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很困擾。


    總之是很困擾。


    對照著文件,抽著煙,從椅子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盯著貼在牆上的數字群,用手指揉揉眉間,又再次坐下,發出瀕死的牛一般“唔——”的呻吟,又再度瞪著手中的文件。


    他的眼前不斷浮現消失無意義的幾何圖形。


    “這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啊……”


    隨意地梳到腦後的黑發,穿舊的白衣,前端有些磨損的涼鞋,掛在脖子上的聽診器,下眼皮處的黑眼圈。


    這個男人,不論怎麽看都是醫生。


    再加上,這裏是雜亂的郊區診所。聽診器,醫療病曆卡,書櫃裏的專業書籍。桌子前麵的牆壁上,裝著為了能掛著觀察x光片的觀片燈。


    看起來完全是醫療用的房間,看起來完全是醫生的男人。


    然而他不是醫生,這裏也不是醫院。


    而是世界上離醫院最為相去甚遠的地方。


    “交納走私槍的期限已經過去兩周了。再這樣下去,部下們就要淪落到用菜刀和敵人戰鬥的地步了啊。不光這樣,驚動市警的案件這個月已經有三起了。沒法完全控製住基層的成員呐。” 男人看著成堆的文件說道。


    男人的名字是森鷗外。


    是統領強大的非法組織·港口黑手黨的首領——並且,是一年前剛登上首領席位的新人領導。


    “保護事業的契約解除。與其他組織的抗爭激化。勢力範圍縮小。真傷腦筋呢……。成為首領一年以來,問題都堆成山了。沒想到站在組織的頂點會那麽辛苦……該不會是我不合適做首領吧?你怎麽想,太宰君?你在聽我說話嗎?”


    “有沒在聽。” “有還是沒?” 迴答森鷗外疑問的,是一旁坐在醫療用椅上的少年。


    一頭黑色的蓬發,額頭上綁著白色繃帶,披著過大黑色外衣的瘦小少年。


    太宰治——年齡,十五歲。 “因為森先生的話總是很無聊嘛!”太宰把玩著醫療用藥的瓶子說道,“這段時間像念經一樣。沒有錢,沒有情報,沒有部下的信任。明明一開始就知道了。”


    “雖是這麽說……”困擾地抓了抓頭,森突然說道,“話說迴來太宰君。為什麽你要把應該在藥品庫的高血壓藥和低血壓藥混在一起呢?”


    “誒?因為覺得混在一起吃會有什麽超厲害的事發生然後就能輕鬆死掉了。”


    “不會死的!”森一把奪過藥瓶,“真是,你是怎麽把藥品庫的鎖打開的?”


    “不要不要,我想死嘛!”太宰吧嗒吧嗒地甩著雙手,“太無聊了想要死掉!想要盡可能輕鬆愉快地死掉!森先生快想點辦法!”


    “你要是老老實實地做個乖孩子,我就教你配製藥品的方法。”


    “騙人!這麽說著然後隨便壓榨我,一年前都讓我留下了那麽辛苦的迴憶了,結果不也沒有教我嘛!再這樣我就背叛你跑到敵方組織去!”


    “不要隨便想到什麽就說什麽,聽話一點。背叛的話就沒法輕鬆地死掉了哦。”森隻能苦笑。


    “啊啊……真沒勁呐。這個世界為什麽這麽無聊呢。” 坐在椅子上的太宰伸長細腿不停晃動。


    太宰不是森的部下,就連黑手黨也不是。自然也不是私生子,也不是撿來的孤兒,也不是醫療助手。並不存在能夠正確描述太宰與森關係的詞語。若是硬要找出一個貼近事實的詞匯的話——是命運共同體…..。


    “說到底呢,太宰君。”森歎了一口氣道,“你是我從先代那裏繼承首領之位時唯一在場的人。也就是遺言的公證人哦。你這麽簡單地死掉我會很困擾的。”


    兩人是一年前變成命運共同體的。作為首領專屬侍醫的森,夥同不過是被抬進來的自殺未遂患者的太宰,實行了某個秘密作戰。


    暗殺港口黑手黨先代首領。


    而後偽造遺言….。 “落空了呢。” 太宰用異常的澄澈聲音說道。


    “你指什麽?”


