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意了吧?不願意讓警方知道你們在查什麽,就可能被敵人知道。你猜那個鑒定所為什麽是灰色的?是誰在為它提供保護傘?”喻勤笑道。


    淩獵倒也沒有表現出驚訝,點點頭,“原來做個鑒定也能做到你的眼皮底下,說明喻氏集團權力肆無忌憚發展,已經到了必須整治的時候。”


    喻勤愣了下,旋即冷笑,“你拿到的結果,我也拿到了。淩警官,你基於結果推理到哪一步,我也能推理到哪一步。本來我不想對你動手,但是沒辦法,你知道得太多了。”


    淩獵說:“多嗎?但我覺得還不夠。不然我今天就懶得來赴你的約了。”


    喻勤想從淩獵眼中找到恐懼,但淩獵的雙眼像是對她展開了一片霧氣,隔著霧氣,她難以窺見那瞳底到底有什麽。


    她不悅地擰起眉。


    “你在l國認識真正的喻勤,她生下喻戈,被畢江欽慕追求,但在她迴國之前,遭到你的毒手,你取代了她,帶著喻戈迴國,你整過容,加上喻勤離開喻家太久,當你迴到喻家時,沒有人發現你的秘密。”


    淩獵語速平緩地說著自己的推斷,“但有一個人也許會戳穿你,那就是喻戈,他已經到了記事的年紀,而且母子之間的血脈感應是個玄學,你看著他,害怕他,所以要讓他消失。”


    喻勤露出不屑的神情,像是在聽一個蹩腳又惡俗的故事。


    “喻家沒有報警,因為喻戈是私生子,沒人知道他的父親是誰。我猜,當時在喻家,你過得並不好,深受家族道義的譴責。”淩獵繼續說:“但你是個野心蓬勃的人,你不僅要得到本該屬於喻勤的一切,還要從喻潛明手中奪來喻家男性繼承者的權力。現在倒迴去看,你似乎是成功了。”


    喻勤對“似乎”這個詞很不滿意,“喻家的男人都是廢物,我和喻潛明之間勝負早已定。”


    “是嗎?”淩獵腦海中出現喻潛明那連他也看不透的眼神,清楚喻潛明絕不是喻勤口中的廢物,“喻潛明的很多行為,邏輯都藏得很深。我想不明白的是,他當年為什麽一定要從福利院領一個小孩假扮喻戈。”


    “哈哈哈哈——”喻勤止住笑,“你當然想不明白,因為從一開始,你就偏離了真相。”


    淩獵放下手,在身後的桌子上一撐,輕快地坐了上去。


    “我說過,傷害愛麗絲的是喻家,不是我!”喻勤說:“喻家如果真的愛愛麗絲,怎麽可能把她這樣一個年幼、弱小的女孩兒丟到l國那種動亂的地方!”


    淩獵知道,愛麗絲是喻勤的小名,老宅的那幅油畫的名字便叫“愛麗絲公主”。當初得知喻勤十六歲就被送去l國,他與季沉蛟也大感疑惑,思來想去,總是避不開豪門內鬥。


    “是喻潛明想要把喻勤踢出將來的權力爭鬥?”


    喻勤咬了咬牙,“喻潛明那老東西從小就忌憚自己的親妹妹,因為愛麗絲聰慧招人,天賦遠遠高於喻潛明。喻家不像別的豪門,女兒隻配嫁人聯姻,喻家上一輩就出了個傑出的女企業家,所以對女兒的培養不亞於兒子。”


    “但愛麗絲自己對家業、權力卻沒有興趣。”喻勤無奈地苦笑,“即便如此,喻潛明還是忌憚她,從她隻有十四歲時起,就提出把她送到l國曆練。”


    淩獵說:“這不合理。”


    “不要拿普通人的思路來推理豪門,喻家不講人性。”喻勤語氣中不乏揶揄,“不過當時愛麗絲還太小,等到兩年後,喻潛明才終於說動家中長輩,送愛麗絲過去。她白天哭,夜裏哭,不願意離開故土,更不願意生活在l國那種貧瘠、危險的地方。”


    淩獵沉默兩秒,“那你呢?你是喻勤的誰?”


    “朋友。”喻勤說:“我出生於l國,成長於l國,和愛麗絲一見如故。我的名字叫沙曼。”


    淩獵端詳喻勤——沙曼的臉。能夠通過整形變成另一個人,甚至騙過對方的家人,她們也許本就長得相似。


    “說起來,我和喻家也不是毫無淵源。我的父母被喻家上一輩丟到l國,自生自滅,淩警官,現在是法治社會,你大約想不到,喻家起初和黑幫也沒什麽區別,我的父母得罪了他們,就得到這樣的下場。我還沒長大,他們就死在l國的交火中。喻家的那些老不死永遠都想不到,我,這個勉強活下來的可憐蟲,會遇到愛麗絲,還和愛麗絲成為朋友。”


    淩獵說:“你想要複仇?”


