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夜場開在一個三岔路口,左右兩邊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後麵那條街卻是普通的住宅地,有商鋪,藥店,賓館,詭異的是,往裏不到一百米的地方還有一個派出所。


    易童西看見陸盛堯的時候,他正靠在塗鴉牆邊醒酒,手裏拿著一盒葡萄糖,瓶嘴敲碎了,仰頭一飲而盡。


    “你還好嗎?”易童西上前,把他喝完的小玻璃瓶子收起來,扔進垃圾桶,剩下半盒放進包裏:“吐了沒?難不難受?”


    陸盛堯的胳膊搭在她肩上,垂眸睨著她,問:“你怎麽總是喜歡捉弄我,看我出洋相。”


    “鬧著玩兒的,”易童西扶住他的腰:“走吧,我送你迴宿舍。”


    兩人在路邊等出租車,昏暗的街燈照下來,陸盛堯打量她的側臉,說:“不想迴宿舍,我們去賓館開個房間,好不好?”


    易童西心不在焉,一時沒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以為他想住得舒服些,便說:“那還不如去我家好了,你喝成這樣,估計半夜會吐,旁邊要有人照顧才行。”


    於是她帶陸盛堯迴家,把房間收拾出來,床單鋪好,枕頭被子都是幹淨的,她整理完,去廚房倒了杯溫水給他。


    陸盛堯沒有喝,隻把水杯擱在一旁,傾身靠近,攬住她的腰,提出了做愛的要求。


    易童西覺得他已經喝醉,現在應該躺下休息,於是婉言拒絕。


    陸盛堯沒有多說什麽,直接付諸行動,埋頭吻住了她的嘴。


    一開始,易童西隻是輕輕躲閃著,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真的不想,誰知越是推拒,他越發急躁起來,唇舌交纏,手掌迫不及待地伸進了她的衣服裏。


    易童西感覺唿吸困難,頭暈眼花,當她發現那隻手鑽進胸罩,握住她的小奶兔揉捏的時候,一股強烈的憤怒湧上腦海,她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猛將他推開,然後厲聲斥道:“你有完沒完?吃春藥了嗎?除了上床就不能想點兒別的?!”


    這應該是她頭一迴衝陸盛堯發那麽大火,毫不掩飾的煩躁和厭惡,他當然覺得陌生,但更覺得真實,比她撒嬌賣乖真實多了。


    陸盛堯後背抵在牆上,抹了抹唇邊一縷濕潤,然後抬眸看著她,說:“別的?我們之間還有別的嗎?”


    “你什麽意思?”


    陸盛堯笑了下:“連我的高中同學都看得出來,你在敷衍我,這段感情對你來說是可有可無的,別再自欺欺人了。”


    “曾雪麽?”易童西比他笑得更冷:“她為了挖牆腳,當然什麽都看得出來。”


    “難得你竟然知道曾雪,”陸盛堯麵無表情:“我還以為你根本不在乎我身邊出現哪個異性。”


    “你到底什麽意思?”易童西想不明白:“一會兒說什麽可有可無,一會兒又說我不在乎,難道你認為我可以跟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發展關係,牽手、接吻、上床?我就那麽下賤嗎?”


    看,這才是她,鋒利,尖銳,會用傷害自己的語言去懲罰別人。


    陸盛堯僵硬地抿緊了嘴:“也許你確實喜歡我。”


    “不是也許,”易童西聲音冷冽:“如果我不喜歡你,連手指頭都不會讓你碰。”


    他掌心出汗,用力攥拳:“你的喜歡,和我的喜歡,可能不大一樣,別裝傻行嗎?”


    她深吸一口氣:“陸盛堯,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患得患失?”


    “所以你為什麽不會患得患失?”


    易童西頓時堵住,啞口無言。


    他搖搖頭:“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


    猝不及防,他說分開,說完人就走了。


    這不是一時衝動,也不是一時賭氣,他應該掙紮了很久,借此機會,終於下定狠心。


    陸盛堯輕輕帶上門,沒有和她說再見。


    ***


    其實易童西不能確定,他說的分開一段時間,到底是不是分手的意思。不聯絡,不見麵,看起來是結束了,但周圍的朋友卻都認為他們隻是在冷戰而已。


    “適可而止吧,”黎衫提醒她:“當心被人趁虛而入,曾雪這兩天積極的很呢。”


    易童西說:“我又能怎麽樣呢,現在大家都需要冷靜一下。”


    “也許他正等著你挺身而出,為他爭風吃醋?”


