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條人影也已射落亭階,把那頭陀圍在核心。


    陳東喝道:“你是什麽人?”


    頭陀含笑如故,仰臉向黃西道:“大人忘卻屬下彭定嶽了嗎?”


    黃西的獨眼一瞪,又驚又喜的道:“你!彭定嶽!鐵陀行者?”


    頭陀微笑道:“正是屬下,大人萬安!”


    陳東的臉上一紅,撒手退出一步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一代高手,老夫失禮了!”


    鐵陀行者忙道:“大人折煞小人了!我這點微末之技,在各位大人之前,不過是熒火之光!”


    黃西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十幾年不見,你不但闖出了萬兒,也列入頂尖高手之中,難得!”


    鐵陀行者卻道:“浪跡江湖,無意之中遇上了枯木尊者彭海,傳了我幾手……”


    他的話未說完……


    黃西的醜臉突變,大喝道:“嗅!你跟九大兇人混在一起?”


    鐵陀行者忙道:“屬下是在不得已之下,才……”


    黃西勃然大怒,雙掌齊施,陡然之間,振臂齊揚,認定鐵陀行者拍去。


    含怒出手,力道之雄無可比擬。


    “啊!”


    鐵陀行者驚唿一聲,欲待問躲不但無及,而且湖心亭前三麵環水。


    “咕咚!”


    水花四濺,鐵陀行者被掌風振起,跌在三丈之外的湖裏,載沉載浮!


    黃西的怒氣未息,兀自喝道:“好小子!你還有臉來見我!”


    鐵陀行者這一掌挨得不輕。


    因為他既不敢還手卸力,又在不防之下未能運功護體。


    幸而是跌在湖水之中,又幸而他吃了一粒大還丹,否則恐怕此時已五髒離位噴血而死。


    饒是如此,他浮在水麵,喘息著道:“大人!你聽小的把話說完,再發怒也不遲!”


    黃西恨恨的道:“丟人現眼!還有話說!”


    卻是周南道:“二哥!就是怎的也得讓他說一句話呀!”


    黃西怒火未熄,沉聲道:“有什麽好說的!”


    周南招手道:“彭定嶽,遊過來,有什麽話上岸來說!”


    鐵陀行者遊迴岸來,臉色蒼白傷勢不輕,臉上猶有懼色的道:“大人,若是屬下真的已進了九大兇人的門檻,還有膽子來見你嗎!”


    黃西道:“你既是枯木尊者彭海的門下,還說沒進他的門檻!誰會相信!”


    陳東看他那副奄奄一息的神色,不由道:“我為你止住內髒的震動,有什麽話盡管說吧!”


    說著,右手托在鐵陀行者的“玉枕”之上。


    鐵陀行者喘了口氣道:“我所以進了彭海的門下,乃是奉命行事!”


    黃西不由一怔道:“奉命行事?奉誰的命?”


    鐵陀行者道:“般若神僧!”


    此言一出,四老全是出乎意外的一驚。


    鐵陀行者又道:“般若神僧要探聽大學士的下落,還有夜襲於府的主使之人,所以才命屬下設法接近九大兇人,也就是命我臥底!”


    如同一聲春雷。


    黃西身子一震,不由倒退了半步,滿是刀疤的臉上,抽動不已。


    其餘三人,也大驚失色。


    陳東搶著道:“於大人他尚活在人間?現在……”


    咕咚!


    隻因陳東的手掌一撤,乃是突如其來,鐵陀行者的五髒翻騰,仰天倒下,直僵僵的,如同死人一般,隻剩一絲鼻息,維護著未斷的一縷吸氣。


    趙北不由道:“糟!二哥!你錯打了好人了!”


    黃西訕訕的道:“這小子說話不明不白,活該倒黴!”


    陳東道:“他傷勢不輕,我們大家動手,叫他四心歸一!”


    三人聞言全都跌坐下來。


    陳東、黃西抓過他的雙手。


    周南、趙北抓起他的雙腳。


    四人閉目垂首,力聚掌心,分別壓上鐵陀行者的手心腳脈,代他引功療傷,輸氣養神。


    足有盞茶時分。


    鐵陀行者出了一口長氣,緊閉的雙目微微睜開。


    陳東忙道:“不要動,試引三昧真氣!”


