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哪個時代的詩人,把天空的青色稱作悲傷的顏色?那一天,橫濱的天空通透著悲傷的青色。


    交錯行駛的汽車的聲音、電車的聲音、以及街上人群的聲音,全都被吸納進青空中。


    中也大人,正坐在那片青空的正中。


    據說是橫濱最高建築物的中間位置,在建築物的凹凸稍微突出一點的地方,中也大人就坐在那裏。既沒有欄杆也沒有安全繩,是個隻要把體重往前傾斜數英寸,就會直接落到遙遠地麵上的地方。


    從距離數十碼的地麵上,連他的表情都觀測不到。中也大人隻是一動不動,被上空的風吹拂著,視線注視著同等高度的天空。


    已經幾個小時,都保持著同樣的姿勢。


    本機仰望著他的身影。因為他既不接電話,又聽不見從下麵喊他的聲音,沒有辦法接觸到他。


    “他幹什麽呢?”站在旁邊的白瀨先生說道。


    “是不想被搭話吧。”本機保持仰望著迴答道。


    中也大人可能在這麽想吧——刑警先生的被殺,是我們害的。


    警察局的事件後,我們再度細查了證據。魏爾倫那部由供應商準備的藍色手機,和村瀨刑警的手機是完全一致的款型。然後,調查了遺留在現場的村瀨刑警的手機後,發現從操作記錄和保存在手機裏的文件來看是六年前就開始使用的舊機器,但手機本身的製造編號卻顯示是半年前製造的新機。


    雖然外部的塗裝被恰到好處地剝離,嫻熟地偽裝成像是舊款一樣,但年代鑒定的結果表明,那些刮傷是最近被地板或指甲弄上的。另一方麵,確認了內部的通訊錄和通話記錄是村瀨刑警本人留下的,也從其他刑警聽取了村瀨刑警長時間裏都常用那部藍色手機的證言。


    也就是說,有誰偷換了手機。連刑警本人都沒有察覺到地,巧妙地偽裝了。


    為了什麽目的?還有一點。手機的內部,有某種定時進行自我消除程序的蹤跡。


    下麵是推測,魏爾倫恐怕是想要竊聽村瀨刑警和誰的通話為此他偷換了手機,等待村瀨刑警打向某處的電話。


    竊聽程序被自我消除這點,意味著已經成功地偷聽到了電話。然後因為目的達成,刑警先生被殺了。


    本可防止的死亡。


    倘若我們更加關注供應商提供的手機的話。


    抑或是在拘留室裏,倘若注意到魏爾倫沒有立刻殺掉白瀨,打發時間一樣和我們聊天的不自然之處。要是注意到這些的話,或許就能避免刑警先生的死亡。


    但是,不能光把思考資源分給已成定局之事。因為即使現在魏爾倫也可能在接近下一個暗殺目標。然後刑警留下的線索,應當能成為追上他的路標。


    “哈啊——不過真是的,還以為要死了。”白瀨先生以一副刻意的困擾神情說道,“被那種怪物盯上什麽的。不愧是要成為未來的王的男人,遭受的苦難也不是常人比得了的。真是討厭死了。” “哈啊。” 與台詞相反,他的表情看起來很開心。所以說人類的感情迴路這種東西啊。


    “話說迴來白瀨先生。”本機說道,“您為什麽還在這裏?”


    “哈?當然了吧!我可被那種怪物盯上了啊!那也是你們害的!你們對我負起責任保護我是當然的吧?就是咬著不放我都不會離開你們身邊的!” 本機嚐試從邏輯上進行推論:“但是,魏爾倫的目標並不是白瀨先生,而是刑警先生……”


    “目標還有兩人吧?哪兒有下一個目標就不是我的保證嗎!” 這種應該就叫強詞奪理吧。雖說如此,道理就是道理。


    的確,依舊不清楚剩下的兩個目標是誰。隻要還有剩餘的目標裏包含白瀨先生的可能性,就不能選擇把他塞進後備箱裏置之不理。


    “怎麽了這幅表情,別擔心!跟《羊》裏的最棒的頭腦派的我在一起,什麽都不用擔心!立刻就能找出下一個目標啦!”


    白瀨先生並不是頭腦派,隻是單純除了頭腦以外一無是處而已,由於發現運算裝置開始計算這種可能性的概率,所以立刻中止了進程。並不想知道那個。


    正當此時,收到通知提示,一直在非優先(後台)運行的計算進程結束了。


    “唔。很有意思。” 看著自情報信息源流入的影像和音頻,本機抱起胳膊。


    “有什麽?你看見了什麽?”


    白瀨先生追尋著本機的視線左顧右盼。但是方便起見隻是重疊表示在視覺信息源上,所以理所當然的本機以外的人是看不見的。


    “是刑警先生的手機的通話記錄。”


    “嗯?手機的記錄不是被消除了嗎?”


    “是。但是將中轉通話的基站的記錄數據恢複了,得到的就是這段對話音頻。” 本機從喉部的揚聲器,播放出解析後的音頻。


    首先是雜音。複原被符號化的聲音時產生的,解壓雜音。不過接下來的音頻逐漸變得清晰了。 “是我,哥哥。”是村瀨刑警的聲音。因為他緊挨著手機話筒說話,混入了唿吸聲。


    “重力使來了。正如哥哥所說。還有一個人在!那家夥是怎麽人?和中也是什麽關係!要是聽到這個留言就跟我聯係!” 然後音頻中斷,播放結束。


    白瀨先生歪過頭。“什麽啊,剛才的?”


    “時刻(時間戳)是魏爾倫入侵警察局的稍後。在亂作一團的警察局內,村瀨刑警在電話留言服務裏錄下的內容。本機試著往這個被打的電話號碼撥電話,但已經打不通了。”


    “唔嗯。”白瀨先生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那個刑警先生給哥哥打了電話。這又怎麽了?”


    “這很奇怪。”本機斷言道,“記錄上刑警先生的哥哥,理應已經死掉了。”


    “哈?”


    “本機偷看了市警的內務調查部,關於村瀨刑警的背景調查書。”本機一邊從信息源調出情報,一邊說道,“根據調查書,村瀨刑警的哥哥曾是在陸軍技術研究所工作的軍方所屬的研究員。然而……十四年前的四月,死於研究中的事故。那位哥哥的真名被隱藏,調查書上也隻用‘n’來記錄。也不存在臉部照片,無論何處。”


    “n 啊。”白瀨先生皺眉,擺出感到奇怪的表情。


    “戶籍上,村瀨刑警理應隻有一位哥哥。很奇妙。有可能是像‘哥哥’一樣親密的人物,用比喻的意味而將其稱作‘哥哥’吧。”


    “我不這麽想。” 突然背後響起聲音。


    “嗚哦哦嚇我一跳啊中也!” 中也大人不知何時起,落下來站在了我們背後。


    無視白瀨先生的抱怨,中也大人繼續說道。


    “刑警先生說過了。那個人以前,經由兄長的介紹擔任了軍隊的警衛……這樣。戰爭末期的話大概是九年前。也就是說十四年前的四月,兄長沒有死掉。還活著。僅僅在記錄上,被弄成死亡狀態。”


    “也就是說……軍方的情報操作?”


    中也大人點點頭:“沒錯。連真名和臉部照片都被抹除,不就更像是那麽迴事了嗎。表麵上被當作死了的人。誰都不會去找的幽靈。軍方就想要這樣的人。”


    “就算如此,為了什麽?”


    “到這一步了,大概能想象出來了吧。” 中也以銳利的目光望著我們,然後說道。


    “刑警先生的兄長——是不是在研究‘荒霸吐’呢。” 因為過於震驚,本機的全部計算進程中斷了 0.02 秒。


    n,是製造出“荒霸吐”的人……?


    “‘荒霸吐’可是別國的間諜都會來偷取的超級的國家機密對吧?當然研究員的所在地和履曆等,泄露到外麵會很麻煩。因此‘n’作為死人,埋葬了名字和履曆……似乎有這種可能不是嗎。”


    本機一邊運行計算進程一邊說道:“所有研究員應當都在‘荒霸吐’引發爆炸時和研究所一起被炸飛了。那麽這位‘n’,是那個研究所的幸存者嗎?”


    “是啊,大概,是唯一的。所以魏爾倫在追查他吧。”中也大人點點頭。


    “真名不詳。所在地不詳,聯絡方式也沒有。唯一能和那位‘n’取得聯絡的……”


    “身為弟弟的刑警先生是嗎……” 突然白瀨先生插入了對話。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很奇怪吧。” 本機轉向他:“指什麽?”


    “我說啊。因為被你們狠狠地威脅了一番,我想忘都忘不掉。”白瀨先生手插著腰,擺出驕傲自得的表情,“‘魏爾倫要殺的,是讓中也不會離開日本的人’你們可是這麽說的!所以我害怕得要死。不對才沒有害怕。所以你們知道我要說什麽了吧!” 魏爾倫的目標,是帶走中也大人。的確如此。


    也就是說。


    “換言之,‘n’……手握著能讓中也大人想留在這個國家的情報?因此魏爾倫殺了刑警先生。然後下一個是‘n’本人……”


    因為我們不知道的理由,魏爾倫把研究員“n”的暗殺優先度設定得很高。這點不會有錯。


    也就是說,必然導向一個問題。


    “要是這麽說,‘n’到底知道什麽?” 中也大人聳了聳肩:“誰知道。把他找出來讓他全說出來就知道了。”


    “喂喂,我可不要啊!你們擅自就下了決定!”白瀨先生大吵大嚷,“要找那個研究員


    的話,魏爾倫也在找吧?我可不要再次遇見那家夥!到個安全的地方閉門不出,保護我吧!” 中也大人望著慌亂地來迴揮舞著手的白瀨先生,足足看了十秒左右。


    然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什麽意思啊你那個眼神!”


    “不,沒什麽……說出來反而更麻煩。”他這麽說著移開了目光。


    白瀨先生要說什麽抱怨似地張開了嘴,在變得麻煩前本機插入了對話。


    “遺憾的是,白瀨先生的發言有一點道理。”本機發言道,“在搜尋‘n’的搜索行動上,魏爾倫遙遙領先於我們。更何況他原本是間諜,恐怕已經查明‘n’的所在地了吧。現在開始進行搜索,就算追查到了,那地方有‘n’的屍體,和站在旁邊準備就緒的魏爾倫—


    —變成這種結局的可能性很高。”


    “不,不會變成那樣。” 突然,誰的聲音這麽說道。


    不認識的聲音。成年男性的聲音。迴頭張望,但是到處都沒有聲音的主人。


    很奇怪。東張西望地環視四周,尋找發言的人物。


    “在找哪兒呢?在這裏喲。” 聲音又出現了。到底從哪裏出來的?


    “喂,你……” 白瀨先生神情奇怪地看著本機。宛如看到了幽靈一樣的表情。


    猛然地明白了。


    正在說話的是本機。


    “你在軍方的情報終端留下了過多的足跡,所以我追溯了它們。”本機的嘴活動起來,發出陌生的男性的聲音,“彼此都身懷諸多秘密。請原諒我的少許無禮之舉。” 立刻運行診斷。第三者入侵了本機的信息源。


    感覺糟透了!


    幸好沒有包含改變本機係統的惡意代碼或是令本機暴走的破壞代碼。即便如此也非常不愉快。幹脆把連接切斷吧。


    “等下,別切斷。”可能預判了本機的行動,中也大人舉起手製止了本機。然後麵向本機問道:“你是誰?”


    “請求你們的幫助之人。”本機的嘴又擅自動起來,“而且也是,能夠幫助你們之人。你們似乎稱作‘n’吧。”


    “你就是‘n’嗎。那可真是準備周全啊。”中也大人嗤之以鼻,“不過,突然發出聯絡,是什麽意思?我還以為你討厭出現在別人麵前呢。”


    “形勢改變了。這一點你們也明白吧。”本機以不知名的聲音繼續滔滔不絕。漸漸無法忍耐了,“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被世界第一的暗殺者殺掉了。為了把知道一切真相的我埋葬在黑暗裏。在我把真相告知你們之前。反過來講,隻要把真相告知你們,就沒有殺我的意義了。” 要是再過十秒還在說話就拔出自己的舌頭,本機這麽發誓時,n 做出值得慶幸的發言。


    “不能在這裏說更多了。希望你們能來和我見一麵。我把住址留在這個機械青年的信息源裏。” 中也大人快速問道:“喂,等下。你說去和你見麵?你到底知道什麽。”


    “一切喲,中也君。你的一切。”聲音以超然,穩重的語氣說道,“我期待與你的相遇。” 然後連接中斷了。


    本機感覺鬆了一口氣。但,對中也大人來說卻並不是這樣。


    *


    *


    *


    本機駕駛的車搖搖晃晃地奔馳在未鋪裝的山路上,停在了目的地附近。


    這是鄉下的山路。叫做 n 的男子——入侵了本機的嘴的無禮之徒——根據他留下的地點,我們來到了城市外的山的半山腰。


    常綠闊葉林的椎樹(石柯)和橡木樹在頭頂形成了天然的屋頂。不久前下過雨的緣故,凹凸不平的山路到處都是泥濘。周圍自然是沒有任何人的氣息,但本機通過掃描知道有無數小昆蟲正注視著這邊。


    本機拾起落到地上的樹木果實,用手指擦拭一下,一口吃下。很美味。看見這一幕的中也大人“嗚哇……”地發出嫌棄的聲音。


    在我們後方沒幾步的地方,白瀨先生出聲道。


    “反對。我是絕對反對。迴去了。這種地方什麽都沒有的。” 不知道聽了多少遍那種話,本機轉過頭去。


    “腳都走累了,我已經受夠了,不想再走了。我說啊機械的英國紳士先生,能不能背我?” 本機與中也大人麵麵相覷。


    “你自己迴去也行啊,白瀨。”中也大人挑釁似地說道。


    “迴去?我不要!保護我是你們的義務吧!我絕對不會離開的!” 中也大人向前轉身,神情疲憊地撓撓頭。“真是的……大號的累贅。”


    “哈?喂喂中也,這種口氣說話好嗎?你以為我是誰啊?我可是救了既沒有記憶也沒有住所的你,救命的恩人大人啊?” 白瀨先生說著,眉毛靈活地上下飛舞。


    當時中也大人的表情,非常地一言難盡。用比喻來說明的話,“有錘子的話就錘爆他的頭,但是手邊沒有,又不想空手去打他。”像是這樣的人的表情。


    那是個非常棒的表情,所以本機拍攝下這一畫麵,保存在記憶領域(存儲器)的標為


    “興趣”標簽的區域裏。


    中也大人歎了口氣說道:“行吧。跟上來也行。所以稍微閉會兒嘴。”


    “看吧?和中也說話總是我贏。我才是王!” 能夠聽到中也大人小聲的“打飛你哦……”的嘟囔聲。不如說就連作為犯罪組織精英


    的中也大人,這種狀況下說那種台詞,都要用本人聽不見的小聲。本機覺得這點非常有意思。


    一邊說著話一邊走,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了作為目的地的設施。


    “就是這裏。”


    那是個倉庫。


    用於在山上收納放置狩獵用具或農耕工具的木質建築物。不過前提是,能把它稱作建築物的話。


    倉庫的牆壁一半都腐朽剝落,從外麵幾乎能把內部一覽無餘。茅草的屋頂長時間受風吹雨打基本隻剩下骨架。連支撐倉庫的支柱,都令人懷疑是從舊石器時代就開始使用的黑漆漆的朽木。到處都是蟲蛀出的小洞。


    倉庫裏,放著一側車輪脫落的手推車,網眼破爛的笊籬,到處都破破爛爛露出內容物的肥料袋等物品。


    “什麽啊這裏。”白瀨先生掃興地說道,“不是個廢墟嗎。”


    “不,就是這裏沒有錯。”


    本機伸手取下牆壁上掛著的一個锛子。把手部分已經腐朽,中途就折斷了。本機用掃描儀在倉庫內部掃描一遍,把那個锛子插入地板的縫隙。


    一邊確認著觸感一邊往自己這邊放倒锛子,發出金屬咬合的哢嗒一聲。


    地板開始傾斜下降。


    “唔喔!”


