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學旅行結束之後,大家很快恢複到忙碌的複習任務中。


    下個學期末就是高考了,有意願升學的人都不得不懸梁刺股,在最後的中學校園時光裏鼓足勁兒,想為自己爭取一個更光芒的前途。


    周濛一直在和蔣茉莉聯係。


    苦於蔣茉莉父母防她出門如同防賊,周濛調整了好幾次計劃,硬生生推掉了周末慣例的芭蕾和素描課,才妥善安排了兩人的見麵。


    在一家人不多也不少的拐角咖啡廳。


    “抱歉,我來晚了!”


    蔣茉莉風塵仆地快步走到桌前,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沾濕。


    她的眼睛濕漉漉的,眼眶也還紅著,像是不久之前才哭過。


    “沒事,我也才剛到一會兒。”


    周濛露出了標準化的微笑,把菜單遞到了蔣茉莉的麵前。


    “先看看想喝些什麽?你今天出來得急嗎,大概多久就要迴去?”


    蔣茉莉在他對麵坐下,表情尷尬,“我……大概能在這裏待上半個小時。真的很抱歉,明明是我約你出來,卻這樣不周全——”


    “沒關係,我們是朋友嘛。”周濛笑道,“朋友之間不該計較這些。倒是你,和我好好說說,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了?我好幫你分析下局勢。”


    “好……”


    蔣茉莉點了一杯檸檬紅茶,局促地將手合起來,一下一下地搓揉著。


    自從一周前,蔣父無意間撞到蔣茉莉和梅可萱散步時接吻開始,蔣家就開始了針對梅可萱的嚴防死守。


    先是限製蔣茉莉出門,聲稱在高考之前,不會再讓她去學校上學。


    蔣家除了是家規森嚴的書香門第,家族內部還有在政界和商界頗具實力的成員。


    蔣茉莉不去學校,完全不會對她的履曆和未來造成任何影響。


    但她所在的排球隊就沒那麽幸運了。寒假原定的合宿計劃因為身為主將的蔣茉莉的缺席,而徹底擱淺。


    如果她下個學期真的一天也不去學校的話,校隊別說突入全國賽,連突圍地區賽都夠嗆。


    梅可萱那邊麵對的情況同樣糟糕。


    她隻是普通富裕的家庭——甚至,父親的頂頭上司就是蔣家的人。


    她現在想要見一麵蔣茉莉,簡直難如登天。


    無論是在學校苦等,還是試圖靠近蔣茉莉的家,抑或是通過網絡聯係,統統行不通。


    其次,蔣家對茉莉進行了嚴苛的體罰。


    她的手臂上滿是被教鞭鞭笞後留下的傷痕。雖然已經結痂,但那些層層疊疊的紅色傷口,光是看著,就讓人發自內心地感到恐懼。


    蔣家父母說,是他們疏於管教,才讓女兒心理變態,走上了歧路。


    omega怎麽可以喜歡omega呢?


    這是違逆天理、違逆人性的!


    必須把暫時走錯路的女兒拉迴正軌才行。


    “這也太武斷了……”


    周濛看著蔣茉莉憔悴的樣子,心裏一陣難過。


    一開始,他隻覺得omega互相幫助是不錯的事,才給傻乎乎的蔣茉莉留下了聯係方式。


    後來他發現,蔣茉莉的戀愛對象竟然是梅可萱——那個被溫演異常高調地向他宣告過的戀愛對象。


    這立刻引起了他的好奇心和注意。


    幾番確認之後,他才弄清楚梅可萱和溫演不過是好友,完全沒有曖昧的意思。


    ……這倒符合了他對溫演的印象。


    那家夥完全是一門心思撲在淩存身上,不可能半路變更目標,忽然轉向一個女性omega的。


    如果一切隻是為了搪塞他們的借口,那就說得通了。


    “茉莉,omega的身份並不是你追求真愛的阻礙……我知道,梅可萱對你是認真的,從你以前和我說的那些事情裏,我就能看出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比小梅更愛我的人——她的愛不是虛假的,而是實實在在包裹著我的暖流。”


    “但是,這個社會的偏見總是如此。”


    周濛低垂著眼眸,像是想要強化某個想法一般,加重了聲音的力道。


    “大部分人的固有思維是,omega最好和alpha綁定在一起。”


    “可是……”


    “我這樣家庭一般的omega,還算是擁有尋找‘真愛’的機會。即便找一個beta迴家,也不會被過分苛責。可你不同,茉莉……你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從你冠上蔣家姓氏的時候開始,你就不隻是你自己,而是背負著家族責任的成員。所以你的父母才會在這件事情上大發雷霆,甚至不惜限製你的自由,仍要阻止你們的愛情。”


