剝色的磚塊, 高大的煙囪,都在向他們昭示這個廢棄的磚窯曾經有多輝煌,四升和幾個馬仔上前推開鏽跡斑斑的鐵門, 鐵門摩擦發出的鏽啞聲打破周圍的空曠安靜。


    潘季後掛斷程昊的電話,和謝遇知一起走進了窯洞。


    陽光斜射進來, 帶著古舊的味道, 腳底是瘋長的野草, 身後是迷離的光亮,他們順著窯洞繼續往前走,周圍變得越來越越暗, 沒走多久, 就聽見底窯中傳出幾個男人說話的聲音。


    磚牆被侵蝕的一碰就掉,謝遇知跟著跳下去,拍拍粘在手上的磚屑紅灰, 嘖嘖概歎:“這地方可真夠隱蔽, 我在深夏待了快十年, 都不知道有這種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老磚窯。”


    潘季後唇角彎起一道弧度, “這個磚廠當初是引進的外資讚助,投資人姓陳,後來這個投資人在滇緬邊境線在一場‘黑鷹行動’中被警方抓獲,以走私、販賣、運輸、製造毒品罪,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謝遇知聞言一怔:“黑鷹行動?”


    潘季後緊緊手套,“對, 那場行動不管是在境內緝毒警當中還是在緬販毒組織內部, 都是場相當炸裂的存在, 幾乎將滇緬線整個販毒組織徹底端掉。謝隊長曾任深夏市緝毒支隊支隊長,你不會不知道這件事吧?”他語氣裏帶著三分揶揄, “如果製毒也有學校的話,那場緝毒行動,肯定要像當年抗美援朝載入美國軍事學院的課程那樣,成為我們內部總結失敗經驗的案例。”


    謝遇知說:“當然知道。不過至今為止,黑鷹的真實身份都沒有人知道,即便是在公安內網,也隻留下了永久封存四個字,是絕對機密。就算把它寫成反緝毒聖經去重點研究,估計也研究不出什麽吧?我隻聽說,黑鷹一夜之間瓦解了陳丁卯集團,就連陳丁卯他本人都不知道是被誰算計的。”


    潘季後輕哼了一聲,直截了當道:“陳丁卯是個能人,走貨做的非常隱蔽,就是放在你們緝毒手段加強幾個高度的現在,他那些貨也很難被發現,黑鷹到底是誰,陳丁卯不知道,但是我呢,就不會和陳丁卯犯同樣的錯誤。”


    謝遇知鎮定自若:“你可千萬別嚇我,不然我如花似玉的老婆和到手的錢,全得上交國家不說,還得蹲局子,那可不是我求的結局。”


    潘季後狀似無意的在謝遇知臉上掃了一眼,隨手接過四升手裏的皮箱,提步走進閃動著微弱光線的底窯。


    謝遇知隨後也跟進去。


    一股被踏的瓷實發黑的老泥土腥味直衝腦門,謝遇知忍不住抬手擋了擋鼻子。


    對麵或坐或站,大概七八個人,為首的馬仔長相幹淨,搭在額前的碎發長及鴉色睫毛,瞳孔裏閃爍著張揚,臉部輪廓鋒利,渾身都透著一股‘誒喲我好吊’的樣子。


    看到突然出現的潘季後和謝遇知,他晃晃手裏剛點著的煙,揮散煙氣走過來衝人打了個招唿:“喲,這就是嘉哥說的潘老板了吧?”


    謝遇知幾乎立刻就認出對麵這個雖然身上不帶流裏流氣,但站在人堆裏就是給人一種吊炸天感覺的臉——蘇韞亭。


    他站在潘季後身後微不可見的挑眉毛,心說:我了個大操,你這是要幹什麽?!


    對方根本就沒理謝遇知,很隨意的遞給潘季後一根煙,“我們嘉哥說了,海關卡的嚴,這批貨全運進來走黑市至少得半個月,讓先把手裏的十幾把家夥拿過來給潘老板看看成色。”


    潘季後接過煙,聽到這話臉色已經不怎麽好看了。


    “嘉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嘉哥說海關什麽情況潘老板你比我們清楚,這些鐵疙瘩可不是您手裏的那些水水粉粉,又不能隨便抓個人剖膛破肚塞進去,急不來的。嘉哥還說,您要是在緬北,給您把貨送過去不分分鍾的事兒嗎?境內管控嚴格,任你通天的本事,也得等啊。”


    “為什麽嘉良沒有親自過來?”潘季後警惕道:“而且你們幾個人我瞧著都眼生。”潘季後把皮箱扔給四升,“既然沒有貨,那今天的見麵就到此為止。”說著就要帶人離開。


    馬仔略笑了下,“哪能沒貨?隻是要等幾天才全部到齊,嘉哥一會兒就來,您別急著走,我們潘哥說了,想跟潘老板您坐下來,好好談談生意。”


    潘季後停下腳步,緩緩轉身。


    馬仔見他有所動搖,立刻繼續道:“您跟我到裏麵稍坐會兒?”


