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擇所說曹操殺呂伯奢事,張三爸是明白的。他手下養有不少能人異士,像梁小悲便精擅輕功雕版之術,何大憤精於刺繡紡織,陳笑擅於陣法韜略,謝子詠善於卜算繪圖,鄭重重則是悍戰刀客,蔡老擇則專研史書兵器。他常常聽從身邊這些高手的意見,綜合分析後,再作出判斷,集眾人之得,可保不失,其實,這也就是張三爸有過人之能、用人之得。


    曹操原跟呂伯奢是故交,當時曹操不肯接受董卓封官,易容化裝,自洛陽出,投奔伯奢。伯奢正好不在,伯奢子及其家人見曹操至,十分高興,磨刀霍霍,曹操是驚弓之鳥、疑心病又重,竟不問情由,連殺呂家八口,後來知道伯奢一家隻是磨刀殺豬以款待他,他還不悔,說,“寧可我負天下人,不令天下人負我!”然後逃亡,路上恰遇呂伯奢沽酒迴來;伯奢見得故交,喜極,不料曹操心狠手辣,一不做二不休,竟連呂伯奢也一並殺了,以絕後患。


    蔡老擇引曹殺呂家為例,是勸張三爸不該存有婦人之仁。人在險境中,要化險為夷,就得要冒險。要兇險不成危險,就得先把兇險徹底消滅,完全鏟除。成大事者,本就該有非常手段。


    不過張三爸堅持不肯,非常手段者,未必就能成得了大事,但犧牲定必然酷烈;他現在正顛沛失意,更能了解一個人不得誌時心中之悲苦,所以殺友害人的事,他更不願為。


    不過,為了充饑,有些事,也不得不為了。


    經過饑腸轆轆的聚議後,一眾“天機”成員向張三爸作了一個“膽大妄為”的建議:


    偷!


    聽到“偷”字,張三爸著實嚇了一跳,連臉色也都變了。


    “偷?!”


    “不偷不行啊,我們都快餓死了!”何大憤相當悲憤地說。


    “再不偷,我們就沒辦法活下去;咱們先偷了再說,俟日後有錢再還,豈不是好?”陳笑比較達觀,所以設想周到。


    “請爸爹不要再猶豫了,應作權宜之計,否則,再有敵人來,咱們也無力抗敵了,請三爸三思!”梁小悲悲從中來,對於“偷”,他以堂堂“大俠”身份,當然也覺得無限委屈。


    張三爸抖著胡子,看看淒涼的月色,看著看著,臉上也布滿著落魄者的淒涼之意。


    “好!”


    他像壯士斷臂般地毅然答允下來。


    眾為之雀躍。


    歡唿。


    “──可是偷什麽?”


    大家有的是殺人、決戰、械鬥的經驗,但誰都沒有“偷”的經曆。


    ──從前,連想都沒有想到過。


    對了,偷什麽?


    大家都莫衷一是,商量不出頭緒來。


    開始時,有人說:“飯。有飯萬事足。”


    第二人道:“切,你又不是黑炭頭,他才飯桶,平生隻愛吃飯!”


    另一人說:“粥,可以吃得比較快。”


    第四個人比較有聯想:“最好是牛肉粥,我好久沒吃牛肉了。”


    “如果有一條五花蒸鯉魚就更好。”


    “我還要東坡羹、芹芽鳩肉燴、金薺玉燴、李環餳、明火暗味炙鵝鴨……還要──”


    想到吃,想起食,張一女就一股腦兒順口溜地說了下去。


    “想死!”張三爸喝止了她,“你以為你還是在家裏當小姐住在揚州且於紫雲樓上點菜不成?!”


    可是他喝止太遲。


    人人都聽到對方胃部怪叫的聲音。


    “偷飯要入屋,不如就──”蔡老擇隻好充當“老手”,下令道:


    “偷雞吧!”


    “偷雞?!”


    說了這兩個字,人人都似罪大惡極似的,紛紛掩住了口。


    “怎麽偷?”


    大家又麵麵相覷起來。


    “雞……雞啊雞……”張一女已如癡如醉,想起她的雞食譜來:“貴妃雞、鹽酥雞、宮保雞、人參雞、粟子雞、童子雞、西施雞、麻辣雞、塊子雞、紅油雞、川辣雞、叫化雞、鹽簕雞、豆豉雞、雲英雞、醉雞……”


    “你們要偷雞,一定要找大戶人家,不可向貧苦人家下手,而且,得手之後,要記住那一家,以後有錢時,偷一雞償還十雞,知道嗎?”


    張三爸跟他的部下們“約法三章”。


    “可是,”謝子詠苦著臉道,“這兒住的都是破落戶,哪有養得起雞的人家?”


    “沒有?”張三爸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就去找啊!總不能向孤苦人家下手吧!”


    “我知道,”那姓鐵的少年忽然插口說,“野屁店山陰那兒有一處莊院,是鹽販子的落腳地,但而今鹽販腳夫全給皇上征用押花石上京去了,剩下的多是老弱,不過也總算養了些畜牲,不算貧寒,偷一兩隻或無妨。”


    他們終於找到了一戶比較富有的人家。


    那家人後院養了幾隻雞。


    眾人一看,仿佛窮人乍見金元寶,眼睛不但發金,還發亮,更亮出奇光。


    連蔡老擇也口不擇言,囁嚅地道:


    “雞、雞、雞……”


    可是除了雞之外,還養有其他的畜牲。


    於是鄭重重也喃喃地道:“豬,豬肉……鵝,鵝頭……鴨,鴨頸……鴿,烤鴿……”


    “你賣唱呀?”梁小悲牙癢地道,“快,快去偷雞啊!光看不偷,雞肉就到手哪?雞腿就入口哪?!”