    沙曼轉過臉,“對,我要對喻家複仇,不是對愛麗絲。”


    她的目光似乎溫柔了一瞬,“愛麗絲是無辜的,她隻是個想要自由的女孩。”


    在喻勤來到l國的那年,沙曼在喻家莊園附近的幫派基地做點小買賣,也跟著練幾手。喻勤初來乍到,對家族失望至極,鬱鬱寡歡,機緣巧合吃到沙曼攤子上的食物,那是故鄉的味道,兩個身份天差地別的女孩交往漸多,成為姐妹。


    沙曼很同情喻勤,喻勤對她暢所欲言,她卻絕口不提自己父母的遭遇。喻勤對豪門生活感到厭倦,適應在l國的生活後反倒覺得自由,與家中聯係越來越少,甚至動了再也不迴國,逃去其他國家的念頭。


    因為長得有幾分相似,喻勤不樂意去參加派對時,沙曼就畫上濃妝替她去,從來沒有露過餡兒。唯一的意外是,有一次派對,沙曼遇到一個追求者,那人正是畢江。


    沙曼當然不可能告知對方自己不是喻勤,後來好幾次,畢江都出現在派對上,欽慕之情溢於言表。


    日子一天天過去,沙曼琢磨著如何向喻家複仇,她可以利用喻勤,卻又不願意破壞這段純潔的友情。直到喻勤告訴她,自己懷了一個小孩。


    沙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問孩子是誰的。但喻勤卻羞澀地搖搖頭。


    向來喜歡挽著她的手臂傾訴的愛麗絲小姐有了喜歡的人,有了秘密,還有了和這個人的愛情結晶。


    沙曼擔心不已,喻勤遲早要迴國,帶著孩子迴去嗎?喻家絕對不會接受。


    喻勤卻又告訴了她一個驚天消息:“沙曼,我不迴去了,我的哥哥仇視我,我的長輩將我當做工具,迴去就是迴到牢籠,我想有自己的人生。”


    沙曼問:“你要去哪裏?你怎麽走?孩子怎麽辦?”


    喻勤幸福地摸著肚子,笑而不語。


    這打亂了沙曼的計劃,她本想在喻勤迴國時跟隨,趁機進入喻氏集團,但現在喻勤要跑,她還怎麽進行下一步?


    大半年後,喻勤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孩,仿佛因為孩子的降臨而被激發出無限的母性,整日整日在花園裏抱著孩子,“小戈小戈”地叫著,還給孩子唱歌,那首歌叫做“流雲謠”。


    小戈的全名叫做喻戈。


    看到喻勤這樣幸福,沙曼隻能說服自己:算了,要麽不複仇了,要麽尋找別的途徑。


    但是變故在小戈隻有半歲時突然發生,喻勤說要去一趟北部,可沒說去幹什麽。沙曼不認為她是想要逃跑,因為小戈還在莊園裏。


    然而喻勤這一去,就再也沒有迴來。


    不久又有一場需要喻勤的派對,沙曼化妝成喻勤的樣子赴宴,新的計劃驀然在心中成型——既然喻勤要逃離喻家,何不由她代替喻勤迴到喻家?


    這是個兩全其美的計劃。


    沙曼開始“改變”自己,在手術刀下一點點變成喻勤的樣子。


    當國內的喻家得知喻勤有了孩子,卻說不出父親是誰,果然勃然大怒。喻潛明卻鬆了口氣,因為這樣不守規矩的女人,已經不再是他的對手,這些年他也已經在集團站穩腳跟。


    沙曼提出想帶孩子迴國,喻家的老輩們齊齊悶聲,倒是喻潛明“開明”地同意。


    踏上故土的那一刻,她忘掉沙曼這個身份,成為了喻勤。


    得益於那個時代落後的技術,沒人想過給一個多年沒迴國的親人驗dna。女大十八變,迴來的喻勤和十六歲時好像有很多差別,但這不足以讓人懷疑這個名字已經換了主人。


    如她所料,她被冷落了,不被允許接觸家族生意。她並不著急,一邊暗自了解喻家,一邊照顧喻勤的孩子。


    她是想過,將這個小孩當做自己的小孩來照顧的。


    但是在喻戈四歲多的時候,居然莫名失蹤了。


    一個連老宅都沒有出的小孩,怎麽會走失?一定是有人故意帶走了喻勤的小孩。


    那時,她發了瘋地找喻戈,但喻戈就像死了一樣,再無音訊。她知道是喻潛明帶走,甚至殺害了喻戈。這個心狠手辣的男人知道她已不是對手還不罷休,還必須“斬草除根”!


    她開始裝瘋賣傻,時不時插手集團事務,美其名曰:沒了孩子,就一定要有工作,如果所有寄托都沒了,那她不如去死!


