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髒髒,地髒髒,怎能不讓我沮喪。”周小雲一邊拖地一邊叫:“建書,建書,別看電視了,你待會下樓買點菜。”


    丁建書的腦袋都快要鑽到電視裏:“單杆過百了……漂亮啊!”


    丁建書最喜歡的比賽是斯諾克,凡有職業大賽一概不會錯過。周小雲氣勢洶洶扔下抹布:“我叫你去買菜!”


    “你剛才不還說待會兒嗎?”丁建書有備無患,直接抓著老婆兩隻手,防備她動調速器。


    周小雲正眼都不看電視:“你就隻配看這種無聊的運動!我說這算運動嗎啊?兩個人腆著大肚子舉著長杆子圍著桌子轉,這個比較像推磨吧?哎呦哎呦,又來了,這打下去的還得再拿上來,什麽叫出爾反爾啊,這個就是!”


    丁建書怒了,教育周小雲:“你懂什麽啊?你壓根就不懂什麽叫運動什麽叫人類智慧,你的智商就該看動物世界,還得是豺狗分肉吃那種最低級的。”


    周小雲一屁股坐下:“我就不知道這智慧跟你有什麽關係,買菜去!”


    電視上,球手一杆推出,母球輕巧地躲在粉球後麵,幾乎封死了對手的所有進球視線。丁建書輕輕嘟噥著“這一球不好救,可能要罰分”,不出所料,換杆之後,另一個球手瞄了幾次,一杆推出,母球彈庫三次,依然沒有k到紅球。


    “漂亮!”丁建書拍著周小雲的大腿喝彩,充任現場解說員:“小雲,這場球太漂亮了,斯諾克滿分杆147分,這個人打出了152分。”


    “哈?”周小雲完全是個球盲。


    “你知道什麽才叫斯諾克?斯諾克就是利用規則*對手進球線路的意思。”丁建書興奮還沒過去:“就好像‘那個人’,他根本就是一個斯諾克高手,每次防守都會躲在一個逼著對手罰分的角落。”


    “喂……說好了在家不提那些爛事的。”周小雲上半句還在提醒,下半句已經惟恐天下不亂:“‘那個人’的事兒,你都很少跟我說。”


    “那個人當年依靠一己之力蕩平妖界,他有那麽強麽?或許他是比較厲害,能一對二,可是一對三穩輸。說穿了很簡單,他是妖界裏第一個用人類的智慧去戰鬥的人,他知道怎麽利用,怎麽化解,他知道我們的能力是相生相克的,也知道我們的所有規矩,所以他敢挑戰。他把自己當成母球,可是怒輝他們想的是一杆清台——嗤,他不明白,這場球沒有一杆清台。算了跟你說也沒用,你太年輕了,你出生的時候他都給封了。”


    丁建書歎了口氣,經曆過當年那場大戰的老妖,多少都改變了自己的生活。有的退隱,有的堅持,也有一些像他一樣,索性一門心思在城市裏過日子。


    “好啦別想了,他最後不還是輸了?”周小雲揉揉丁建書的肩膀:“喏喏,結束了——快去買菜,堯堯在家我懶得出門。”


    丁建書無奈地起來換衣服,急性子人真討厭,她想要幹什麽的時候就得立刻去做,一會兒都不能耽擱。


    周小雲縮進被窩裏,隨手調台,一則社會新聞引起她的注意:


    ……據目擊證人描述,入室搶劫者為三人,其中包括一名未成年少年,警方懷疑他們和一宗綁票案有關……歡迎廣大市民撥打熱線電話,提供證據。


    “怎麽了?關心起社會治安來了?”丁建書出門買菜也要把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笨啊你?丁建書你想想,盛陽山那個地方的公寓,後麵就是山壁,前麵隻有一條路,警方圍堵,那三個歹徒瞬間消失……”周小雲加重語氣:“還有一個未成年的!”