    “偷?誰偷?”


    眾人都相顧而問,然後一致推舉:


    “當然是你去偷啊!你閣下是打頭陣的人材!”


    “我?!”


    梁小悲幾乎沒跳起來。


    他平時有功忙不迭承認,而今推諉惟恐後人:“嘿,哈哈,嘻嘻嘻,這種事嘛,我不行的,還是老擇勝任有餘。他才是打頭陣的英雄!”


    大家當真是禮儀周周、推“位”讓“賢”不已。


    到了入夜,雞是夜盲的,都擠在雞舍裏一起瞌睡,張三爸一夥人便去偷雞。


    不料,他的門徒雖有一身武功,但當小偷還是第一次,結果,都心驚膽跳,手騰腳顫,自覺十惡不赦,互相推莊,有人一腳踩入泥沼裏,有人給竹籬劃傷了肘,有人還噗通一聲摔落池塘裏。


    終於,有人踩著了鴨腳,頓時鴨叫雞飛,狗吠豬嚎,有兩隻大白鵝還追人來猛啄。眾人更是心煩意亂,梁小悲一鬆手,雞掙脫了,他們就一臉雞毛地叱喝著,四圍亂追窮趕,一時竟擒拿不著。


    這卻驚醒了兩個婦人,一老一少,老的皺紋滿臉,腰身傴倭得像蝦米一般,但眼色還是很精警。


    活在那樣的年代,活到這年紀還要活下去,自然不得不精警。


    少婦卻很標致,不施脂粉,青布粗衣,但自有一股韻味。


    她們看見來了一大堆“惡客”,立即大叫:“強盜啊,來人啊,有賊啊!”


    “天機”一眾雄豪平素殺人於萬人之中,進退自如,了無懼色,而今給老婦這麽一叫嚷嚷,全都慌了手腳,溜又不是,打又不得,抓住的雞,還咯咯叫掙紮不已,撒得蔡老擇一手都是雞糞,卻不知怎麽辦才好。


    梁小悲人急生智,索性裝成盜匪,兇巴巴地一步標前,齜齒低聲吼道:“你再叫,我打殺你。”


    沒料這一嚇唬,那張嗓子大叫的老婆子變成尖叫,而那怯生生的美婦卻一嚇就暈倒了。


    一個小孩跑了出來,手裏抓了把竹杖,攔在美婦身前,一力護著,憤恨的瞪視眾人。


    大家給這小孩子一瞪,作賊心虛,全都退了幾步,心頭害怕。


    蔡老擇仍抓著雞,他雖然一手雞糞,但仿佛已聞到烤雞的香味,當下低叱道:“快下手,不然整條村的人都跑出來了。”


    梁小悲大急:“怎麽下手?”


    蔡老擇道:“打暈她呀?”


    梁小悲下不了手,反叫蔡老擇:“你下手啊!”


    蔡老擇罵道:“你沒看見我抓著雞嗎!”


    其實,他也下不了手。


    張三爸已喝止:“不行,不可傷人!”


    還是謝子詠先想到:“先點了她穴道不就行了?”


    張一女罵他:“她們是普通人,怎受得了封製穴道手法?”


    鄭重重慎重地道:“萬一沒人替她們解開穴道,那可慘了。”


    張三爸走過去,把手指一隻代表了“龍尖”尊的翠玉戒指除了下來,塞到老婆子手裏:“我們不偷,我跟你換,可好?”


    老婆子怔了一怔,看了看翠玉戒指,罵道:“看你舉止高貴身上有這樣貴重東西,還學人偷東西?敢情也是偷人的。人窮誌不能短,你也一把年紀了,好學不學,帶一夥年輕人來偷竊搶奪?人人便是學你這般,稍遇艱辛便害人利己,眼前天下才會亂成這樣子!”


    這時,莊院裏忽然走出了四五人,都是十一二歲的少年男女,見張三爸如此逼近老婆子,都持棍喊打:“捉賊!”有一個婢女,還一盂桶就淋向張三爸。


    張三爸從未給人當作是賊,給淋了一身,竟避不過去,隻及時閉上了眼睛。


    隻聞一陣衝鼻的膻味,原來是尿液。


    梁小悲等見張三爸受辱,都護著張三爸要跟對方動手,張三爸連忙喝止。


    “我們走吧。”


    “慢著,”老婆子抓了一隻雞,塞到張一女手裏,望著張三爸斥道,“看你也淒涼,這雞送你。你這樣打家劫舍,也撐不了多久,遲早定必遭官府抓去,一定當殺人越貨的大盜拷辦。別罵我老婆子多事,我吃鹽多過你吃米:得些好意須迴手,否則隻連累你這麽多個手下後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四大名捕鬥將軍:少年鐵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溫瑞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溫瑞安並收藏四大名捕鬥將軍:少年鐵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