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將指著報告,“你自己看,看完再跟我說話。”


    蕭遇安拿起那幾張紙,是dna比對,前麵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種數據和鑒定過程,翻到最後一頁,看到那個結果時,他頓時皺起眉。


    謝傾走過來,也看著下方的一行字,瞳孔一縮,“這是……”


    “在玉容歎歌別墅的地下室,發現非常齊全的養護設備,還有大量未用完的藥,判斷那裏曾經住過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傷者,並且在‘浮光’轉移時,他仍舊活著。”


    許將臉色鐵青,“在地下室和別墅其他地方,我們采集到一些dna檢材,其中位於地下室的,剛才已經完成比對,結果就在你們麵前!”


    dna與失蹤的寧協琛匹配,那個躺在地下室的病人很可能就是寧協琛!


    寧協琛沒有死!


    “但淩獵卻說,‘灰孔雀’早在五年前就把寧協琛給殺了。”許將說:“這難道不是撒謊?”


    謝傾就算盡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師父、老隊長可能還活著的消息仍是攪得他難以理智判斷。寧隊還活著?淩獵為什麽要說他已經死了?


    蕭遇安放下報告,沉穩道:“寧隊活著,這是好事。‘浮光’當年沒有殺死他,或許造成他重傷,這些年一直護理著他,這次還將他帶走,說明他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我們有機會將他救迴來。”


    許將說:“蕭局,你是不是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現在不是討論寧協琛是不是活著的時候,是淩獵在這件事上撒謊!”


    當年寧協琛和言熙一同失蹤,在夏榕市警界是掀起過軒然大波的,雖然質疑的聲音被謝傾和上一級領導按了下去,但是認為寧協琛不幹淨的人並不少。許將就是其中之一。


    蕭遇安聽淩獵提到寧協琛後,就去了解過這段往事,很快明白許將發難的核心在哪裏。


    他說:“為什麽一定是淩獵在撒謊,淩獵當時相當被動,柏嶺雪告訴他一件事,他根本沒有條件去核實。他在問詢中說得也很明確,是柏嶺雪告訴他,寧協琛被殺死,而他也隻是轉述。許隊,你拿這一點說淩獵撒謊,這不合適吧?”


    許將說:“但寧協琛就是沒死,你又怎麽證明淩獵不是和‘浮光’在醞釀什麽陰謀,故意擾亂警方?照柏嶺雪的邏輯,寧協琛發現他易容,他必須滅口,那為什麽又留下寧協琛?還無微不至地照顧他?你能斷定寧協琛沒問題?難道沒有另一種可能——寧協琛是在為‘浮光’辦事時受傷,他早就是‘浮光’的人了!所以柏嶺雪才會用那些設備儀器養著他。讓淩獵傳遞錯誤信息,寧協琛已死!”


    會議室安靜下來,謝傾一下子坐在椅子上,他需要用盡全力克製,才不至於一拳招唿到許將的臉上。


    蕭遇安從他身邊經過,右手輕輕在他肩上按了按,再開口時仍舊是從容不迫的語氣,“許督察,你現在情緒上頭,先入為主,做出判斷時難免有失偏頗。你說寧協琛可能是‘浮光’的人,證據在哪裏?”


    許將:“你!”


    “你沒有證據,隻是這麽些年,你們內部有一些聲音,認為寧協琛有問題,所以當你拿到這份報告,你第一想法就是淩獵撒謊,淩獵和寧協琛都是‘浮光’的人。”蕭遇安道:“但這在調查邏輯上是不成立的。”


    “另外,這份報告也不能證明淩獵撒謊。他在客觀上沒有知道寧協琛是死是活的條件。柏嶺雪告訴他寧協琛已死,他轉述而已。這條信息將來怎麽利用,是否應該相信,那是重案隊的事。”


    許將被堵得啞口無言。


    蕭遇安說:“督察隊這一點做得很好,沒有在得到一條線索後就盲目相信,找到證據證明它是條虛假信息。許督察,辛苦了。”


    接著,蕭遇安話鋒再次一轉,“一碼歸一碼,我作為這次調查的負責人,並不認為這份比對報告能夠證明淩獵撒謊。許督察,如果你能找到更切實的證據,隨時來找我。”


    蕭遇安講理,態度卻強勢,再加上不是夏榕市警界的人,許將多少要給幾分麵子。話說到這份上,許將也冷靜下來,找台階下,“這條線索需要加進調查報告裏。”


    蕭遇安說:“沒問題。”


    等許將走後,謝傾歎了口氣,“蕭局,這次多虧你。”