    “不會的。”


    她知道陸盛堯是真的累了,她也一樣,那些小心思和小把戲對他們來說太過無聊,沒有人會在元氣大傷的時候還想著玩捉迷藏。


    再者,喬默已經聯係過她,約周六晚上出去聊聊。易童西被這一樁樁接踵而來的意外弄得心亂如麻,沒有人商量,也沒有人傾訴,她真恨自己是那個撞破秘密的倒黴鬼,一邊是三姨,一邊是表姐,揭發或隱瞞都是背叛。


    且聽聽喬默怎麽說吧。


    周六晚上九點,她如約來到酒吧,就是上次那間夜店,喬默早就到了,一麵抽煙,一麵坐在吧台等她。


    舞台上,梁驍彈著電子琴,正在唱歌。易童西走過去,前奏開始,她看見喬默隨著調子吹起口哨,然後翻譯那歌詞:“勘察加的天空又飄起了輕輕的霧紗,期待明天將會是個好天氣。漂流的波濤倚靠在沉睡的海岸線,年輕的水手等候著號召去遠航。”


    她眼裏有一種遙遠的沉迷,仿佛天真少女憧憬著未來那般,猝不及防一笑,然後對易童西說:“你聽,他的咬字真性感。”


    “是俄語嗎?”


    喬默點頭:“梁驍和我一樣,喜歡俄羅斯,喜歡寒冷的城市,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一起去看看。”


    易童西沉聲問:“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喬默收迴目光,彈彈煙灰:“其實,春節那幾天我一直和他在一起,隻是你悶在家裏,足不出戶,對我的行蹤也不太留意。”


    “你們之前認識?”


    “對,在深圳的時候就認識了,我去北京工作,是他幫我找的門路。”


    易童西冷笑:“他讓你去會所陪酒?還真夠意思。”


    喬默聳聳肩:“掙錢嘛,混口飯吃,大家都是同類人,他明白我,我也明白他。”


    易童西皺眉,有些艱難地開口:“可他是三姨的男人。”


    “那又怎麽樣?”喬默訕笑:“等到一定的時機,他會離開的,到時候我跟他一起走。”


    “什麽時機?你們還想背著三姨……瞞多久?”


    喬默看她一眼:“我和梁驍確定關係也才一個多月,很多事情措手不及,而且,他心腸軟,畢竟那麽久了,他不想太傷三姨的心。”


    易童西好似吞了一隻蒼蠅,胃裏忍不住一陣惡心,她不敢深思,這種三個人的畸形關係,喬默是怎麽泰然自處的,更別說那是她的三姨,親三姨。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喬默眯起雙眼:“可你沒有資格指責我,誰也沒有資格。”


    “姐,”易童西拚命克製自己想走的衝動:“你是真的喜歡梁驍,還是喜歡三姨的男人?”


    喬默眼睛一亮,驚喜般笑起來:“你問了個好問題。”


    “你就那麽恨三姨嗎?”


    她麵露嘲諷:“三姨老了,她以為自己還像年輕時候那麽風華絕代,迷倒眾生?四十歲的女人,再怎麽保養也該老了。梁驍告訴我,她外表看起來清瘦,其實衣服底下的皮肉都是鬆的,而且身上有一股中年女人的味道,用再名貴的香水也遮蓋不住。還有,你絕對想象不到,她一大把年紀,在床上居然像個處女那麽大驚小怪,梁驍跟我說,他直到現在也適應不了她故作嬌羞的風格,簡直太搞笑了!”


    易童西揚手將手邊的啤酒潑到她臉上。


    “喬默,你還是人嗎?”她不再叫她姐,以後應該也不會:“這件事我不會替你隱瞞,你跟你的奸夫好自為之。”


    說完,一刻也待不下去,她大步離開。


    喬默抽出紙巾,漠然擦掉臉上的酒水,胸口有一股積壓多年的怒火衝向四肢百骸,她跳下高腳凳,朝易童西追去。


    她要好好跟她講清楚,究竟誰不是人。


    她還要好好教訓她一下,讓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有資格斥責她,連父母都不行,更別說區區一個表妹了。她以為她是誰?


    喬默麵色發青,走出夜場大門,遠遠的,看見易童西拐進了後街,她大步跟上,這時,卻有兩個醉醺醺的男人捷足先登,將易童西拽進了居民樓的小巷。


    喬默愣住,依稀聽見一聲尖叫,但那聲音瞬間淹沒在滔滔不絕的車鳴與歌樂聲中,她下意識跟到巷子口,沒有路燈,一片昏暗,她隱約看見那兩個男人按住了易童西的嘴,一麵撕扯她的衣服,一麵狠狠揍她的臉,叫她老實點兒。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喬默心跳如雷,腦子空如白紙。


    如果,她大聲嗬斥,應該能起到一些威懾作用吧?


    不然,她返迴夜場,把保安叫來,一分鍾內就能將這兩個醉鬼製伏。興許根本用不著一分鍾。


    但是……


    但是……


    喬默心裏冒出一個念頭,愈演愈烈。


    她為什麽要救易童西?


