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拉上之後, 左陶又忍不住想起了宋時寒剛剛說的話。


    隻要自己開心快樂,不必因為他人去改變什麽。


    這好像是宋時寒第二次和他說過類似的話。


    上一次還是那個關於心動的淩晨,他斷斷續續地和宋時寒說了一些自己的往事。對方一直很耐心地聽著, 在給他送上生日蛋糕的時候, 也說了這些話。


    但沒給他繼續琢磨的時間, 拍攝任務很快開始。左陶從前幾乎沒有拍攝過這一類性質的照片, 剛開始麵向鏡頭的時候,還有些不太自然,尤其是餘光一瞥見周圍十幾來號人, 整個人都僵硬的要死。


    而王秋和司錚兩人還在使出渾身解數, 堅持用各種各樣的法子逗他笑,隻是左陶非但不覺得好笑, 甚至還認為挺蠢的,人也更加僵硬了。


    一直到被薑明發現,然後在各人腦袋上抽了一巴掌後,才消停了下來。


    但即便如此,拍攝進度還不是很理想。


    直到連拍了好幾組照片之後,candy才將相機放下, 她抬眸朝著左陶看了過去:“兒子,你知道假笑男孩嗎?”


    左陶被她這一聲兒子喊的愣怔了好半天,而後才想起來王秋剛剛提到對方是自己的粉絲。


    “知道的。”


    candy應了一聲, 又低頭調試了一下相機參數,玩笑道:“你笑起來比他還假。”


    “抱歉。”


    不用別人說,左陶完全可以想象出來自己這會的表情一定呆的要死,他調整了一下唿吸, 說:“我努力一下。”


    “沒事,時間還早。”


    candy沒有刻意的指責, 話說得很隨意,僅僅就像是朋友之前相處的那樣:“剛剛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唿。兒子,你之前的每一場比賽我都有完整地追下來,打的都很漂亮。”


    見她放下相機,左陶也暗暗鬆了口氣:“是嗎?”


    之前光顧著揣摩兩人之間的關係了,直到這會他才發現candy和宋時寒兩人的眉眼至少有七八分相似,而且都是因為眼皮偏薄的緣故,平時不笑的時候,看起來總會給人一種生人勿進的清冷感,但一旦染上笑意,又會從其中蔓延出一絲溫柔出來。


    “當然。”


    candy話說的很大膽,道:“媽媽迷你很久了,等會別忘了給我留張簽名照,我到時候發後援群裏麵嘚瑟一下。”


    左陶點點頭,沒拒絕。


    簡單聊了兩句後,那種趕鴨子上架一樣的緊迫感也終於緩解了一些。


    “所以隻要放輕鬆就好,你就當做是平時在基地一樣,該怎樣就怎麽樣。”candy指了下左陶身前的電競桌,道:“或者你就把這個幻想成你們訓練室的一角,我們都是看你直播的網友。”


    左陶又答應了一聲。


    candy擺擺手,剛說些什麽的時候,又看向了坐在旁邊的宋時寒,她想了一下,提議道:“哥,不然你也上來吧,先把雙人照拍了,讓我兒子先找找感覺。”


    聽到這裏,左陶也下意識地朝著宋時寒的方向看了過去。


    宋時寒此刻正和薑明坐一起看之前的賽事迴播,聞言,站了起身。


    他沒拒絕,隨手將衣袖往上挽了幾道,朝著左陶走去,問:“怎麽擺?”


    candy道:“左陶坐著,你站在他身後。”想了想,描述了一下:“就營造出一種,pink正在打遊戲,你站在他身後觀戰,或是偶爾指導一下的姿態。”


    ‘桃言’的品牌風格還是比較偏向女性用戶的,保證鍵盤性能的同時,在新產品的代言上更加追求故事感,簡單的來說,他們要的不是像平麵雜誌一樣的硬照,而是更希望從照片中給大眾傳達出電競選手平時的一些狀態。


    所以在場地的布置上,就更加偏向生活化。


    就好比現在,攝影棚中直接還原基地訓練室的場景。


    candy看了一眼鏡頭,又說:“然後pink最好調皮一點。”


    左陶臉木了一下:“調皮?”


    candy:“嗯。就是坐姿不用太端正,往後仰點,讓凳腿懸空那種,會嗎?”


    左陶心想我可太會了,這不是就他以前上課時候的坐姿嗎?


