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遲臨時請假出來,為了不耽誤第二天的課,天沒亮就要返迴學校。


    蕭言未心情複雜地將他送到門口,“你說你折騰什麽?”


    魏遲又換迴了剛迴來時穿的那身衣服,滿身泥點子,他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你說我折騰什麽。”


    天剛有些泛白,星星還沒落,蕭言未不說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魏遲笑容也收了起來,朝蕭言未伸出手,“過來。”


    蕭言未舔了舔嘴唇,走近兩步,腳步還沒定就被魏遲拉過去抱進了懷裏。


    “我下周六迴來。”魏遲說。


    他抱蕭言未很緊,因此聲音有些發悶,低沉地響在蕭言未耳邊,給人一種很踏實的安全感。


    這其實是個很危險的動作,在不算特別晚的時間,在戀愛觀並不多元的半山村,在村子裏唯一一個支教老師的門前,他們抱得小心翼翼又肆無忌憚。


    蕭言未抬手迴抱住魏遲,在他背上狠狠搓了幾下,故作不耐煩,“別迴來了,地毯還沒洗呢。”


    魏遲把鼻尖湊到蕭言未頸側,沒理會他的話,“舍不得你。”


    不知道是蕭言未的側頸太敏感,還是魏遲說的話太撩人,蕭言未隻覺得一股熱氣從血脈中升騰起來,流遍全身,冬天也不那麽冷了。


    他鬆開魏遲,認真地跟他對視著。


    魏遲的眉眼深邃,看起來一如既往的可靠。


    他們第一次見麵時,魏遲還穿很薄的單衫,也是這樣滿腳泥站在他麵前。


    那時距現在也不過幾個月時間,落日山由綠轉黃,再到現在皚皚一片,魏遲的頭發也長了。


    昨晚很冷,起了風,路也不好走,魏遲從8公裏遠的地方跋涉而來,披星戴月,隻為了能見蕭言未一麵。


    蕭言未並不是沒有被人這樣珍視過,但卻從來沒人讓他這樣心動。


    他舔了舔嘴唇,表情有些不自在,似乎是要說的話有些難以開口,但在魏遲的注視下,蕭言未還是開了口。


    “魏遲,”蕭言未挑起嘴角笑了笑,“我等你迴來。”


    魏遲不知道蕭言未為什麽要突然這樣說,但他也隻是一愣,又很快迴應道,“嗯。”


    他們之間有說不完的話,但似乎沉默也是一種常態,兩人又一言不發對視著,良久,蕭言未又抬手抱住了魏遲,“走吧。”


    魏遲偏過頭,在他眉骨上很輕地吻了一下,“給我打電話。”


    蕭言未應了,魏遲就又說,“別亂跑。”


    蕭言未清了清嗓子,“我能上哪兒跑?”


    魏遲鬆開他,眼神若有似無地朝遠處看了一眼,“你自己知道。”


    “你答應過我的。”魏遲說。


    山村的冬季總是縈繞著霧氣,濕涼的白霧不再那麽厚重,遠處依稀可見起伏連綿的山脈。


    蕭言未久久注視著山頂積了白雪的落日山,半晌坦然又輕鬆地笑了起來。


    “放心吧。”蕭言未說。


    遠處天際微微泛紅,魏遲又看了蕭言未幾眼,低聲說了句“我走了”,轉身踏上了仍舊泥濘的土路。


    他肩背很寬,但卻並沒那麽堅毅,時不時就要迴頭看蕭言未一眼。


    蕭言未失笑,朝他擺擺手,轉身進了院子裏。


    大門才一關,他心裏的酸脹就悄無聲息地漫了上來,蕭言未想,真沒出息啊。


    太陽出來的時候,蕭言未的門就被來叫他吃早飯的姚大寶敲響了。


    姚大寶穿著爸媽帶迴來的寶藍色長款防寒服,滿臉喜氣地站在蕭言未跟前兒,豁著牙喊他“蕭哥哥。”


    姚大寶正是個子飛長的年紀,姚勝兩口子應該是想買的衣服多穿兩年,因此衣服穿在姚大寶身上格外大。


    他說話本就喜歡手舞足蹈,這會兒比劃起來,寬大衣服跟著上下移動著,顯得有些滑稽。


    蕭言未半蹲下來給他扯了扯衣服,“你先迴去,我收拾收拾。”


    姚大寶跟著蕭言未進了院子,因為穿著新衣服,天氣又冷,所以沒往地上坐,站在台階下仰臉看


    著蕭言未,“我等你一會兒。”


    他昨天跟爸媽在蕭言未前段時間住的那睡的,離魏遲家遠,雪地靴上踩了一腳泥,知道魏遲屋裏幹淨,也沒說要進去,這一路跑過來,凍得鼻尖都有些紅。


    蕭言未快速洗漱了一番,跟著姚大寶去了老姚院裏。


    姚勝兩口子已經在了,見他過來,招唿他往炕上坐。


    蕭言未有些不自在,覺得自己今天還是別上炕了,推脫著坐在了下邊。


    老姚還是熬了紅薯玉米粥,蕭言未碗裏滿滿一碗又糯又甜的紅薯。


    姚勝話沒有老姚這麽多,飯間沒怎麽跟蕭言未搭話,隻一個勁的讓蕭老師多吃。


    幾人吃完飯,姚勝愛人到外堂屋洗碗,姚勝收完桌子也坐到下邊跟蕭言未聊天。


    他似乎是真的把蕭言未當老師,說話很尊敬,親切也不似作假。


    “蕭老師,”姚勝抬手抓了抓理得很短的頭發,主動開口,“昨天睡的好麽?”