    丁建書扔下購物袋迴頭坐下,一眼看出不對:“地毯上那個痕跡是地火,所以那些羊毛會瞬間老化。”


    電視裏繼續播報:


    昨天淩晨,由於沙塵暴和突發性大霧的影響,一輛奔馳車在高速公路b9段多次掛擦後撞擊護欄,車主下落不明,身份還有待查明……


    那輛車何止是多次掛擦,簡直就是被多次蹂躪,這種碰撞之下還能生還的,基本已經可以判斷不是人。


    “建書……”周小雲有點怕。


    “怒輝沒給我發飛行羽,我猜他不想我卷進來。”丁建書提起購物袋:“我去買菜了,對了,這兩天咱們看著點堯堯,外麵亂,別讓她一個人亂跑。”


    “建書我是說……”周小雲拉住他。


    丁建書輕輕吻了她一下:“我知道,我烏鴉嘴唄,這個陣勢還能對付誰啊?放心,那個人我知道,隻要我們不去惹他,他絕對不會來惹我們……我走了啊。”


    丁建書一拉門,愣了,林怒輝站在門口,臉色很難看,妖族的聽力都不錯,剛才的對話想來他是聽見了。


    丁建書把周小雲往屋裏一推,出門,帶門:“怎麽了怒輝?”


    林怒輝掏出根煙,點上:“旱魃來了,跟他一夥的。”


    丁建書“嗯”了一聲。


    林怒輝最受不了他揣著明白裝糊塗:“丁建書,這迴你給我一句明白話,你出來不出來?”


    丁建書舉舉購物袋。


    “好!”林怒輝狠狠扔下煙頭,一腳踩滅,轉身就走。


    “怒輝我怎麽了?”丁建書追上兩步,“我不是一直都說——”


    “你怎麽了?”林怒輝一把推開丁建書,“你挺懂台球的是不是?你很欣賞那個人是不是?嘿嘿,當年我們一群散沙被人相生相克的時候,你幹嘛去了?丁建書,一杆清台的不是我是寧也雄,是朗日!我看你做人做得太入戲,忘了自己是誰!”


    他想起什麽,扔過來一個書包:“本來……明天堯堯上中學了,我當叔叔的一點心意,嗯?”


    他轉身,也不走電梯,一路小跑下樓,一層又一層,重重的腳步聲似乎就停不下來。


    周小雲本來就沒真迴去,她走出來,拉拉丁建書的衣服。


    “拿迴去。”丁建書把書包塞給老婆,若無其事的,“我去買菜。”他也忘了按電梯,一路狂跑下樓。


    書包還挺時尚的,看牌子大概不便宜。周小雲抱著書包,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建書這一次,恐怕躲不掉。


    建書以前是什麽樣子呢?她不知道,她出生的時候,丁建書已經離開夢城,自由自在。那時候她是清風林裏的小小風妖,和現在的堯堯很像,無憂無慮,想飛飛不高,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沾得滿身都是花粉。丁建書來伐木,砍了一棵樹又一棵樹,他對每棵樹都溫柔地說話,告訴它們不用怕,它們不會死,隻是換個樣子而已。丁建書在清風林裏建起一座小屋,揮揮手,每棵木頭又生出根葉枝丫來。他坐在門口,風吹散額發,丁建書歎氣:“還缺點什麽,才像個家。”


    小風妖忍不住就和他搭話:“喂!你是木妖吧?為什麽還要費勁蓋房子?”


    “因為我喜歡啊,我不喜歡法術,我喜歡親手蓋的房子。”


    “你真的很像人哎。”


    “他們都這麽說。”


    “我可以參觀你家嗎?”


    “哦,請便啊,不過這個不能叫家。”


    “家是什麽?”風妖哈哈笑:“是不是像人一樣,要有個老婆,再有個孩子?”


    “嗯……家就是,有一天,你忽然看到它,然後告訴自己,我找到了,從此之後,我再也不想流浪了。”


    “哇哦,好神奇,不過我不能陪你聊天了,我要繼續練習飛行,我的理想是飛到雲彩上麵去!”


    丁建書看著風妖笑起來:“喂,你是風妖,這不算什麽了不起的理想——之後呢?飛到雲彩上之後呢?”


    “到時候再說!”


