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院長單手拎著小噴壺, 給他心愛的幾株綠蘿澆水,水滴灑在蓬勃的綠蘿葉子上,晶瑩剔透。


    “多大的行動?得你這個市一把手親自出馬?”陸院長放下噴水壺, 隨手拿起剪刀修剪綠蘿根部位置的枯葉,“滇西的路可不好走, 到時候你有個什麽, 深夏市局還不塌天?”


    “滇西和思安一河之隔, 卻完全是兩個世界,我是在國境線上玩過命的,知道這次任務有多危險。再說, 局裏有老蔡呢。”


    陸院長剪完枯葉, 小剪刀往盤子裏一扔,背著手走迴來,拿眼睛斜他, “哼, 任務隻是一部分, 我看你是舍不得你那個細皮嫩肉的學生。”


    “老陸, 你不讓我去,不也是擔心你最出色的學生我出事嗎?”


    “去去去去。”陸院長眉宇間透出一點不滿,吹胡子瞪眼,“嘴貧。我有什麽可擔心你的?我是怕哪天我駕鶴西去了,沒人給我掃墓。”


    秦展和氣地點點頭,也不和他一個老頭兒反駁, “行, 知道你不擔心我, 是怕我迴不來你墓地長草沒人薅。”


    “混小子。”陸醫生擺擺手,“要去就去吧, 我又不能綁著你。不過這麽大的事,上邊能批嗎?”


    “已經上報過了,應該很快會有迴音。”


    ·


    一道白亮閃電倏然劃破黑暗的夜色,悶雷連綿。


    滇西這段水路走的很不太平,兩個小時前,他們還差點和一艘漁船上的人打起來,得虧天氣不好,幾聲炸雷劈過突降暴雨,才躲過一劫。


    衛向晨瞥了眼時間22:34,他起身拿胳膊肘撞了撞旁邊窩著的小江,“咱們現在到什麽地方了?”


    “應該再過幾個小時就到塔寨了。”小江搓把臉,沒什麽精神,“晨哥,你餓不餓?”


    衛向晨說不餓,來迴走兩步,掀開簾子,喊了聲蘇隊,簡單衝旁邊坐著的阿舒笑了下,走到蘇韞亭身邊拉個馬紮坐下,“蘇隊,小江說再過幾個小時,就到塔寨了。”


    閃電亮起的瞬間,映得三個人的臉十分慘白,讓人心裏生出某種不祥感。


    蘇韞亭說:“今晚都別睡了,警覺著點。”


    上個月,塔寨公安局在全國警務內網通報了一起殺|人|分|屍|案,死者三人,兩女一男,一名女性死者被利器切成7塊裝進麻袋拋在河裏,一名女性死者被肢解為12塊丟進盛放甲醛的塑料桶密封,棄於河邊垃圾站。男性死者則被閹割下|體,手腳用尼龍繩捆住,綁在貨輪船艙廚房中。


    死者三人係淝水個體商戶,貨船上裝的是一批珠寶外貿,珠寶都是水貨,並不值錢。三人被殺後,船上的貨物完好無損,隻兩名女性死者身上帶的黃金首飾和男性死者的一塊價值兩萬塊左右的勞力士手表不知所蹤。


    警方初步斷定,殺|人|兇|手|殺|人|動機應屬於劫財,排查至今個把月了,案子未破,兇手仍舊在外流竄,塔寨這條航道危險極大。


    離塔寨還有幾個小時的船程,他們就已經經過三塊公安局在水上拉起的河段安全警示牌。


    兇險可想而知。


    “阿舒姑娘。”衛向晨拎著手機在掌心轉了轉,歪頭看她,“你們老板在塔寨就沒認識的人?”