    他不說還好,一提蕭言未就想起來自己昨晚跟魏遲鬧了半宿的事,蕭言未耳廓有些發熱,鎮定道,“挺好的。”


    “我們這突然迴來,”姚勝還是覺得不好意思,“也沒提前打個招唿。”


    這話如果是別人說,蕭言未可能會覺得另有深意,但姚勝這樣說,卻並不會讓他多想。


    姚勝大概是知道蕭言未付了不少房租和夥食費,猶猶豫豫間有些想讓老姚給蕭言未退錢的想法。


    蕭言未看出他的意思,打斷他,“本來也是我麻煩你們。”


    “可別這麽說,”姚勝忙擺擺手,“我和大寶媽常年在外邊打工,不能陪在老人身邊,也多虧了蕭老師在這住著,能讓老爺子別這麽悶得慌。”


    蕭言未笑了笑沒搭話,心說我來了老姚可能更悶。


    “我們得等過完年再走了,”姚勝試探著問,“魏老師那邊……”


    蕭言未知道他什麽意思,接過話來,“我跟魏老師挺聊得來,住著沒事兒。”


    似乎是為了印證他的說法,魏遲的電話突然打了進來。


    蕭言未正好在這邊坐不住了,拿起手機朝姚勝擺了擺,笑著站起身,“真沒事兒。”


    他從老姚家出來後才接起電話,魏遲立馬問,“怎麽這麽久?”


    蕭言未拿鑰匙開了門,“剛從老姚那出來。”


    “吃早飯了?”魏遲問。


    “嗯,”蕭言未應著,換了鞋進屋,“你到學校了?”


    “剛到,”魏遲聲音不高,“先換個衣服,第二節 有課。”


    蕭言未脫了外套坐在沙發上,“魏老師,我還沒問過你呢。”


    “嗯?”魏遲在電話那頭似乎是愣了一下,“什麽?”


    蕭言未抽了個抱枕墊在腰後,懶洋洋地說,“姚勝問我你這能不能長住呢?”


    聽他說完,魏遲沒忍住笑了,“你怎麽迴答的?”


    “我沒說,”蕭言未故意道,“這不是得來問問你嗎?”


    魏遲那邊有很輕的窸窸窣窣的聲音,蕭言未猜測他應該是開著免提在換衣服,沒忍住嘴又欠了一句,“換衣服呢?想看。”


    蕭言未和魏遲並沒有除了電話號碼之外的聯係方式,蕭言未這邊信號能接打電話就很不錯了,視訊通話簡直癡心妄想。


    魏遲也並不是什麽善良人,他換衣服的動作沒停,“看是看不了了,我給你講講吧。”


    蕭言未就又忍不住笑,“這怎麽講?”


    “唔,”魏遲假模假樣,耐人尋味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肩膀破皮了。”


    蕭言未一愣,眼睛眯了眯,“怎麽就破皮了?”


    “真要我說那麽仔細啊?”魏遲應該是關了免提,聲音一下子就近了。


    不過沒等蕭言未問,他就自顧自說,“昨天我壓著你的時候,你咬的。”


    他重音故意落在“壓”這個字上,讓原本就曖昧的話更多了幾分隱晦的溫度。


    蕭言未假笑兩聲,“辛苦你了,真辦事的時候我來就行。”


    “可能有點難,”魏遲說,“這麽多迴,沒有哪次你是在上邊的。”


    蕭言未愣了一下,“嗯?”


    魏遲也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聲音就有些暗啞,“我經常夢見你。”


    “在宿舍,在家裏,”魏遲說,“有時候在我辦公室,打個盹的功夫你都要來。”


    蕭言未原想假裝發一下脾氣,但話到嘴邊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他們隔著電話聽著彼此近在耳邊的唿吸聲。


    蕭言未走到窗邊,隔著窗戶往外看了看,能看到海拔不高,但是落了積雪的落日山。


    蕭言未毫無征兆地問,“魏遲,這的春天真的好看嗎?”


    “嗯?”魏遲怔愣一下,肯定道,“好看。”


    “山上樹很多,”魏遲語速很慢跟他講著,“如果下雨的話,顏色會很漂亮,泥土的味道很淡,有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花。”


    蕭言未閉了閉眼睛,感覺看到了春天傍晚的落日山。


    他聽到了雪化掉的聲音。


    他像是水邊的青苔,靜默而生,然後某天,一隻手伸過來,很不講道理地將春水攪亂,水波蕩漾開,漫過他的身體。


    魏遲在電話裏,又仿佛就站在他身邊,跟他說,“蕭言未,春天不會太遲的,到時候我會陪你去看。”


    綠色蔓延,山脈盡頭掠過一隻披著晚霞的飛鳥,不管不顧闖進落日中,羽尖是春日傍晚的風。


    時針轉過不知幾圈,橘紅的太陽填滿山川縫隙。


    魏遲攜著光,撞進他的眼裏。


    蕭言未睜開眼睛,看到了許久之前被他遺落在身後的,並不糟糕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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