    鐵陀行者也算內功的行家,自然明白是怎麽一迴事。


    他連忙凝神聚氣,引精歸原。


    片刻……


    他臉色漸漸恢複了紅潤,唿吸也慢慢的正常起來,終於,吐納自如,五髒歸位!


    陳東四人,卻個個額頭見汗,頭頂熱氣如同白煙嫋嫋繞繞。


    鐵陀行者感激的道:“多謝四位大人再生之德!”


    黃西才鬆了一口氣,搭訕著道:“你臥底的事有沒有些兒眉目!”


    鐵陀行者坐了起來,麵有喜色道:“大部已經成功……”


    黃西喝道:“說明白不成嗎?什麽大部小部!”


    鐵陀行者忙道:“是!是!屬下該死!”


    陳東笑道:“慢慢說吧!”


    鐵陀行者道:“大學士已有下落……”


    黃西大喜道:“真的?大學士沒死?”


    鐵陀行者忙道:“不但沒死,連般若神僧也沒死,此時正在陪著大學土苦練一門功力,名叫‘浩然正氣’!”


    陳東大喜過望,一揖到地,誠正的道:“謝天謝地!”


    黃西又道:“般若大師在何處找到大學士的?”


    鐵陀行者道:“小的在彭海口中探聽出夜襲學士府的元兇乃是九大兇人名列第一的紅燈老祖李庸!”


    周南自言自語的道:“果然是這個老魔惠子!”


    鐵陀行者又道:“根據這點,神僧就判定李庸一定把大學士擄到他的老巢……”


    陳東道:“你說的是揮旗山金獅寨?”


    鐵陀行者點頭道:“呢!是!所以般若神僧便到嘉興詐死,好則李庸無後顧之憂,於是神僧潛到揮旗山!”


    黃西喜孜孜的道:“大學土他此刻無恙嗎?”


    鐵陀行者道:“浩然正氣功參造化,連般若神僧也參不透其中的玄秘,全靠大學士解說,因此,他老人家此時已返老還童,有半仙之體!”


    四老全都喜形於色道:“吉人天相!有道是天佑善人!”


    鐵陀行者又道:“唯一美中不足之處,是小主人的下落不明!因此,般若神僧交給我一粒大還丹,要我四下訪尋小主人,訪得之後,獻上大還丹,以便作將來習練浩然正氣的張本,想不到……”


    黃西皺眉道:“我們也為了此事,也是日夜不安!”


    不料,鐵陀行者道:“據我數年來的尋訪,隻有新難露麵的於梵……”


    陳東忙道:“於少俠剛剛離開……”


    鐵陀行者焦急的道:“哦!糟啦!我是探聽出他到了杭州,所以才連夜趕了來的呀!”


    黃西沮喪的道:“他矢口否認,仿佛對過去之事漠然不知,見到了也是枉然!”


    鐵陀行者微笑道:“不!不!這一次要是能見到了他,我可以作一個決定!是不是小主人,不容他分辯!”


    陳東問道:“為什麽?”


    鐵陀行者有把握的道:“屬下為了此事,又跑了一趟揮旗山,麵謁大學士,他老人家告訴了小主人身上的特征。”


    黃西道:“真的?”


    鐵陀行者鄭重的道:“屬下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麻大人!”


    陳東等尚未答話……


    蘇堤上一道白影,風馳電掣而來。


    趙北首先道:“銀衣公子來了!”


    話未落音,“銀衣金童”嶽立已一陣風似的進了湖心亭!


    “公子!你也來……”


    嶽立十分緊張的道:“我再三思索,那姓於的所用的劍法,分明是武庫中的絕學……追雲搏電劍法,我們隻要看看持征,就不怕他矢口不認了!”


    陳東肅身道:“錯不了!”


    四老互望了一眼,無從迴答。


    嶽立又道:“你們四老隨我進人中原,若是一事無成,有何勝日轉迴東海!”