    想當初,在深圳的時候,她那麽無助,那麽需要傾訴,易童西是怎麽對待她的?


    憑什麽,家裏每個人都喜歡西西,憑什麽,她喬默就要輟學,早早出去打工掙錢?


    還有那次,她被人當街扒光,暴打,還錄下視頻,傳到了網上,那個時候,有誰來救她?最終不過是梁驍趕來了而已。而她的親三姨,眼看著她被圍攻,避之不及,竟然扔下她跑掉。


    現在,她不過是做了跟三姨一樣的選擇而已。


    對,說不定等西西經曆過一些傷痛,就會理解她的感受了。到時候,她也會好好彌補她,愛護她。


    對,這才算姐妹,這才算家人。


    喬默死死捏著手指,轉身離開巷口,木訥地往前走去。


    ***


    易禹非接到喬默電話的時候,正在計算拷貝迴來的工程數據。


    尹薇瑤坐在床上擦潤膚乳,她明後天要出差,洗完澡,這就準備睡了。


    預算的工作需要極大的專注和耐心,稍有差錯就可能造成巨大損失,所以每當易禹非在客廳加班,她就靜悄悄地待在房間裏,盡量不去打擾他。


    “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突然聽見他的怒吼,仿佛平地一聲雷:“人怎麽樣了?……我馬上過來。”


    尹薇瑤嚇一大跳,忙出來問:“怎麽了?”


    易禹非已經走到玄關穿鞋:“西西出了點兒事,我現在去一趟派出所。”


    “怎麽搞的?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他抓起鑰匙,匆匆離開。


    ***


    當他趕到南城派出所的時候,易童西已經做完筆錄和傷情鑒定,兩名嫌疑人也已經被收押了。


    喬默臉色發白,見他來,磕磕絆絆地解釋說:“好在民警及時趕到,西西沒有受太大的傷……”


    正說著,易童西按完手印,從座位起身,麵無表情,低頭擦拭紅彤彤的印泥。


    易禹非冷不丁看見她的臉,狠狠倒吸一口氣,幾乎要對喬默咆哮——這他媽叫沒有受傷?!!


    他兩步上前,伸手攬住易童西的背,但她輕輕避開了。


    一位女警安撫似的輕拍她的肩,說:“酒吧街這一帶非常亂,我們每個月都會接到許多打架鬥毆,還有性侵犯的案件,女孩子還是要當心點兒,出來玩兒最好叫上自己的朋友,這樣比較安全。”


    他們三人走出派出所,易禹非問喬默:“是你報的案?”


    喬默有些閃躲:“我看見西西被那兩個人拖進巷子,就來找民警求救……好在派出所很近,幾步路就到了。”


    易童西仿佛沒有聽見他們在說話,自顧走到街邊,等待出租車。


    易禹非急忙握住她的手,迴頭對喬默說:“我送她迴去。”


    “好好好,”喬默忙不迭點頭:“迴去好好休息……我朋友還在酒吧等著,就不跟你們一起了。”


    ***


    易禹非送易童西迴到家。


    她一直沉默不語,好像也並不當他存在,進門以後,默默地換了鞋,然後拿上浴巾和睡衣,有條不紊地走進浴室洗澡。


    易禹非焦躁不安,腦子裏不斷冒出“強奸未遂”幾個大字,他真恨不得立刻衝進看守所,把那兩個垃圾碎屍萬段,再剁成肉醬喂狗。


    不知過了多久,易童西終於開門出來,她擦了擦頭發,坐到茶幾前,拿出藥膏和鏡子,仔細塗抹傷處。


    易禹非快要被她平靜樣子憋瘋了。為什麽不哭?為什麽不鬧?為什麽要忍氣吞聲?


    他上前拉住她的胳膊:“讓我看看。”


    易童西推開他的手:“沒事,你迴去吧,我沒什麽大礙。”


    天知道,她右臉顴骨的地方一片烏紫,嘴角發青,說著話,鼻血又流下來,她抽出紙巾,麻木地擦掉,那樣子簡直令他觸目驚心。


    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來電顯示尹薇瑤。


    易童西起身與他拉開距離,站在沙發邊,問:“你不接嗎?”


    他眉宇緊蹙,拿起手機,直接掛掉了。


    易童西略有歎氣,轉頭往自己房間走,他立即跟上:“西西。”


    “你可以離開嗎?”她坐到床沿,麵露疲憊:“我想休息了,你迴你自己的家吧,行嗎?”


    老天爺,他的心快碎了。


    “麻煩把燈關上。”


    易童西躺進被窩,翻了個身,不再與他說話。


    易禹非感到唿吸困難,幾乎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他站了一會兒,走過去,俯下身,從背後將她摟住。


    “西西,”他啞著嗓子,祈求般低語:“西西,寶貝兒,別趕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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