    “……我明白。”


    蔣茉莉的表情很苦澀。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父母就以非常嚴苛的標準要求她。


    要她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同時保持童貞,為將來和別的家族的聯姻做準備。


    實際上,她之所以那麽熱愛打排球,在賽場上無往不勝、縱情自我,正是因為唯有擊打排球的那一刻,她才是全然自由的。


    而非冠以蔣家的姓氏,隻作為一個乖巧而無心的人偶存在。


    父母一開始並不同意她去打排球,覺得這樣的活動太野蠻、不夠淑女。


    隻有當她拿出像樣的成績,以成片金燦燦的獎杯迴應父母的時候,他們才勉強默許她繼續下去。


    這是她為數不多可以真心放鬆的時光,所以一直很珍惜。


    而蔣茉莉和梅可萱的初次相遇,也是因為排球賽。


    可以說,排球是聯係起她人生中快樂與愛情的重要事物。


    可是此刻,因為父母強硬的介入,她過去小心翼翼、辛辛苦苦構建的一切,都不複存在了。


    “周濛……我是個懦弱的人。”


    蔣茉莉忽然開始掉眼淚,抽泣的聲音難以抑製。


    “今天來的路上,我竟然有一個瞬間覺得……如果我沒有遇到小梅就好了。如果我沒有喜歡上她,被我父母認為是畸形的愛情就不會存在,我也不會失去本就沒有多少的自由……我知道,會產生這樣想法的我,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從那一刻起我就不再值得被小梅愛著了。小梅為了見我一麵拚盡全力,可我卻連為她對抗家族的勇氣都沒有……”


    周濛按住了她的手,輕聲說道:“懦弱不是錯,不是誰都必須去做勇士的,想逃避就逃避吧。”


    他頓了頓,表情一瞬間風雲變幻,又很快收束了。


    “茉莉……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比‘愛’和‘喜歡’更像惡毒的詛咒的東西了。”


    “……為什麽這麽說?”


    蔣茉莉愣怔地看著他,完全無法理解周濛說出這番話的原因。


    “我之前和你說過,我喜歡的人是我的同班同學,對吧?”周濛苦笑,“他是個耀眼至極的、像太陽一樣灼人的人。實際上,我初中的時候就喜歡上他了,隻是他不知道。”


    “從遇到他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麽綿長而難纏的東西給詛咒了。”


    “細細想來,即便是‘一見鍾情’這樣浪漫至極的話語,套用到現實裏,也隻會成為一個巨大悲劇的開端。”


    *


    周濛並不是從一開始就是個漂亮的、引人注目的omega的。


    他現在的同班同學可能很難想象,過去的他是個不修邊幅、醜陋肥胖、沉默寡言到陰沉程度的人,毫無omega的性魅力可言。


    周濛的父親是警局局長,母親是小有名氣的文學家。


    中學時代,他因為父母的過度期望而壓力倍增,不得不以吃東西排解過剩的壓力。


    以至於體重飆升至一百八十斤,成了班級裏會被人嘲笑是「肥豬」的可憐底層。


    「啊……周濛你能不能滾遠一點啊,你身上的臭氣熏到我了!」


    「死肥豬居然是個珍稀的omega……天啊,我要是alpha,對他都下不去嘴!究竟什麽樣的極品才會喜歡這樣惡心的存在啊……」


    「校服那麽大都裝不下他!噫,真的好惡心……」


    中學對於周濛而言,是充斥著惡言惡語、催吐的酸臭氣和被汗水浸透的襯衫散發出的膻氣的時代。


    ——這樣的生活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呢?


    周濛常常在天台盯著變幻的雲彩發呆。


    因為肥胖而遭受語言和肢體的暴力,因此感到沉重的壓力;為了排解過剩的壓力,讓大腦能夠正常運轉地去解決習題,他不得不吃過量的食物,繼續爆肥,惡性循環。


    ——說實話,現在這樣的人生繼續下去也沒什麽意義吧?


    成績也好、生活也好。


    一個坍塌了,另一個也會搖搖欲墜的。


    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在朝著危險的邊緣靠近,卻不想阻止這本就該發生的災厄。


    跳樓,割腕,溺水,車禍……


    到底是哪個先來,也說不準。


    這算不算是一種消極的盡人事聽天命?