    “明明自殺未遂患者是很不錯的共犯人選。但都一年了,我還是像這樣活著,拜此所賜不安的種子也還沒有消除。” 一瞬間,森感覺自己的內髒像被塞入了徹骨的寒冰。


    “……你在說些什麽啊?”


    “明明是知道的。不安的種子是指,不知道暗殺的事是否流到外部去了的不安啊。” 太宰的表情依舊讓人讀不懂其內涵,平靜得有如冰點以下的湖麵。


    “你說落空了,那是什麽意思啊?”森像是苦惱般地皺起眉,“沒有什麽落空的。你與我不是出色地完成了作戰嗎。在一年前。雖然因為太辛苦了,不想再經曆第二次了呢。”


    “作戰還沒有完成。”太宰眼神冰冷地說道,“所謂作戰,是要將暗殺和偽造遺言相關的人的口都封住了…..,才能算是完成了。對吧?”


    森體內的感情劇烈波動起來。


    “……你……” 少年的視線,安靜地貫穿了森。仿佛透視人體內部的醫療器械一般。


    “這點而言,選我做共犯是合適的。因為誰都不會懷疑。就算在你憑借我的證言成為首領之後——我動機不明地自殺成功了………..。” 醫生與少年,許久,無言地交換著視線。房間裏充滿了似是死神與獄卒相互瞪視而出現的瘴氣。


    森的腦海中,不知出現過多少次的話語如警報般迴響著。


    計算失誤。…..


    你的計算失誤了。


    選錯最優解了。


    不應該將這孩子選為共犯。


    太宰讓人捉摸不透。他偶爾顯露出來的,噩夢般的銳利思考。洞察力。以及即便在黑手黨這樣惡魔的巢穴內也未有先例的,寒冰般的聰明伶俐。


    “……騙你的。隨便想到什麽說什麽然後讓了不起的人困擾,真開心。這是最近的娛樂。”太宰突然恢複漠然的表情。


    森沉默地觀察著這樣的太宰。


    剛覺得他銳利,便很快消去了那份伶俐。似是什麽都能夠看透的感覺之後,又以意義不明且無法理解的自殺癖迷惑眾人。


    雖是在成為首領前從未意識到的事,但他的言行卻讓森想起一個人。


    “我認識一個和你很像的人。”森下意識地說道。


    “誰?” 沒有迴答歪著頭的太宰的疑問,森輕輕微笑著。


    “總之,不要再戲弄大人了。我會把你封口?那是不可能的吧。首先,如果我有這樣的打算,早就這麽做了。比唿吸還要簡單。你以為我今年阻止你自殺了多少次?很不容易呢,那個。其中一次為了拆除椅子下麵的炸彈,甚至都做了像是電影主人公一樣的事哦?” 不可以讓太宰死去。


    要問原因——如果這麽做了的話,組織內部還根深蒂固殘留著的那些先代派一定會以“果然首領更替是陰謀”為借口而開始騷動。


    被稱為“先代派”的構成員向森的暗殺計劃,光是今年已經阻止了兩起。背叛者自然已經處刑了,但水麵以下還沒有認同森。無法想象還有多少“先代派”存在。


    所以不可以讓太宰死去。


    以及——這一年,將太宰放在手邊,不可以讓他死去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太宰君。如果你這麽渴望的話,我也可以為你準備能輕鬆死去的藥。”


    森這麽說著,從桌子的抽屜裏取出一張紙片。而後在上麵用羽毛筆唰唰唰地寫了些文字。


    “真的?”


