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我走了,打火機留給你算抵賬。


    ——陸禮川”


    翌日,初生的太陽泛著紅一點點爬上山頂,伴隨煙囪裏冒出來的炊煙,山間從來沒有變過,一望無際的稻田來年又會長出新的嫩芽。


    徐鄴在廚房裏熬粥,準備給隔壁送去,他將潮濕的手擦幹淨,進大屋時發覺炕上有一張紙和一枚鑲嵌著鑽石的打火機。


    徐鄴坐炕頭掏煙盒,他點燃一根紅雙喜後咬住,臉龐上的表情近乎陰鷙,紙張被撕碎了,輕輕扔在地上。


    煙抽完,徐鄴彎下腰把碎紙撿起來,打火機也被男人緊攥在手中,青筋凸起有些可怖。


    其實並不難猜到是誰的手筆。


    小騙子要走也會大張旗鼓走,可不會這麽偷偷摸摸。


    229


    村口,班車司機打著哈欠坐在駕駛位上,悠哉悠哉聽廣播,再次敷衍道:“別催了,坐不滿人就不開車,你再催也沒法走,一切都得按規定來。”


    袁野氣得差點想把司機也打暈,幹脆自己直接開得了。


    董追月死死拽住袁野,低聲提醒:“老師你冷靜一點,你再因為打架進局子教師資格證都要被吊銷。”


    袁野背上扛著被打暈的陸禮川,果斷罵罵咧咧,“吊就吊!老子直接當校長去。”


    “別意氣用事,等等也沒關係,鄴叔又不一定會追來。”


    “那你就錯了。”


    袁野冷笑,“他那老賊從來不管別人的閑事,當初要了我兩百塊才勉勉強強答應看顧一下,他之前是這麽說的。我隻能保證你外甥不死。”


    董追月:“鄴叔還是很可靠的,何止沒死,現在白白嫩嫩,麵色紅潤,被鄴叔養的很好。”


    “……”


    袁野側目,“你站哪邊?”


    “這個。其實我覺得讓小川自己做決定比較好。”董追月聳了聳肩,“他又不是小孩,老師你管他和人搞對象會不會有點小題大做。”


    袁野背著陸禮川,理直氣壯,“玩男人可以,但玩老男人不行,我外甥吃虧,我做舅舅的第一個不同意!”


    “……”


    袁野繼續惆悵說道:“太癡情不好,做人缺德一點,沒心沒肺一點,才能活得自由自在。”


    “可每個人都不一樣,老師你要自由,他未必想要。”


    話音剛落,陸禮川似乎有蘇醒的跡象,睫毛抖了抖,袁野再次毫不留情拿手劈脖頸。


    再次打暈。


    醒了就走不了了,剛好天助他也。


    三四個老人一塊上車外加董追月,足夠坐滿這輛車。


    司機慢慢悠悠發動,“大家坐穩了,十五塊一個,挨個挨個給。”


    230


    袁野給完錢後長舒了一口氣,他把陸禮川放在靠窗的位置上,頭一次做缺德事還會良心痛。


    可能是董追月說得那些話是對的。


    不過連這點阻撓都克服不了,那也算不上什麽。


    袁野半眯著眼若有所思,看老賊還能怎麽追上來。


    旁邊的董追月覺得自己必須幫陸禮川一把,她坐在後麵,使勁拔了他幾根頭發。


    陸禮川吃痛轉醒,眼珠子轉了轉,抬起眼皮茫然環顧四周。


    是他經常做夢夢見的,能帶他離開的車。


    從前幻想中的喜悅,幻想裏的失而複得,現在隻剩下惶恐。


    陸禮川反複追問道,“舅舅,徐鄴呢?”


    袁野幹巴巴笑,“他是個孤命人,一心一意替他父母守墳,不會離開山裏的。”


    “不是這樣,舅舅你聽我說,算了,以後再和你說,我要去找徐鄴。”


    陸禮川情緒激動,他站起身大喊,“師傅停車,還落下一個人——”


    司機充耳不聞,“小夥子,山路十八彎停下來麻煩,讓他明天坐車出來。”


    “師傅你就停一下,大不了我下車走迴去——”


    陸禮川前所未有的強硬和執著,那神色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袁野愣了愣後有些恍惚。


    司機在前頭罵陸禮川神經病,車速逐漸慢了下來,前麵坑坑窪窪破路一堆。


    陸禮川看越開越遠實在沒辦法,咬牙盯著外頭,烈烈大風吹過田野。


    袁野在旁猶豫了會,問:“真喜歡他?”


    “喜歡。”


    “……值得這麽認真麽。”


    袁野這句話還沒問出口,他一眨眼的功夫,陸禮川這個怕疼怕苦的人居然硬生生從車窗那跳了出去。


    縱身一躍,不怕死似的。


    全車人都被嚇得魂飛魄散,司機趕緊刹車想看看人有事嗎。


    幸虧車速慢,隻是擦傷,也出了不少血。


    陸禮川疼得直打哆嗦,可他不後悔,一點也不後悔。


    231


    人們都說一物降一物。


    徐鄴離開家前把豬送到隔壁院子裏,他什麽話都沒說,跪在地上和舅爺磕了個響頭。


    “十多年前你去當兵,我和你說人隻要莫忘根在哪,去到海角便都是家。”


    “大鄴,這麽多年過去你還記得不。”


    徐鄴點頭。


    “那就好,去吧,去哪裏都好。”


    徐鄴手臂上的血浸透了紗布,滿背的疤痕被人心疼過就再也受不了風吹雨打,無人問津。


    他沿著車輪胎在地上的痕跡一路跟走,傷口處密密麻麻的疼痛襲來,他眼前是同一片荒野。


    風吹來的地方年複一年,周而複始。


    好在心上人去的地方,會成為他今後的歸處。


    232


    那天,徐鄴在山道轉角處和陸禮川相逢,兩個人都一身傷,狼狽不堪,風沙蔓延在他們周遭。


    陸禮川這一路都沒哭出來,看見徐鄴就再也忍不住了,一眨眼睛就淚流滿麵,邊哭邊喊疼。


    “徐鄴,我答應過你一定會帶你走。”


    “我不是騙子,你聽見沒有?”


    徐鄴如是迴答,“都依你。”他背起陸禮川,一如從前般不打算鬆開,隻是恍然間眼角流出滾燙的淚水,默默被風吹幹,宛若什麽也沒發生過。


    233


    他們身後是許多座山,也住著許多人。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老人們都相信,有情人會相逢於山迴路轉處。


    而沒心沒肺的人隻能跟在屁股後提行李。


    袁野暴躁極了,“徐老賊——你失血過度死了沒事,我外甥要是留疤你賠的起嗎?”


    董追月再次規勸,“人家正你儂我儂呢,老師你小點聲。”


    “我就不小!我偏要大聲——”


    234


    陸禮川在徐鄴背上沉沉睡去,一切疼痛都忘記了,隻覺得自己已經靠岸停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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