    他心中正這麽想著,倏地,人群中不知道誰冒了一句——


    “哇哦,他們好像是在拍什麽趣味結婚照哦。”


    左陶前一秒還在凹姿勢,下一秒聽見這句話後,才剛剛懸起的凳腿不受控製地一滑,緊接著失重感猛地席卷而來。


    見狀,宋時寒下意識地上前一步,在椅子倒地前,從後邊抱住了左陶。


    宋時寒垂眸看他,受力的緣故,他小臂肌肉微微繃著。“沒事吧?”


    左陶整個人都是懵的。他臉上驚恐未散,認真地審視了一下自己被宋時寒半托半抱的姿勢,臉又很沒出息的紅了。


    鼻尖湧來熟悉的柑橘氣味,極大程度地緩解了他加速的心跳。但因為這個從後背而來的擁抱,又一次加速了他的心跳。


    所幸大家也沒抓著這個小插曲調侃,很快就又被快節奏的拍攝工作帶過。


    雙人照拍完之後,左陶也漸漸恢複了點狀態。中午隨便吃了點工作人員送來的午餐,然後就繼續開始接下來的拍攝,一下午的時間過得飛快。


    最後還有一組外景要拍攝,王秋等人商量著晚點去吃頓燒烤,又陪著左陶去化妝間換造型。


    等待左陶去換衣服的時間裏,candy抱著自己的相機一張一張的查看著照片,直到看見其中一張後,她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然後起身用腳踢了一下宋時寒坐的凳子。


    “幹什麽?”


    宋時寒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candy道:“給你看個好貨。”


    宋時寒挑眉。


    candy將手中的相機遞給宋時寒,屏幕中顯示的赫然是不久前出現意外狀況的那一張。出於攝影師的本能,雖然場麵是挺滑稽的,但不得不說,兩人的表情都十分生動,所以candy習慣性地就抓拍了一張。


    當時想的是後期可以當成花絮發到網上,但這會再看,candy卻想到了更好的用途。


    比如,


    可以用來勒索敲詐。


    candy打量著宋時寒的神色,往嘴裏丟了塊口香糖,問了句:“怎麽樣,要嗎?”


    宋時寒臉上倒是沒什麽特殊的表情,但卻多看了那張照片好幾眼。


    照片中,因為失重向後倒去,在落日燈的氛圍感下,少年的眉眼間全是難掩的驚慌,然後本能地緊緊抱住他從後邊伸來的手臂,紅了耳廓。


    以至於驚慌中,又透出幾分害羞。


    有一種過分依賴的粘人感。


    兩兄妹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雖然宋時寒還什麽話都沒說,但candy已經知道這事差不多成了。


    “想要的話,可以給你打個折。”


    candy吹了個泡泡,說。


    果不其然,下一秒,宋時寒從口袋拿出手機:“要多少?”


    candy笑了,獅子大開口:“也不用太多,給個五萬就行。”


    宋時寒抬眼看她,那雙清冷的眼眸中沒什麽情緒。


    candy毫不心虛:“你要知道,我之前在國外一張照片的價格比這個高多了。也就是看在你是我哥的份子上,給你打了個親情價。”


    “得了吧。”宋時寒打開手機銀行,一邊問candy要了賬號,嘲諷問了句:“你爸把你信用卡斷了?”


    candy在國外雖然發展的不錯,但她花銷太大,而且又成立了個動物保護協會,需要用到錢的地方實在太多,經常每個月下來還需要家裏的救濟,才能保證協會的運行。


    被宋時寒一口說中了關鍵,candy歎了口氣,說:“別提了,我們家那小老頭這兩年古怪的很,脾氣還大。之前在國外的時候,三天兩頭一個電話讓我迴國。現在我都迴國了還不知足,整天安排一些奇奇怪怪的男人讓我去相親,上個月吵了一架後,就直接把我趕了出來。”


    話落,見宋時寒轉賬轉的利索,又貪心地補了句:“哥,不然你再給我轉個兩萬?我最近搬家,沒錢交房租了。”


    candy:“這兩萬就算是我跟你借的。作為報答,等下拍外景的時候,我繼續找機會拍好看的照片給你。”


    宋時寒說了句不用,又給她轉了兩萬,才說:“上次酒會我聽叔父說了,這次讓你相親的是宜盛集團的小少爺。我記得,你們上學的時候不是還有過一段嗎?”


    candy怔了一下,不自然地移開目光:“都幾百年的事情,誰還記得啊,而且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好馬不吃迴頭草。”


    “總之,你別幫我爸說話。”搶在宋時寒開口之前,candy將導進筆記本裏的照片傳給宋時寒,又說:“問就是他太醜了。”


    她看著相片中的pink,神情重新慈愛了起來:“他要是有我兒子一半好看,我或許還能勉為其難地去見見。”


    “沒有要勸你的意思,你自己高興就行。”


    宋時寒靠在椅背後,將candy發來的照片保存,眼睛抬也不抬地順著話音後麵追了句:“別叫他兒子。”


    “誰?”


