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也沒見星兒如何,西太後麵上痛苦的神色便少了些許,老王妃在一旁蹙眉,滿心的關切,待到星兒收手,這才歎息一聲道:“我太後姐姐,您這是何苦呢,咱們到了這個歲數,本該好好的休養,您這是何必呢——”


    西太後坐直了身子,苦笑一聲道:“家國內憂外患,你讓我如何能靜下心來?”


    著她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坐在下首的禾曦,繼續道:“鴻兒還,雖一路走來,十分的努力,但是若是有人在旁居心叵測,若是哀家這個為娘的不為他謀劃,怕是日後被狼子野心之人生吞活剝了,都不知道——”


    禾曦麵色不變,心中知曉西太後這般話是給自己聽的,但是她毫不在意,這次寧奕出京,必然會引發一係列的變化,她要做的,便是在狂風驟雨來臨之前,保住江憐兒,等著寧奕迴來,這是她答應他的,也是欠他的。


    這般想著,禾曦便笑道:“是啊,太後娘娘不僅僅為了陛下謀劃,也為郡主謀劃,妾身聽聞太後娘娘已經定下了郡主和康親王的婚事了?”


    西太後麵色微微的僵了些許,她內心中是知道,憐兒的這門親事中,有多少她的盤算和利用,反倒是老王妃好像聽不出禾曦話中的深意,笑盈盈的道:“我們宇兒能娶了太後娘娘的掌上明珠,當真是上蒼恩惠了。”


    西太後心中微暖,看向禾曦的表情越發的不善了,連僅存的一點強裝出來的和煦都消散殆盡了,她揮了揮手,紫珂上前拿出了一疊紙來,交到了禾曦的手上,道:“穆姐,聽聞之前下麵的人辦事不利,弄錯了東西,您看看,這是太後娘娘著人重新準備的,您看一下可是還有不妥的地方?”


    禾曦並沒有看那紙上的東西,祈福的這件事情,她和西太後心中都明了,不過是個台階,不過是個借口,所以合適與否,西太後不在意,她更不在意。


    夜色漸深了些,西太後神色也有些疲累,且腰間的傷痛也不宜久坐,老王妃見狀起身告辭了。


    禾曦不動聲色的跟在老王妃的身後一起退出了翊坤宮,紫珂將二人送至宮門口,才轉身對著老王妃客客氣氣的道:“老王妃,太後娘娘給您安排了翊坤宮最近的寧闔宮給您住,方便您每日過來——”


    老王妃點零頭,笑著道:“是太後娘娘厚愛,願意拉著老身話,姑姑且迴,太後娘娘身邊不能沒人服侍著。”


    紫珂點零頭,換身對著禾曦服了服身,便也離開了,一切都再尋常不過了,但是禾曦心中就是有些不安,老王妃卻神色如常,一如她麵上的和善一般,對著禾曦道:“你身子重,看樣子應該快臨產了吧。”


    禾曦一手輕撫著腹部,一邊柔聲道:“是啊,還有兩月便臨產了。”


    老王妃淡淡的看了眼跟在禾曦身後的如意,忽然道:“女子生產猶如在鬼門關走一遭,尤其是到了這個時候,萬事都要心的,太後她——”


    著,她忽然止住了口,歎息一聲,笑了笑道:“我當真是年紀大了,好了,你先迴去吧,雖入了春,但是夜風寒涼,仔細著身子——”


    著便扶了婢女的手離開了。


    如意也上前一步,低聲道:“老王妃這是什麽意思?”


    禾曦眸光在老王妃漸漸遠去的背影上逡巡許久,才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隻不過她好像是要提醒我們什麽,如意,咱們在宮裏,可是要萬事心,隻能信彼此——”


    她轉身看了看跑著過來的蔣安,道:“知道了麽?”


    如意也注意到遠處的蔣安,依舊是那副怯怯的神色,但是步履平穩,不由得提高了些許的警惕,道:“奴婢知道了——”


    再迴到她所居住的偏殿,已經是深夜了,禾曦由著如意淨麵卸妝,才沉沉的睡去,雖然入了春,但是西涼夜間還是有些寒意的,所以晚上就寢時,還是會燃上炭盆取暖,而如意就睡在腳踏旁。


    禾曦自從月份大了,夜間便越發睡的不安穩,這一日也不例外,隻不過與尋常不同的是,她竟然又夢見了往事。


    那樣滔的烈焰,那些嘶吼的哭聲,拓跋琛,蘭若,蘭馨一個個麵目猙獰的朝著她撲來。


    身後是萬丈深淵,眼前是烈焰火海,拓跋琛身上被火焰燒的焦臭的味道就縈繞在鼻尖,他的喉嚨咯咯作響,伸出手來,想拉住禾曦。


    口中喃喃的喚道:“錦兒,錦兒,跟我走——跟我走——”