    說到這裏,他一指鐵陀行者道:“這位大師是誰?”


    黃西忙道:“此乃老奴舊部……”


    嶽立忽然想起道:“好像在哪兒……見過……”


    陳東道:“君山後寨!”


    嶽立大悟道:“對!難怪那時不認識?”


    黃西道:“他這身穿柬打扮,怎會認識,適才若不說明,幾乎又是一場誤會!”


    嶽立微微一笑道:“行者敢莫是由湖廣水道而來!”


    鐵陀行者知道嶽立是由亭畔那隻船上看出來的,因此他點頭應道:“正是!”


    不料嶽立微微一笑道:“天下武林集中紫金山,大師反而過路不停,千裏迢迢到杭州來,必有所為?”


    鐵陀行者不由一時答不上話。


    他不能把尋找於梵之事說出來,因為般若神僧的“浩然正氣”尚未練好。


    同時,於梵是不是於天寶,目前尚在未定之數。


    萬一把尋找於天寶之事流人江湖,便很容易會傳到紅燈老祖李庸耳裏去。


    那對於天寶、於梵,甚至所有的姓於的,都是十分危險的事。


    嶽立也是工於心計的。


    他見鐵陀行者久久不答,又見四老也仿佛麵有難色,不由微曬道:“大師有為難之處?”


    鐵陀行者苦苦一笑,忙道:“慚愧!”


    嶽立緊接著道:“從何說起?”


    鐵陀行者道:“貧僧路過江寧,也知道傳言太陽真解落在紫金山,大批武林同道都趨之若騖!”


    嶽立道:“為何大師獨無意於武林瑰寶的太陽真解呢?”


    鐵陀行者故作一陣臉紅,嚅嚅訥訥的道:“武林精英齊集紫金山,貧僧自知功力道行不足以爭長短,縱然得到太陽真解,也不過是徒惹殺身之禍,故而自慚形穢遠離是非!”


    嶽立微笑道:“大師真乃四大皆空,洞逵‘匹夫無罪、懷壁其罪’的大道理,難得難得!”


    鐵陀行者道:“公子謬獎。老衲愧不敢當!”


    嶽立的話音一轉,麵對四老道:“四老!我們自不量力,走一趟紫金山如何?”


    四老互望了一眼,尚未迴答……


    嶽立早又道:“家祖所以命我踏進中原,乃是倚仗四老的大力保護……”


    他說到這裏麵帶笑容,目凝神光,掃射了四老一眼,然後才接著道:“所以我的一切行止,必然要以四老的馬首是瞻!”


    言外之意,就是說要四老對東海雙仙負責。


    四老自然聽得出他話中的含意。


    陳東首先低聲道:“公子此言,老奴們吃罪不起了!”


    嶽立淡淡一笑道:“紫金山之行,不知四位有無清興?”


    明是問話,骨子裏可是命令!


    陳東忙道:“全憑公子!”


    嶽立道:“既然如此,這就動身!”


    說著,不等四老迴話,蜂腰微折,人已遠在五丈開外。


    巍峨的泰山,不愧是東嶽名山。


    觀日峰一柱擎天,秀巒疊翠,鬆柏奇偉壯觀。


    東方,才露出魚肚白。


    於梵一個人,緩緩而行,已到了觀日峰的山麓。


    一路上,他不斷的想!


    ……紫衣麗人竟約自己前來決鬥,這是從來沒想到過的事。


    ……憑自己,會是紫衣麗人的對手嗎?


    就從她雙掌微震,就化解了四老與血影人魔內功拚鬥的膠著之勢,足見她的掌上功力,內功修為,不在他們五人之下。


    血影人魔的“血影魔功”乃是七大邪功中僅次於紅燈神功的魔力。


    四老的功力,均已到爐火純青之境。


    這兩點是不可否認的。


    論年齡,紫衣麗人也不過二十出頭,就算她一打出娘胎就練起,也不過是二十年的修為,為何……


    想起了功力,便很自然想起她那雙掌揚起時的一片淡淡的紅光,好似……


    想出了神,於梵不由跳了起來,口中也不自覺的道:“咦!那掌法……紅光……好像是……是般若神譜的手式……神僧掌心,不也是……”


    他幾乎叫出聲來。


    好在深山寂靜,萬籟無嘩,隻有曉風掠過,引起絲絲的鬆濤,颯颯有致的清鳴。


    還有,就是山澗的清泉,發出琴韻般的脆響。


    說也奇怪!