    留下倉庫的外牆,地板開始滑動下沉。山路的景色從上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帶著軌道的黑色混凝土牆,漸漸在眼前升起。


    倉庫的地板本身,是連接地下的電梯。


    牆麵上,映照著升降傳動軸的紅色指示燈以固定的間隔亮起。紅色的燈光以固定的頻率舔舐我們的側臉。


    “不錯啊。”一臉震驚的白瀨先生,慢慢地浮現出孩子氣的笑容說道,“變得像冒險一樣了。” 原來如此。這就是冒險。


    冒險是大熒幕電影的基本款。聽說是會讓任何人都心潮澎湃的事物。


    本機一邊向上跳起一邊舉起拳頭,大喊了一聲“呀吼——!” 本機也變得越來越像人類了吧。


    中也大人一臉嫌棄地看著蹦跳的本機。


    *


    *


    *


    大型發動機的驅動聲停止了,我們從電梯上走下來。


    下來後前方是昏暗的走廊。灰色的牆麵上,畫著防止衝撞的黃黑色格紋線。沿著那條仿佛邀人前往深處的黑暗一般筆直延伸的線,我們向前進發。


    微弱的地燈從下方照射我們的臉。本機為了確認,朝前方射出 pin 信號,數秒後有了從設施係統返迴的 pin 迴應。方向是這邊沒有錯。


    從走廊往右轉繼續前進,通過兩重防火牆,出現了大廳一樣的地下空間。


    網球場般寬闊的空間深處矗立著防火防盜用的巨大阻隔牆,在那前麵設有很小的警衛值班室。值班室外有兩名、裏有兩名持槍軍人,看著我們這邊。


    他們的眼中什麽都沒有。我們的表情,每個人的人格,什麽都不看,連考慮都不考慮。


    他們的眼中映出的,隻有“可疑者三人”這一標簽般的事實。


    “停下。” 離得最近的警衛,以無機質的聲音斷然道。


    中也站在槍口前,用就像槍支不存在一樣的坦然語氣說道:“有約了。讓我們過。” 警衛朝背後看去,值班室內的其他警衛微微點頭:“已經聽說了。但這裏是重要的機密設施。進入前要先接受隨身物品檢查和血液檢查。”


    “血液檢查?”中也大人揚起眉毛,“為什麽?”


    “你們,連這裏是什麽設施都不知道嗎?”警衛輕蔑地歎了口氣,“真可憐啊。”


    “你說什麽!你以為我是誰……唔唔。”


    “大家大概都知道您是誰。所以保持沉默比較好。”本機塞住想要頂撞的白瀨先生的嘴。


    我們接受了隨身物品檢查和采血。


    警衛拿著盒狀的采血工具,壓上中也大人的手腕。中也大人一言不發地接受了采血。隨著空氣負壓被釋放的撲哧聲,血液被采走了。他的表情沒什麽特別的變化。


    白瀨先生的手腕也被進行了采血。“好疼!嗚哦好疼!開什麽玩笑!會疼的話最開始就講明會疼啊!”因為怕疼而誇張地鬧了一場。


    下一個,本機的手腕被采血。氣壓的聲音。


    采血針折斷了。


    “……” 和警衛雙目相對。


    本機無言。手持采血工具的警衛無言。


    警衛用備用的工具在本機的腳、脖子、腰,所有地方都掀起衣服刺了一遍。全都折斷了。


    漸漸地值班室前一片騷亂。“把刀拿來!”“有鋸子吧!”人數逐漸增加。警衛全員出動來采血。全都沒用。


    無計可施、氣喘籲籲地看著本機的警衛們。麵無表情地站得筆直,仍然等著被采血的本機。


    謎之沉默。


    本機把頭伸出到能看見頭內部的連接機構的地步。然後將臉前後往返移動著走動起來:


    “鴿子。”


    “嗚哇啊啊啊!”警衛們嚇得後仰。


    “別嚇唬人!”被中葉大人扇了後腦勺。


    最後,問過警衛總部後,本機可以免除采血通過。


    *


    *


    *


    在警衛的帶領下,我們朝著設施的深處前進。


    設施的內部意外地不值一提。隻有白色的走廊,走廊兩側有十二扇連編號都沒有寫的門,在走廊盡頭轉彎後依然是走廊,在那兩側有十二扇門,差不多就是這種。話雖如此這並不值得驚訝,這是為了讓入侵者難以找到目標設施而故意設計的。走廊有很多轉角,是為了防止在槍戰時被射擊到深處。


    也就是說,這裏有海量不想被入侵者偷走的東西,是一座秘密設施。


    警衛在走廊的盡頭操作終端,看上去隻是牆壁的隔離牆打開,可以向深處前進了(雖然本機根據掃描數據已經知道裏麵還有空間了)。深處的房間,是研究員分區。很寬闊的分區。人口密度突然增加了。身著白衣的研究員匆忙地在走廊上穿行。和同事議論的人,剛睡醒揉著眼睛的人,急著清洗灑在白衣上的咖啡的人,怎麽看都已經連熬三天三夜的人。


    軍隊、警察和犯罪組織等在全世界都各有特色,但是研究所這種機構在世界各處都是同樣的光景。英國也好這裏也好都沒多大變化。由於大部分研究員都住在這個設施裏,無論研究內容是什麽,他們身邊都仿佛圍繞著悠閑的氣氛。


    我們眺望著那片風景,背後的警衛用槍口催促我們。


    “別停下。別盯著看。對這裏的東西感興趣的人,會失去被招待進設施的立場。”


    “啊是嘛,哼,擺什麽架子……”白瀨先生嘟嘟囔囔地抱怨道。


    本機謹慎地收集著數據。明晰了幾點。


    這裏,是陸軍自上次大戰之前一直存續至今的專門進行異能研究的部門。通過解析穿行交錯的人們的對話內容,明白了這一點。雖然想取得更加詳細的情報,但這裏不愧是軍方的秘密設施。電子機器的訪問用控製中心全都被施加了反黑客措施,拒絕了外部來的連接。


    要入侵這裏的話需要相當多的時間和運算資源。


    但是現在,僅僅有那些情報就足夠了。本機思考了一會兒發言道。


    “我考慮了一下,中也大人。”一邊走一邊和中也大人並排,小聲說道,“n 氏成為暗殺目標的原因。說不定,n 氏他掌握了中也大人是人類的證據。”


    “哈?”中也大人驚訝地轉頭,“怎麽突然說這個。” 本機一邊看著積累下來的推測數據的記錄,繼續發言。


    “中也大人究竟是人類,還是隻不過是人造的字符串,我們不得而知。魏爾倫斷言說您是字符串,但也沒能擺出什麽確鑿的證據。一切都是他單方麵的主張。據此試著假設一下。如果魏爾倫說謊了呢?那樣一來,就該考慮處理掉知道真相的人。埋葬中也大人是人類這一真相。如果中也大人得知了真相,說到底就失去了跟著魏爾倫走的必要性。因此魏爾倫選 n 氏為暗殺目標……這樣想不就合乎情理了嗎?”


    “魏爾倫為什麽要說謊?”


    “因為無法說服中也大人。”本機有關於這點的自信,“他出於某種原因,需要中也大人。恐怕是需要同樣身為重力使,身為被軍方的研究所賦予了力量的同類。但是,就算簡單地說‘舍棄掉黑手黨跟我來’,中也大人也不會跟著去。”


    “也就是說……n 成了暗殺目標這件事本身就是我是人類的證據嗎……?”


    “沒錯。”


    中也大人苦思冥想了一會兒那些事。他麵向牆壁、撓撓額頭、搔搔鼻子、抱起胳膊。接著蒙著臉,隱藏起表情。


    接著能聽到急促的吐氣聲。


    那是他的笑聲。


    “噗……哈哈,什麽啊混帳東西。”那是仿佛疲倦了一樣的低音,“結果不還是人類嗎。真是的,蠢死了,在這種問題上被折騰來折騰去……” 本機也微笑起來。總覺得中也大人的笑容,似乎已經許久未見了。


    “看什麽看。”中也大人為了隱藏表情一樣,越過肩膀瞪了過來,“你笑什麽。我可什麽都沒想。”


    “本機也什麽都沒想。”本機是優秀的機器,能神色平靜地撒謊。


    “那麽你的眼睛是什麽意思!”


    “一看就知道了。”中也大人一臉鬧別扭的表情瞪著這邊。“你是故意的吧?” 暴露了嗎。


    中也大人背對這邊故意似地伸展一下後,快步走開了。


    “無論如何,趕緊聽了真相了結這件事吧!哈——今天的工作似乎會變得很輕鬆了!” 不知向何人大聲地說道。


    腳步輕快的中也大人朝前走著。本機的臉上,自動地形成了笑容。


    *


    *


    *


    我們移動的目的地,是某扇門前。


    警衛按下門旁邊的唿叫按鈕,報告事項。“請進吧。”聽到迴答,門自動開啟了。那個聲音,正是奪取了本機發聲設備的聲音。那個無禮至極的聲音。


    門內,是寬闊的辦公室。


    內部的窗戶是合成顯示屏,盡管是地下卻能看到沙灘和大海。兩側由高至天花板的橡木書架充當牆壁,全世界的專業書籍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房間的盡頭是一張古董風格的辦公桌,男子臥躺在桌前。


    那個男子爬進了巨大的箱子下麵。鑽進箱子與地板的縫隙間做著什麽,所以看不到上半身。隻能看見下半身和腳尖朝向天花板的皮鞋的鞋底。


    “抱歉啊。稍等一下。”皮鞋的鞋底道,“正在忙著調整實驗用的感覺屏蔽槽(istion tank)。用於將人工製造出變性意識狀態的異能的輸出提升的浴缸……重要的計量功能會與浴缸裏的硫酸鎂溶液相互幹擾。我在用更高精度的設備替換陽電子崩壞伽瑪射線的檢測儀器。”


    “不拘於非入體的計量設備,試著在血管內埋入活動性標記呢?”本機建議道。


    “那已經做過了。”皮鞋的鞋底以明快的聲音迴答道,“可是,這樣一來,這迴內部受試者的異能性活動電位產生了幹擾。和你不同,人的身體是不講理的……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 皮鞋的鞋底——那雙皮鞋的主人從棺材似的箱體下方爬出來了。


    然後一邊擦著手,一邊微笑著轉向我們。


    “那麽,從何說起呢。你們有無數疑問吧?但我能迴答你們的一切疑問。換言之,這裏是你們的旅途的終點。” 那張臉。不會看錯。


    “……你,那張臉。” 中也大人聲音發硬地說道。


    “果然從那裏開始啊。” 中也大人盯著對方,從懷裏拿出一張照片。


    不知何處的海岸的照片。五歲的中也大人和穿著麻製和服的青年手牽手並排站著。許是斜照的陽光過於耀眼,青年微微眯起眼睛微笑著。


    “我是荒霸吐計劃的負責人。‘n’這個稱唿是軍方準備的檔案上的新名字,取自中原


    (nakahara)的首字母。換言之。”


    映在照片上的青年的臉——和眼前的研究員是同一張臉。


    “我是你的父親。”


    *


    *


    *


    那個影像上,映現出金黃色的西洋硬幣(coin)。


    正麵刻印著狐狸,背麵刻印著月亮。美麗的、不知為何有些哀傷的硬幣。


    不知何人的手指把玩著硬幣。幼小的手指。但是手臂以上部位隱藏在畫麵外,那究竟是什麽人物不得而知。


    那個人,宛如唱歌一樣說道。


    “汙濁了的悲傷   無甚期望亦無所祈願   汙濁了的悲傷


    在倦怠中夢見死亡”1


    不可思議的詩。並非向任何人訴說的言語,瞬即落向腳邊,洋溢著仿佛會保持這樣落向任何無邊無際的地方的感覺。


    與那言語一同,金黃色的硬幣開始閃耀著奇妙的光輝。


    畫麵切換。


    手持耀眼硬幣的某人,被極小地映現在畫麵的中央。


    麵容無法分辨。能明白的隻是那個地方異常地寬廣,以及是個被混凝土牆壁包圍的空無一物的巨大空間。


    硬幣閃耀的光芒,逐漸從白色變成危險的赤紅色,擴展到占據了整個畫麵。


    畫麵再次切換。


    下一個影像是俯視著大廳的觀測室。觀測室的一麵是厚厚的亞克力玻璃,透過它,能看到巨大的混凝土空間和硬幣放出的光芒。


    “從受試者方確認到深層異能解除密碼。按照從八零六到八七二的順序開始。” 亞克力玻璃的這一側有十幾位研究員,在桌子上各自繼續著計算。


    “確認到異能光的增大。梯度增加超過了允許值的 320%。”


    “還不能停。”


    牆壁的畫麵中,硬幣放出的光芒亮度增加了。那光微微地照亮了正在觀測的研究者們的麵容。


    光芒開始搏動。光輝的顏色變為赤紅色,不久後向著吞沒光的漆黑轉變。


    “突破伽瑪射線測定器的感知極限。室內溫度上升。”


    大廳的空間自身也開始變化。地板材料發出嘎嗒嘎嗒的聲音脫離下來,朝著硬幣被吸走。地板材料在衝撞上硬幣前就由於重力而崩裂,化作塵埃般的細小碎片後消失。


    不久,以硬幣為中心,景象本身開始扭曲。


    “肉眼確認到空間扭曲!測量儀器的二號到六號、十號、十四號損壞!”


