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演坐在軟趴趴的椅子上,淩存則是毫不客氣地往他懷裏一坐。溫演笑了下,環抱著他的腰,把下巴擱在他瘦削的肩頭。


    胸膛貼後背,大腿貼大腿,親昵到快要融為一體。溫演的手抵在淩存的臉側刮了幾下,被他沒好氣地在虎口處咬了一下,留下一排沾著涎液的淺印。


    “淩存。”


    “幹嘛?”


    “沒什麽……隻是想叫叫你。”


    溫演昂頭,無數飛散的流星倒映在他漆黑的、潭水一般的眼睛裏,照亮了他的沉寂,他的寥落,他狀似平靜的波瀾壯闊。


    “我真的是個很幸運、很幸運的人。”他喃喃道,“能遇見你真的太好了。”


    淩存側著頭,本想嗆他一句“肉麻!”,但看見溫演臉上堪稱莊重的神情,最終還是將那句話咽迴了喉嚨裏。


    “那當然,”他的語調微微上揚,“誰遇見我不算幸運呢。”


    溫演收攏了懷抱,兩人麵頰貼麵頰,沉默地感受著對方的溫熱。淩存小時候送給溫演的哨子掛墜擠在兩人相貼的縫隙裏,涼涼的,默默宣告著自己的存在感。


    淩存瞥了一眼逐漸出落成青年模樣的溫演,腦袋裏隱約形成了一個想法:


    ……是不是可以稍微依賴一下這個人呢?


    流星雨結束後,淩存和溫演將望遠鏡、支架和小板凳之類的東西收拾打包好,塞進拎上來的登山包裏。


    夜色深沉,山裏濕度高,又在暴雨之後,濕漉漉的氣息貼著皮肉,泛著一陣一陣難以言喻的不適感。


    淩存其實是有點怕黑的。


    溫演知道,所以索性將小太陽開了一夜,烤幹濕氣的同時,也保持溫暖的光。順帶架起電子爐灶,給淩存烤了雞翅和魷魚做夜宵,自己則是吃了些牛肋條和花椰菜。


    淩存吐槽他:“你到底是有多喜歡吃花椰菜啊!”


    溫演隻是笑笑,不說話。


    之後,順手將這一夜消耗掉的可怕電費打給了老板。


    *


    翌日。


    兩人昨晚在蓋著塑料布的木板床湊合睡了一夜,早上起來難免腰酸背痛。


    溫演打了熱水,給淩存熱敷酸痛的脖子。有力的指尖揉捏著他的肩頸,放鬆僵持的肌肉。


    淩存打開手機的相機,調轉攝像頭,隨即看見自己鎖骨處密密麻麻的吻痕和失控地按壓出的青紫指痕。這些幾乎可以被稱為觸目驚心的痕跡,以喉結上的牙印最為突出。


    淩存:“……”


    淩存:“你是狗吧。”


    溫演訕訕地笑了,對此不置可否。


    淩存歎了口氣,從行李的口袋裏翻出一條黑色的choker丟給溫演:“幫我戴一下。至少得遮一下,不然怎麽見人?”


    溫演的手指摩挲著皮質choker的邊緣,難以抑製地咽了咽口水。


    這實在、太超過了……


    他顫抖著手幫淩存戴上,指尖不可控製地掃過那些斑斕的痕跡。直到choker的扣帶扣緊,才勉強遮住了那圈曖昧的齒痕。


    戴上choker之後,總感覺變得更色了……


    淩存沒注意到他努力抑製的、暗潮洶湧的晦暗神色,隻是順勢起身,套上了薄薄的外套。那些痕跡也就被掩蓋在衣物之下,仿佛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般。


    *


    下山的途中,透過層層疊疊的叢林與枝葉,兩人看見了曾經去求過簽的寺廟。那棵參天的銀杏樹靜靜地矗立在寺院中央,翠綠的葉片葳蕤生長,在微風中被簌簌拂動。


    銀杏樹下端,一如既往地整整齊齊擺著幾排堆滿了護身符和抽簽結果的紅色支架。


    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鬆香。大概是寺廟裏的和尚在玄關處的大缸裏點燃的混合香草的味道,並不難聞,但溫演還是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淩存的表情。


    全無異常,並未對鬆香感到不適。


    “要進去看看嗎?”溫演於是順勢問下去,他其實心裏也有些糾結——觸景生情想起之前修學旅行時,自己抽出的那支戀愛大兇的簽,表情立刻變得微妙,“……不想去也沒關係。”


    淩存瞥了他一眼:“你之前買過簽吧,結果如何?”