    喻潛明本來拿她當笑話看,沒想到她看似瘋瘋癲癲,竟然還促成了幾單重要合作。


    而這些,都被當時的掌權人看在眼裏。


    喻潛明慌了,做出賣力尋找小戈的樣子,從福利院領迴一個小孩,硬要說那就是喻戈。


    和小孩一同出現的甚至還有一份偽造的親子鑒定。


    沙曼知道那不是小戈。


    喻潛明也知道那不是喻戈。


    阿豆也知道自己不是喻家的孩子。


    但沙曼和喻潛明各懷心思,夏小豆就這樣變成了喻戈。


    “往後的你都知道了。”沙曼點起一支煙,“喻潛明失算,那時就算他找迴來的是真正的喻戈,也已經晚了,因為老東西們見識到我的能力,我就該在集團有一席之地。”


    淩獵沉默下來。不得不承認,沙曼說出的真相比他推斷的真相更有邏輯,但聽到後半,他控製不住地走神。


    世界上竟然有他與季沉蛟這樣的巧合,他曾經以為在麥當勞的那次相遇就鈺犀是緣分的最高傑作了,然而他們卻共享過一個名字。


    喻戈。


    他被他指引,來到鈴蘭香福利院,又從福利院“繼承”了本該屬於他的名字。


    季沉蛟說過,夢見一個很大的莊園,一個溫柔如風的女人,女人哼著歌,叫一個他醒來後永遠記不起的名字。


    現在他找到了答案,那個名字就是喻戈。


    來不及去細想如果季沉蛟沒有失蹤,兩人的命運應該是什麽樣,淩獵問:“畢江是你殺的?因為他迴國了,對你來說他是個巨大的威脅?”


    沙曼不屑地笑了笑,“對,是我,但我後來發現這是一步下錯了的棋。當年倘若我不去管他,像他那樣普通的人也不可能掀起什麽風浪。”


    淩獵說:“反而是對他動手,給你招來了麻煩。這個麻煩就是尹寒山,對嗎?”


    沙曼臉上出現一絲怒意,“那個警察……淩警官,你沒有發現嗎,你這剖根問底的勁頭很像那個不要命的警察。”


    淩獵說:“所以我沒有猜錯,他發現了是你殺害畢江,追到夏榕市來,卻被你滅口,成為你們喻家迷信的犧牲品。”


    沙曼譏笑道:“我從不信什麽祭祀什麽神壇,那些縣城項目不過是做給老一輩看,畢竟他們相信喻氏集團有今天,靠的是神明保佑。我根本不在意死掉的人是單數還是雙數,但既然尹寒山撞上來了,就讓他也長眠在這片地底吧!”


    淩獵將沙曼的話再過了一遍,發現一個矛盾的地方,她自始至終沒有提到“浮光”,她要鬥喻潛明,要複仇,要吃掉喻氏集團,可“浮光”呢?


    她曾經把“浮光”當做刀,在發現“浮光”正在控製集團時,想要進入“浮光”反控製。但她到現在還沒有察覺,“浮光”和尹寒山似乎有某種關係,“浮光”對付喻氏集團的手段也絕不像對付其他大企業那樣簡單。


    “好了,你想知道的我已經全讓你知道了,現在……”


    “等一下。”淩獵打斷,“‘浮光’會放過你嗎?”


    沙曼稍顯懵怔,旋即道:“告訴你也無所謂,反正你就要死了。我當然知道‘浮光’不會輕易罷手,但是不是有你們警方來圍追堵截嗎?你一個重要的警察死在‘浮光’手上,整個榕美化為火海,警方難道還會縱容‘浮光’在境內作惡?”


    淩獵聽出兩個意思,沙曼要在這裏燒死他,重現當年的火災,並且嫁禍給“浮光”。


    “浮光”的人也在?


    但是他真正的問題,喻勤不僅沒有迴答,甚至沒有聽懂。


    死亡威脅已經發出,麵前的男人卻不為所動,沙曼略有不安地皺起眉,眼神愈發警惕。


    淩獵從容地說:“喻總——我還是叫你一聲喻總。我的意思是,你難道沒有發現‘浮光’是在故意搞你嗎?喻氏集團現在的亂局,你以為是誰的‘貢獻’比較大?”


    沙曼臉上先是沒有表情,繼而像是明白了什麽,克製著說:“‘浮光’想要拿下喻氏,但他們不會如願。”


    “不止。”淩獵笑了笑,“既然你告訴我這麽多,那我也透露一條來自警方的消息吧。尹寒山,他曾經靠近過‘浮光’的老巢。你殺死的這位刑警,很可能和‘浮光’牽連不淺。”


    沙曼僵立不動,但淩獵從她放大的瞳孔中,捕捉到一股強烈的恐懼,那是來自於未知、缺少準備的恐懼。


    半分鍾後,沙曼搖晃一下,右手用力撐在桌沿,再次看向淩獵時,目光變得格外狠厲,“無所謂了,淩警官,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你即將和這座大樓一起,在火焰中被焚燒成灰。”


    說完,沙曼從手包裏拿出槍,同一時刻,階梯報告廳的後門衝入一群黑衣人,個個手中都拿著槍。


    沙曼緩緩後退,沒入黑色的人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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