    “受試者的生命體征,達到危險值,不,心跳停止了!” 巨大空間的地板和牆壁剝離,一個接一個地衝向光芒。室內已經無法保持原貌。


    “實驗中止!注入緊急填充水!” 下一個瞬間,空間一口氣收縮。房間自身扭曲,朝著拿著硬幣的人的方向被吸走。


    閃光與衝擊。畫麵激烈地搖晃,隔斷巨大的實驗室和這邊觀測室的亞克力玻璃破碎成成千片碎片一齊彈飛出去。研究員們懸浮在半空中。


    有誰在悲鳴。然後畫麵黑屏。


    *


    *


    *


    “說到底你認為異能力是什麽?”


    在通往地下的路上,n 以這樣的風格向我們搭話。


    1 譯注:中原中也《山羊之歌》譯者吳菲 新星出版社


    說出魏爾倫想要封印的情報——這麽說道,n 開始引領我們去往地下實驗室。是在這途中發生的事。


    “實際上,我們研究者對關於異能的事情幾乎一無所知。明明建造了這麽大規模的研究設施,說來慚愧啊。”


    我們一邊走下樓梯,一邊聽著他的話。領頭的是 n 氏,其後是中也大人,下一個是白瀨先生。斷後的是本機。


    “雖說如此,有幾點還是明白的。”n 氏以清爽的聲音說道,“首先,人類以外的生命體——植物或猿猴不持有異能。一個人持有的異能,隻有與生俱來的一種。異能者死了的話,基本上異能就消失了。不存在輸出程度能把地球瞬間燃燒殆盡的單一異能。換句話說存在異能輸出的極限。”


    “這種事我也知道。”仿佛要截斷台詞一樣,中也大人無所謂地說道。


    “有趣的是接下來的話。”n 氏露出讓人猜不透真意的、惡作劇一般的笑容繼續說道, “雖說異能的輸出有極限,有沒有超出那個極限的方法呢,軍方想要知道這點。從結論上講,並非沒有。其中之一,就是異能的特異點。” 哦?


    本機深表佩服。竟然知道特異點。而且不僅是理論,而是軍方應用部門的研究人員知曉。即使在本機誕生的英國,也是隻有一部分研究者知曉的現象。


    這個國家的異能研究,遠比預想得更先進。


    “連政府內也知曉者寥寥——特異點是複數的異能現象相互幹擾的結果。和原本的哪方異能都不同,發展出更高層級異能現象的亊象。”n 氏繼續說道,“然後,在這特異點中,不存在異能現象的輸出極限。什麽都能做到。這個超乎常識的現象,稱之為異能現象中的謬誤,正是恰如其分。”


    樓梯到了盡頭,我們到達了最下層。身處地下深處的緣故,除了我們的腳步聲以外沒有其他的響動。


    然後眼前是門。n 氏用掛在腰間的物理鑰匙打開了門。


    “喂,我們向哪兒走呢?還有,你的長篇大論也是。”


    “無論哪個問題馬上就明白了。”n 氏微微一笑,“因為是關於你的存在的本質的話題,接著聽吧。” 然後台詞繼續。


    “好了,特異點是極端異常的異能現象,但產生步驟並沒有那麽異常。最簡單的,是


    ‘組合相互矛盾的異能’的方法。‘必定會欺騙對手’和‘必定會找出真相’的異能組合。


    ‘預讀未來’的異能者同類的相互戰鬥。大抵上某一方的異能會贏,但異能現象罕見的不是原本任意一方的異能,而是發展出完全不同的現象。這一種我們稱作矛盾型特異點。” 偶然看向側邊。“噢—,矛盾型,噢——”白瀨先生呻吟道。


    “白瀨先生,我知道難懂,但是請不要邊走路邊睡覺。”


    “所以說中也君,”n 氏向就在旁邊的中也大人搭話。這個人對白瀨先生視而不見了啊,“我說過要製造出特異點,兩個以上的異能是必要的吧。可是這個世界上,存在單憑一個人就能製造出特異點的異能者。”


    “什麽?”


    “不靠其他任何人的異能,自己與自己的異能發生了理論衝突,產生了特異點。”這麽說著,n 氏豎著自己的食指一圈圈地轉著,“就是那樣的異能。最初發現的德國研究者將其命名為‘自我矛盾型異能’。對了……用實際存在的現象舉個例子吧。在某處,有一位少年有‘增幅觸摸對象的異能’的能力。很方便的能力。那麽這個能力,不觸摸他人而是觸摸著自己使用——你覺得會怎麽樣?”


    “唔,那就……增幅了自己的異能吧?”


    “正是如此。換句話說,‘增幅異能的能力’被增幅了,那即變成了增幅‘增幅了增幅異能的能力’。這個自指會永遠持續下去。然後異能被無限地增幅。結果就是,因為能量的無限循環,異能原則被破壞,生成特異點。產生的過剩能量發生質量轉化,產生高密度的空間扭曲。他被卷入巨大的重力漩渦,去往了永遠迴不來的另一側。”


    原來如此。本機理解了:“剛才的,手持硬幣的異能者的實驗影像,就是這麽迴事吧。”


    “沒錯。一生隻能發動一次,破滅的異能。”


    “……喂。難道說,那個空間扭曲是……” 這麽說的中也大人的聲音發硬,表情僵住了。


    “接著聽到最後。”n 氏打斷他繼續道,“自我矛盾型的特異點,不限於德國或日本,在各個國家都發生過。以大約數十年一次的頻率。它們自古代起被當作‘神’或‘魔獸’的所作所為,詳情就無人知曉了。畢竟異能者本人在發動特異點的同時就死掉了。”


    曾經德國、法國和英國,在戰場上爭奪大戰的走向的同時,也在軍事研究部門間進行著激烈的競爭。就算其中的德國把異能兵器研究的技術流傳給了結成了國家同盟的日本,也不足為奇。


    “把周圍卷入並自毀的危險異能。而且是一次性的。那種東西沒法稱之為兵器。”n 氏一臉嚴肅地說道,“但是那裏有接近無限的能量是事實。不能將其作為可控的資源進行利用嗎?這是研究的起點。然後……把那個作為兵器實用化的國家終於出現了。即異能研究最先進的國家之一,法國。” 法國。以及法國政府的異能間諜。暗殺王。


    原來是這麽一迴事。


    “特異點當兵器?怎麽做到的?”


    “用心。”


    “哈?”


    “心。人類的精神。”n 氏肅穆地,宛如吟誦詩句一般說道,“一般來說,巨大的能量源需要用控製裝置之類的機器來操縱吧?但之前說過了,能使用異能的生物隻有人類。用非科學的表述方式來說,隻有人類的靈魂能夠驅使異能的能量。所以法國的研究者用人格程序和複製培養出的肉體,讓異能誤解,那是個有靈魂的人類。真是的,最初想出那種方法的研究者,在我看來也是瘋狂的想法。但是那個嚐試成功了。令人恐懼般的順利。從中誕生的成果,就是異能間諜魏爾倫。自由自在地操控特異點生成的重力,帶有人格的異能。……然後較之遲了幾年,得到了那些研究資料的我國,也嚐試了用同樣的方法再現特異點的異能者化。


    那就是——” 沉重的橫向門開啟了。n 氏催促著讓中也大人率先通過了。


    然後以認真的神情說道。


    “那就是,《荒霸吐計劃》。” 與言語一同,門迅速地閉合了。


    本機被留在了門的這一側。白瀨先生也是。


    判斷狀況花了 0.03 秒。


    “中也大人!” 本機強力地敲擊著門,但是防彈防爆的自動門很堅硬,怎麽也打不開。


    n 氏的聲音從門的旁邊的聲音裝置裏播放。


    “從這裏起的前方隻有中也君和我二人能去。”平坦的,不含感情的聲音,“《荒霸吐計劃》畢竟是國家機密。僅僅給了一人份的閱覽許可。更何況——” 停頓了像是在考慮台詞的短暫間隔。然後 n 氏說道。 “這前麵出現的東西,恐怕隻應由中也君一個人看到。我想他不會希望其他人——特別是朋友看到。”


    隨即本機立刻察覺到,門的對側有質量開始移動。空間掃描的結果表明,門的對麵是電梯。中也大人和 n 氏應該乘著它降到更下方的空間去了。明明已經下了這麽深了,竟然還能往下。


    想要侵入電梯的控製係統,但是做不到。並非被拒絕了,而是無線信號根本無法抵達外麵。


    察覺到了。這裏是通稱的吸波暗室。


    原理很簡單。用導電性的鐵等金屬板將房間圍住,電磁波被反射,磁場又在金屬板內被分流了,所以內部成了隔絕電磁場的孤立空間。手機放進微波爐裏,收不到信號成了圈外,也是同樣的原理。


    任務的安全評估值下降了 7%。也就是人類常說的“感到了不安”的狀態。


    n 氏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


    *


    *


    電梯的驅動音響起。


    即使被與同伴分離,中也的表情也絲毫未變。僅僅把手伸入口袋,像望著牆上的時鍾一樣望著 n 的表情。


    “這種程度就想鑽我的空子?”隔了一會,中也這麽說道。聲音幹澀。


    “不是鑽空子啦。是關照你。”


    “事先說好,這前麵看到的東西,我會向組織報告的。”中也無所謂地說道,“國家機密之類的,我可管不著。”


    “隨便你。”n 說道,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如果你真的有心情說的話。” 電梯一邊發出微微的低音一邊下降,終於停止了。門開啟。


    前方是短短的走廊。與之前設施的裝潢別無二致,但是異常古舊。地板的邊緣堆積著沙子和塵埃。走到走廊的深處還有一扇門。那上麵貼著寫著“檢疫隔離”、“指定封印部門·情報部部長指示”等的數枚貼紙。紙非常古舊,邊緣發黃。


    n 一張接一張地剝下那些貼紙。


    中也斜視著他的樣子,不經意道:“喂,你就直說了吧。”像是說隨便怎樣都好的台詞。


    n 迴頭。


    “直說吧,事到如今我也不會怕了。我——不是人類吧?” 對中也的問題,n 一言不發,僅僅安靜地迴望著他。


    “你前麵說了那麽多就算再不想也明白了。”中也口氣粗魯地繼續道,“我是《荒霸吐


    計劃》的產物。也就是說以和魏爾倫相同的方法被製造出來,有意識的特異點。是這樣吧?”


    n 困擾似的微笑著。


    “是的話又怎樣?在前方的事物是能證明這一點。害怕見到嗎?隻確認了這一點,不看就迴去了?” 中也沒有迴答。隻是沉默地注視著對方。


    “我都可以。就算在這裏調頭迴去。對我們來說,重點是讓魏爾倫感覺到‘一切都被知道了’,所以你未必有知曉一切的必要。” 中也保持注視著對方,腦內思緒運轉了一會兒。最後開口時,聲音絕然作響。


    “鋼琴家他們,想要調查我是誰。然後因此而死。” 他的眼中寄宿著並非眼前景色的某物。過去的光景。同伴們的最後的身影。


    “帶路吧。為了他們,我有知道一切的義務。”


    他的聲音毫無迷惘。即便再過百年,他的話語也不可能反轉。令人感受到的內在的強大,在聲音中作響。


    n 微笑著,以打開門代替迴答。


    門的前方,是個猶如寬廣的工廠一樣的地方。寬廣得看不到深處的牆壁。


    在地板和天花板之間,作為中間層的鐵絲網從落腳處延展開來。中也正站在那中間分層上。


    金屬網響動。


    是中也單膝跪地了。仿佛要倒下一樣,握緊扶手忍耐著什麽。


    “沒事吧?”


    “我認識”中也無視 n 的問題,臉色鐵青地說道,“我認識這裏。”


    “也是啊。” 中也的額頭上沁出汗水,目光牢牢釘在眼前的景象上。


    n 毫無感情地俯視著這樣的中也,以像是朗讀電話簿一樣的無機質聲音說道。


    “這裏是第二實驗所。與租界內的第一實驗所是成對設計的。景象也完全一致。那個地方被爆炸摧毀後,隻有這裏有你誕生之處的原始景象。” 中也的腦內,響起了幻象的聲音。


    “是入侵者!”


    “封鎖八號到十五號!”


    “作戰部隊用甲種裝備形成迎擊態勢!” 注意到的時候已經走了出去。


    同樣的景象。眺望了無數年,見慣了的景象。穿行交錯的士兵和研究員。


    中也的身邊,士兵們手持槍械跑走了。是幻象。那裏空無一人。那是記憶中的景象。


    “入侵者有幾名!武器呢?”


    “入侵者兩名!沒有武器——完全赤手空拳!”


    記憶中的聲音大叫著。這是那一天的記憶。中也從所在的位置看到的,最後一天的光


    景。


    最終,走到了一個位置。


    “你曾經在這裏麵。”


    那是個黑色的圓筒。高至天花板,三人張臂合抱一周的粗細。表麵似乎是玻璃,材質是不透明的黑色,看不到裏麵。


    但是中也知道,這個是什麽。中也迴頭,從那裏看向設施。


    司空見慣的景象。甚至以為是世界的全部的景象。


    青黑色的黑暗。為了與外界隔絕——從外麵的世界守護自己的搖籃。


    那個搖籃,突然被幻象中的某人打破了。圓筒破裂,有誰抓住了中也。


    那隻手的主人,中也似曾相識。


    阿蒂爾·蘭波。


    在他身邊的,是保爾·魏爾倫。


    “你是個奇跡般的存在,中也君。”n 唱歌似的說道,“在這裏,最後也沒能再現和你一樣的現象。” 中也被他的台詞拉迴了現實。那裏隻有 n 和中也。圓筒沒有被破壞。   中也觸摸那個圓筒的表麵。既不冰冷也不溫暖。熟知的溫度。


    “所以呢……?”中也一邊勉強恢複冷靜,一邊朝向 n,“究竟是什麽國家機密沉眠在這——”


    倏然,從圓筒內側“啪!”地敲了一下。中也僵住了。中也觸碰圓筒的手的旁邊,有一個手印。大小和中也的手基本一致。看不見手掌以外的部位。其餘部位隱藏於青黑色的黑暗內。


    瞬即理解了。這個圓筒並非因為外壁是黑色的,而看不見內裏。容器是透明的。因為裏麵盛滿了青黑色的液體,所以看不見內容物。


    “裏麵有人在嗎!?”中也朝 n 叫道。


    n 沒有迴答,用冷靜得波瀾不興的眼神,凝視著中也。


    “喂!說明一下!在裏麵的是誰!” 手的大小,基本和中也的手一樣。 “不必慌張,立刻讓你們相見。”


    n 從白衣的口袋裏取出遠程操作麵板,轉動其中一個旋鈕。


    隨著咕嘟咕嘟的排水音,青黑色液體泛起泡沫。水位從圓筒的最上方下降。中也後退一步,怔怔地凝視著水位。


    “這是……” 從液體中出現的——是中也。


    雙目緊閉。身上隻穿著實驗用的合成樹脂外衣,除此以外身上別無他物。身材異常瘦削。因此看起來比中也本人的年齡小。雙腳腳腕被銀白色的枷鎖鎖住,固定在水底。


    雖然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但他的表情十分僵硬,似乎馬上就要出現裂紋一般。


    “介紹一下。這是你的原型。” 中也怔怔地看著那個。


    “自我矛盾型異能的擁有者。生於鄉下的溫泉街,除了異能以外是個普通的少年。使用特殊裝置,把他調整成被特異點的重力破壞也死不掉的狀態。因此還這樣活著。” 突然,圓筒內的少年開始痛苦起來。劇烈地咳嗽。無法正常唿吸。


    身體對折似彎起,仿佛要吐出內髒一般激烈的嘔吐起來。因為厚厚的圓筒容器的阻斷,幾乎聽不到裏麵的聲音。


    “喂……!他很痛苦!沒事嗎!”