    蕭遇安搖頭,“許督察他們也是按照規矩辦事。寧隊還活著這件事,恐怕是‘浮光’給淩獵下的另一個套。”


    謝傾心裏一時五味雜陳,寧協琛生死未卜,“浮光”把離間發揮到極致,一個人是死是活都能拿來做文章,偏偏督察隊還必須查下去。


    蕭遇安說:“謝隊,淩獵可能還要再限製一段時間,我先出一份季隊的報道,後續偵查需要他。”


    兩天後,麵對一份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調查報告,督察隊同意解除對季沉蛟的行動限製。


    季沉蛟迴到重案隊,隊員們全都等著他,沈棲紅著眼跑上去,“哥,你還是我的哥,我以後不叫你隊哥了!”


    季沉蛟和沈棲抱了下,輕聲說:“我沒事。”


    話是這麽說,但他的狀態著實算不上好,眼裏布滿紅血絲,胡茬也都冒出來了,看著有種精力、情緒嚴重消耗之後的頹廢。


    梁問弦指指桌上的保溫瓶,“席晚給你帶了雞湯,趕緊去喝點,她出外勤去了,讓我盯著你喝完。”


    季沉蛟點點頭。他沒什麽胃口,但雞湯是同事的心意,而且接下來等著他的還有硬仗,他不能讓身體垮掉。


    喝完雞湯,季沉蛟拿了毛巾去衝澡,再次迴到辦公室時,明恕已經在他的位置旁等著了。


    “明隊。”


    “季隊,你現在恢複工作了,蕭局想和你碰個頭。”


    “行,再給我五分鍾。”


    重案隊會議室,蕭遇安站在一塊寫滿了線索的白板前,那是在季沉蛟被限製行動時,重案隊的其他人陸續寫上去的。


    季沉蛟來到會議室,打過招唿後,他迫切地問:“淩獵現在怎麽樣?”


    “放心,他精神和心態都不錯,剛才得知你已經解除限製,叫我給你帶一句話。”


    “什麽?”


    蕭遇安笑道:“夏誠實,努力工作。今晚想吃麥當勞。”


    季沉蛟:“……”


    蕭遇安指了指椅子,“坐吧。我知道你最擔心的是淩獵,但現階段重案隊,甚至是謝隊,可能都使不上力。淩獵和‘浮光’的負責人之一從小認識,對方又放了他一條生路,客觀上來說,是從沙曼手上把他救下來,還幹掉了沙曼等十多人,督察隊認為淩獵和‘浮光’有利益交換無可厚非。”


    季沉蛟皺著眉,沉默了會兒說:“但淩獵是特別行動隊的人,他的過去是經過特別行動隊嚴格審核的。”


    蕭遇安點頭,“所幸淩獵有這一層身份,也有過去的實際功勳。我已經與許將交涉過,他們態度比較強硬,所以我會向特別行動隊申請,走特殊渠道。”


    季沉蛟問:“什麽是特殊渠道?”


    “特別行動隊現任負責人沈尋,當年錄用淩獵的負責人符衷符老隊長,還有我簽字背書。”蕭遇安說:“另外,還要提供淩獵過去的功勳記錄,特別行動隊錄用他的原因。隻是後麵這部分涉及保密規則,市級督察隊這個級別不能查閱。”


    季沉蛟眼眶發脹,聲音也有些啞,“我能做什麽?”


    蕭遇安頓了頓,目光與季沉蛟交織片刻,“淩獵這次帶迴來的線索裏,有一條與你有關。”


    “和我有關?”


    “造成你師父寧協琛失蹤的正是‘浮光’,他當時的線人言熙就是易容之後的柏嶺雪。”


    季沉蛟耳邊震響,這個消息比他才是真正的喻戈來得更加悚然。他雙目一動不動,腦子有一刻停止運作,幾秒後才機械地說:“言熙……是柏嶺雪?”


    瞬息之間,仿佛一切疑問都有了解釋。


    當初在楓意山莊,他第一次見到柏嶺雪,就覺得這人似曾相識,但他很確定自己從未見過對方。


    原來那種熟悉,不是來自於相貌,而是相貌遮掩不住的內在。


    還有,剛認識淩獵時,淩獵經常提出奇怪的點子,他看著淩獵,偶爾會想到言熙,覺得這兩人有相似之處。


    言熙就是柏嶺雪,就是淩獵提過幾次的阿雪,這兩人幼年有著一模一樣的生存環境,思考方式當然會相似!


