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急竄飛掠。雙袖獵獵飄動。真似大鳥一般,這時才見出他上乘輕功的造詣。剛才,他在趕程之時,一方麵要遷就二轉子,不想讓他太失麵子,且料想不到大將軍為了完全脫嫌,竟不等小骨迴府就派人沿路截殺,所以並未全力趕路,加上不欲使路上行人太過觸目,而今,救人要緊,也管不了、不理會那麽多了!


    到了金河大道的岔路,他直轉入走馬山徑,疾行裏餘,陡然止住步子,後倒退二十五丈,轉入道旁的一處義塚,在那兒仔細搜尋。


    那兒有一個新掘的坑洞,追命心下一沉,但俯首看去,坑內並無屍骸。


    但卻有血。


    追命以指蘸血,拈到眼前,看了一陣,附近有好幾灘的血,半凝未固,他都沾手試過了,然後,似乎又在地上撿到一些什麽屑粉碎片,他端凝了一陣之後,把衣褲下擺一束,即飛掠出墓園。


    這時,剛好跟氣咻咻趕上來的二轉子遇在一起。


    二轉子急問:“怎麽了?”


    追命一指前路,疾道:“曾有打鬥。”


    遂飛足追上去。


    二轉子正要追趕,忽聽後頭的小刀大叫:“等等我!”


    她嫌馬馳不速,到了山道,尤其難以駕禦,便下了馬,提氣直奔,現已跑得香汗淋漓,上氣不接下氣。


    二轉子向來好漢慣了,一向獨來獨往,自了自決,見得漂亮女子,雖心仰慕之,但也嫌煩,所以一直未與女子有過豔遇,而今見小刀趕不上來,本也想一走了之,但一來對小刀頗有好感,心存憐香惜玉,二來這時已入山徑,加上危機四伏,誰也不知獸性大發的大將軍會不會把小刀也一並殺了,他不忍相棄,便隻好略放慢步子,與她並行。


    好不容易又疾奔裏餘,隻見追命在一小徑前住足審視,不遠荒草之處,有一處不知紀念什麽的牌坊,塌下了一半,他就在石碑斷裂處整個人發了呆。


    二轉子正是跑得氣喘,正要發問,隻聽小刀氣急敗壞的問:“……崔……三……哥……有沒有……小骨……的……”


    二轉子一聽,連忙強憋一口氣,盡量裝得神完氣足的問:“崔爺,您先行一步,卻不知您神目如電,明察秋毫……有沒有發發發現現現什什什……什那麽個麽那個線和索……我唏!”


    他的輕身功夫雖勝小刀,但小刀原也長於輕功的,他這為了逞強,憋住一口氣,裝得氣定神閑的說話,說到一半,氣竭元散,反而發音全亂、語不成音,到得後來,也心知自己丟麵丟到家了,遂不理一切,亂問一氣。


    這可把小刀嚇住了,用那對黑白分明的明眸望著二轉子,她雖然跑得力盡筋疲,但一對麗目,依然明媚清亮。


    二轉子故作悠遊,負手嘿道:“看什麽?沒見過我二轉子在練‘團團轉神功’,故意以亂聲調息?我這下聲氣愈亂,調息愈勻。”


    這時,卻聽追命澀聲道:“高手,高手!”


    二轉子連忙戒備四顧:“什麽高手?在哪裏!?”


    追命神色凝重,看著石碑斷折處。


    二轉子定睛看去,隻見石柱切口,齊整平滑,宛若刀切──而且還是一口鋒利的刀切在豆腐上一樣。


    但這不是豆腐。


    也不是木頭。


    而是石塊。


    二轉子瞧見了,心中也想:我們幾人中,本來要算是耶律老大的內力最高,但他縱再悍厲沉猛,要崩斷這牛腿粗的石柱,也得要分作幾次,且非要震得碎片四濺方可,這樣一刀切落,直似稀鬆平常,這功力當真是非同小可。


    於是便道:“好刀法。”


    追命沉聲道:“不是刀。”


    二轉子道:“哦,原來是劍。”


    “不是劍。”追命馬上更正,“是掌,手掌。”


    二轉子更為之咋舌:“敢情是冷四哥的劍掌,才有此功力。”


    追命神色更為凝肅,“不,四師弟沒有這麽好的掌力。”


    小刀聽了,心頭為之一黯:這麽說,來人的武功還高於冷血,小骨焉還有生之望!


    所以她一句話沒說,眼中的淚花,已簌簌落下。


    追命雖然心頭沉重,因為這石碑敢情是先朝皇帝欽建的,用的是上好的當陽石,八銅二岩,比鐵還硬,直比普通石柱更堅固五倍,但卻教來人一掌削斷,還真不必第二下。同時他也心細如發,小刀黯然流淚,早已發現,當下便把在墳塚坑外發現血漬一事隱去不說,二轉子卻還在推測:“嘩,這人的功力還高過冷血;哇,這人沒理由會在這兒出現,既在這裏出現,必是大將軍派來的;嘩,大將軍手下居然還有這種高手!哇,這種高手來了,小骨豈有生理──”


    說到這裏,才曉得陡然住口。


    追命發現這隻是個戰場,但顯然格鬥仍在持續,既然像這種功力的高手來了,小骨居然還能頑抗,情形非比尋常,當下便道:“走!”