    他們兩個的理想其實都很簡單。五百年之後,風妖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做周小雲,一朵周遊世界的小小的雲。她走遍了整個世界,有一天,她坐在雲端上,看著地上那個有點像人的妖怪,忽然想,我找到了,我再也不想流浪了。


    周小雲歎了口氣,這些年來她一直很快樂,不希望這份快樂被打擾掉。什麽元帥將軍的都不行。


    周小雲輕輕去推女兒房門,聽見裏麵有竊竊的講電話聲:“問哥還沒迴來啊?迴來不見人?為什麽呀?我明天去上學,對啊!實驗中學!嘻嘻嘻嘻……問哥哪個班的?我去你們學校找你們?說啦……說啦……我請你吃飯還不行?呸,臭嘴,你才留級呢!好吧……我自己去問他。那他住哪裏……拜托,別賣關子,說!”


    在父母心裏,堯堯還是一個什麽不懂的小屁孩,一眨眼的工夫,居然有喜歡的男生了?周小雲敲敲門。


    “進來!”周小雲進屋,看見堯堯托著腮幫子,懊惱地看著天花板,手機早就不知藏哪兒去了。


    “堯堯,明天就要上學了,你林叔叔送你個書包,看看喜不喜歡?”


    “你們不是剛買過嘛……”丁堯堯拿過書包,兩眼颼颼放光,“哇,這款很酷誒……媽,我反正有一個了,這個可不可以送人啊?”


    周小雲有點生氣,這叫什麽事兒啊?本來想的好好的,跟林舜將來結兒女親家,這個不行就算了,孩子嘛,自由戀愛誰也管不著。可是再怎麽自由,她現在還剛剛上初一,早戀早得過分了。退一萬步說,她喜歡早戀就早戀好了,居然還是上趕著追人家,人家好像對她還沒意思,這太丟人了吧?我周小雲的女兒誒,難道不應該是校花公主被一群小男生追捧的?倒追?


    她一時不知道怎麽說,隻拉下臉:“不行。”


    丁堯堯搖晃媽媽的手:“媽媽,好媽媽……送我的就是我的了……我那個朋友是貧困山區的,品學兼優,他書包很爛了,書都會掉出來……”


    貧困山區?你像那種有愛心的女孩嗎?周小雲坐下:“帥嗎?”


    丁堯堯愣了:“什……麽?”


    周小雲書包在手裏悠悠的:“裝什麽糊塗,我問你那小子帥嗎?”


    丁堯堯點頭如搗蒜:“帥啊當然了。”


    周小雲又問:“家裏幹什麽的……你知道嗎?”


    “媽!”丁堯堯不高興了:“你問那麽多幹什麽啊……不給拉倒。”


    “你長大了,跟什麽人交朋友媽媽管不了,不過堯堯啊,這是你第一個喜歡的男孩子,什麽時候能不能請人家來家裏吃頓飯?你爸爸媽媽都不是保守的人,也願意和年輕人交朋友啊,嗯?”周小雲把書包放到堯堯手裏。


    “放心吧!”丁堯堯抓起書包就往外跑。


    “迴來!”周小雲一把揪住女兒:“你爸去買菜了,吃了飯再往外跑,女孩子家家,矜持點。”


    丁建書凱旋歸來,今天他有點小鬱悶,出手就大方了一點。一家三口擠在廚房一起做飯,丁堯堯興奮得直叫:“天啊天啊,老爸你發財了?還是有貴客?居然還有龍蝦?”


    “明天有人就要一腳踏入火海了,給咱們的小英雄壯壯膽。”丁建書樂嗬嗬地說。


    “我們堯堯啊現在可喜歡上學了,對吧堯堯?”周小雲擠擠眼睛。


    “才不是。”堯堯臉有點紅。


    “喲?是嘛?”丁建書把黃油焗龍蝦裝了盤:“堯堯,先去吃吧,這玩意不能涼,涼了不好吃。小心燙!”


    丁堯堯捧著盤子去客廳。


    丁建書轉過頭:“你剛才說什麽?”