    季沉蛟捏住眉心,感到胃中翻江倒海。謝傾一直對言熙抱有偏見,局中很多人也認為言熙腐蝕了寧協琛,他卻不斷找理由為言熙開脫。


    冰冷的事實擺在他麵前,錯的是他。他曾經將言熙當做小師父。


    蕭遇安說:“兩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季沉蛟勉強振作起來。


    蕭遇安先說了柏嶺雪接近寧協琛的原因,又道:“好消息是,寧協琛從頭到尾都沒有背叛警服,他活到了‘浮光’從玉容歎歌撤離之時,現在也很可能還活著。壞消息是,他可能受過重傷,生活無法自理,他發現柏嶺雪的真實身份時,被柏嶺雪傷害所致。”


    季沉蛟雙眼紅了,“我師父,被‘浮光’囚禁了五年!”


    “寧隊沒有放棄。”蕭遇安說:“柏嶺雪完成對沙曼的複仇,‘浮光’看似從夏榕市撤出,但後麵肯定還有大動作。季隊,隻要他們沒有對寧隊下手,我們就有希望救下他。”


    蕭遇安走後,季沉蛟獨自坐在會議室,看著不遠處的白板,眼裏卻有些空。


    當年和言熙一起查案的情形曆曆在目,寧隊每次提到言熙就讚不絕口,說言熙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對破案有多大的幫助。


    那時他初出茅廬,受寧協琛影響太深,也對言熙抱有近乎絕對的信任。


    這些年他不斷成長,越發看清當年的自己很幼稚,也想過接受謝傾的看法——言熙並非正義的一方。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想到言熙居然是“浮光”的領袖,是陪伴阿豆長大的阿雪。


    這人還沒有罷休,還在醞釀著更大的陰謀。


    謝傾敲敲會議室的門,季沉蛟轉過身去,看見是謝傾,連忙站起來,“謝隊。”


    謝傾說:“知道師父和言熙的事了?”


    季沉蛟點點頭。


    “喻家那邊提出想見你,希望你能認祖歸宗。”謝傾說:“喻潛明和沙曼的問題對你不會有影響。你打算怎麽做?”


    季沉蛟沉默片刻,挺直腰背,“就算我身上流著喻家的血,我也不是喻家的人。我不可能迴到喻家,喻家後續的調查我需要避嫌,既然公事上沒有與他們接觸的機會,私事就更不用了。”


    謝傾歎了口氣,“我尊重你的選擇。等這一係列的案子全部了結,你再認真考慮考慮身份、家庭的事吧。”


    說著,謝傾笑了笑,“你剛在許將那兒受了委屈,又接連受衝擊,我這時給你布置任務,是不是很沒人性啊?”


    季沉蛟正色道:“謝隊,你和蕭局急著把我撈出來,不就是為了讓我盡快參與偵查?”


    “哈哈,被你發現了。”謝傾將平板遞給季沉蛟,“這幾天根據符這條線索,我們找到了在雍輝豪之前的受害者。”


    這起案子是南城區分局在排查舊案中發現。


    今年一月十六號,南城區發生一起自殺案,死者唐旗,勘查記錄顯示,當時在現場發現一枚平安符。


    唐旗死亡時三十二歲,是一家出國留學中介的顧問。他用手機記錄了他收拾好工作台,向幾位同事告別,然後義無反顧地走向寫字樓平台,從三十樓縱身躍下。


    寫字樓所在的地方並不繁華,當時臨近春節,行人不多,一些路人看見他從高樓上摔下,在冷硬的地板上摔成一灘肉泥。


    出警的派出所經調查,發現唐旗自殺與工作有關。出國留學生意十分難做,唐旗作為小組領導,被公司壓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年終考核,唐旗的小組連四分之一都沒達到,獎金全部被扣。而在這個行業,單靠底薪根本無法滿足生活所需。


    唐旗的家庭也在這個關鍵節點出事,他的妻子早產,孩子的護理和治療已經花去三十多萬,那基本上是他們家庭的全部積蓄。若是能治好,還算有盼頭,但孩子是個腦癱兒,今後漫長的一生,對唐旗來說都是無底洞。


    於是他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選擇了輕生。


    平安符是從他的外套裏找到的,自殺前他將外套脫下來,丟在平台。警察問過他妻子符的來曆,他妻子接受不了丈夫離開的事實,精神錯亂,一會兒說是自己給他求的,一會兒說是他自己買的。


    此案事實清晰,有視頻和大量同事作證,不存在他殺可能,以自殺結案。


    季沉蛟看完,“不對,唐旗自殺前的這個視頻,精神很不正常。”


    謝傾說:“他讓我想到淡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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