    “可以不說麽?”


    淩存本來也就是隨口一問,可溫演對此的反應卻很不自然,頓時勾起了他的興趣。他勾著溫演的脖子,湊在對方頸側,笑眯眯地說:“不可以。”


    “戀愛簽,”溫演誠實地迴答,“大兇。我還買了護身符掛在架子上。”


    淩存迴想了一下,自己當時路過這一塊兒區域的時候,確實看見溫演在架子附近和人打電話。


    “來都來了,我也買個試試看吧。”


    溫演拉著他的手,邁過門檻:“小存之前修學旅行的時候,沒有買一支簽測測看運氣之類的嗎?”


    “哈?玄學的力量是無法依靠的吧,最多當個消遣,不能完全信賴。”淩存昂頭,“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抽出來的結果不好,我也不會認定那就是我無力改變的最終結果的。”


    他的眼睛被太陽照得亮晶晶的,“我想要的結果,必須用自己的力量去爭取。”


    溫演注視著他,覺得心頭一顫。


    無論什麽時候,隻要淩存站在他的眼前,即便什麽都不做,都能夠輕易撥動他的心弦。


    “你說得對,小存。”溫演喉頭滾動,“命運是可以被改變的。”


    “走吧,去買簽。”淩存走在前麵,發絲被風吹得輕輕晃動,翻卷起來,“被你一說,我本來不感興趣的,現在還真想看看……我的‘命運’,到底會是什麽樣子。”


    這次負責主持抽簽的人,還是上次的方丈。


    淩存求的是事業簽,大吉。


    溫演求的還是戀愛簽,也是大吉。


    “原來簽筒裏不全是大兇啊……”溫演盯著手裏的大吉簽,小聲吐槽道。


    “這個可以帶走嗎?”淩存問。


    方丈沉默地點了點頭。


    路過抽平安符的位置的時候,淩存停下了腳步。


    溫演側身問他:“怎麽啦,小存?”


    “我想起來,芒果最近身體不好,老是生病。你說,平安符、健康符這樣的東西,給小動物求,有沒有用啊?”


    “有用的吧,”溫演摩挲著下巴,“不是說‘心誠則靈’麽?動物也是生靈,應該也在神佛的庇佑範圍裏的。”


    最後,淩存花了小三百,終於抽到了傳說中百分百會實現願望的紅色平安符。


    “迴去做成牌子給芒果掛著。”淩存提著那條掛線,笑著將平安符遞到溫演的麵前,“好久不見,你要不要去看看它?”


    “好。”溫演點頭,“但我總覺得……芒果它好像不是很喜歡我。”


    “不會啊,它很可愛的。”


    溫演看著淩存,心中腹誹:你從來都不說我可愛誒。雖然我真的不可愛。


    *


    溫泉旅館之行,很快在兩人黏黏糊糊的日常中結束了。


    不得不說,和自然貼近的生活果真是愜意的。沒有鬧鍾、聒噪的車流聲還有擾人清夢的討厭熟人,在鬆林旅館可以睡到自然醒,品嚐新鮮美味的食物,還能在樹木叢生的森林裏打發時間。


    釣魚,山行,沙灘排球……


    “這隻能算是沙子路排球吧。”淩存忍著笑,踢了踢腳下並不厚實的沙層,“不過勉強湊合。”


    溫演其實不怎麽懂排球。室內的排球賽看得都目不暇接,更別說沙灘排球了。


    但淩存很喜歡,他就陪著去做。多玩了幾盤之後,還真的理解了排球的樂趣。


    *


    迴到居住地之後,兩人很默契地好幾天沒去找對方。


    ——年輕人啊,縱欲過度是很容易腎虛猝死的!