    “不可能沒事吧。”n 平靜道,“因為維持生命所必需的胎水溶液被排出了。”


    “什麽……!?”


    裏麵的少年在地板上痛苦得亂滾,慘叫著什麽,激烈地敲擊著容器。但是完全聽不到他說的話語。


    “喂,你在幹什麽!救他出來啊!”


    “沒有必要。他在很早之前就已完成了任務。讓你誕生的任務。” 少年在圓筒的底部痙攣著,吐出難以置信分量的血液。


    中也的臉色猛地變了。


    中也用全身的氣力抓住 n 的胸口,拉近自己。然後大叫道。


    “現在立刻把水放迴去!”


    “為什麽?”n 的表情毫無變化。


    “煩死了!不放的話就殺了你!”


    n 聳聳肩。“行吧。請。” 然後他把排水時使用的遠程操作麵板遞給中也。中也一把奪過來。


    操作麵板上,有操作用的三個黑色旋鈕,三個黑色按鈕,以及一個紅色按鈕。把排水時使用的旋鈕往反方向旋轉,但是沒有反應。按下其他按鈕,什麽也沒有發生。


    這期間少年的痛苦還在持續。身體劇烈顫動,口中溢出紅黑色的血。因為血液入肺而無法唿吸,臉色變成青紫色。


    中也拚命地按著按鈕,嚐試著按鈕組合,這麽做的某一刻,鏘地一聲容器斜著傾倒了。圓筒像是鞠躬一樣向這邊傾倒,前半部分的容器彈跳似地打開了。其中殘留的溶液流出,最終少年也翻滾著落到地板上。


    中也緊緊抱住少年的身體。


    “喂,振作一下!” 少年像是無法唿吸一樣,在中也的手臂上胸口激烈地起伏,喘著氣。


    他的容顏和中也的完全一樣。不過他的眼神比中也更溫柔,並且孱弱得多。


    少年抓住中也,用眼睛訴說著什麽。嘴張開,想要訴說什麽。吸入了少量的空氣。


    但是,到此為止了。


    生命結束了。手失力地落下,瞳孔的焦點散去而渾濁。肺部吐出不再需要的空氣,口中發出歎息似的聲音。那些是結束的信號。


    在中也怔然地注視下,少年的身體開始崩壞。


    皮膚崩裂、肉身溶解、變為和溶液一樣的青黑色液體流下。不存在保留原樣的手段。肉塊脫離,轉眼間露出白骨。


    之後還剩下的,曾是少年的白骨和外衣,以及連接著的無數輸液管和測量用的細線。


    以及腳下的青黑色泥巴。


    中也把白骨橫放在地上,一把抓住 n。


    “你這家夥……!” 激烈的力量抓住 n 的衣服。但是 n 的表情連絲毫都沒有改變。


    “我說我是你的父親,並非謊言。”n 的聲音平穩得像隻是在讀出文字,“我設計了你的身體。為了能夠承受荒霸吐的輸出,我調整了基因。” 然後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


    n,輕而易舉地剝開了中也抓著自己衣服的拳頭。


    “什……”


    中也想要毆打他,但連這都做不到了。不僅如此,他連站都站不住了。膝蓋顫抖。身體沉重。


    並不是 n 的力氣很大,而是中也的力氣減弱了。


    中也知道這個感覺。


    “這是……和那個時候一樣……” 一年前。臨崖的公用墓地。被白瀨從後麵刺中,那個時候的感覺。


    那個時候,白瀨說了什麽來著。


    ——“你最好不要亂動。刀刃上塗了殺鼠藥。”“暫時手腳麻痹,無法像往常一樣活動了吧。” 記憶中的白瀨的聲音遙遠、奇妙地誇張化了。


    中也的膝蓋著地。兩手也十分沉重。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會是現在


    “我設計了你。因此我很清楚。你肉體的強度,以及,你比普通人要低的耐毒性。”


    “你說,是毒……”


    中也迴溯記憶。讓中也中毒絕非易事。要是有那種攻擊,中也立刻就會察覺到。


    不。


    進入設施的時候。說是必須要進行攜帶品檢查和血液檢查。


    盒狀的采血工具。注射。


    “那個時候的注射,嗎……”


    “我招待你來,是為了告知你真相。我認為這樣一來就能迴避魏爾倫的暗殺。”n 撫平中也抓出的衣服褶皺,口氣輕快道,“但是那個方案存有不確定性。沒有確鑿的證據能證明,隻要告訴你真相魏爾倫就會放棄暗殺。所以采取了更加確定的方法。” 中也掙紮著要站起來。青黑色的泥土在中也的腳下飛濺。


    “明白了嗎?你要是死了,魏爾倫連留在這個國家的動機都會消失。”


    “你這混蛋——!”


    怒氣爆發。並非肉體而是感情的力量迸發出來,中也跳起來似的站了起來。向 n 揍去。


    n平靜地用槍射擊了中也。


    子彈直擊中也的額頭。子彈在頭蓋骨上彈開,然後飛向後方。


    中也身體後仰著倒了下去。從額頭流出血液。然而子彈沒有貫穿腦袋。子彈劃過中也的額頭,向後方跳去。在中彈的瞬間,中也集中全部異能,用重力使子彈偏離了。


    n 繼續用子彈攻擊著倒下的中也。麵無表情。


    無法防禦所有的子彈。數枚子彈命中中也的胸部和腹部,血與肉片四散橫飛。


    中也發出不成聲音的叫喊。


    “你可能認為我是個過分的男人吧。但我不是珍惜自己的性命才這麽做。是為了維持研究,換言之是為了這個國家。”


    n 從白大褂的懷裏取出容器。打開容器,小型的注射器從中顯露出來。他把注射器刺進擊中的傷口。


    “為了自己隸屬的組織不擇手段。你作為同樣隸屬於巨大的組織之人,能夠理解的吧?”


    “混蛋……東西……” 中也呻吟著,想要抓住對方而舉起手,但是他的手沒能夠到 n。


    手落到地上。


    然後一片漆黑。


    *


    *


    *


    本機的身邊,白瀨先生突然變得十分痛苦。


    他倒在地上,捂著喉嚨痛苦地扭動身子。


    “白瀨先生!你怎麽了!”


    一邊說著,本機已經進行了診斷。心率下降、血壓下降。發汗、肌肉痙攣,唿吸困難。是典型的中毒症狀。可是空氣中的成分與往常一樣,沒有任何問題。確認了一遍目前為止的環境掃描記錄表,也沒有在暴露在毒氣中的痕跡。


    為了緩和症狀,本機注射了有抗膽堿作用的阿托品。觀察一會兒後看到症狀改善,又增加劑量注射一次。在本來預定要運用在戰場上的本機內,存儲了一定數量的對抗生物、化學武器的藥劑。如此一來白瀨先生就沒有性命之憂了吧。


    讓安靜下來的白瀨先生睡在地板上後,本機想要從房間出去。做不到。門打不開。無論是前進的門,還是返迴的門,都是如此。也無法連接到操作麵板。


    正如之前調查過的一樣,這個房間隔絕電波,也無法聯絡到外部。


    從一開始,我們就被誘導著困在這裏。


    任務風險上升 38%。非常不妙。


    思考了一下,身體撞向出口的門。但是鐵門紋絲不動。用屋內的鐵製椅子砸過去,隻讓門的表麵出現了微微凹陷。


    這是個細長的走廊狀房間,內部隻有椅子和桌子,以及職員用的儲物櫃等。要是有能夠優先連接的終端,就能與外部聯係。為了隔斷電磁波,地麵和天花板都是很厚的鐵製。打穿它們逃走看起來很困難。


    沒辦法了。本機把手探入腰部的背後,打開那裏的配件端子。找到並取出零部件。然後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的部位打開至手腕,把零部件安裝到打開的縫隙中。


    配件兵器的手鋸。是個手掌大小的圓鋸。通常在追尋嫌疑犯時,用於上鎖的門等情況。


    鋸齒旋轉,往原先來路方向的門的鎖上推壓。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火花飛濺到本機的西服上。


    似乎要很久。但是必須得盡快。


    這個研究所很危險。恐怕下毒的目標是中也大人,牽連了白瀨先生。然後本機們被困住了。中也大人很危險。


    或許被殺了。


    不,也許,更加糟糕——


    *


    *


    *


    空無一物的房間。


    無論是桌子、椅子、顯示屏、裝飾品、什麽都沒有。隻有牆壁上刻著表示高度的刻度。


    如學校的小型遊泳池般大小的房間,實際上原本是存儲緊急用的實驗用水的儲水槽。


    中也被吊在房間的牆壁上。


    雙手手腕被鐵絲一圈圈纏繞著吊起的緣故,身體無法倒下。那些鐵絲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粗大的刺,刺像野獸啃食一樣紮入中也的手腕。雙腳隻能勉強碰到地麵。


    上半身的衣服被脫下,顯現出流著血的彈痕。最深的彈痕在胸口和腹部各有一處,巨大的棒子深深紮入那兩處部位。


    棒子以鎖鏈連接到天花板,從那流入電流。


    中也叫喊著。肉燒焦的臭味飄散。


    電流從棒子進入,從手腕的有刺鐵絲離開。在寸寸創傷兩者之間的肌肉、神經、髒器時迸發穿梭。那種痛苦,是宛如全身被割成骰子般的大小的肉片,不得不後悔生於世上的劇痛。


    “……殺了你。” 被吊起來的中也,低吼著盯著掛在天花板上的固定影像裝置。


    電流又來了。宛如野獸般的低哮。


    n 在實驗觀測室眺望著那幅景象。


    電流四濺,連觀測室內都被白色閃光照亮。但是 n 的眼睛眨都不眨。


    “注射 10ml 咪達唑侖。”注視著顯示屏,n 向身邊的部下下令。


    “但是心跳……”年輕的研究員,以苦澀的聲音確認著手邊的測量值。


    “這種程度死不掉。注射。”


    操作了數個裝置。透明的液體流入刺入中也背部的四根白色管子之一,消失於中也的體內。中也的眼睛大張,發出仿佛內髒被扭曲般痛苦的聲音。


    即便如此 n 的表情絲毫不變。沒有同情、沒有殘忍、什麽都沒有。他的眼睛看著數據一般看著中也。


    那個實驗觀測室內擺滿了二十多個椅子、計量儀器,和研究員。全員步履匆匆地來迴走動,為了不讓這個重要的實驗在進行中發生問題,對比著狀態變化和實驗計劃書。


    “中也君,痛苦嗎?”


    n 的臉湊近手邊的收音裝置,向中也搭話。


    中也精疲力盡,沒有迴答。


    “抱歉。要是有別的方法我也想用。”n 的聲音毫無罪惡感地說道,“但要拯救你,別無他法。”


    n 一邊搭話,一邊用餘光確認著實驗數據。接著繼續道。


    “就像我們尊重你的意誌一樣,你的異能《荒霸吐》也尊重著你的意誌。不如說,被你的意誌束縛著。隻要你有著明確的意誌,就無法把《荒霸吐》從你身上取下來。刷新異能的常識,這個國家唯一能夠控製的特異點。”


    n 說完後用手邊的控製器暫時切斷了聲音,對旁邊的部下詢問道:“咪達唑侖的效果呢?”


    “有征兆。距明顯的反應還有兩分鍾左右。”


    n 頷首,下指示:“再注射 20ml。”然後再次打開了聲音。


    “中也君。現在的情況是,名為你的人格程序占據了《荒霸吐》的韁繩。換句話說,殺了你的話,就失去了貴重的完全控製特異點。反過來說即便用別人的人格程序覆蓋在你的之上,先存在的你的人格和新的人格發生衝突,或將再次招致《荒霸吐》的暴走。就算是我們,也不想研究所第二次被吹飛了。”


    n 以誰聽不到的小聲對自己的玩笑嗤笑起來。但那笑容幾乎一瞬間就蒸發掉消失了


    “所以才要這樣。”


    n 旋轉遠程操作麵板的旋鈕。


    大電流從鎖鏈通過棒子進入中也的傷口,全身仿佛要四分五裂的疼痛襲擊了中也。中也因劇痛發出咆哮。身體扭曲著,掙紮著要逃離痛苦,但僅僅讓纏繞著雙手手腕的有刺鐵絲啃入,流出血來。


    “讓你自發地放棄《荒霸吐》。雖說如此,沒必要想得太困難。隻要你的一句話,說出某句控製咒文就好了。那是初始化封印指示式的認證密碼。這句話被加入到了你的字符串裏。一旦確認控製咒文,我們把你刪除,覆蓋上新的人格程序。如此你就從痛苦中解放了。無論是這不知會持續幾天的痛苦……還是,長年持續的黑暗。” 長年持續的黑暗。


    對於那些話語,中也初次有了反應。至今為止無論說什麽都毫無反應,他勉強動了動頭。


    n 沒有錯過那個變化。


    “說出下麵的語句。隻在腦海裏說也行。很簡單的語句。”


    n 說著,閉上雙眼,以單調的語氣背出認證密碼。是個簡潔的連句。


    “——汝,容許陰鬱之汙濁,勿複吾之蘇醒。”


    “汝,容許陰鬱之汙濁……”


    中也的嘴唇幾乎是自動地動了。藥劑發揮了效果。他的眼睛沒有聚焦。自己在念叨著什麽,嘴的活動,喉嚨的震動,那是這些全都意識不到了的人的眼睛。


    n 微微一笑,輕聲說:“很好。”中也繼續著。


    “勿複…………我,是誰……” 言語從痛苦的間隙中零落。


    那句言語無力地落到地上,就這樣蔓延著冷卻了房間。


    n 一邊看著影像,一邊不愉快似的地皺起眉頭。然後看著影像對部下下令道:“升高電壓。”