    某個蟬鳴聒噪的午後,周濛被數學老師叫進辦公室。


    「這次的數學競賽,我就推薦你去咯?畢竟最近幾次,你的數學單科成績都是年級第一嘛……」


    老師笑著,戴著的粗框眼鏡反射著窗外爆裂刺眼的日光。一隻黑色的鳥從倒影裏飛速掠過,悄無聲息。


    「準考證和複習資料在這裏,拿好。……對了,周濛,你要不要考慮多運動減減肥啊,太胖了對身體也不好嘛。而且班級裏的同學和我反饋,你坐在前麵擋到視野了,他們在後麵看不清黑板……」


    ……又來了。


    周濛不適地皺起眉頭。


    又是這種自以為是的「善意」。


    如果隻是運動就能瘦下來的話,他早就去執行了,不至於放任自己一步步胖到現在這個糟糕的境地。


    管不住嘴,無論多大的運動量都不足以消耗過剩的能量。反而過量的運動會損傷膝關節,造成更嚴重的身體問題。


    對方隻是動動嘴皮子而已,就能讓他的煩躁感和想死的感覺雪上加霜。


    但麵上依舊笑著——這樣公式化的笑容能夠消解很多沒必要的麻煩。以至於瘦身以後,周濛依舊保持著這樣的習慣。


    「好的,老師,我會努力爭取一個好成績的!」


    輔以幹勁滿滿的、充滿欺騙意味的活潑語調。


    從老師到同學,沒人發現他真的在認真考慮如何去死。


    競賽的那天,天氣格外炎熱。


    樹蔭下的溫度都高得人頭發暈,枝椏間的蟬全啞了,有氣無力地叫喚著,像是在敷衍交差。


    周濛焦慮萬分,後背被汗水浸濕的感覺實在糟糕透頂。


    那股腥膻的味道若有若無地纏繞在他的鼻側,讓他不自覺地縮緊身體,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像這樣的時刻,總是會覺得身邊的人都在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


    強烈的被排擠感宛若潮水一般湧來,周濛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你的準考證掉了。喏,給你。」


    一個清亮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周濛循著那隻修長又白皙的手往上看,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澄澈的琥珀色眼瞳。


    尖銳的美貌,倨傲的神情。


    ……可是,他卻沒有感到被輕視的不適感。


    周濛呆呆地接過準考證,目送著這位帥哥瀟灑離去。


    難不成,是因為他對誰都很高傲,所以自己反而沒有被特別拎出來鄙視厭棄了嗎?


    周濛攥緊了那張薄薄的準考證,下意識地抿住了嘴唇。


    太長時間沒能被當作正常人對待,以至於他現在站在走廊裏,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汗水的腥膻味依舊縈繞在他身側,卻好像被烈日烘烤得沒那麽刺鼻了。