    周小雲笑笑:“小姑娘嘛。”


    丁建書頓了頓:“怒輝可一直惦記咱們姑娘呢。”


    周小雲夾起醃好的牛排下鍋:“堯堯要是不喜歡林舜,咱們總不能包辦婚姻吧,什麽年代了!其實我跟你說,我也不喜歡林舜,跟他爹一個樣,死腦筋。建書,你想什麽呢,堯堯才幾歲啊?跟結婚遠著呢。”


    “這事可大可小,多少有點身不由己。”丁建書調小了火,漫不經心地隨口一問:“小雲,我們換個城市怎麽樣?”


    周小雲被他的想法震住了,妖怪界的規矩就是,修行曆練大可以雲遊四海,成家了生根了就必須留在夢城。比起這些年來蜂擁而入的人類移民,妖族其實才是夢城的原住民。換個城市,沒有公會,沒有神秘快遞,沒有隱蔽,沒有爭鬥,也沒有朗日……這想法太大膽,也充滿刺激。


    “那樣我們就真沒根了。”周小雲半句話截斷了,丁堯堯跑過來,她已經把龍蝦剝了殼切好塊,嘴裏嚼著一塊兒嘖嘖讚賞。


    “天哪老媽你這手藝真是蓋了!”她左喂一口,右喂一口,自己又連塞兩塊,捧著個盤子在廚房裏穿來穿去,很是礙事。


    “我去擺餐桌!”一盤龍蝦很快分完,丁堯堯又一溜煙兒跑了出去。


    周小雲下定決心:“不過管他呢,找機會走人!這鬼地方到處都是妖怪,我看夠了。”


    酒足飯飽,丁堯堯衝老媽做個鬼臉兒,就要出門。


    丁建書喊住她:“堯堯,今天別出去了,你看這個天。”


    天上紅雲翻滾,隱隱的有雷電聲,街上依舊是飛沙走石,廢棄塑料袋硬被吹上二十六樓,在窗外上下起伏。


    “爸爸……好爸爸……”丁堯堯拿出老招術如法炮製。


    “我說了,今天不出去。”丁建書拿出一家之主的威嚴:“聽話,看電視去吧。”


    丁堯堯站著不動,倔強地抬著頭。這孩子雖然經常撒嬌,但是從沒這樣當麵抵牾。


    丁建書明白了:“堯堯,很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爸爸,我老是不放心,你讓我出去一下嘛。”丁堯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我很快迴來。”


    丁建書拿外套:“爸爸跟你一起去,行嗎?”


    狂風,石塊和沙粒打在門上窗上,楊問總是擔心他的玻璃這麽晃阿晃的會不會碎掉。


    管不了啦,他拖來桌子擋好門。


    左腿已經和壞死沒什麽區別,楊問吸口氣壯壯膽子,賭了!


    他從那件髒成抹布的外衣裏掏出寶石來,順手還帶出了那個匹克。截肢手術總要將講衛生,楊問拿過瓶酒精藥棉,擦擦寶石,含進嘴裏,用舌尖抵在上顎。他隨手拿起匹克,琢磨——這玩意兒到底有什麽用呢?反正酒精很多,他也拿來擦擦——棉球掠過,匹克在手裏化成一柄小刀。


    倒是看起來很鋒利,楊問在膝蓋上隨便一拖,不敢低頭看,刀刃咬進肉裏,刮著骨頭發出輕輕刺響。


    又疼,又怕,楊問差點一口把寶石吐出去,他連忙揚起頭,覺得自己象地動儀下麵那個蛤蟆。他閉眼,一刀砍下,刀刃嵌進骨縫裏,刀太小,拔還拔不出來。


    眼淚和口水都流進頸窩裏,楊問默念心訣:“萌芽之靈秉春止之德……你奶奶的痛快點,這刀能快點麽能大點麽?中正煦和如沐春風根脈隨可行而行……痛快點痛快點……”


    他拔出來,又一刀砍落,這次好,整個人摔了下去。


    那柄小刀變成了一柄三尺長的彎刀,連自己的腿帶床腿一起斬斷。楊問顧不上刀了,查看傷口,他吃了一驚——腿斷處居然沒有流血,虛空出現骨頭的影子,嘴裏一股溫暖的氣息順著身體流淌。楊問靜下心,默默想著腿的樣子,心訣念完,他一邊等一邊提醒:“別忘了你長什麽樣啊……很結實的很靈活的,長長的,沒什麽贅肉,哦對了你也別太貪心,給你個例子作參考……”他把右腿伸出去,“你照著它長就行,別太有創意,你發育得太好了我還得剁那條腿,快點啊兄弟,我挺怕的……說真的挺怕的……”