    二轉子問:“怎麽?”


    追命已一路搜尋過去,才走出裏許,忽然嗖地轉入一處羊腸小徑。


    這時,追命沿路都有發現,且路上花草樹木,常剩殘蔓禿枝,似為淩厲的劍氣所摧,他既要分神尋索,行動便遲緩多了,所以小刀和二轉於還能勉強跟上。


    進入羊腸小徑,約二十餘丈,隻見一處花圃,原有花卉處處,鮮亮奪目,映襯遠山遠峰,藍天白雲,本來是好一片世外桃源,但已經摧殘得七零八落、花瓣四墜。


    追命遊目一閃,隻見幾朵花瓣,各釘入樹幹上、石塊裏,有的還穿過樹身、嵌入石中!


    他看了臉色一變,自忖:這種飛葉穿樹、飛花入石的手法,武林中有此功力的,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這些人,無論來的是誰,隻怕自己也未必對付得了。


    ──看來,小骨遭遇,甚為兇險。隻怕猶在想像之外!


    ──並且,來人武功高深莫測,今天不打省十二分精神來應付,恐怕未必能全身以退。


    既然如此,他想先把小刀和二轉子勸返,跟大夥兒會合一起,而他自行奮力一搏,在無後顧之憂的情形下,盡力營救小骨。


    ──當時,他把二轉子一起帶來的原因也無非是這樣:萬一救迴小骨時遇上險阻,他即請二轉子護小骨迴老廟,由他來斷後。


    現刻,他未見敵人,便生懼意,這是自他出道以來,從未有過的事;隻不過,他雖懼不畏,人是要救的,但像小刀這樣的女子不宜涉險,不在身邊,反而方便放手一搏。


    ──隻是,他也深諳人情世故,小刀姊弟情深,二轉子特別好強,如何能使他們先行折返?


    就在猶豫之際,隻好拿著葫蘆灌了幾口酒,忽聽得一聲怒吼,仿似從地底傳來,波的一聲,葫蘆竟碎裂了開來,酒沾得一身皆是!


    這一聲怒吼雖然低沉,但低到極處,卻是無比深沉的力量,追命一聽,心頭一搐,竟有一種撕心裂肺的感覺。


    ──這是煉獄裏的狂嚎?怎麽竟如此殺力,把追命手中葫蘆,為之逼破!


    卻見小刀、二轉子二人,竟然沒事。


    二轉子還說用手捂心,神色微微一變,小刀根本像沒事的人兒,還問他:“三哥,您怎麽了?”


    追命心中更是忐忑:原來那人低沉的吼聲,對功力愈高的人,反挫力愈大,小刀內力最差,所以反不受其侵害。


    追命卻一麵用手揩去額上汗滴,一麵強笑道:“你們不如先迴去──”他衣襟上的酒卻忘了抹拭。


    二轉子一看,頓即發現不妙,知道追命如臨大敵,忙問:“來的是什麽人?”


    追命正想迴答,忽覺地下微微有些幌動。


    追命連忙沉馬立樁,心中更是驚疑:不是吧?敵人竟打到地心裏去了不成!?


    小刀卻說:“難道是地震?”


    話才說完,地底下傳來一聲咳嗽。


    這咳聲軟弱無力。


    二轉子道:“地底下有人!?”


    ──這句話他問了自己也不相信。


    這時,追命忽爾覺得遠處群峰,忽然幌了一幌,一陣輕搖!


    ──當真是地動山移!?


    就在心中驚疑的一瞥見,他發現山腳下有一處殘簷,一簇昏鴉,自簷垣急掠而出,又一聲“咳”,在地底悠悠響起。


    咳嗽的人似已欲振乏力。


    ──但這力不從心的咳聲,卻仍能傳得如此遙遠悠蕩!


    追命問:“那是什麽地方?”


    二轉子是“老地頭”,即答:“廟。”


    “什麽廟?”


    “鎮鬼廟”。


    小刀瞪大了眼:“鬼!?”


    ──雖然是光天化日,她還是怕鬼的。


    追命趁此說:“不如你們先行迴去──”


    這次二轉子可是早有防備了:“崔三哥,你別白費心機勸我們走了,你應該看得出來,小刀是說什麽都不肯迴去的。而我,我對這兒熟路,鎮鬼廟後麵有個掮鬼洞,洞上還有趕鬼梯,我都去過,這時候,崔三哥,你幸好有我。”


    此際,地底下又隱約傳來一聲咳嗽,仿似一頭不死,卻已瀕臨油盡燈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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