    “相對的,想要拜托你稍微調查點事。”森一邊寫字一邊道,“沒什麽,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工作。也沒有危險。但隻能拜托給你。”


    “真可疑。”太宰不滿地盯著森。


    “你知道離橫濱租界很近的那個研缽街吧?”森無視了太宰的話,“最近,那附近流傳著出現了某個人的傳聞。我想讓你去調查下這個傳聞的真偽——這個是被稱為‘銀之神諭’的特權委任狀。看見這個之後不論你說什麽黑手黨的成員都會聽的。盡管拿去用吧。


    太宰輪流看著遞到麵前的紙片和森的臉,而後問道。


    “某個人是指?” “試著猜猜看?” 太宰歎了一口氣。“不想思考。” “好了啦。” 太宰用陰沉的眼睛凝視了森一段時間後,沉重地開口了。


    “……既然是黑手黨的最高權力者,不應該會擔心街道上的傳聞。也就是說是重要到那種程度,不能放任其不管的傳聞。並且,若是需要使用‘銀之神諭’的傳聞,大概嚴重的並不是那個人物自身,而是傳聞本身….。是不能不查明真相,將源頭擊潰的傳聞。僅僅隻是傳播便會成為危害的傳聞。順便加上不找內行人或是優秀的部下們而是我去辦的理由,那個人物就隻可能是一個人。出現的是——先代首領吧…..?”


    “正是如此。”森鄭重地點了點頭,“這個世上,存在著不可以從墓裏爬出來的人。


    畢竟那位先生的死已經由我這雙手確認,也舉辦了盛大的葬禮了呐。” 森撫摸著自己的指尖。


    指尖上還殘留著那個瞬間….的觸感。


    像是切斷了巨大的樹木般的觸感。雖然在迄今為止的工作中切了許多人,但過去的手術中卻從未有過像那樣沉重的觸感。


    用手術刀切斷先代的喉嚨,將其暗殺。而後掩飾了這一行為。假裝是因並發症引起痙攣,為了要確保氣道順暢才打開了喉嚨的氣道。


    就在十四歲的少年——太宰親眼看著的,他的眼前。


    “不可以從墓裏爬出來的人麽……”


    太宰這麽說道。隨即沉默了半晌,之後像是拿對方毫無辦法地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確實是不能拜托給除我以外的人呢。”這麽說著,太宰奪過遞到麵前的紙片,“藥,約定好了哦。絕對要給啊?” 森微笑著說道。“這是你最初的工作。歡迎來到黑手黨。” 太宰大步流星地朝出口走去——突然站住了。


    “說起來,之前說的……你認識和我很像的人,是指誰?” 森稍稍微笑了下。而後露出透著曖昧的悲傷的神情說道。


    “是我哦。” 森在想著。


    對森而言必要的東西是助手。既是秘書,也是心腹,亦是優秀的左膀右臂。


    並且最重要的,對作為市井醫師的背叛者、全力篡位者的自己而言所必要的,是能夠信賴的部下。不需要對其隱瞞的部下。能夠理解..在冰山頂端持續揮舞獨旗的自己的部


    下。


    森招致的太宰這一誤謬,然而,誤謬未必通常都是壞事。以為是可以用完就扔而撿來的石子,沒想到竟然是特大的鑽石。


    說不定對於站在滿手血腥立場的自己而言是過分的奢望 。但,如果是太宰的話,也許——


    “太宰君。”無意識地,口中不經意瀉出這樣的問題,“雖然不知道我能不能理解,但讓我問一句——你為什麽想死呢?……..”


    太宰迷茫地迴望森。


    當真不知道對方是在詢問些什麽的眼神。


    而後以天真無邪的少年的眼神,說道。


    “我才想要問呢。活下去這一行為會有什麽價值,是認真這麽覺得的嗎?”


    *


    *


    *


    所謂研缽街,顧名思義是呈現出研缽狀凹陷地形的街道。


    曾經在這裏,發生過巨大的爆炸事故。


    直徑兩千米的巨大爆炸,將原住民與土地權利關係一同吹飛了。之後僅留下研缽狀的荒野。


    在這片荒野上,不知從何時開始聚集起來的人們,擅自建設出城鎮。均是些被表社會驅趕出去的,亦或是從最初便不被允許存在的無法拋頭露麵的民眾們。因為與法律上位於緊張地帶的租界相接,即便是非法的,隻要住上一次便擁有了居住權。在這兩種背景下他們擅自建起了小屋,造出了石階,拉起了電線。結果爆炸中心地便成為了被榮譽與繁華背棄的人們居住的城鎮。是灰色地帶的人們居住的灰色城鎮。