    競賽的過程很順利。


    周濛事先做足了準備,大部分的題型和思路都預料到了。


    隻是選擇題的最後一道實在太難,他連思路都沒理清,最後隻能草草地蒙了個a。


    「選擇題最後一道的答案是a。」


    聲音的主人很篤定,語氣中帶著些許的笑意。


    周濛一迴頭,夕陽西下的走廊內,玻璃透明的邊緣泛著淺金色的光。


    所有餘留的光輝集中在那個人身上,讓他原本就漂亮到銳利的麵容變得更加光彩照人。


    「既然淩存都這樣說了,那道題大概真的該選a……可惡啊,我選錯了,早知道就不修改答案了!」


    就這樣,周濛得知了那個好心把準考證遞給他的少年的名字。


    迴去的途中,他在一條小巷附近被幾個流裏流氣的小混混給攔住了。


    已經過了人流密集的時間點,巷道的位置又偏僻,被人前後夾擊,他幾乎無路可逃。


    「喂,胖子,你看起來還蠻有錢的嘛——」


    染著金發的混混拎起他襯衫的領口。


    「連襯衫都是名牌的,你小子,日子過得還蠻滋潤的……把錢包拿出來,孝敬我們一下,就能安全走出這裏啊!」


    沉默地站在他身周的小混混手裏拿著敲碎的啤酒瓶和小刀,寒芒隱約閃著,透露出危險的意味來。


    周濛默不作聲,慢吞吞地從口袋裏拿出錢包。


    心裏默念著破財消災,可一陣無端的怒火卻從心底油然而生,直直地朝著他的心尖和腦門衝。


    一直以來默默忍受的、積蓄在他心中不能消散的怒火和痛苦,在此刻衝破了抑製的閥門,毫無掩飾地袒露出來。


    他抬起粗壯的手臂,用力地懟向麵前人的下顎。


    混混大叫一聲,他的同伴眼疾手快,立刻抄起家夥往周濛身上招唿。


    碎裂的玻璃紮進皮肉,鮮血溢出的感覺分外明晰。


    尖尖的鞋頭踢入他腹部的贅肉中,誘發一陣足以心悸的尖銳疼痛。


    「媽的,這兔崽子還挺有骨氣呢?給我打,往死裏打!」


    氣急敗壞的唿喊聲伴隨著用力的掌摑穿過周濛的耳膜,打得他腦內嗡嗡作響。


    四肢百骸傳來難以忍受的疼痛,他的眼前開始變得模糊。


    直到——


    「喂,你們在幹什麽?」


    那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巷口響起。


    拳打腳踢停頓了幾秒,巷道裏靜得出奇。


    下一秒,那人衝進了巷道,三下五除二地就打趴了施暴的小混混。


    於是,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周濛抬起頭,用紅腫眼睛看到的,就是淩存蹙著眉,一下一下按著手部關節的樣子。


    「你這家夥……打不過不會跑嗎?怎麽就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挨打啊?」


    淩存歎了口氣,蹲下身,把周濛的錢包放迴他的手中。


    「能走路嗎?需要我送你去醫院嗎?」


    周濛愣怔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淩存並不嫌棄他身上黏膩的汗水和斑駁的血跡,隻是拉起他的胳膊,架在肩上,一麵走,一麵用手機搜索附近的診所。


    「……下次遇到這種事,你還是機靈點,看情況不對就撤退,懂嗎?別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挨打。」


    淩存坐在診所的椅子上,撐著臉看著周濛。


    「我有個朋友也和你一樣,完全意識不到危險,總是呆呆的。這樣怎麽行?如果我沒出現的話,難道你們就這樣認命受傷了?」


    他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死是很可怕、也很容易就實現的事情。多少愛惜一下自己的生命啊,活著已經很不容易、也很了不起了。」


    周濛並不知道誰才是被淩存這樣掛念的朋友——他聽到這番話的第一感覺,更多的是羨慕那個人。


    當無人在意自己死活的時候,隻要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援手,那人就會變成漂浮在海洋上的一根救命稻草,被溺水的人牢牢抓住。


    周濛看著淩存,心跳如雷。


    想死的心情在此刻煙消雲散。


    他盯著淩存澄澈的琥珀色眼瞳,禁不住問道:「……淩存,你是alpha嗎?」


    眼前的少年微微睜大了眼睛。


    「你是怎麽知道我名字的啊……不過,我確實是alpha。」


    「是嗎?」


    周濛牽扯嘴角,想要露出一個真心的笑容,卻發現自己對此早已生疏,牽動了嘴角的傷口,一陣電流似的痛漫了上來。


    「那真是太好了。」


    ——alpha和omega是注定要在一起的。


    這是周濛從出生開始被父母灌輸的理念。


    眼前的人既然如此閃耀,那他便要奮力往上爬,直到能夠配得上對方為止。


    自那以後,周濛開始拚命減肥、塑形。為了能夠快速瘦下來,他甚至切掉了半個胃。


    成績也不能落下,必須精益求精,次次第一。


    同學的友善伴隨著體重的下降而逐漸迴溫。


    不知不覺間,周濛的「朋友」越來越多,他終於也變成了被眾人環繞的人氣角色。


    可是那股由汗液蒸騰而不斷產生的腥膻氣味,卻如影隨形地跟著他,縈繞在他的鼻腔周圍,久久不願散去。


    這到底是自我厭惡的幻覺,還是無法辨別的真實呢?


    周濛分不清。


    所以——


    「周濛,你噴香水啦?味道聞起來好甜哦,很好聞!」


    「沒有哦,可能是洗衣液的味道吧。」


    他變成了一個笑著說謊、佯裝完美的騙子。


    緊接著,一切都是那麽順理成章。


    順利地在第二年的學科競賽拿一等獎,順利地主持中學的畢業典禮,順利地被很多愛慕他的alpha告白……


    順利地和淩存升入同一所高中、同一個班級。


    順利地排擠掉所有想要靠近他的beta和omega,成功打入他的交際圈,成為裏麵唯一的omega。


    *


    “茉莉,並不是為了愛著的人改變,就會獲得幸福的。即便把自己折騰得千瘡百孔,也未必能夠多得到對方的一個眼神。隻會在照鏡子的時候,覺得自己變得陌生而已。”


    周濛抿了一口咖啡。


    “愛會讓你失去自由,失去原來的一切。當然,‘失去’並不一定代表壞事。隻是看你是否願意被切磨,變成你都陌生的模樣。”


    蔣茉莉坐在他對麵,靜靜地盯著杯中的漣漪,以及她自己的倒影。


    “……小梅就是那樣的人。”


    “什麽?”