    紫衣麗人的倩影,從他進入泰山起,總是在他腦際盤旋。


    最妙的是,紫衣麗人與夏蘋仿佛永遠分不開來。


    這是一個奇妙的連想。


    分明,紫衣麗人不承認是夏蘋。


    於梵卻始終把她當作夏蘋。


    夏蘋,對於梵的影響太大了,印象太深了。


    因為她是於梵所接觸的第一個女性,無形中產生一種不可磨滅的影子,也有不可抹殺的情感。


    這時……


    東方欲曙未明。


    曉風拂麵,殘月在天。


    於梵的心頭,泛起了一陣漣滿,漸漸地,化成了思潮起伏。


    他記得自己捧著追魂釘到柳雲山莊……


    樓頭、笑靨、蘋果……


    鬼斧神鞭的猙獰,夏蘋的哀怨淒清、喊叫、唿號,自己冒死駕車羅詩的陰沉,霸天魔刀的兇殘,他們劫走了……


    血影人魔的怪嘴臉,他挾持夏蘋……


    夏蘋的驚慌、恐懼,花容失色的楚楚可憐……


    自己拚著性命去尋太陽真解,千年參王時的茫然……


    夏蘋甘願犧牲性命,不願將武林至寶落在血影人魔手中的慷慨就死……跳……那生離死別的一跳……


    嘎…


    淒厲的一聲嬌唿,仿佛就在耳際。


    往事,一幕幕曆曆在目,似乎是才發生不久。


    於梵不由感到一縷無名的惆悵,像是一條細小的毒蛇,在啃齧著他的心。


    無精打彩的,他登上了峰頭,選了一塊平整的大石,坐了下來。


    此刻……


    東方一抹彩霞,曙光已現。


    起初,是由彩霞所變化的一圈光芒,四射開來。


    光茫越射越遠,一堆堆的雲層,也上湧四散。


    忽的,一片豔紅,抹滿了東方半片天。


    血紅的太陽,毫不刺眼的冉冉上升。


    到了三丈左右,太陽忽然漸漸縮小。


    相反的,光茫越來越大,由臘紅變成了金黃、淡黃、雪亮,耀目生輝。


    天際的彩霞,也隨著瞬息萬變。


    終於,大地一片光輝,太陽光被四方。


    這些旭日的瑰寶,並沒能吸引於梵的注意。


    他心中隻有夏蘋的影子,在索繞著,不由深深的歎了一口氣道:“蘋姐!蘋姐!今生今世,恐怕不能見麵了!”


    “嘿嘿”冷笑一聲,眼前紫影一閃。


    紫衣麗人已悄然出現,十分動人的站在於梵所坐的大石之前,約莫有一丈左右!


    於梵完全不知道她是從哪裏來的,不由玉麵發燒,紅起耳根道:“姑娘!您也來了!”


    紫衣麗人道:“總算你言而有信!”


    於梵不由激起豪情道:“男子漢大丈夫,焉能失信!”


    紫衣姑娘“嗤”的一笑道:“隻有男子漢大夫才不失信嗎?”


    於梵笑道:“恕在下失言,這不過是一句俗話,在下順口而出罷了!”


    紫衣麗人嘴角一掀道:“沒有誰怪你,何必緊張!”


    於梵道:“在下並不緊張!”


    紫衣麗人笑道:“緊張也是應該的,因為今日之約,乃是事關生死,焉能不緊張!”


    於梵朗聲道:“生也何歡,死也何懼,武林中生死無常,對於生死在下看得十分淡泊!”


    紫衣麗人的眉頭一掀,忽然話題一轉道:“在還沒動手以前,我想問你一句話!”


    於梵奇怪的道:“姑娘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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