    “但是……”


    “去做!” 大幅的電流從棒子流入。無形的雷蛇橫衝直撞,蹂躪著內髒和神經和肌肉。


    中也慘叫起來。


    *


    *


    *


    圓鋸切斷了門的鎖軸,令人不快的金屬音停止了。


    配件用的圓鋸因熱度而變形了。無法再次使用。於是把它扔在這裏。這樣就能出去到外麵了。但是不能把沒有意識的白瀨先生放在這裏。


    本機被設定成守護人類的人造智能刑警。無論何種狀況都不能選擇將無防備的人類放置在危險場所的選項。在搜索中也大人前,必須先把白瀨大人移動到安全的場所。


    本機為了打開剛才切斷的橫開門,搭上手。


    沒有打開的必要。


    突然門和本機一起被轟飛了。


    地板在頭頂上、在腳下、又變迴頭頂上。翻滾著後退的途中,在肩膀和頭部感受到強烈的集中應力。受衝擊身體後仰。被子彈擊中了。


    實行采取受身行動為高優先度,掃描把握周邊環境為低優先度的策略。


    根據掃描,敵人有三名。是重武裝的士兵。考慮到這裏是軍方的設施,光是這樣的武裝是不足為奇的。用炸彈破壞門,就這樣一舉突入進房間了吧。


    分析受擊部位。外皮裝甲上有漩渦狀的龜裂。這是——糟了,對物用的全金屬被甲彈。


    一般在與人類戰鬥時會用更加柔軟的彈頭。因為那樣的話子彈會留在體內,增加破壞力。使用優先速度和貫穿力的子彈,意味著敵人預想到與本機這種無機材料的對手戰鬥。


    糟糕。非常糟糕。


    視野穩定下來,能看見門。三名士兵已經把槍口指向本機的方向。


    子彈雨以躲不掉的密度向本機傾注而下。


    *


    *


    *


    心髒在轟鳴著。


    異常大的聲音。就像貼著耳邊擊打巨大的太鼓一樣。中原中也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但那裏自然沒有心髒。到底是誰的心跳聲?我的?怎麽可能。我不是人類。心髒這種上等品不適合我。


    又是電流。全身無關乎中也的意誌地痙攣著。宛如每一根血管都被扯得稀碎,體液一滴不剩地沸騰的感覺。早就超過了十六歲的少年能忍受的痛苦量。幸好,大叫也好唿喊也好,誰也不會在意。因此每次痛苦來臨時中也都大聲慘叫。從喉嚨泛出血味。


    暫時沒有傳來 n 的聲音。科學家討厭白費力氣。估計是打算讓中也品味到足夠的痛苦,直到放棄求饒之前都放著不管吧。


    重力的異能並非完全消失了。但是過於微弱。恐怕通過刺入後背的藥液管,繼續注入著毒吧。手腳麻痹,腦海朦朧。判斷不了究竟是現實的動靜,還是心中的動靜。毒之外,還被打入了什麽藥品。自白劑嗎,促進譫妄的藥嗎。


    究竟能忍耐到何時呢。


    當然,到何時都行。永遠地忍受下來給你看看。我的話能做到。


    但是,為了什麽?


    ——所以我總是說的吧,中也?忽然響起了聲音,中也抬起臉。那個聲音很耳熟。世界第一討厭的人的聲音。


    ——你的誕生本身就是錯誤。和我一樣。你不惜忍受那種痛苦也要死死抓住的虛偽的生,意義何在?


    聲音揶揄似地說道。


    “煩死了。”


    中也唾棄似的迴應道。自己也明白那是自言自語。估計是因為被打入的藥劑的作用,聽到了幻聽。那裏誰都沒有。然而心失去了控製,無法停止聲音。


    “去死吧,太宰。”


    ——隻能做出如此老掉牙的反駁嗎?


    聲音在耳邊響起。中也不禁想要切掉自己的耳朵。隨即在旁邊,看見了晃動的像是太宰的影子的事物,連眼睛都想挖掉了。


    ——那是快要相信我的話語的證據。你呢,內在深處和我一樣。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我就是我!和你這樣的渣滓不同!”


    ——確實對方是他的話,你會這麽說吧。


    又聽見了另一個更加低沉的聲音。中也宛如心髒被抓住一樣僵住了。


    ——然而你是無法永遠對自己說謊的。讓你入會時,我沒說過嗎?中也看著那個身影。由此確信自己看見的事物都是藥物產生的幻影。


    “鋼琴家……” 中也的聲音非常幹澀。汗水滑至下顎後滴落,


    鋼琴家靠著對麵的牆壁,抱著手臂悠閑地注視著這邊。和總是在店內的姿勢別無二致。沒可能會忘記。


    ——我說過了吧。讓你入會的理由。我們想你會不會對黑手黨發起叛亂。你看起來像是期望著破壞掉一切,借著反擊的火焰將自己焚燒殆盡。現在看起來也一樣。


    穿過一臉擔心的鋼琴家身邊的牆壁,其他身影出現了。信天翁、冷血、宣傳官、醫生。


    他們微笑著,向中也說道。


    ——因為你那特別的出身的緣故我們死掉了。然而我們不怨恨。


    ——我們是黑手黨。已經做好了覺悟。


    “蠢貨!那怎麽行!我……!” 鋼琴家他們微笑著消失了。下一個聲音,聽起來近在耳邊。


    ——那就去死吧。


    大吃一驚的中也轉過頭,幽靈一樣青白臉色的白瀨站在那裏。


    ——以死謝罪吧。對黑手黨的朋友們,也對我們《羊》。


    中也發覺,不知何時,《羊》的少年少女們將自己團團圍住。曾經的同伴們。背叛與離散。幾十個孩子的眼睛冷冷地瞪著中也。


    ——承擔起拿著“名為強大的王牌”的責任,中也總是這麽說。那是在說謊?你不是說要保護我們嗎?我們可是保護了快要餓死的你啊。


    別說了。


    中也扭動起身體想要塞住耳朵。但是雙手被束縛著。


    ——哼,算什麽《王》。你把我們折騰慘了。


    ——中也,是你。


    “閉嘴!那麽你們替代我成為《王》吧!我把這份力量全都給你們!”中也無法忍耐地咆哮道,“什麽強大啊!隻要沒了這份力量,我現在,也和你們一起……!” 又是電擊。中也的腦海如閃光一般被漂白了。


    然後腦海中,映現出不可能的光景。


    《羊》沒有解散。現在仍存在著。中也在其中不是特別的一員。也沒有異能。作為極其尋常的夥伴中的一員,既不強大,也不是王。不處於大家的圓圈中心,僅僅作為圓圈的一份子談笑著。


    “我……” 幻象消失,隻留下傷痕累累的中也。然後是沉默。下一個幻象的腳尖,進入垂頭喪氣的中也的視野,


    “夥伴和朋友都離你而去。你認為這是為什麽呢,我的弟弟?” 中也慢吞吞地抬起臉。是差不多預想到了的對象。


    “下一個是你啊……”


    “沒錯。順理成章。和你一樣,是被製造出來的存在。適合迴答你的問題的人。” 幻象的男子說著,整理黑帽子的角度。


    “你說……問題。”中也道,“那麽迴答我。是什麽錯了。我在什麽上做錯了。” 眼前的幻象,魏爾倫,做出略顯悲傷的表情


    “最開始。”如此告知的魏爾倫的眼睛毫無謊意,清澈通透,“一切的初始,你的誕生


    本身就是錯誤。和我一樣。” 中也的拳頭顫動。那種事能答應嗎?能被允許嗎?


    “不,不會允許。當然了。理應有所製裁。對他們。”


    “他們……”


    “你好好地忍住了。”魏爾倫的聲音蘊含溫柔,“你也承擔了擁有強大力量的責任。下一個該負起責任的是他們。讓他們負起責任。如此終於能取得平衡。”


    “哈哈……我倒是想讓他們負起責任。”中也幹澀的笑聲,是對自己的發出的,“我想把他們撕成碎片。可是辦不到。我沒法從這裏出去。要死在痛苦和絕望中。”


    “我不會讓你死的。”


    魏爾倫來到中也的麵前,拔出了棒子。


    中也啞口無言。


    魏爾倫拔出了所有的電極棒子,用重力徹底摧毀。剝下雙臂的有刺鐵絲,也拔下背骨的藥液管。


    “我要去殺掉那個研究員。”解除了所有的拘束,魏爾倫一邊檢查著中也的傷口,一邊站起來道,“正如最初的計劃一樣。你坐在這裏也行。但是,如果你想向他討迴把你的人生折騰得一團糟的責任的話……” 魏爾倫向中也伸出手。


    “就一起來。” 中也並沒有握住那隻手,隻是緊緊地盯著。像是盯著奇妙的事物。


    “為什麽……”


    “最初見麵時我說過了吧——我想拯救你。”


    魏爾倫微笑著說道。那個笑容既不是間諜的笑容也不是暗殺王的笑容。僅僅是青年的笑容。


    “發怒,中也。發怒,發怒,向不講道理的生命。發怒,向玩弄命運的研究者。那份怒氣將奪迴你的人生。去奪迴自己的人生,中也。還是說,想繼續當被編號的實驗材料?” 才不想。


    怒氣讓體內的血液迴轉,為肌肉帶來熱量。


    中也站起,以老虎鉗般的強力,握住魏爾倫的手。


    “走吧,弟弟。”魏爾倫微笑著,支撐起中也的身體,“殺了 n,從不講道理的世界,奪迴你的靈魂。”


    *


    *


    *


    彈雨向本機襲來。


    本機從前腕展開耐衝擊盾牌。傘狀的盾牌表麵覆蓋著耐熱、耐衝擊的超合金,能夠擋開大部分的輕質量攻擊。這是設計成能承受荒霸吐的高能量的特製品。


    全金屬被甲彈的彈頭劃過盾牌的表麵,打中後方。三發沒有滑走而是停留在盾牌表麵,其運動勢能剝離了表麵合金。但是受損輕微。


    本機舉著盾牌一躍而起,踩著士兵手持的步槍二段跳躍。在士兵背後的牆上著陸,跳迴衝撞士兵的後背。


    足以折斷肋骨的輕度衝擊越過掃描儀傳遞過來。先幹掉一個。


    保持乘在士兵上,長腿鐮刀般掃過,掃倒別的士兵的腿。手指上的注射針紮入倒下的士兵的頸部,注入藥液。這樣一來二人。


    但是進行二人份的壓製行動的功夫,足以給士兵架槍攻擊的時間。


    第三名士兵用槍瞄準這邊。本機正把雙手放在地板上,施加體重的緣故無法展開盾牌。


    高速地搜索對策。不管哪個對策都來不及了。


    但是不需要對策了。


    士兵的身體彈跳起來。


    士兵的身體隨著電擊的爆炸音痙攣著,槍掉了下來。數秒的苦悶聲後,失去力氣倒下。


    本機——什麽也沒做。


    在士兵的背後,門另一側的走廊上,救了本機的救世主顯現出來。


    那是個實在出乎意料的人物。


    “真無聊啊。”那個人放下鎮壓暴徒用的電擊槍(泰瑟槍)說道。


    “就算用電擊倒人,人也隻是被擊倒了。無聊。”


    “你是……黑手黨的。” 太宰治。


    將中也大人引入港口黑手黨的人物。


    “初次見麵搜查官先生。中也在哪兒?” 和中也大人同齡的少年,無所謂地扔掉電擊槍問道。


    “中也大人他……”


    “算算時間已經被抓了?還是說到了被救出來的時候了?”太宰先生跨過昏厥的士兵向這邊走來,“那就沒意思了。錯過了被拷問到大聲哭喊的中也。”


    “拷問?中也大人?”


    被抓住的中也大人在被拷問嗎。有可能。然而為什麽這個少年知道到這種地步?說到底他為什麽在這裏?


    確實太宰先生持有無效化異能的能力,是對魏爾倫戰的殺手鐧。然而就算為此想要聯係他,此人也完全渺無蹤影。為什麽現如今他會在這裏?


    “‘為什麽我來了?’你問。我答。因為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什麽計劃?’你問。我答。一切。從最初到最後,這個魏爾倫事件是在我的掌心上發生的事情。‘怎麽一迴事?’ 你問。”


    為了理解太宰先生的發言,處理進程以最高優先度解析出情報。但是太宰先生的思考速度比那還迅速。僅僅是跟上就拚盡全力。


    “我答。一切就是,字麵意思的一切。魏爾倫的暗殺目標,刑警先生、研究者,一切都是根據我遞給他的情報決定的。換言之暗殺計劃的順序就是我的順序。然後你問:‘為什麽你要這麽做’。”


    的確,那正是本機的疑問。剛才的發言強烈地暗示了太宰先生和魏爾倫串通的可能性。刑警先生的死也好,如今中也大人的危機也好,有可能都是太宰先生指揮的。也就是說,是背叛。根據他迴答的內容,將有可能再次開始戰鬥。


    但是,太宰先生的最後迴答,大大地超乎了本機的預料。


    “為了爭取時間。在魏爾倫來到最大的暗殺目標之前。他的最後目標,是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森鷗外。森先生原本是第一個目標,我通過操縱情報把森先生的暗殺順序移到最後。


    多虧爭取來的時間,馬上就要協調好反向暗殺他的準備。可是在那之前還有最後一步。”


    太宰先生這麽說著笑了,伸手拉起了本機。


    他以不看向任何地方,像是看穿了一切的仙人的眼神說道。


    “這樣下去的話中也會殺了n的。然後他就不再是人類了。可是我想看中也作為人類痛苦的樣子。所以我們去阻止中也吧。”


    *


    *


    *


    仿佛終結世界的災厄降臨一般,警報尖聲作響。


    紅色的應急燈亮起,設施的景色為之一變,宛如身處怪物的胃中。


    麵向普通職員的無線饋送全部被開放,所有線路裏都在不停地唿叫無線警報


    研究所內有入侵者。所內情報部員在處理指定資料後迅速撤離。作戰部員裝配甲種裝備去往指定地點。這不是訓練。這不是訓練。


    將吵鬧的警報從聽覺中選擇性排除,本機繼續作業。


    本機把失去知覺的白瀨先生塞進備用品收納箱。關上門,鎖上電子鎖。


    “把這裏的儲物箱改成隨時間變動型的密碼鑰匙。這樣一來白瀨先生暫時安全了。”


    “辛苦了。下一個是中也。” 太宰先生說完,以白瀨先生根本就不用管了吧一樣的態度走了出去。


    “請稍等一下太宰先生。”本機朝他的背後出聲道,“你剛才說中也大人‘作為人類’。中也大人是或不是人類,你知道嗎?”