    愣了兩秒,candy:“哦,你說pink啊,為……”什麽兩個字還沒說出來,她陡然有所意識,比劃了個“ok”的手勢:“明白了,這麽叫輩分是挺奇怪的。”


    又在宋時寒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哥,那你要加把勁了哦,不讓我喊兒子,那你就抓緊時間讓我喊上嫂子唄。”


    宋時寒沒搭理她,閉目養神。


    candy也不介意,還在自顧自地說著:“雖然pink很優秀沒錯。但我確實是沒想到,你居然說下凡就下凡,我曾經一度認為,你未來要抱著電腦過一輩子了。”


    “前天我說要給你介紹對象,你跟我說有喜歡的人的時候,鬼知道我震驚成什麽樣子了。”


    “容我八卦一下,你到底喜歡pink什麽地方啊?”


    見沒等來宋時寒的迴應,candy又繼續說:“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你出櫃時鬧出來陣仗,大伯……算了,還是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但問題是,這些年伯母也給你安排了不少相親,怎麽也沒聽說你去見過誰啊?”


    宋時寒還是沒理她。


    “哥,我問你,你打算什麽時候把人帶迴家啊?”


    “candy。”


    宋時寒被她吵得有些不耐煩了,揉了揉太陽穴,問她:“你有完沒完?”


    看出宋時寒眉宇的不耐,candy話音收的很快,輕車熟路地做了個嘴巴上拉鏈的動作,說:“好嘞,有錢,你是大爺。”


    左陶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兩人剛好結束交易不久。


    candy成功拿到錢,連步伐都輕快了起來,看見左陶隻覺眼前一亮,吹了個口哨:“兒……pink,你這身夠帥的啊,瞬間從奶狗變成了狼狗。”


    左陶沒注意到candy對自己的稱唿從兒子變迴了pink。其實他對自己身上這一套穿搭也十分滿意,甚至都動了跟品牌方買迴去的心思了。


    不同於之前那組偏可愛的風格。左陶這一組的造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件簡單繪著‘桃言’和‘野火’logo的白t搭配一條破洞工裝褲,又套著一件透明的鐳射服外套,腳上則是踩著一雙白色的洞洞鞋。


    而且吳水波這個人在化妝上確實是很有一手,他太會放大左陶的個人特點了,先前那頭小卷毛搖身一變的支棱起來,淩亂又隨意,甚至還給他整了個斷眉。


    明明還是那張臉,但乍一眼看上去,很有那麽一點張揚校霸的意思了。


    野火幾人跟著一起從化妝間走出來,王秋還在感歎:“天,繼隊長之後,我覺得我們隊裏很快又要出現一位電競男明星了。”


    說完又去看吳水波,他搓了搓手,很期待:“波總,什麽時候也給我整個桃子這樣的造型唄?”


    吳水波話說的很直接:“可以是可以,但可能沒這個效果哦。”


    王秋笑容僵硬在嘴角。


    司錚在旁邊不厚道地笑了起來。


    最後一組照需要出外景,跟著工作人員出了攝影棚之後,眾人才發現外頭不知道什麽時候下起了小雨。不算太大,霧蒙蒙的,隻是風吹的有點狠。


    薑明和工作人員交流了一下,確定這一組拍攝的時間不會太長,才同意繼續拍攝。


    拍攝場地是一個用水泥以及鋼筋搭建出來的廢墟,後方則是立著一個巨大的led屏,於飄搖的細雨中,屏幕上閃過事先製作好的灰色像素動畫,看上去大片感十足。


    左陶抖了抖外套上的雨水,還聽見cat不放心地問了句安全問題,工作人員則是在旁邊再三保證後,才讓他和宋時寒走了過去。


    狂風裹挾著細雨,在空氣中發出獵獵風聲。


    意外發生的時候,誰都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左陶前一刻正按照candy的指揮調整坐姿,還沒來得及抬眼,隻聽見什麽重物滾動的聲音,緊接著驚唿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小心!”


