一個看起來微小,但似乎有點意義的細節。


    周靖言本應該折成一個漂亮完美的角度的西裝領口,似乎多了點褶皺。


    這點褶皺像是精美工藝品裏的一道細看起來很明顯的瑕疵,打破了他看起來頗為冷漠禁欲的外殼,憑空生出了幾分古怪。


    周靖言的嘴唇動了動。


    “我們的婚約是純粹的出於利益。”他終於開了口,聲音低沉中帶著和本人十分相符的冷感,“不涉及感情。也不會談感情,對麽。”


    雖然是問句,但周靖言的話尾卻沒有絲毫疑問的意思。


    鬱筠點了下頭。


    “沒錯。”他應道,“怎麽了?”


    “這件事,你心知肚明,我也心知肚明。”周靖言頓了下,卻是又囉裏八嗦地說了句毫無意義的話。


    什麽心知肚明?


    鬱筠看到周靖言的模樣忽然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直起了背,眉頭皺著,深邃的眉骨在陽光中落下一點很是有壓迫力的陰影。襯得他的眼神更加冷漠,高大的身軀帶著不可忽視的壓迫感。


    空氣裏好像彌漫起了點龍舌蘭的味道。


    而後,周靖言就好像沒有絲毫轉圜餘地地開口道——


    “所以,我們的婚約,解除吧。”


    來了。


    鬱筠在心裏淡淡地想。


    他抬眼,身子往後一靠,目光不閃不避地望向周靖言,平靜地反問道:“理由?”


    “因為這樣的婚姻是低廉的。”周靖言不疾不徐,似乎有理有據,“沒有愛情的婚姻,就像一潭死水,毫無意義。”


    鬱筠看著他,眼神平靜,什麽話都沒有說。


    沒聽到拒絕,周靖言便好像被鼓勵到似的,繼續說道:“我認為,這是不公平,也不合適的。”


    “鬱筠,也許你無法明白。”他的表情微微鬆了鬆,那冷漠的、不近人情的模樣短暫地消退了些許。


    鬱筠從來沒有看過周靖言這樣。


    用一句不恰當的詞形容,好像他沉寂20多年的心髒忽然又開始跳動。


    有什麽無比美好的東西,光是想一想,就能讓他收獲久違的快樂。


    如果是作為朋友,鬱筠會真誠地表示祝福。


    但作為他的未婚夫,也許還要加個‘前’字,看到周靖言對其他人露出這樣的表情,鬱筠隻覺得無語又可笑。


    “我有了我愛的人。”周靖言如同結婚宣誓一樣鄭重地說道。


    “所以,我不能和你結婚。”


    聽到這話,仿佛塵埃落地一般,鬱筠瞥了他一眼。


    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窗,落在他纖細挺拔的肩頭,和淡色的、像是無機質玻璃的雙眸上。


    西裝和束腰襯衫勾勒出細韌的腰身,讓他看起來柔弱矜貴,還帶著點一觸即破的易碎感。


    他看起來一點也不生氣,也一點也不激動。


    而後,他伸出手,不輕不重地敲了下桌麵。


    禮貌的、具有提醒意味的‘篤’聲讓周靖言的眼神瞬間恢複了正常。


    他複又看向鬱筠,臉上已經有了點明晃晃的不悅,似乎十分理直氣壯,覺得自己的愛情高人一等一樣;


    又似乎有恃無恐,認為就算對麵這看起來身形頗為纖薄的omega因為聽到這‘絕情’的話而開始鬧脾氣,他也能完美地解決這一切。


    周靖言貌似的確是這麽以為的。


    “既然你沒有什麽異議,那我……”他緩緩開口。


    “你要談利益是嗎?”


    可鬱筠卻不按常理出牌,慢條斯理地說道。


    他的神色間帶了點淡淡的譏誚。


    “因為定下婚約,我們雙方的公司之間進行了不少利益交換。其中包括我在為你們供應商品時提供的友情價格。”


    “以及在談項目時我退步讓給你們的利潤。”


    “再者,你的公司前段時間遇到的麻煩,也是由我來幫你從中斡旋的。既然要解除婚約,那請按職業經理人的價格來為我結算工資。”


    鬱筠一條條地列舉道。


    周靖言一下子迴過味來。


    他那張始終冷峻的、保持著高傲狀態的霸總臉陡然顯出了一點裂痕。


    “你……”他看起來有些憤怒,“鬱筠,你……”


    鬱筠嘴角上揚,輕輕地笑了一聲。


    在周靖言幾乎控製不住了的表情之中,他淡定地、悠悠地說出了最後幾個字——


    “要想解除婚約可以。


    “還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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