    溫演把出門前為了確保無人打擾而特意卸掉了的聊天軟件下迴來,才發現梅可萱給自己發了不少信息。


    【最近好煩,被麻煩的人纏上了。】


    【她居然還跟蹤我,找到我家在哪了。所以說我真的很討厭沒有分寸感的alpha!】


    【我逮到她在我家附近晃蕩,直接去問她到底要幹嘛,她居然跟我說隻是想和我變得更親近……親近難道是這個親近法嗎?太離譜了。】


    溫演想了想,發送信息:【她?】


    【……高中同學。不,也不算是很熟的同學,她中途轉學來的,家裏好像挺有勢力的……聽班級裏人討論的,具體怎麽樣,我也不清楚。】


    【目前來說還沒有特別過激的行為,我把她罵了一頓之後,她就沒再來過了。不知道之後如何。我先觀察一下吧……隻是現在這個程度,報警也不會被受理的。】


    溫演隱隱地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不安感。


    消息欄裏的字打打刪刪,他最後給梅可萱發送:【保持聯係。有什麽不對勁的,立刻通知我,給我發定位。】


    【收到。】


    “篤篤篤!”門被敲響了。


    溫良探頭進來,看著坐在書桌前思考事情的溫演,有些躊躇地問道:“小演,做什麽呢?我有沒有打擾到你?”


    “沒有。”溫演轉動椅子,“怎麽了?”


    “我想問你,晚上有沒有空陪我出去吃個飯?”溫良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扭捏,溫演覺得有些奇怪——他的老父親叱吒商場,向來是個沒臉沒皮……不對,是處變不驚的人,很少流露出這樣躊躇不安的神情。


    “有空。”溫演迴答,“幾點,在哪?”


    “一定能來嗎?”


    這樣的措辭實在有些奇怪:什麽飯局這麽重要,非得他出場不可?溫良知道他不愛和人交往,連商業上的應酬都不怎麽強迫他去的。


    溫演抬起頭,看向溫良的眼睛。


    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仿佛在醞釀著什麽壞主意的狐狸眼裏不斷波動閃爍的情感,竟然如同初次墜入愛河的少年那般熱忱難卻。


    溫演咽了咽口水,遲疑地問道:“……難道是,要去見我的後媽?”


    溫良笑眯眯地看著他:“我表現得有這麽明顯嗎?”


    “滿臉春光。”溫演高度概括。


    溫良尷尬地輕咳一聲,找補道:“你肯定會喜歡她的。”


    “這麽肯定?”


    “嗯!她真的是個很好的人。”溫良提起公文包,“那,晚上五點半,德基三樓聚珍齋。不要遲到哦。”


    “好。”


    *


    溫演想:或許他今天不該來的,那個破廟的占卜真的從來都沒準過。


    餐廳金色的光刺眼異常,照得他快睜不開眼,背後卻一陣一陣泛著連綿的涼意。


    大吉的戀愛簽,並不會保佑他曆經坎坷的愛情。


    因為,此刻麵色發白地站在滿臉微笑的張雲間身邊的淩存,他腦袋裏迴蕩著的事情,和溫演腦袋裏正在迴蕩的事情,應該是一模一樣的——


    張雲間和溫良要結婚了。


    而他們這對關係糟糕、最近才好不容易開始迴溫的幼馴染,曖昧不清、剪不斷理還亂的準戀人,無數個深夜緊貼身軀、耳鬢廝磨的無名情人,竟然要在這樣荒誕的飯局上,變成同心同德的“兄弟”了。


    冰塊融化的聲音,杯子碰撞的聲音,遊蕩的鋼琴聲。


    戒指在盒子裏和絨布摩擦的聲音,家長們肆意談話的歡笑,無法克製的如雷般的心跳。


    “你們應該很久沒見了吧?小時候關係那麽好,應該怪想念的。”


    溫良笑著說,全然察覺不到兩個孩子鐵青的麵色,隻以為這是太久沒見的生疏和尷尬。大人們總是如此,無法將孩子的心緒當成正兒八經的東西,有時無情漠視到令人害怕的程度。


    “正好,以後可以常見。我和雲間打算重新布置一棟房子,咱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小存,小演,要好好相處啊。”


    溫演沉默著,頭一次嚐到心如刀絞的滋味。強烈的不甘和不知所措淹沒了他,以至於頭腦放空,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算什麽?


    在淩存終於和他心靈相通之後……發生這樣的事,究竟算是什麽?


    仔細想想,一切似乎有跡可循。無論是那幾次正好在玄關處撞見出門的張雲間,還是溫良在安排旅行的過程中過渡的熱誠,新年聚餐時兩人溫和又難以抑製的親近和情愫……


    原來從那麽早之前就開始了。


    淩存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顫抖著向溫演伸出手,發紅的指尖幾乎要抖出殘影。


    “……好久不見。”


    他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麵色蒼白如鬼魂,嘴唇幹燥戰栗,以至於口中吐露的詞句都跟著戰栗。


    “溫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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