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陸小鳳進來的時候,我正在教花滿樓玩一個遊戲。


    “你看,這是包袱,這是剪子,這是錘——很簡單吧?”我拉著花滿樓的手覆在我手背上,伸出五根指頭,然後是兩根,再然後是握手成拳。


    於是花滿樓點頭微笑:“果然很形象。”


    他也學著我的樣子,伸出五根指頭……三根指頭……然後是握手成拳……


    我別過臉去偷偷地笑,活像偷了腥的貓。


    咳咳,一個“5”,一個“2”,又一個“0”……咳咳,我不說了,大家都明白的,哈哈……欺負老實人什麽的,最有意思了。


    結果陸小鳳在一旁看得瞠目結舌,嘖嘖有聲:“花滿樓!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不正經起來居然比我陸小鳳還不正經!”


    “……”我默了一下,隨即正色道:“不,花滿樓他隻會對我一個人不正經。”而你是對所有女人都不正經。


    “……”花滿樓扶額,陸小雞蹲牆角。


    “……”好吧,我錯了……我們花花明明一直都很正經!!!


    “對了,阿瑛,今天不就是那什麽三日之期麽?”陸小雞忽然道。


    我想了想,嗯……好像的確是的。


    咳,不能怪我記性不佳,實在是……這個這個……咳,熱戀中的女人嘛,一時忘了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事也實屬正常。


    巧了。


    就在這個當兒,葉孤鴻臉色陰沉地提著劍進來了,一眼瞪向我:“還不出來?求見西門夫人的人來了。”


    “……”我默默地森然了一下——你敢不敢不要把“西門夫人”四個字說得這麽清楚!


    這一段時日,城中封鎖甚嚴,便是葉孤鴻自己要下達一道命令到城主府外都得再三確認,想來要往外遞消息也不是那麽容易。


    ——所以城裏的人知道葉孤城是受傷閉關,而不是我和葉孤鴻謊稱的功力精進、論劍去也……


    所以這次進城的人,說不定……就有哪個會和城中某人暗暗接頭。


    這是個機會,當然並不是那麽容易把握得住的機會——和葉孤鴻、陸小鳳細細商議定後,我們決定靜觀其變,拭目以待。


    來的人——好吧,不出我所料,有嚴人英一個,張英風陪著他;還有個不認識的胡子一大把的老頭,據說是崆峒派長老;最後一個人卻是讓我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正是原著中因下毒而被葉孤城所殺的,唐門唐天儀。


    我不禁暗暗冷笑。


    峨嵋劍派來了兩人,或許還有可能說是打親情牌;可是這連唐門都來插了一腳……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一番了。


    葉孤鴻正襟危坐,我則是好整以暇。


    ——果然,先是以那崆峒派的長老老頭兒為首,以長輩自居先同我們寒暄一番;既而便說起這整件事都是一個誤會,絕沒有人心存不利西門莊主和萬梅山莊之意。嚴人英也笑道:“方長老說的是,我等師兄妹情同手足,又怎會為難師妹呢?”


    嗬,許久不見,他做這個掌門也沒多長時間,倒先學得這般精明圓滑——沒看見一旁的老實人張英風已經有些麵露難色了嗎?


    我抿了口茶,八風不動淡淡道:“原來嚴掌門卻是記性不佳——半年前嚴掌門當著峨嵋劍派上下的麵兒拔劍同我孫秀青劃清界限,說我孫秀青已另投師門,不再是峨嵋弟子,且峨嵋派此後與家師西門吹雪不共戴天,他日再遇,定當是要兵戈相見的……怎麽,獨孤掌門和蘇少俠的大仇、嚴掌門的豪言壯語,這麽快便忘得幹淨了?”


    嚴人英一時啞口無言,而一旁唐天儀卻微微挑起眼角,笑了:“西門夫人對西門莊主倒是尊重得很,口口聲聲叫著‘師傅’。”


    我心頭一跳。


    自然,麵上是半點也不能顯山露水的。所以我神情怡然,並且適當地帶出了一點點嬌羞之意:“此乃閨房之樂,夫妻情趣,不足為外人道也。”


    “……”葉孤鴻瞬間抽搐了一下的嘴角和右手告訴我,有一瞬間他是真心想要抽出劍來給我那麽一下子。


    哼,你來呀你來呀,反正你打不過我——我很淡定地用眼神告訴他。


    唐天儀做恍然大悟狀:“原來如此,西門莊主和夫人想來新婚燕爾,感情自然是好的。”


    我淡定領受:“哪裏哪裏。”咳,心下默默祈禱葉孤鴻小童鞋不會在西門劍神出關之後奔上去告我一狀……


    嗯,他應該不會的……我做了這麽多讓西門劍神顏麵掃地的事情,他肯定也不忍心再拿去打擊偶像。


    這時被我們暫時性遺忘了的崆峒派方長老又堅持不懈地開了尊口:“我等絕無惡意,隻是……,呃,西門莊主向來作風凜冽果敢,……呃……樹敵甚眾……嗬嗬,雖然都不過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上不得台麵,但是這些人集結起來,為禍武林,卻也不是玩的。是以我等可否再耽擱兩日,待西門莊主與葉城主迴轉之後,另行計較?”


    嚴人英這時終於把臉色調整得好看了些,也附和道:“正是,我等也頗為仰慕,不知這所謂無劍勝有劍乃是何等境界?”


    另行計較個大頭鬼,還仰慕西門劍神的劍道修為?你們不就是想看看人活著還是死了麽!