    他吸溜一下鼻子,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混血的妖怪天生是有缺陷的,它們擁有和純血妖一樣的潛能,可是隻要使用,屬於人類的那部分肉體就會慢慢積累毒素。


    三年前他就知道自己不應該再彈琴也不應該再跳舞,可是他受不了,他聽說是有“修煉”這迴事的,可是沒人教他,他們這樣的小妖,沒有根沒有家,也沒有什麽榮譽的傳承,更不用說那些顯赫出身。他自己摸索,發覺吃掉小怪物可以增加自己的能力,又發現根本不知道怎麽化解那些怪物體內的毒素——他的腿壞得更快,他報複一樣地跑場子跳舞,心想,自生自滅吧,早點結束更好。


    他承認,其實他嫉妒寧也雄嫉妒到發瘋,這種逆天的強者即使痛苦也有驕傲打底;而他們這樣卑微的生物,即使驕傲也帶了可笑的做戲的成分。演戲給自己看,證明給自己看,因為不這樣做,他們不知道怎麽才能活下去。


    他也承認,他最感激寧也雄的,是那些不可思議的命令——他被選中了,而且他做到了,他幫到了那個“人”。


    明天開學,他會帶著新的身體新的靈魂開始新的生活,楊問咧著嘴,對天花板笑,他由衷讚歎生命真美好。


    門開了,亂七八糟所有雜物一起吹進來砸在臉上,楊問裹緊了被子,一動不動。


    他的腿上已經包裹了一層薄薄的皮,肌肉的纖維剛剛長成,神經和肌腱正在成型,骨髓血液和脂肪按照記憶從身體其他部位抽取過來,楊問甚至能感覺到骨頭在一點點堅硬,肌肉在一點點有力,按照這個速度,再過三個小時他就能站起來,可現在不行,現在不能受到一點打擾。


    風一直吹著,開始是冷,再然後,他有點恍惚……


    一個人從風沙裏走來,好像是林舜。


    “你別過來,別過來別過來!”楊問低聲威脅,他害怕。


    那個影子變得清晰,林舜清秀的麵孔變得猙獰,一腳踢在他的腿上,搖晃著他的脖子:“吐出來!這是你偷來的!把寶石吐出來!跟我迴去!你和那些魔怪是一夥的!你也該死!”


    “離我遠點……別碰我!”楊問幾乎是在哀求了,他的手捏緊了那個小匹克,刀鋒彈出來,他看準了林舜的心髒,狠狠一刀刺過去,刀鋒帶著火焰,林舜四分五裂。


    眼前一片血紅,林舜在大叫——“你和寧也雄果然是一樣的!”


    是幻覺……楊問鬆了口氣,他也被自己剛才那股莫名其妙的怨毒嚇著了,他是不大喜歡林舜,可也不至於想要殺掉他。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我是怎麽了?


    楊問定定神,又揉揉眼睛——大開著的門口,真的站著一個人。


    一個腆著肚子的半老男人走進來:“小楊啊,我這床怎麽成這樣了?”


    楊問想起來了,是房東,他連忙欠起身子:“啊叔叔,我賠,我過兩天就給你買新的。”


    “別過兩天了。”房東想要找個地方坐下,轉了一圈兒愣是沒有,他四下看看,從兜裏摸出幾張鈔票來:“小楊,這個是怎麽迴事,我這個房子你也知道,這兩天上頭查得緊,一罰罰得厲害,你叔叔我呢也不好意思了,這個是你的房租押金,還你,床呢我也不用你賠了,不過你得幫個忙,趕緊收拾收拾換個地方。”


    這種自建房其實也就是個窩棚,簡簡單單地通水拉電線就完事。一般說來也沒什麽合同,雙方自願,各不負責,碰上點什麽風吹草動,勢單力孤的直接趕出去,楊問這種身邊還有一票小兄弟的,就好好說說,請他出門。房東這話說得通情達理,楊問連連點頭:“叔叔你放心,我明天就走。”


    房東臉色就有點不好看了:“你看今天這個天氣,沒急事誰願意出門?小楊,我這封門的家夥都帶來了。行了,叔叔知道你的意思。”


    他摸出一張百元鈔票,加在那幾張錢上:“晚上找個旅館湊合一下,幫叔叔這忙,行嗎?”