    禾曦不自覺的後退,忽然腳下一空,原來是到了懸崖的邊緣,她驚懼的迴頭,卻見到對麵站著三個人,男子長身玉立,容顏俊秀,女子嬌笑嫵媚,半倚在男子的身邊,是蕭奈,而他們的旁邊,立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梳著兩個圓圓的髻,怯生生的站在拓跋玥的身邊,不斷的喊著什麽。


    禾曦仔細的辨認,半晌她才驚覺,這孩子竟然喊得是阿娘——


    禾曦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腹部,已經平坦了下去了,她再看向那個女童時,隻見到拓跋玥已經帶著蕭奈轉身,又伸手粗暴的將女童帶離,那女童哭喊著,不斷的朝著禾曦的方向張望,一張臉早就已經哭花了,禾曦大喊著不要,便想追去,但是麵前沒有路,隻有萬丈的深淵。


    身後的熱氣翻湧而來,帶著燒焦的味道,禾曦滿心絕望,正在這時,隻聽得一個焦急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姐,您醒醒,您快醒醒——”


    禾曦猛地睜開雙眼,下意識的朝著自己腹部摸去,還在,她的孩子,還在。


    這個時候她才隱隱覺得不對勁,分明已經是黑夜了,但是整個屋子卻紅的好似有晚霞映襯一般,她頭暈沉沉的,未等開口,便見到如意急忙忙的從一旁的繡遠山秀水的屏風上取下了大氅披在她身上,隨即道:“姐,旁邊的佛堂走水了,火勢朝著這邊來了——”


    禾曦這才醒過神,原來夢裏的那種灼熱和燒焦的感覺是真的,她顧不得暈沉沉的頭腦,由著如意將自己攙扶出去。


    外麵早就亂做了一團,宮人們爭相奔走,從一旁的池塘中取水滅火,然而,春季幹燥,加之這佛壇內多是經文書卷,經幡幔帳,著起來一發不可收拾,熊熊的火勢衝而起,馬上就驚動了王城守衛。


    蔣安急匆匆地從旁邊過來,聲道:“姐,勞煩您去旁邊的闔寧宮暫避,否則人多眼雜,於姐不利。”


    禾曦也知道,此時自己隻是著了中衣,披了大氅,的確不妥,更別王城守衛多為男子。


    如意蹙眉道:“闔寧宮不是老王妃在住?”


    蔣安點零頭,低聲道:“的確,而且是老王妃托人來遞的話,是讓姐去那暫避,省得驚動了太後娘娘和陛下——”


    禾曦越發覺的事情不對勁起來,這麽大的火勢,將王城守衛都驚動了,怎麽可能不驚動西太後和皇帝呢?這些顯而易見的道理她懂的,想必老王妃也一定懂得的。


    顯然,老王妃是想借此機會見她。


    到了闔寧宮,果然見到老王妃正端坐在一旁的軟塌上,不過已然不是之前那副裝束了,長發綰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髻在腦後,臉上的也卸去了妝容,顯露出了幾分老態來。


    禾曦仔細的看了片刻,隻覺得她分明和西太後差不多的年紀,現在看著卻比西太後大上許多的樣子,鬢間也隱隱有了白發。


    禾曦俯身,道:“深夜還來叨擾老王妃,還望老王妃見諒——”


    老王妃擺了擺手道:“什麽叨擾不叨擾的,我年紀大了,睡眠淺,火勢鬧得這麽大,我也睡不好,你來正好也能陪我話,我最喜歡和你們這些年輕人話了——”


    著她朝著禾曦招手,讓她坐到她旁邊去,哪知道禾曦隻是立在原地,並不動。


    老王妃神色一怔,眉宇間有隱隱怒氣閃過,但是很快,便被她掩下去了,她歎息一聲道:“你這孩子,性格高傲,果然跟太後娘娘的一模一樣——”


    禾曦哦了一聲問道:“太後還同老王妃提起過妾身?”


    老王妃狀似無意的道:“可不,太後,你性子孤高,若是以後沒了攝政王護著,怕是要吃苦頭的,便留你在宮裏磨練心性——”


    禾曦微微含笑,好似不懂這老王妃話中的深意一般,隻是狀似嬌羞的道:“承蒙王爺厚愛,是妾身的榮幸——”


    這下徹底將老王妃的話堵死了,幾次三番,老王妃甚至覺得,禾曦就像是河底一顆被打磨光滑的鵝卵石,找不到棱角去擊破。


    她終是沉下了臉,對著自己的貼身侍女使了個眼色,摒退了眾人。


    隻留了心腹在身邊,這才開門見山的道:“太後想除了攝政王和我們康親王府,你可知道?”


    禾曦麵色不變,搖了搖頭道:“不知——”


    老王妃沒想到她竟然這般冷靜自持,隨即問道:“你不急?”


    禾曦有些怯怯的垂下眼眸,歎息一聲道:“可是妾身也隻是一介女子,無法翻手雲覆手雨,我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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