    我一抬手止住葉孤鴻,高深莫測地微笑——這一刻我深恨自己沒有一把美髯飄飄好捋上一捋,裝裝深沉:“此事秀青倒還真是略知一二。所謂無劍勝有劍,無招勝有招,乃是心中有劍,則萬物皆可以成其為劍,無需讓一把凡鐵禁錮了自己的招式。修為精進至無劍界,則一切手邊之物,皆可以為劍,皆可以使劍;折枝可為硬劍,取繩可為軟劍;擊水則為水中劍,而繡花針是有如短劍……”我一麵說著一麵起身,抬手從旁邊的盆栽上扯了片針葉。


    這是一盆小小的精心修剪的紅鬆,是喜愛園林藝術的趙管家打算用來雕琢盆景的——所以根本不用看,我就知道葉孤鴻的眉角又是輕輕一抖。


    我很淡定地把還有半杯水的茶杯放在桌子上,又看了看手中那一枚細長的鬆針,輕輕一翻手,很淡定地用兩根指頭把它釘了下去,穿透白瓷的茶杯底深深釘入桌麵,而茶水一點也沒有灑出來。


    頓時,嚴人英、張英風,連同葉孤鴻都是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然後我謙虛道:“秀青愚鈍,僅能悟到這裏,方長老是武林前輩,真真讓您見笑了。”


    茶水半點不漏,可我儼然已經霸氣側漏了。


    方長老被我嚇得幾乎要掩麵:“……哪裏哪裏,西門夫人後起之秀,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老朽慚愧,慚愧啊……”


    哦嗬嗬嗬。


    不枉費我這兩天跟著花滿樓苦練速成版“靈犀一指”來唬人——作為一個聆聽著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成長的新時代好少年,這個問題我已經想了很久:如果任何事情都有兩麵性,那麽靈犀一指既然能把劍夾住,自然也就能把劍送出去。


    咳咳,然後呢,我就成功了。


    至於為什麽是和花滿樓學習而不是和陸小雞——當然了,有便宜是要占滴,有豆腐是要吃滴,有了花滿樓,誰還會多看一眼他陸小雞?!


    我淡定如常,我淺笑如風,我奉行用溫柔來掐死你的最高行為準則。


    最後嚴人英等人被安排在城主府先行住兩日,按他們信誓旦旦的說法,若是短期內等不到西門劍神迴來,則他們就隻有——接著等,隻不過城外還在等候的眾人就可隨意去留了。


    哼,不堵在白雲城的門口,八成是怕葉大城主迴來之後發威吧……?反正迴到中原,估計立刻就有人來圍追堵截了。


    ……迴到中原……


    我忽然雙頰火燙,想起昨天花滿樓同我打商量:“咱們迴去便成親,可好?”


    ……哎呀,真是的……人家我一穿十八二穿十九,還沒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法定婚齡呢好不好!


    正自胡思亂想,忽然眼前一晃,有什麽飛快地從窗外掠過,像極了一個人影。


    我老神在在地繼續坐等——第一時間會有暗衛追出去的,而我這時出去,保不齊就又一頭撞進個什麽陰謀詭計連環套裏,小說電影上頭都演得濫了。


    而且,花滿樓的房間所距不遠,幾乎是繞個彎兒就到了,所以我一點也不擔心。


    ……然而,片刻之後,我卻忽然聽見一聲慘叫,以及許多雜亂的聲音,中間夾雜著嚴人英驚痛的高唿:“師弟,師弟!”


    我一下子站起身。


    外麵早有人點起了火把來,火光之下映出了一張張發白的臉孔。葉孤鴻遠遠地走了過來,沉聲說:“沒有追到。”


    張英風的胸口插著一把匕首,鮮血汩汩而出;幾個下人手腳麻利地把他抬進一間就近的廂房內,這時大夫也匆匆趕到了,伸手一把脈,眉頭微皺:“心脈未斷,然傷勢兇險,怕是……”他忽然一頓,左右看看,沉聲道:“準備熱水紗布來,先拔了這匕首!”


    一片鬧哄哄的,我趁亂走到張英風旁邊,看人不注意,向他垂在身邊的左手手心一模,然後迅速走開。


    嚴人英已經收斂悲痛,提劍出去,跟著葉孤鴻一起四下搜尋蛛絲馬跡;而姍姍來遲的唐天儀和方長老則在一旁詢問情況,我默默旁聽。


    原來是嚴人英和張英風飯後散心,偶遇葉孤鴻練劍方畢,遂一道走過來,路上還碰見了剛要迴房的方長老一次;走到離我房間不遠的紫竹林,忽然就見一道黑影自房頂掠過,嚴人英和葉孤鴻立即一前一後追了上去,然而追了一半就追丟了;正四下搜尋,卻忽然聽見了張英風的一聲慘唿——嚴人英迅速折返,而葉孤鴻繼續搜尋未果,也跟著迴來察看情況。


    我走到大夫身邊看他額上冒汗地施救,在一個換熱水的當兒,他忽然就對我遞了個眼神。


    我一愣,看他迅速比了個口形。


    一……樣……


    我再仔細看了看這個大夫,忽然背上一冷。


    ……正是當時同西門吹雪一道施救葉孤城的大夫之一!


    難道說……我看著張英風的傷口,流出的血果然帶了幾分不同尋常的顏色。


    難道這匕首上有毒……而且,和傷了葉孤城的毒是一模一樣?!


    我不由得捏緊了袖口。


    我的手裏,還握著張英風受傷之前留下的最後證據——一個泥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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