    楊問臉都快紅了:“我沒這個意思,叔叔您再等我三個小時就行!”


    房東極力忍耐,又抽出一張鈔票:“我耐心有限啊,這最後一次,走,快點。”


    楊問抓過書包,稀裏嘩啦往裏亂塞幾件衣服什麽的,推迴那兩百塊:“我好了。叔叔,我的腿受傷了,麻煩你扶我一把。”


    “行,爽快爽快。”那房東也有點不好意思,訕訕一笑,半扶半抱的,把楊問挪了出去。


    楊問抱著書包,坐在地上,看著房東往外挪家具,其實也就是一個破櫃子一個破桌子,這人手腳真笨,一路磕絆……明天要開學了,高二文理分科,他選了理科,其實他對數理化也沒有什麽特殊愛好,但是他討厭人類曆史,看不懂人類政治,對人類地理缺乏興趣。不單是他自己,全夢城願意上學的青少年妖怪,都是理科生。


    屋裏,房東一聲大叫,見鬼似的。


    楊問立即清醒過來,那條斷腿還在床下呢。


    他撐著地麵,咬牙站起來,扭頭就要跑。


    “站住!”房東追出來:“你小子是殺人犯——站住!”


    房東三步兩步繞到楊問前麵,抄著個拖把,他也有點害怕,仔細看看,這小子手裏沒有兇器,才揚起拖把:“我說你怎麽不肯挪窩呢,我還真沒看出來!”


    “不是……”楊問一句話沒說完,拖把當頭打過來,他伸手去擋,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房東一隻胳膊勒住他喉嚨,一隻腿別著他的左腿用力一扳,楊問掙紮著,被拖了兩步,房東狠狠踢在他膝彎上。


    楊問聽見了一聲細細的“喀拉”,骨頭錯位了,初生的神經一起發揮效用,痛得鑽心,他摔在地上,整個腦海一片空白。他的臉貼在地上,這裏真髒,到處是垃圾,水管子一直有點漏,門前的空地永遠是濕漉漉的。


    “這要是讓你跑了,到時候我吃不了兜著走。”房東稍微鬆口氣:“這年頭的小孩太嚇人了,長大了還不一定是什麽貨色呢,真晦氣……”


    手心裏那個薄薄的撥片,刺得手掌生疼,楊問能感覺到它有破繭而出的渴望。


    “叔叔你輕點,我的腿——”楊問低聲哀求。


    “別套近乎,誰是你叔叔,我有你這麽個侄子也把他掐死算了!”房東一錯神:“你嘴裏是什麽?”


    他捏開楊問的嘴巴,裏麵什麽也沒有……不可能的,剛才明明看見有一塊小石頭,在這麽暗的天色下,依稀有光芒流轉。


    殺人總是有動機的,最常見理由是為了越貨。


    房東的眼神透著貪婪,他看看屋角的晾衣繩,改變主意了。


    他想怎麽樣?他想殺掉我嗎?楊問死死捏著匹克,揮出去,隻要揮出去,就一下……那樣就成了和寧也雄一樣的……東西。他大聲喊起來:“救命——”


    這附近不是沒有人,小院開外十五米就是一條“胡同”,或者說是破爛房屋的後牆與後牆組成的一條半米寬通道。做飯的時間,各家各戶的飯菜香氣能一起鑽進楊問鼻子裏,偶爾帶個籃球迴來拍兩下,左鄰右舍一片謾罵聲。可是當他喊救命的時候,這座城市安靜得象死掉一樣。


    是報應嗎?林舜好心去扶那個老頭時,他也曾冷眼旁觀,順便譏諷了幾句。


    天黑了,今天的夜晚,來得特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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