    是他的話就會知道真相,本機對這一點有著奇妙的期待。沒有根據,但有這樣的感覺。認為機械不存在直覺和靈光一現是人類的傲慢。人類能做到的程度的事情,本機也能做到。


    “不知道。” 太宰先生輕巧地說道。但是他的眼睛反映著一些深邃的思緒,細細地眯起。


    “無論是 n 還是魏爾倫,都說中也不是人類。可是我認為未必就是這樣。因為我讀過這個筆記,‘蘭波的手記’——這件事在某種意義上說,一切都從這個手記開始。” 太宰先生說著,從懷裏取出皮革裝訂的舊筆記。


    蘭波的手記!迅速掃描太宰先生手持的筆記。會是真品嗎?存在這種可能性。


    所謂蘭波的手記,是死去的異能間諜蘭波在任務前秘密寫下的,可說是一種日誌。


    因為它含有大戰之中與諜報任務相關的情報,所以是國家機密的結晶,雖然有傳聞說它存在,但沒有傳出已經發現它的消息。


    “究竟是怎麽得到它的呢?”


    “使勁兒問也沒關係,反正我隻會說謊啦。因為我是謊話精。”


    太宰先生浮現出迷樣的微笑。對他使用測謊儀,但毫無反應。他的生物信號和沉睡的人類幾乎沒有區別。在這種情況下輸出值卻太過平常,這很異常。


    這位少年究竟是什麽人?


    “在這裏開茶會閑談的話的時間有些不夠了。先去找中也吧。”太宰先生撓撓後腦勺,心不在焉道。


    “要怎麽找?” “尋找中也無論何時都很簡單。”太宰先生這麽說著,浮現出好似看穿了一切的笑容,


    “往聽到的騷動最大的方向走,他就在那裏。”


    *


    *


    *


    爆炸聲轟鳴,牆壁化作粉塵飛散。


    穿過瓦礫和煙塵,中也如炮彈般奔跑著。切開空氣的衝擊稍後吹散了煙塵。


    他的前方是設施的警備部隊。持槍武裝,嚴陣以待。


    “作戰部·石榴突擊小隊警戒東通道!蕨類工兵小隊爆破堵塞西通道!爭取情報部的逃跑時間!行動開——” 他沒能說完。


    中也的膝擊將中隊長的身體對折彎曲,打飛了出去。


    大概八名士兵一齊端起槍。他們是為了軍方秘密設施的內部警備而精挑細選的士兵。和守備軍糧或備用品的那些誌願兵的訓練水平截然不同。槍法、體力、集中力、戰鬥直覺,如非所有能力都出類拔萃的那一小部分士兵,不被允許當這個設施的警衛。


    然而他們擅長的隻是對人戰鬥。他們沒有預想過,和以風的速度飛翔著、以汽車的重量突擊而來的人類大小的野獸戰鬥。


    “不能讓他再前進了!這前方是緊急避難室!上層的情報部員完成避難之前,死守在這裏!”


    中也從低空撞向一名即將射出子彈的士兵。士兵像被拍飛的樹葉一樣被擊飛出去。中也踢在那名士兵的腹部,借反作用力跳起,向相反側的士兵發出一記飛踢。


    像是撞球反射一般,暴風在狹窄的室內跳來跳去。大約十餘秒後,沉默和氣絕支配走廊,變迴寂靜之地。


    中也毫不在乎地跨越倒在腳下的警衛,手搭在緊急避難室的門上。


    打不開。手感很重。被電子鎖鎖住了。


    中也向門施加高重力,想要破壞鎖的結構。然而門打不開。受毒的影響,中也無法提高異能的輸出。


    “集中精神。”不知何時出現的魏爾倫靠在門邊的牆上,抱起手臂,“中毒了又怎樣?你是終結這個世界的怪物吧。把異能化作自己的東西。要是你想撕碎身在前方的邪惡的男人的話。”


    “我知……道……!” 中也把雙手放在門上,咬緊牙關。異能的輸出逐漸增大。


    對麵是假想了入侵者的攻擊而建造的耐爆、耐化學、耐異能門。即便是施加上成百上千種異能,別說是破壞,根本不會讓它發出一聲異響。


    “集中精神。以意誌的力量,使怪物服從。不然的話就會死。” 空間歪曲。中也的衣服輕盈地浮起。


    異能光集中在中也的拳頭上。


    *


    *


    *


    這裏是,哪裏?那是白瀨醒來後最先冒出的念頭。


    那裏是武器備品儲物櫃。大小是全力伸開手腳的程度。但是基本沒有光線,連自己的鼻子也看不見。


    “中也?亞當?” 發出了聲音,但沒有迴應。也沒有人在的感覺。


    不,有感覺。在儲物櫃的外麵。宣告緊急事態的警報音,和人們雜亂慌張穿行的聲音。


    能聽到入侵者怎樣怎樣、非研究員去避難*怎樣怎樣的警報聲。設施裏似乎發生了問題。


    (*注:原文為“非研究員”,但下文即有“非戦闘員”,疑為作者筆誤。)


    設施。對了,想起來了。白瀨起身。被招待來到了軍方的研究設施,下降到地底下。在那裏突然變得唿吸困難,失去意識。


    遠遠的某處槍聲作響。然後自己如今一人被關進如此狹小的地方。


    被丟下了。


    被見死不救了。


    “可惡!喂,中也!你去哪兒了!讓我從這裏出去!”


    用盡全力的一踹,門輕易地打開了。沒想到會開的白瀨,驚愕於自己的作為,關上了門。


    再一次,打開細細的門縫,悄悄地確認外麵。外麵似乎是排列著相同的儲物櫃的昏暗的備用品收納庫,現在沒有人影。


    從儲物櫃裏滾出,想要站起來。突然感到頭暈眼花,白瀨撐住膝蓋。


    他想起了在倒下前忽然變得唿吸困難和心絞痛的記憶。大概是毒。可惡,那些家夥,把中毒倒下的我當作累贅,放著逃跑了。


    手握拳,手張開。意識清晰了。活動不是問題。那麽,不能再繼續呆在這裏了。


    幸運的是,牆壁上掛著幾件為研究員準備的白大褂。他站起來穿上它。想起非戰鬥人員撤退的警報語。裝成研究員的樣子的話,就能輕易地逃離這個地方吧。


    但是中也沒法這樣走掉吧。他被警衛當成頭號目標警戒著。趁亂逃走是不可能的。可能身處於危險的狀況裏。


    不過管他呢。才沒有幫他的義務。沒有才對。


    *


    *


    *


    “銷毀一切資料!切斷除八號避難口以外的全部電源,爭取時間!”


    n 大叫著。


    那裏是設施的數個緊急避難所之一。如同列車的一節車廂般細長的房間裏,通信裝置、糧食、發電機、防彈衣等,緊急時必要的東西一應俱全。房間的最深處有單人用的避難電梯。


    n 朝著通信用的集音器,向各部門發出指示。同時他手上也在忙活,把長長的鎖鏈束接上電源,運向入口。


    “傳令作戰部司令室,進行爭取最大限度時間的拖延戰鬥!接著聯係中央的準將——” 入口破裂。


    被打飛的門擦過 n 的鼻尖,刺入牆壁。


    “竟然想從兒子身邊逃走,真是了不起的老爹啊。”


    中也立在門口。全身怒氣勃發,向 n 怒目而視。


    “噫……!”


    n 手持的鎖鏈掉落。要貼住牆壁似地後退數步。


    “在準備什麽呢?準備去死嗎?”


    “等……等一下!沒有辦法啊!一切都是為了工作才做的!私情上我一次也沒想讓你受苦!”


    “是嗎。那可勞你掛念了。”


    中也威壓著向前邁進。n 顫抖著腿同樣地後退著。


    魏爾倫在門口抱臂,麵帶微笑觀賞著房間裏的場景。


    鎖鏈落在中也的腳下。直到剛才還 n 在用它準備什麽。中也撿起它,查看前端。


    那條鎖鏈的前端裝著棒子,粗大的配線透過鎖鏈內部延展著。這是剛才拷問中也時使用的,電極棒子。


    “這玩意是剛剛紮進我的腹部的東西。原來如此……設下陷阱等著伏擊我,意圖再一次用這個刺穿我啊。”


    “那……那個是。” 中也把鎖鏈拉到身邊。鎖鏈有兩條,兩條都連接著房間角落的的電源。


    “說實在的,還挺疼的。真是難得的經驗啊。哪怕隻有那個的百分之一,也真想讓你好好品嚐一下。”中也望著鎖鏈說道。


    n 抓住中也的視線移向鎖鏈的一瞬間空隙,飛奔而去。奔向房間深處的電梯的門。


    鎖鏈的前端刺入他的衣服下擺。


    “別想跑。” 中也蘊含怒氣的聲音說道。


    中也投擲的鎖鏈,貫穿了 n 的衣服把他釘在了身後的牆壁上中也讓剩下一條鎖鏈的前端在地麵上方轉動著,慢悠悠地選定下一個目標。


    衣服被釘住的 n,既逃不走,也躲避不了下一個鎖鏈。


    “等等……你要做的事情是錯誤的……!”


    “別聽他的中也。”入口的魏爾倫無所謂地看著自己手指說道,“這種家夥為了活下去什麽謊話都會說。我那時候,也曾完全一樣。從頭到尾。” 中也的眼睛銳利地眯起。他的目光裏,是紅寶石一般赤紅、透明、美麗閃耀的殺意。


    “等……等等!真的是工作!僅此而已!”


    “啊啊。是工作。”中也唾棄般的說道,進一步靠近,“因為是工作,所以隨心所欲地玩弄我的靈魂。因為是工作,所以把另一個我關起來殺掉。你為了工作什麽都會做。是最卑劣的混帳。那麽,為了工作去死吧。” 中也的鎖鏈寄宿著重力。前端的棒子漂浮而起。


    *


    *


    *


    本機與太宰先生,快步在走廊上移動。


    “哪兒都沒有中也是人類的證據。然而,也沒有不是人類的證據。”太宰先生邊移動邊說道,“魏爾倫隻是偷出了中也,也就是無關人士。中也的真身是不是人造異能他並沒有親眼見過。然後關於 n 所說的話,他有說謊的可能性。” 那個 n 氏說謊?


    “說謊的理由是?”


    “誰知道。但是一流的說謊者甚至連說謊的理由都用謊言掩蓋。那個男人有一流的說謊者的氣息。不是嗎?” 太宰先生麵帶微笑。他的微笑裏飄浮著冰冷的愉悅。


    但是有道理。本機自進入這個研究所起,掃描了所有遇到的人的生命體征。紅外線強度、心率、二氧化碳唿吸量、瞳孔、發汗量。當然也對 n 掃描了。但是沒有發現他背叛我們的明確征兆。


    中也大人或許是人造物。或許是人。


    可能性對半。


    本機向前傾斜,增加了 40%的移動速度。


    倘若對半的話,就不能讓中也大人殺了 n。


    會變得無可挽迴。


    *


    *


    *


    棒子宛如蓄勢待發的鬥犬一般,鳴響著鎖鏈漂浮在空中。


    “一瞬間讓你解脫。”


    中也牽引壓製著鎖鏈。拔河一樣壓製著幾乎要橫向飛出的鎖鏈。要是力道稍稍減弱,鎖鏈大概會以火箭的勢頭飛出去。


    尖銳的棒子前端,指向 n 的方向。他因為貫通了衣服刺入牆壁的鎖鏈無法逃跑。


    “放手去做,中也。”魏爾倫抱著臂,能吹出口哨似的開心口吻說道,“把這麽多的重


    力解放的話,就不隻是貫通而是會讓身體直接爆炸吧。一瞬間解脫了。對吧,研究員先生?”


    “稍等中也君!你明天必定,將後悔你的所作所為的!”


    “我才不管明天的事。”中也的眼睛因殺意縮小,“我向來是想做就做。保護想保護的家夥,打飛不中意的家夥。今天也隻是這麽做而已。”


    “住手,等等!”


    *


    *


    *


    “有了,緊急避難室!”


    轉過轉角的瞬間,太宰先生喊道。隨著他的視線看向前方,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門。門的周圍,倒著好幾名警衛。


    “先走一步!”


    本機留下太宰先生一躍而起,一口氣跳過堆積如山的警衛們,在門前落地。立馬碰觸門的端口,搜索解鎖號碼。一點二二秒後命中正確的號碼,門被解鎖。


    “中也大人!不能殺掉他!” 連自動門開啟的時間都感覺長得令人焦躁,本機闖進了緊急避難室。


    然後睜大眼睛。


    房間裏空無一人。


    誰也不在,也沒有人在過的跡象。掃描地板,地板上積著薄薄的塵埃。沒有腳印。一副幾年都沒有使用過的樣子。


    不是這裏。


    中也大人在其他的避難室。


    已經——來不及了。


    *


    *


    *


    “我才不管明天的事。”中也的眼睛因殺意縮小,“我向來想做就做。保護想保護的家夥,打飛不中意的家夥。今天也隻是這麽做而已。” 如今鎖鏈上積蓄著膨大的力量。如同即將離弦的箭矢。


    而且,所有的箭矢早晚會離弦。


    “住手,等等!”n 舉著手大喊道。除此以外他什麽都做不到了。


    中也握著鎖鏈的手放鬆下來。


    寄宿著能貫穿一整間房子的張力的鎖鏈,被解放了。


    轟鳴聲在室內震蕩。因為超過音速的鎖鏈發出了衝擊波。以爆發性的速度飛翔的鎖鏈,毫無偏差地刺入目標。


    筆直地、正確地—— 刺入魏爾倫的胸口。 “嘎……啊……?”


    血從刺中部位湧出。魏爾倫身體僵硬。即使以重力操作打消了速度,但是前端已經剜入肉中,抵達深處。


    中也扭轉上半身,轉向魏爾倫。他在解放鎖鏈的瞬間扭轉身體,大幅度改變了飛翔的方向。


    “別太得意忘形了,魏爾倫。確實這個研究員做了很殘酷的事。可是啊,殺了鋼琴家他們的是你吧。”中也叩著胸口說道。


    “生命,還在這裏燃燒著啊。他們的命——在他們安息之前,就不可能做想做的事。


    做應當做的事。那就是我。”


    “中也……你……!”