    阿舒這兩天表現的越來越幹練,不知怎麽明明是個刑嫌犯,衛向晨反倒是對她有些喜歡了。


    “有的。”阿舒說話地時候,眼睛裏像有星星閃爍,“不過,塔寨這邊的人不講感情,他們隻談生意,就算認識也沒什麽用,想搶你就搶你,不講道理。運氣好屍體被人發現報案,家屬還能收到殘肢斷臂。運氣不好,麻袋都飄不出滇西省。”


    “還以為能沾你們老板的光,順順利利從塔寨出去呢。”衛向晨自嘲道:“得,我去拜拜河神,希望他老人家能保佑咱們平安走出塔寨。”


    蘇韞亭笑,“你還挺會拜正主,知道找個概念神拜。”


    衛向晨起身,衝蘇韞亭眨眼,不正經道:“你那份我幫你一起拜。蘇隊,我永遠愛你,來嘴一個。”


    蘇韞亭伸手毫不客氣把衛向晨的臉拍向一邊,“老秦知道,會殺了你的。”


    衛向晨悻悻,“唉,可憐我這麽忠心一條舔狗,成了你倆愛情的祭祀品,好心痛。”


    阿舒看著他們,臉頰緋紅捂著嘴笑。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在電閃雷鳴中,貨船不知不覺駛入塔寨地界,小江穿著雨衣,從外頭進來抹把臉上的雨水,神色慌張道:“蘇隊,晨哥,你們跟我出來看看。”


    “怎麽了?”衛向晨問。


    “有情況。”小江把黑雨衣遞給他們,“我看著,好像是有警察。雨太大視線受阻,不能很確定。”


    滂沱大雨裏,三個人站在甲板上,果然看到遠處朦朦朧朧有紅|藍|燈|光|交替地亮著。


    等再靠近些,那些警船的警燈仿佛突然割開了漫天的雨簾,向他們開過來。


    “我怎麽覺著,咱們要完蛋呢?”


    小江同誌抹把臉上的雨水,比起來殺人越貨的水匪,他覺得遇見同僚會更緊張。


    黑|道上的人,一言不合直接幹。


    同行就很難辦。


    其實蘇韞亭心裏也是這麽想的。


    跨省辦案流程很複雜,不像前邊在思安港,好歹是一個警署,怎麽安排秦展一句話就能搞定。


    萬一等會警察要查船上的貨,他們估摸著得當場就被扣押。


    畢竟,深夏市公安局沒和滇西市公安局通過氣兒。


    狹路相逢,現在掉頭跑已經晚了,隻能硬著頭皮杠,沒第二個選擇。


    短短幾分鍾,蘇韞亭就在腦子裏想好十幾個對策,決定和滇西同僚們見招拆招。


    果然,警船逼停了他們的貨船。


    對方過來幾個警察,態度都很客氣,盤問了下他們的姓名,運送的什麽貨物。


    姓名倒是沒造假,其他的……


    蘇韞亭沒一句實話。


    警察做了筆錄,象征性地往船艙裏看兩眼,衝他笑了笑,語氣很和善,“是這樣的,例行檢查。這邊上月發生了命案,不太安全,你們一定小心,遇到麻煩記得第一時間報警。”


    “好,謝謝警察同誌。”衛向晨接過話,“遇到麻煩我們一定第一時間報警。”


    警察也沒跟他們過多寒暄,迴到警船上就給他們放行了。


    天快亮的時候,雨勢漸收。


    蘇韞亭身上有傷,硬撐了一天一夜,臉都沒什麽血色了,看上去病懨懨的。衛向晨給他用生理鹽水清洗過傷口,用碘伏消了毒,抹上舒痕膠包上紗布後,他抱臂坐著打了個盹兒。


    等到天大亮,雨就停了,清風一吹,河麵上視野特別開闊。


    小江脫掉雨衣,看著遠處忽然眼皮一跳。


    “蘇隊!”小江同誌撒丫子往船艙跑,邊跑邊喊:“蘇隊,不太對勁啊。”


    蘇韞亭睡得很淺,被他這麽一嚎,馬上驚醒,問道:“什麽不對勁?”


    小江舔舔嘴唇,“那艘警船,好像一直在跟著我們。”


    蘇韞亭起身,跟著他出來一看,那艘警船確實始終保持在一定的距離跟著他們,已經跟了三個小時了。


    “會不會是懷疑我們了?”衛向晨分析。


    蘇韞亭濃密的眉頭一皺,迴想起之前給他們放行的那個警察,始終笑得特別和善,就好像認識他似的。


    但他確定,他從來沒和滇西塔寨分局有過任何交涉,根本不可能會有熟人。


    可要說是因為懷疑他們才跟著的,也說不過去。


    “不像。”蘇韞亭沉思著眯起眼睛,“他們並沒有主動抽查我們船上的貨,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更像是在對我們進行保護。”


    衛向晨思索道:“該不會是秦局事先給滇西公安局通過氣兒了吧?”