    “pink小心!!”


    “握草,桃子快閃開!!!”


    其實左陶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但可能在危機發生的時候,冥冥中人類都會有種預感。他本能地迴頭看去,就見廢墟最上方的石塊驟然滾動了下來,朝著他的方向狠狠衝來。


    心髒猛地一緊。


    然而下一刻,想象中的頭破血流並沒有發生——電光火石間,他整個人被一道巨大的衝力推了出去,摔進了旁邊的沙地上。


    眼前至少黑了三秒,在驚懼中,他本能地大口大口喘息著。


    直到耳畔傳來了一些克製的悶哼聲後,左陶才漸漸的迴神,他愣愣地看著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後,他瞳孔驟然收縮,心髒一瞬間幾乎快要跳到了嗓子眼,明明兩人此刻的距離極近,但他卻生不出半天旖旎的心思。


    石塊還是砸了下來。


    砸在了宋時寒的身上。


    而且或許是可能怕壓到他,宋時寒還保持著半撐著地麵的姿勢,鋒利的眉眼緊蹙著,雨水漸大,順著男人的下頜滑落,滴在他的眼尾。


    心有餘悸帶來的後怕在這一刻瘋狂的發酵著,幾乎要將左陶淹沒。


    他連聲音也止不住的發抖。


    “隊……隊長。”


    隻是沒等他完整地把話說完,整個拍攝場地登時炸開了鍋,所有人都手忙腳亂地衝了上前來,周圍的嘈雜聲不斷,但左陶卻覺得聲音好像越來越遠。


    他眼睛甚至都不敢眨,想要伸手,卻又不敢。


    直到在一片慌亂中,他聽見宋時寒輕輕“嘖”了一聲,然後在他耳邊說了句:


    “別怕。”


    ——


    抵達楓市第一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薑明在醫院有認識的朋友,一下車就打電話去了,左陶則像是丟了魂一樣,亦步亦趨地跟在宋時寒的旁邊,他緊緊攙扶著宋時寒,幾次想要張口說些什麽,卻又生生忍住。


    他沒辦法抑製自責的情緒。


    然而宋時寒倒是不覺得有什麽,甚至認為有些小題大做了。可能品牌方之前也考慮過安全的問題,剛剛那塊巨石也就是看起來嚇人,其實裏頭都是腐木打造出來的,表麵上刷了一層漆,砸在人身上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


    他這會隻是覺得被砸中的左肩稍微有些提不上力氣,但問題應該不是很大。


    在幾次看見左陶朝自己投來欲言又止的目光,宋時寒撚了撚額角,覺得有些好笑。


    “想說什麽?”


    宋時寒問他。


    左陶的眼睛幾乎是瞬間就紅了起來,一開口就忍不住哽咽,半天發不出聲音。


    他想說對不起。


    隊長,你不應該幫我擋的。


    但卻就說沒辦法說出來,他還是很害怕。


    久久之後。


    最後還是宋時寒先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然後拿出自己的錢包遞給左陶,說:“我沒事。這樣,你先去掛號,身份證也在裏麵。”


    左陶連忙從宋時寒旁邊起身,但隻是從錢包裏拿出了身份證,他哽著:“不用,我有錢的。”


    宋時寒“嗯”了一聲:“知道,你拿著。”


    見左陶一直沒動,又說了句:“聽話。”


    在以前,左陶或許會因為宋時寒的這一聲“聽話”而選擇妥協。


    但此刻,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宋時寒之前在換衣間和他說的話。左陶抿了下嘴唇,想都沒想的搖頭,眼圈還有些紅:“我不。”


    宋時寒還想說些什麽。


    但左陶卻先他一步。像是怕被拒絕,在將宋時寒錢包推迴去的同時,他又打開手機銀行給宋時寒,著急地解釋:“你看,我真的有錢的。”


    見少年毫無防備將自己所有展示在自己眼前。


    宋時寒愣了一下,看了眼左陶又是自責又是緊張的神色,頓了幾秒,隨後輕輕發出一聲淺淡的歎息。


    “好。”


    宋時寒沒堅持,隻是抬手撫平了一下左陶因為緊張而蹙著的眉心。


    “確實是個小富翁。”


    他低著聲音,安撫味極濃地輕哄著:


    “那就謝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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