    魏爾倫握住棒子,想要拔出來。但是中也比那更快地跑到房間深處,拉下鎖鏈的電源杆。


    最大輸出的電流化為閃光之龍衝過鎖鏈,猛撞上魏爾倫。


    “咕啊啊啊!?” 電擊在魏爾倫體內迸裂。


    即便是長於應對物理打擊和槍擊的魏爾倫,麵對電擊時也和中也一樣,無法再保持無敵。


    “應當做、的事?”電擊焦灼著身體,魏爾倫一邊痙攣著一邊握住身上的鎖鏈,“為什麽不明白?沒有應當做的事情!想要活著而活著,想要破壞而破壞!因為我們應當做的事隻有一件,那就是不生於世上!” 魏爾倫往顫抖的手指注入力氣,一點點地拔出鎖鏈。


    “煩死了。”中也的目光裏燃燒著意誌的光芒,“或許你是如此。但是別把它壓給我。


    我——可不會那麽想。” 他的目光的光輝中,穿梭著掠過數個影子。


    《羊》的夥伴們。


    港口黑手黨的夥伴們。   在那裏的是意誌的光輝。是隻有經過了曆史積累,經曆了與他人的相遇與別離,才能獲得的強大人類的光輝。


    “說到底你,搞錯了。”中也唾棄似的說道,“‘生於世上是錯誤的’?我怎麽可能會,考慮那種就像那個混帳太宰一樣的東西!” 魏爾倫拔出鎖鏈,甩開扔下。


    同時中也猛衝而來。


    “中也!”


    “魏——爾——倫——!” 魏爾倫高高掄起拳頭。中也也以相同的速度向魏爾倫高高掄起拳頭。


    拳與拳激烈對撞,室內黑色閃光炸裂。


    *


    *


    *


    “設施自動破壞係統運作中。設備 68%的機能已停止。在剩餘的機能宕機前,計算出中也大人的所在地。” 本機優先接入通信機,嚐試入侵全體設施。


    找丟了中也大人的我們剩下的手段隻有一個。從緊急避難室的終端入侵警備係統,找出正在進行戰鬥的場所。別無他法。


    避難所從性質上來說,必須要能接上警備係統的線路,以便在其中避難的 vip 能夠執掌指揮。但是軍方的秘密線路安保嚴密,加上設施的機能開始停止,作為轉發器(hub)的終端已經有很多失去了信號。宛如想要渡過吊橋,吊橋的木板一個接一個地掉落著的狀態。


    “首先掌握燃料配給係統吧。”坐在轉椅上的太宰先生,交叉著手搭在頭上,不停地轉著圈說道,“為了消滅證據,這裏的研究資料會在最後被全部燒毀。所員避難後,連帶設施一起。為此燃料供給係統應當會留到最後。以那裏為基點掌握設施整體吧。”


    “我正在做。”


    燃料供給係統比起其他的(和生命維持或警備係統、主記憶裝置等的主幹係統相比的話)能更簡單地壓製。然後從掌握到的程序向其他設施發出壓製命令,更進一步擴大了壓製範圍。


    “會平安無事嗎。” 本機與係統戰鬥的同時發出聲音說道。


    “你說什麽?” 太宰先生抬頭看著本機。


    “是說魏爾倫。即使能發現中也大人,在那之後應當還有與魏爾倫的戰鬥等著我們。我們能夠戰勝他嗎。”


    “誰知道呢。”太宰先生毫無興趣地迴答道,“當然我會思考戰勝的方法,但輸了也不過是死而已。關於魏爾倫,能確切說的有一點。” 太宰先生垂下雙手,比機械更有機械感的眼睛注視著本機。


    “在單純的肉搏戰中能戰勝魏爾倫的人類,這個世界上一個都沒有。”


    *


    *


    *


    狹小的室內,發生了風暴。


    拳與拳炸裂,微小的太陽一個接一個地誕生又消失。猛烈衝突的重力和重力壓榨擊潰著空間,又恢複原狀。光是因為衝擊波室內就亂作一團,桌子傾倒,電子機械刺入牆壁。


    “就這種程度嗎中也!” 魏爾倫大喊道。他的拳頭僅僅掠過牆壁,牆壁像是膨化食品一樣開裂,剝落掉下來。


    中也閃避掉要是命中就沒命的隕石群,踢出下段踢。魏爾倫聚集起防禦的重力。但是中也的一踢在命中前改變軌道,變成了要挖掉軀幹的中段鐮刀腿。


    一踢擊中。魏爾倫發出呻吟。


    但臉色蒼白的是攻擊成功的中也一方。魏爾倫的五指,扣住把體重移入踢擊的中也的臉。比抵抗的反擊更迅速,魏爾倫掄起中也,砸到牆壁上。


    牆壁被砸出放射狀的龜裂。


    中也因痛大叫也不忘伸手去扒掉魏爾倫的手。但是手抓了個空。本應抓住的魏爾倫的手腕已經不在那裏。


    下一個瞬間,魏爾倫的前踢陷入中也的身體。


    中也背後的牆壁粉碎。宛如被大型車輛衝撞的衝擊,以被夾在那個和牆壁之間的狀態承受了力量的中也口吐鮮血。因為無法往後跳從而抵消衝擊,是以比至今受到的任何攻擊的損傷都要大。


    粉碎了牆壁的中也飛入隔壁的房間,更進一步粉碎後麵的牆壁,還粉碎了更後麵的牆壁。被一記踢擊移動了兩個房間的中也,被瓦礫和沙礫覆蓋,從魏爾倫那裏看不見他了。


    魏爾倫落下腳,確認自己的傷口。被棒子刺入的部分有血流出,弄髒了衣服。傷口很深。


    “為什麽不明白,中也。”魏爾倫盯著手上的血液,皺起眉毛,“我們理應沒有必要相互爭鬥。”


    之後,他的目光停留在掉落在地板上的鐵板上。被破壞的桌子的深灰色桌板。魏爾倫用腳尖挑起,讓它漂浮在半空後踢飛。


    鐵板切割、劃過空氣,刺入想要沿牆壁逃跑的 n 的眼前。


    “噫。”


    “你認為能逃掉嗎?” 魏爾倫扣著 n 的脖子抓著舉起。輕鬆地將他按在牆上。


    “你絕對活不過今天。”魏爾倫的視線裏亮起前所未見的光芒。是怒火。“看得見你心中的邪惡。是比任何惡都更漆黑的黑暗。”


    n 露出抽搐的微笑,聲音嘶啞道,“你這樣的殺手……有資格說這種話?”


    “比起殺戮,有時創造的一方更加邪惡。” 魏爾倫的手指用力。重力產生,扭曲了周圍的景象。


    “等……等下!聽我說!”


    “不聽。”


    魏爾倫說著,手指絞緊。能將一切質量都壓碎的超重力碾碎 n 的脖子——在碾碎前,


    n 大叫道。


    “我死了的話,你也會錯失關於你自己的秘密!” 魏爾倫的手指停止了。


    時間流逝。一秒、兩秒。誰也沒有說話。一動都不動。甚至連眼都不眨一下。


    “……你說什麽?”五秒以上的靜止後,魏爾倫以低沉破裂的聲音道。


    “不是在撒謊。你會錯失一切的。不管是什麽。你比什麽都想知道的,那個‘溫柔森林的秘密’也是。” 能聽到倒吸一口氣的聲音。魏爾倫的聲音。


    “你這家夥……!” 拳頭作響。魏爾倫的拳頭,是沒有抓著 n 的那隻自由的手的拳頭。


    接著拳頭揮出。房間受衝擊而搖晃起來。


    那一拳擊碎了牆壁。緊挨著 n 的臉的牆壁。衝擊把牆壁擊碎成蜘蛛網狀,脫落的瓦礫嘩啦啦地掉落。


    “你如果打算鑽我空子,可得想好了。”魏爾倫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從地獄最底層傳來一般低沉,“要是我覺得你有一句假話,我就把你的骨頭一根根活抽出來。”


    *


    *


    *


    十八個端口中已經侵入了十二個。將第二、第三運算核心處於支配下,利用它們的演算能力,著手攻擊第四、第五核心。很順利。這樣下去的話用不了幾分鍾,就能拿到搜索中也大人所必要的警備係統了吧。


    然而,問題是在那之後。


    “不存在肉搏戰裏能戰勝魏爾倫的人類……”本機反芻著太宰先生的台詞,“也就是說,不存在戰勝魏爾倫的手段,是這樣嗎?” 本機看向太宰先生,太宰先生以看穿一切的目光說道:“沒錯。”


    “就是為了了解這一點才爭取的時間。” 他說著,從胸口取出筆記。之前看到的皮革製的筆記——“蘭波的手記”。


    “他不僅有重力的異能,還有身為間諜的技術。強得犯規。幾乎沒有弱點。可是—— 他有畏懼的事情。”


    “畏懼的事?”


    “他自己本身。”太宰先生揚起神秘的微笑,“就像對中也來說的荒霸吐一樣,對他來說也是‘自己體內的特異點’是棘手的存在。要是暴走的話,周圍連帶自己都會灰飛煙滅。


    正如擂缽街的噩夢再臨。” 擂缽街的噩夢。


    本機檢索知識存儲庫。太宰先生說的恐怕是九年前的爆炸事件吧。中也大人體內的荒霸吐暴走、吹飛大地,留下直徑兩千米的巨大窪地(環形山)抹消了一切事物的事件。特異點的真實威力。不存於世之物的顯現。


    能引發那個的怪物,也沉眠在魏爾倫的體內——


    *


    *


    *


    “‘溫柔森林的秘密’。”魏爾倫的聲音裏,蘊含著帶著威壓的幹燥的怒氣,“你怎麽會知道它?”


    “人造異能者,保爾·魏爾倫君。”像是模糊問題一般,n 溫柔地說,“你的體內沉眠著黑暗的主人。另一隻荒霸吐。和生於研究機關的荒霸吐不同,你體內的惡魔是僅由一個異能者組建的。而且你,殺死了那個創造主。以自己的手。所以你永遠無法知道關於沉眠於自己的怪物的事。你害怕著那個的顯現。”


    “那又如何。”魏爾倫焦躁地反問,“難道你就了解我體內的東西嗎?”


    “如何呢?但要說有誰能知道的話,就隻有我。”


    喋喋不休著,n 的右手緩緩地移動著。是被魏爾倫的手遮住處在死角的手。像蝸牛一樣慎重地移動,指尖靠近著自己的衣服口袋。


    “我們能創造出荒霸吐,是因為軍方的特務機關通過在德國的諜報活動,得到了與你相關的資料。我閱讀那些資料時,感到惡寒。造出你的人類是惡魔。那種設想,根本不是人類想得出來的。”


    n 的手指,握住口袋裏的操作麵板。是在黑色的圓筒型水槽前,遞給中也的那個遠程操作麵板。


    “我能做到的邪惡,充其量隻是這種程度。” 按下按鈕。


    天花板破碎。


    魏爾倫頭頂的天花板隨著衝擊破碎,隨著瓦礫雨點般降下。包含著的東西不僅是瓦礫。


    青黑色的液體。魏爾倫迅速舉起雙臂發動重力,防備瓦礫。可是有什麽在瓦礫和液體之間落下來。


    魏爾倫被踢飛了。


    被水平方向彈飛,撞上深處的牆壁。他的臉上痛苦的同時有著震驚。因為不存在能貫穿重力的防禦將魏爾倫彈飛的人。


    “你認為我的殺手鐧隻有微不足道的通電鎖鏈吧?”


    n 笑了。他的身邊,踢擊的主人落地站住。


    那是白骨。


    懸掛著藥液管和測量生命體征用的細線。身上穿著的隻有實驗用的合成樹脂外衣。先前在中也的懷中斷氣、肉體溶解隻剩下骨頭的人類。中也的原型。


    理解了它的真身的瞬間,魏爾倫的臉染上憤怒。


    “你這家夥……!”


    “這不是模仿歐洲的東西,是我們的獨創技術。嚐嚐破壞的指令吧。” 白骨縱身而起。


    纏繞著切風音的白骨突進。並非以肌肉而是以重力操作加速的白骨,向魏爾倫猛衝而來。


    魏爾倫扣住雙肩停下白骨。沒有完全打消勢頭,魏爾倫的腳後跟劃過地麵。


    二人的重力對抗著,在房間中央產生小型的重力漩渦。


    就算被停住,白骨仍然想要啃咬魏爾倫似的口腔大張。沒有肌肉的下顎哢嗒哢嗒作響。


    “你很痛苦嗎。” 魏爾倫眯起眼睛。他的聲音帶著感情的微弱震動。


    “抱歉了……可是,這世上已經沒有你能活著的地方了。” 魏爾倫提高異能的輸出。白骨嘎吱作響地膝蓋著地,被按壓至地板上。


    “我會帶你迴地上。讓你沉眠在看得到星星的地方。但是,現在老實等著。” 魏爾倫讓重力反轉,白骨漂浮在半空。周圍的瓦礫也受重力場的影響飄浮起來。


    魏爾倫放開手。


    被壓縮的重力場尋求出口而紛紛湧來。魏爾倫特意把重力場的出口限製成一個方向的緣故,朝著那個方向的白骨猛然加速。像橫向發射的炮彈一樣飛了出去。


    白骨撞上牆壁也不停,貫穿牆壁後進一步旋轉。身上鐵骨和瓦礫纏做一團,衝撞天花板和牆壁,更進一步刺入深處的牆壁後才停下。


    魏爾倫站在原地。


    他注視著白骨飛出的方向。他的目光裏有無數的感情生成的陰翳。


    咬牙切齒地,他用力毆打手邊的桌子的桌板。破壞的餘波讓原本已經扭曲的桌子整個壓扁,從中間折成了ㄑ字形。


    接著他環視室內。n 已經不見蹤影。


    他通過緊急避難電梯逃跑了。


    魏爾倫走向房間的深處,扒開電梯的門。電梯的轎廂已經不在了。載著 n 向上移動了。


    魏爾倫的表情不變,拉拽垂下的起重鋼索。突然間頭頂上金屬割裂聲、好幾個鋼材的斷裂聲、以及安全用的緊急停止裝置的毀壞聲響起。


    落下來的電梯轎廂,魏爾倫以單手接住了。


    他撬開門,從裏麵拽出 n。


    “殺了你。”魏爾倫的眼睛裏沒有怒氣的火焰。隻有宛如溢出煮爛的汙泥般漆黑的憎惡,“然而我不會用殺手的方式殺你。我要用我從未用過的殺法——讓你死在痛苦、悔恨和懇求死亡的絕望中死去。會給夠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的時間。”


    *


    *


    *


    側腹異常疼痛。


    神經一跳一跳地刺痛。想要起身時,在側腹上感覺到令人不快的粘液。


    中也用指尖尋找疼痛的根源。鐵棒貫通了側腹的肌肉。


    大概是被打飛了破壞牆壁時,建築物的構造材料之一貫穿了側腹吧。棒子的前端從側腹挺出。它的末尾有多長,因為埋在瓦礫中而不得而知。


    中也被魏爾倫的一擊打飛後,貫通了幾個房間,撞到牆上被瓦礫掩埋。沒法用重力操作防禦所有的衝擊。全身到處都在出血。側腹的傷口特別深。


    中也很少負傷。因此他並不習慣從疼痛推測傷口的深度,或是從負傷狀態測算危險程度。即使偶爾在任務裏負傷,優秀的港口黑手黨的醫護人員基本在幾日內就治好了。


    優秀的醫者。例如醫生那樣的。


    夥伴的名字讓中也的心變得冰冷。醫生已經不在了。不止是他,夥伴已經誰都…… 中也無視傷口想要站起來。也無視疼痛。側腹處新鮮的血液噴湧而出。


    “還不能……停下腳步啊……” 叉開雙腿使勁,想要趁著抬起身體的勢頭將鐵棒拔出。


    在那一刻,衝擊襲來,中也被彈迴原處。預料之外的衝擊。


    鐵棒再次深深地刺入,血液濺落。


    “嘎……!” 中也抬起頭。有一具白骨。


    藥液管和細線。實驗用的合成樹脂外衣。在重力下勉強保留著形狀的,青白色的骨頭。


    跨到中也身上,想要壓碎中也的身軀。


    “你……!”