    蘇韞亭猛地抬頭,默了會兒,說:“不排除這個可能。”


    但無法求證。


    他們所有可以和深夏市局聯絡的通信設備,都丟在思安港頭分局了,就連隨身攜帶的手機,也在思安港頭換成格式化新機。


    “隻要不影響後續行動,不用處理。”蘇韞亭單手揣兜,嗓音因為熬夜原因有些沙啞,帶著絲沒有休息好的疲憊。


    衛向晨剛想說,讓他迴去好好睡一覺,阿舒抱著碗筷出來,喊他們吃飯了。


    雨過天晴,太陽也升了起來,映襯的整個河麵波光粼粼,風景如畫。


    衛向晨幹脆大步流星進了船艙,把折疊飯桌拎出來在甲板上撐開,說:“在外邊吃吧,陶冶情操。”


    大家點頭,都沒意見。


    後麵有警船一直跟著,幾個人心裏也都比較踏實,吃過飯後便輪換著都去小睡了會兒。


    衛向晨睡醒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蘇隊。


    蘇韞亭人還沒醒,看上去麵色潮紅,唿吸有些急促,眉頭也皺著,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


    小江進來和衛向晨換班,已經困得不行了,直接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嗓子啞著嗡噥句:“困死我了。”就沉沉睡了過去。


    衛向晨替他拉塊薄毯蓋上,又看看他蘇隊,發現蘇韞亭的眉頭皺地更深了,臉色非常不對。


    他伸手,下意識摸上蘇韞亭的額頭。


    ……


    蘇韞亭發燒了!


    衛向晨想起來昨晚上,蘇韞亭帶傷淋了雨,很有可能是傷口感染。


    完了,被秦局知道他蘇隊發燒燒到冒煙,他這個第一監護人一定會被直接做成花肥。


    怎麽辦怎麽辦?


    這個節骨眼,偏偏是進了滇西地界,偏偏是進了塔寨!


    衛向晨趕緊去找退燒和消炎藥,心裏默默祈禱著跟在他們後麵的警船能再多跟幾個小時。


    阿舒看他一個勁翻箱倒櫃,納悶問道:“晨哥,你在找什麽?”


    “消炎藥和退燒藥。”衛向晨頭也沒抬,“船上有嗎?”


    “有。”阿舒走到小冰箱旁邊,從角落裏拽出個袖珍小藥箱來,遞給他,“晨哥你不舒服嗎?”


    “不是,蘇隊發燒了。”衛向晨接過小藥箱,在裏麵一陣翻找,拿起消炎藥和退燒藥就走。


    阿舒一聽蘇韞亭發燒,滿臉緊張地跟了上去。


    “那怎麽辦?船上備的退燒藥隻有幾片布洛芬,沒有別的了,消炎藥也隻有一盒頭孢。他身上有槍傷,別不是昨晚淋了雨傷口發炎才發燒的吧?”


    “我覺得是。”衛向晨急急忙忙倒了溫水,走到床把蘇韞亭摟起來,“蘇隊?蘇隊你醒醒,把退燒藥吃了。”


    蘇韞亭好半天,才昏昏沉沉睜開眼。


    阿舒趕緊把藥遞過來,問道:“蘇隊,你難受嗎?”