    潘季後沒說話,做個請的姿勢,跟著馬仔又繞到了更裏麵的窯洞裏。


    裏麵的窯洞和外邊那殘破晦暗的環境完全相反,正對著扇半麵窗,亮光從外麵灑進來,有些舞台特效的感覺。


    簡易折疊桌上放著茶壺和幾盞琥珀色的杯子,主打一個戰損風,馬仔提著張椅子過來,問潘季後,“潘老板,這環境還不錯吧?”


    有些調侃。


    潘季後坐下來,沒接他的調侃,態度凝重的問他:“嘉良什麽時候到?”


    馬仔說:“很快,您等一下,我先去外邊望風。”


    謝遇知站在稍微遠些的地方,馬仔出去的時候和他擦肩而過,謝遇知微不可聞的問他:“你現在不是應該在宋雯那裏嗎?怎麽突然擅自改變行動了?”


    馬仔上下唇輕碰:“放心,有人在宋雯那裏。”接著毫無痕跡的走了出去。


    到底是怎麽迴事?謝遇知現在一頭霧水,但是也沒辦法找蘇韞亭求證,隻能硬著頭皮提步走到折疊桌前,拽開椅子在潘季後旁邊坐了下來,裝作不經意地問了一句:“你們說的嘉良,是什麽人啊?”


    潘季後蹙眉,說:“嘉良是賀鴻堯身邊的得力幹將,跟在賀鴻堯身邊七八年了,行事謹慎小心,深得賀鴻堯信任。”


    謝遇知拾起杯子放在手裏端詳著,平靜無波地迴了個:“哦。”


    嘉良來得確實很快,身邊隻帶了一個眉目冷峻的生麵孔。


    嘉良有一米八,站在人堆裏就很出眾,但這個生麵孔卻比嘉良還要高出半頭,整個人勁瘦硬挺形似雪鬆挺拔,尤其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一眾黑瞳孔裏顯得特別與眾不同,刀削斧砍的冷硬麵孔給人一種難以高攀接近的感覺,讓人很難忽略他的存在,忍不住就往他身上多看了兩眼。


    潘季後心裏在想,這人到底是誰?


    旁邊坐著的謝遇知看到秦展,整顆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上,局裏是得到了什麽其他自己不知道的信息嗎?


    怎麽突然秦大局長和蘇隊兩人同時出現在這裏?


    一肚子的話想問,卻什麽都不能說,等會兒怎麽配合都不知道,謝支隊長扶額,覺得頭疼。


    嘉良看到坐在折疊桌前的潘季後,立刻堆起笑容走過來打招唿。


    “季後啊,等多久了?”


    潘季後起身,連客套話都懶得說,板著臉質問道:“嘉良,你做事不厚道啊,咱們說好的今天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錢都帶來了,你的人卻告訴我,貨被擋在海關外進不來,耍我呢?”


    嘉良聞言倒是一點兒也不生氣,對跟在旁邊的人笑道:“我就說,季後是個性子急的,你看我沒說錯吧?”說完哈哈一笑,上前安撫似的拍拍潘季後的肩膀:“季後啊,你也別發火,畢竟這關係到雅楠小姐能不能安全出境,雅楠小姐是堯叔的獨生女,堯叔怎麽可能不上心呢?現在的問題確實是海關那邊管控太嚴。”


    說著順勢把潘季後重新按進椅子裏,自己也在旁邊坐下來,拾起茶壺不疾不徐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水輕啜一口:“堯叔一向是做正經生意的,每批貨的出入境手續都合法,尤其是在國內會更加小心謹慎,不像你們道上的人,黑路子多,有其他辦法。堯叔的意思是,過不了明路就肯定要過黑路,你懂這個意思吧?”