    中也呻吟,用重力抵抗承受著。因過剩的重力,雙方的身體吱嘎作響發出悲鳴。


    “住手!”中也叫道,“這樣做沒有意義吧!你就是我!”


    但是白骨不理解他的聲音。僅僅遵從著破壞的指令,想要擊潰眼前的異能者而已。透明無形的,不講理的殺意。


    骨頭吱嘎作響。不能判斷是誰的骨頭的聲音。白骨放出的重力正漸漸超過人體能承受的極限。


    中也的額頭冷汗流淌。


    白骨粉碎自身也無所謂,但中也不是。然而這樣下去,相互推壓的重力相撲繼續下去的話,擁有耐久度相同的肉體的雙方,就會同時崩潰無論如何必須做什麽。然而對手也是他自己。


    側腹好疼。異常的疼痛。


    *


    *


    *


    喂喂。


    喂喂喂。那是什麽?白骨?騙人吧。白瀨揉揉自己的眼睛。不是幻覺。周圍的景象扭曲著。由於重力場的異常,周圍的沙礫向半空浮起。


    也就是說那裏正在發動重力異能。也就是說中也在那。


    白瀨嚇得雙手抱著的衣袋差點掉下來,他慌張地重新抱住。


    雖說是衣袋,裏麵放的卻並不是衣服。是值錢的贓物。他一邊尋找逃跑的路,一邊進入研究設施搜刮值錢的東西。畢竟警衛和研究員一個不剩地離開了。再加上,研究設施裏用在激光發射裝置的寶石和高速運算終端等,賣掉就是一筆橫財的東西如山一般留下了。


    白瀨思考過了。反正為了銷毀證據什麽的這些肯定都會被燒毀。那麽將其作為重建《羊》的基石,轉化為軍費才算是助人為樂吧。我簡直是天才。


    白瀨這麽想著趁火打劫時,迷路了。


    然後迷著路闖進了這個房間。


    白瀨畏畏縮縮地環視四周。除了中也和白骨,沒有其他人在的跡象。看起來是他們在相互爭鬥。瞥到了中也似乎很痛苦的神情。


    “中也!” 白瀨反射性地要跑過去,又慌慌忙忙地停住腳步。


    我在幹什麽。去那種地方的話會死的!被卷入怪物之間的戰鬥什麽的犯蠢也有個限度。我可不是那種蠢貨。賢明堅實地周旋。我一直都是這麽活下來的。


    戰鬥由中也負責。負傷也由中也負責。把我們的恐怖之處刻在敵人身上也是由中也負責。我們負起除此之外的責任。這是理所當然的。他有著強大之處。擔負起那份責任是理所應當的事。


    但是今天的中也,一反常態的虛弱。


    正在戰鬥中的中也全身負傷。從沒有見過那樣的中也。簡直就像同齡的少年一樣。


    不,並非好像。中也就是同齡的少年。不經意間白瀨意識到這一點。


    “……” 但是,即便如此。


    即使意識到這一點又能怎樣呢。


    “管它呢!我要逃跑!就算是一個人!戰爭兵器又怎樣,異能力的真相又怎樣,那種事隨你們怎麽幹去吧!我隻想愉快地活著!” 白瀨珍而重之地抱著行李,背過身走出去。大踏步地,宛如要一步一步刻下腳印一般。


    *


    *


    *


    白骨的重量增加了。


    雙方骨頭的嘎吱聲中,加入了更加沉重低沉的聲音,恐怕是地板的基礎建材被彎曲了的聲音。普通的人類的肉體的話,早就與地板材料化作一體了吧。


    “住手……”中也從正在被逐漸擊潰的肺部,低聲私語似的說道,“你就是我啊……” 他的眼中閃過迷茫。


    白骨的下顎作響。無一絲亮光的黑暗的眼窩,死死地俯視著盯著中也。那裏沒有感情。什麽也沒有。完全的虛無。


    從那眼窩,從那虛無,中也領會到了言語。或許是錯覺。但是腦海裏無法阻止地浮現出一個單語。感覺到好像是那具白骨發出的,一個無意義的語句。


    ——變成這幅樣子的明明應該是你。


    “你是,我。”中也凝視著脫離人形的白骨的模樣說。完全意識不到,自己在說什麽, “那樣一來,我到底,是誰啊……?” 重力更進一步加強。如同死亡化身的白骨的臉,迫近眼前。


    那個時候,有誰大叫道。


    “喔啊啊啊啊啊啊!” 有誰的身體撞上來,白骨橫著飛了出去。


    白骨和人影在地板上滾成一團。


    中也睜大眼睛。


    那個人看著眼熟。 “白瀨……!?” 翻滾的白瀨以尖銳變形的聲音,發出內容不知所雲的大叫聲站了起來。


    把全部的重力向下施加在中也上的白骨,對橫向的衝擊完全無能為力。受衝擊右腕的尺骨脫落。但是幾乎不影響到活動。它張開下顎,要咬死白瀨。


    白瀨舉起衣服袋。白骨正麵咬上衣袋。裏麵的高級寶石和電子機器發出折斷聲。但是寶石的硬度在骨頭或鐵之上。白骨的下顎豎向裂開。


    “笨蛋,白瀨!快逃!”


    “喔哇啊啊啊啊啊!” 白瀨閉著眼雙手揮舞。他的手偶然地,勾住了連著白骨脊骨的輸液管。


    管線脫落,青黑色的藥液從中咕嚕咕嚕地灑落出來。白骨突兀地傾斜,動作停止了數秒。


    中也察覺到這點大喊道:“白瀨!拔下這家夥的導管!全部!”


    白瀨胡亂地揮舞著雙手,停頓了一下後領會了指示的意思。全身沾滿了藥液來迴翻滾著,將白骨像尾巴一樣拖著的管子和細線集中起來抓住。一把拉近,一口氣扯掉。


    延伸到隔壁的房間的管線束,從白骨的脊骨被拔下。


    白骨大叫起來。


    光是骨頭的身軀沒有發聲器官。做不到震動喉嚨發出叫喊。那是重力的殘渣,將要消滅的異能的力量震動骨頭,如同樂器般共鳴發出的聲音。是魂魄消失的悲鳴的共鳴音。


    那是宛如少年的,臨終前的哭泣聲。


    終於失去了指令信號和動力供給源的白骨,折下腰似地從頭開始落到地板上,失去了基於重力的身體控製能力,七零八落地崩潰了。接著,受到攻擊產生的裂縫擴散到全身,白骨化作無數的白色碎片崩落消散了。


    於是白骨就消失了。仿佛從一開始就什麽人也沒有。中也怔怔地注視著那個,過了一會後緩緩地站起身。


    “白瀨。” 中也邊按著側腹,邊看向白瀨。


    “怎麽了。”


    中也想要說些什麽似的看著白瀨。他觀察了數秒泥巴和塵埃和青黑色藥液沾滿全身的白瀨,然後說。


    “你,現在,髒死了。”


    “煩死了!” 中也伸出手。握住那隻手,白瀨起身。


    “走吧。趕快和亞當匯合。”


    “嗯。” 白瀨和中也肩並肩走出去。


    白瀨瞥著中也。傷痕累累,全身沾滿沙礫和血。有著數不清的挫傷,側腹還在出血。 “我說中也。”


    中也轉頭。


    有不能不向他傳達、不能不向他道歉的事,白瀨臉上浮現出,使人預感到他要說出這種話的表情。


    中也沉默地等著。然後白瀨說。


    “你,現在,髒死了。”


    中也垂下目光笑了。“煩死了。”


    *


    *


    *


    本機跑進那個房間時,首先想到的念頭是,“是不是恐龍暴走了”。


    室內就是被徹底破壞成那種樣子。桌子和椅子不成原樣,地板被破壞得起起伏伏,牆壁上有兩個人類大小的大洞。沒有一個家具還處在原位,一眼看去,連本機都無法立刻判斷出這是什麽房間。


    但是本機的注意力沒有繼續集中在那副慘狀之上。因為應當高優先度處理的對象另有其人。


    暗殺王魏爾倫。他站在房間的深處,看向這邊。他的手抓著科學家 n 的脖頸。宛如抓著睡著的寵物犬的項圈一樣,一副毫無顧忌的架勢。


    “救……救我……!”n 顫聲向這邊道。


    本機迅速架起槍。“放開他。”


    “放開這家夥?”魏爾倫露出仿佛這個提案很意外的表情,“你不是人類。所以能夠理智地思考吧。有什麽守護這種渣滓的價值嗎?為了這種家夥,戰鬥至死嗎?”


    “本機的存在理由,是從犯罪中保護人類。”本機依舊舉槍對準他說道。


    “判斷作為保護對象的人類是不是渣滓的機能,本機既沒有,也不想要。”


    “真羨慕啊。”諷刺地微笑著,魏爾倫把視線落到手邊,“別擔心。我不會殺了這家夥的……不會那麽容易就殺。” 背後突如其來地響起一道聲音。


    “即使把他帶走拷問,也問不出什麽的。魏爾倫先生。” 魏爾倫看向出聲的人,露出略微意外的表情。


    “太宰君……”


    “呀。在這種地方相逢真是奇遇啊。” 太宰先生像是在自家附近散步一樣腳步輕快地走來,站在本機身邊。


    “你來這裏就是說……是嗎。背叛了我嗎?”


    “背叛什麽的,說得真難聽啊。我從一開始就是這邊的。”


    “這邊?對你這樣的人來說還分‘這邊’或‘那邊’嗎?”


    “嗬嗬……和你聊天果然很開心。” 太宰先生麵上浮出曖昧的、深不見底的笑容。


    太宰先生和魏爾倫。兩個超人,保持著常人無法理解的種類的微笑,沉默地相互凝視著。


    在兩人對話的時間裏,本機為將要發生的戰鬥運轉起評估模塊。這邊持有手槍。但是無論怎麽計算,以優勢取得勝利判定的幾率不超過 0.1%。這樣的狀況下用槍攻擊隻能說是下策,隻能等待情況改變。


    但是,情況變化比本機所想的要早得多地到來了。


    “啊啊……魏爾倫先生。”太宰先生似乎察覺到什麽說到,“低下頭為好。” 太宰先生這麽說著,一下子把頭降到胸口的高度。魏爾倫一臉詫異。


    下一個瞬間,瓦礫如炮彈般飛了過來。


    一塊瓦礫擦著太宰先生的頭頂通過後粉碎,另一塊猛衝向魏爾倫。在反射性地防禦著的魏爾倫的手臂上,瓦礫聲勢浩大地飛散。


    “你在做什麽太宰你這家夥!”飽含怒氣的聲音從天而降,“沒有我的許可別進入我的視野!”


    “啊呀中也,拷問怎麽樣?”太宰先生隻是嘴角含笑,“雖然我有在你被折騰一番前救你的提案,但是因為無聊所以沒有采用。”


    “你!” 愣了一會兒的魏爾倫,徹底明白了什麽似的頷首,“原來如此。這就是你們吧。” 中也大人和太宰先生,並肩而立。意外的是,那仿佛體現出某種完美感。


    性格截然相反的兩個少年。


    “我聽說,僅憑你們兩個人就殺死了蘭波。”


    “想要複仇嗎,魏爾倫先生?”


    “不是,”魏爾倫搖頭,視線投向遠方,“在你們殺他之前,他就已經死了。在我心中


    ——從九年前,我向他背後開槍的瞬間開始。” 太宰先生看著那副表情,向前踏出一步。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出現在你麵前嗎,魏爾倫先生?”太宰先生的神情上浮現出機謀巧算的痕跡,“因為我已經爭取完了時間。你會死。以成為港口黑手黨之敵的罪名而死。” 麵對冰冷的死之宣告,魏爾倫也隻是聳聳肩:“或許吧。我受到了無數次的那種威脅,但結局總是落空。” 魏爾倫扣住害怕的 n 的脖子,後退著。本機以槍口追隨著他而移動。


    太宰先生靜靜道:“你的異能很強力,但是能做到的事情已經被掌握了。之後就隻是以在那之上的力量,壓製殺死你而已了。” 突然魏爾倫笑了。看起來很愉快。


    “把握了我的能力?” 魏爾倫舉起手臂,朝向天花板。然後表情一下子消失了。


    本機的計量儀器,一齊超過了最大值。


    “糟了。”


    本機想要這麽說,但是聲音被吸進去消失了。房間裏的光消失了,隨後衝擊波通過了房間。


    衝擊,緊接著黑色的光。


    過了幾秒鍾呢。


    因為強力的電磁波,本機的外部傳感器一時間宕機了。恢複後的本機立刻確認外界的情況。


    中也大人和太宰先生都安然無恙。在剛才的地方動都沒動。


    他們並排仰望著天花板。麵無表情地,張著嘴。


    本機也隨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


    天花板——沒有了。


    “喂混帳太宰。你說了你已經掌握了他的力量吧。”


    “啊啊。”


    本機注意到,冰涼的風吹了過來。外麵的風。從天空吹來的風。


    “真的就連這個也……掌握了嗎?”


    在那裏的是巨大的圓形通道。


    貫通了深達十餘層的地下設施的全部天花板,那個隧道筆直地延續到地上。被挖走的地板形成同心圓狀的連環,延續到遠端。在那個方向的更遠處,能看到被切出了一小塊布滿晚霞的天空。


    不管是 n,還是魏爾倫,都不見蹤影。


    誰都沒能說出話來。


    僅僅是,預感到了不屬此世的什麽東西的顯現,隻能仿佛祈禱一般仰望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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