    蘇韞亭咳嗽一聲,啞著嗓子迴她沒事。


    吃過藥,蘇韞亭剛躺下,貨船忽然劇烈搖晃起來。


    衛向晨撒丫子跑到甲板一看,頓時心涼了半截。


    他們的船剛才被一艘快艇撞擊了,那艘快艇靈活的像隻耗子,重新掉頭再次衝了過來。


    一直跟著他們的警船這時候也不見蹤影。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打頭風,小江剛睡,蘇韞亭又發燒,看著越來越近的快艇,衛向晨從來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這樣,又驚又怕。


    “阿舒,去調整船的運行方向,盡量避開快艇的衝撞,實在避不開也不要緊,我們的船是中型貨船,對方的快艇沒我們堅硬,不用有太大壓力。”


    衛向晨聽到聲音,猛地迴頭。


    蘇韞亭單手扶著艙門,正低頭跟阿舒囑咐著,“順便去把小江喊醒,讓他把夾層那些炸魚用的炸藥拿兩枚接上引線,一會兒有用。”


    阿舒答應著,像極了一名訓練有素的女警,按照蘇韞亭的指揮利落去辦了。


    “向晨,確認對方船上有幾個人,有沒有武器,看看能不能進行談判,摸清他們船上的情況。”


    衛向晨擔憂的看著蘇韞亭,快艇離他們緊緊兩三海裏,他根本來不及多想,二話沒說,按照蘇韞亭的指示用望遠鏡開始觀察快艇。


    “有六個人,穿迷彩。等下,他們身上有槍,是a|k!”


    “嗯。”蘇韞亭點個頭,“我們人沒有他們多,身上也沒武|器,船上唯一能用來反擊的就是夾層裏那些炸藥。向晨,你去把船上的高壓水槍拽過來,有幾個拽幾個。”


    “好。”衛向晨利落把高壓水槍拽了過來。


    那邊快艇越靠越近,速度絲毫沒有減慢的意思,就在貨船馬上就要被快艇再次撞上瞬間,蘇韞亭打開了高壓水槍開關,對著快艇一陣掃射。


    抱著炸藥剛從船艙出來的小江同誌看到這個畫麵,簡直醉了。


    衛向晨抱著水槍頭,迴頭看他一眼,“傻了?快點幫忙。”


    “哦……哦。”小江同誌也來不及多想,放下兩管炸藥捉起一根高壓水槍加入戰局。


    高壓水槍的殺傷力其實非常大,噴|出|的|水壓擊中人體,輕則震破內髒衝瞎眼睛,重則會直接造成死亡。


    但平時他們刑警辦案,基本就是近戰格鬥,危險抓捕行動中會配備槍|支,用高壓水槍呲人還是頭一次。


    不止小江同誌第一次經曆,衝過來想再次撞擊貨船試圖逼停的那些迷彩服也被高壓水柱打傻了。


    快艇的航道在水壓抵觸下,逐漸船身傾斜,被迫偏離原來的路線,不得不減慢速度,逐漸和貨船拉開距離。


    眼見著快艇越來越偏,小江不由興奮起來,抱著水槍呲地更起勁了。


    衛向晨忍不住拍了拍小江的肩膀,“我說,你控製一下,別玩得太嗨,那些人身上都有槍,你注意點,小心一會兒成了活靶子。”


    小江臉色一變,對方居然還有槍?他眼風掃過河麵,忽然發現,之前一直跟著他們的警船不見了。


    “蘇隊,晨哥,那艘一直跟著我們的警船怎麽不……”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帶著迴聲在河麵上擴散開來。


    三人同時一怔,互相看向對方。


    沒有人受傷。


    他們各自在心裏鬆口氣。


    “不對。”蘇韞亭微微蹙眉,“槍聲離我們很遠。”


    衛向晨和小江麵麵相覷。


    “不是那艘快艇打過來的嗎?”小江問道。


    “不是,是從後方傳過來的。”蘇韞亭肯定道,“至少有八|九海裏,如果猜的沒錯,他們還有同夥,可能和跟著我們的那艘警船幹上了。”


    “操。”衛向晨把水槍頭調轉個位置,做好了防禦對麵快艇再次衝過來準備,“早就聽說滇西這地方野,沒想到這麽野,大白天的就敢跟警察正麵杠,搞得我都覺得滇西跟我們不在同一個中|國。”


    “用腳趾頭想也該知道,一個殺|人|碎|屍|案|近兩個月都追查不到兇手的地方,怎麽可能太平?在滇西任職的警察,個個腦袋都別在褲腰帶上,是真正走在死亡最前線的英雄。”小江發自內心的欽佩道,“滇西警察,就沒有一個是孬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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