    潘季後點點頭,“堯叔真不愧是堯叔,算計的一手好牌,就算關係到親生女兒的安危,他也想方設法的要把自己的手摘幹淨。”


    “堯叔救女心切,但也不能去走挑戰國內法律權威的路,畢竟國內是個大市場,占據整個市場57%的份額。”嘉良放下茶杯,攤手,“總要給自己多幾條路選擇,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裏的道理,季後你也是懂的。”


    潘季後暗暗咬牙,“既然嘉良你這麽說,是我一定要用這個法子救人,後果自然我自己來承擔,黑路這邊我完全可以打點,隻是,全部要我一個人出力的話,條件就要變一變了。”


    “沒問題,你盡管提。”


    看嘉良的神情,根本就是算準了他會重新提條件,有備而來。


    潘季後冷笑,心說憑賀鴻堯那點心思,也想現在就來拿捏我,簡直愚蠢的可笑。


    “貨一旦過了黑路子,那就是屬於我潘季後的私人物品,不可能再迴到你們手裏了。”


    嘉良倒是沒說什麽,點了點頭,剛要說話,被旁邊跟著的那個冷麵孔打斷了。


    “我必須親自和黑路子那邊對接,否則,我有權選擇不出手放貨。”


    “不可能!”潘季後猛地一拍桌子,“這是我常走貨的路子,你是什麽人?異想天敢提這種要求?”


    那人的脾氣就跟他的長相一樣剛冷。


    “我親自對接,不僅如此,我還要黑路上所有涉及行動的馬仔小弟名單。”


    潘季後蹭地站起來,“你是什麽東西?在這裏大放厥詞,名單是你這種貨色能拿到手裏的東西?”說著,就把矛頭轉向對麵的嘉良,“你很好,好的很,你想做什麽?不是賀鴻堯那個老東西讓你過來和我交涉的吧?”


    嘉良樂嗬嗬一笑,完全沒有被他的指責和猜測激怒,仍舊心境平和的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淡然道:“喝口茶,別像個孩子似的,怎麽說你現在也是頂替了陳丁卯的大毒梟,年紀輕輕頭腦清晰,賀鴻禹都沒逃過你的手段,你這樣沉不住氣,我都要懷疑,你到底是不是那個刀尖舔血冷漠無情的潘季後了。”


    潘季後猛地一指嘉良:“你!”


    “沒有人願意永遠屈居人下,你潘季後有理想有抱負,我嘉良為什麽不可以有?我們倆合作是雙贏。賀鴻堯看不起你,寧可讓賀雅楠跟陳程渡出國留學,也不願意把女兒嫁給你,你不是很早就想弄死他,獨占賀雅楠麽?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眼前,你不要?”


    嘉良慢條斯理把茶杯推放在桌麵上,“想想看,你對賀雅楠近十年的執念,難道抵不過那幾個馬仔的名單?”


    潘季後緊緊攥住手心,眼睛銳利的眯成一條線,“我真是小看你嘉良了,一直以為你是賀鴻堯身邊的一隻哈巴狗,沒想到是頭咬人的狼。”


    “我隻是做了你當初做的事情,論忘恩負義這種東西,不過半斤八兩。”


    “好,我答應你。”潘季後平複過心情,緩緩坐下來,終於拿出了談判的氣勢,“走私渠道是我在境內護身的底牌,你要求我亮底牌,一旦東窗事發,我必須要有一個能全身而退謀算,所以,這個交易我不會親自參與,會讓我信得過的人去走這一趟。”


    “沒問題。”嘉良看了眼他旁邊的謝遇知,“是這位先生嘛?”


    謝遇知正沉浸在怎麽能和秦局蘇隊倆人搭上話的苦惱中,忽然被提名,心頭著實驚了下。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謝支隊長瞬間影帝上身,淡定自如的迴了句:“鄙人姓謝,潘老板對我有知遇之恩,我自然願意為他肝腦塗地。”


    真沒想到,對潘季後首次表忠心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


    聽到他的話,嘉良略遲疑道:“季後向來是很會照顧手底下的人的。”


    旁邊的秦大局長卻是什麽都沒說,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麵無表情的盯著另一邊的窯洞,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其實從他的這個角度往外看,正好能看到站外邊和幾個馬仔在說話的蘇韞亭。


    本來,秦展已經做好萬全準備,隨時針對潘季後實施抓捕收網行動,可就在昨天,他竟意外收到了一個斷聯七年的代號方片j的消息。


    事出突然,沒有辦法詳細明說,秦展隻簡單給蘇韞亭說明了約定的見麵時間和地址,以及今天的行動流程。


    但不確定因素非常多,他不能百分百保證行動的安全性,所以親自跟這方片j過來,隻要有機會能和蘇韞亭謝遇知說上話,就立刻把具體的行動指令傳達給他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公理之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棲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棲還並收藏公理之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