    “小梅就是為了我,不停在切割自己的人。一直無怨無悔地奉獻,甚至不惜損傷她自己的利益。我應該為被這樣熱烈地愛著而高興的……可是,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周濛沉默片刻,道:“那是她的選擇。你可以選擇你自己的路。歉疚心和負罪感是沒有必要的。”


    “那你呢,周濛?”


    “嗯?”


    “你這樣犧牲、這樣拚命地靠近你愛的人,你幸福嗎?”


    周濛敲擊著桌麵的手指一頓。


    他想起淩存看溫演的眼光——和看待自己的全然不同。


    從那兩人重新開始接觸的那一刻開始,仿佛卡頓已久的命運齒輪終於再次轉動。


    周濛能夠明顯感覺到,平日裏雖然看起來很暴躁但心境異常平穩的淩存,竟然因為溫演的種種言行,而開始亂了心緒。


    無論是好的情緒、壞的情緒,隻要專注到某人身上,就是命運糾纏的開始。


    因為愛與恨本為一體,是徹底的同源產物,並非對立。


    愛的反義詞是漠視。


    無論是溫演,還是周濛,沒有辦法忍受的並非淩存的暴脾氣、那些表層的厭惡,而是被他無視。


    這個苗頭出現的時候,周濛因此焦慮、不安,做出錯誤的決斷,完全不複往日的周密。


    一步錯,步步錯。


    然後,將淩存越推越遠。


    對方明顯對他變得疏離,目光的落點總是停留在另一個人身上。


    仔細想來,從第一次見麵的那天,他那麽篤信alpha就該和omega在一起的時候,或許就錯了。


    可是——


    alpha怎麽可以和beta在一起呢?


    若是女性的beta也就算了,可是溫演是男性啊?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落花有意,而流水無情。


    不甘心本機關算盡後本有可能屬於他的,轉而屬於別人。


    更不甘心溫演占據淩存過去的時間,即便兩人關係崩盤,留下的烙印也是一輩子都去不掉的,淩存會記著溫演直到進入墳墓——人永遠無法改變的東西是過去。


    為了能夠爭取到淩存的目光,周濛用盡下作的手段都在所不惜。


    他甚至都不敢奢求對方能對他懷抱愛意。


    哪怕是一個標記也好,一個眼神也罷。


    淩存向來如此,高傲,冷淡,眼睛裏不會有任何人存在。


    但是憑什麽……憑什麽溫演就可以得到那麽多呢?


    他一開始就不該讓溫演替自己去給淩存送資料。這樣的話,他們也不會開始修複已經破裂的發小情。


    他千算萬算都沒想到,溫演就是淩存提起過的那個讓他豔羨的“朋友”。


    更沒想到他們從小學開始就認識,是無法從對方身上割裂開的、永續記憶的一部分。


    周濛自然了解溫演看淩存的眼神絕不清白——那是和他一樣的仰視和愛慕,並且病態至極。


    ……他不想輸,也不能輸。


    可事情鬧到現在這番地步,他早就對因喜歡和愛而滋生的幸福麻木了。


    無法獨占淩存的關注讓他痛苦,而溫演和淩存關係的突飛猛進更是讓他徹底亂了陣腳。


    有人說:喜歡是握緊,而愛是放手。


    可他做不到放下,停止這可笑的糾纏。


    被人塑造的人生,一旦失去了那個人的關注,就會變得全無意義。


    時至今日,明明喜歡淩存這件事已經變得痛苦,他卻無法從泥潭裏迅速掙脫,隻能自顧自地往下深陷。


    默默注視著自己變得卑鄙、下作,麵目全非,卻無能為力。


    也可能,他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人,隻是從未被挖掘、也從未表現出來。


    “……我不知道。”


    所以,他隻能這樣模糊地迴答蔣茉莉。


    蔣茉莉看著他,握緊了杯壁。


    “我大概、想明白了。無論如何,我都要去和小梅見一麵,我想和她再好好談談。實在不行,現在先用緩兵之計,暫停戀情。等到我大學的時候,我想辦法帶著她逃去別的地方,這樣的話,這樣的話——”


    她昂起頭,蓄起淚水的眼睛裏,閃爍著難以言喻的情緒。


    “我們是不是就能得到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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