    不知從何時開始聚集在這片荒野上的人們擅自建設出城鎮。


    當然,這片官吏管轄不到的土地,對於黑手黨這樣非法組織而言則是頗有因緣的土地。


    太宰走在研缽街的下坡道上。


    “唿嗯,喝塗裝用鍍金液自殺在外國超級有人氣,嗎……原來如此呐。” 太宰一邊走著,一邊看著書。


    神情異常認真。讓太宰以這樣的眼神盯著看的人,現在也好過去也好都從未有過。


    “什麽什麽?但人氣高的理由隻是因為對工業塗裝業者而言是容易入手的藥物,絕對不是安樂的自殺法。喝下此藥的人,要在活著的狀態下長時間忍受內髒溶解的激痛後才能死去……嗯,還好沒有嚐試!” 太宰抬起頭,對走在身後的黑手黨護衛說道。


    “呐,剛剛說的事情你知道嗎?自殺的時候要注意哦!那個……”


    “廣津。”黑手黨護衛露出了為難的小型犬一般的神情迴答道,“這個……會作為參考的。”


    他是紳士外表的壯年男士,黑與白的頭發混在一起。是由於熟悉這一帶的地形而被太宰指名,如今還不是很服氣地充當著向導兼護衛的黑手黨成員。


    太宰是年僅十五歲的小孩,並且還是黑手黨外部的人員。但他手上持有“銀之神喻”,是連元老級的黑手黨都要留意的對象。而且太宰還是和森一同照看了先代首領臨終的唯一之人。森向這樣的人物下令進行秘密調查——絕對是有什麽隱情。


    不能對太宰掉以輕心,廣津的直覺這麽告訴他。這是隻有長年在組織中生存下來的人才擁有的直覺。


    太宰與廣津,那天從早上開始便一起去打探了情報。


    隻為了似乎目擊到了先代這一情報,從貧民街追蹤到觀光地。追溯著傳聞的源頭,一個接一個地打聽過去。雖然是小孩與壯年男性一起的奇妙搜查組合,但基於太宰那種能夠可稱之為奇妙的操縱對方思考的問話方式,幾乎所有人都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將目擊的事說出來了,就已經提供了目擊情報。就算是再頑固的人,在從森那裏委托得來的一疊調查用鈔票暗示後,也很快改變了態度。


    而此時則是太宰他們結束了最後的打探,迴黑手黨本部的途中。


    “這個……太宰先生。不要走得太前麵。雖說有我護衛,但這附近可是抗爭地帶,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抗爭?”


    廣津點點頭道,“現在與黑手黨敵對中的組織有三個,『高瀨會』、『gerhardsecurity service』(格哈德安保服務),以及第三個組織,現在也在這附近持續進行著抗爭。是及其奇特的,此前從未有過的敵人類型……沒有正式組織名,有的隻是『羊』這一樸素的統稱。僅這周就消滅了黑手黨的兩個組。特別是頭領樣的男人非常棘手,傳說子彈對他無效。”


    “唿嗯……所以從剛才開始,對麵的爆炸聲和槍戰聲才那麽熱鬧啊。不過,怎樣都好啦……”太宰隻覺無趣地說道。


    正在那時,太宰懷中傳來了電子音。是手機響了。


    “是森先生。”太宰將手機放在耳邊,“喂喂?嗯,打聽完了。知道了很多哦。誒?你問怎麽知道的……那點事還是做得到啦。是呢,就結論而言,”太宰看起來無所謂地說道,“先代是在的哦。他複活了….。從地獄底部——被黑色火焰包裹著。”


    話筒處傳來提高了音量的“你說什麽?”的聲音。


    “有好幾個目擊者哦。是對這個世界還相當地留戀吧?”這麽說著的太宰浮現出刻薄的笑容,“總之,迴去會把詳細的報告——” 下一個瞬間。


    毫無征兆地,有什麽..直直撞上太宰的身體。


    太宰被水平吹飛了。


    像是突然遭到暴風侵襲的花瓣,太宰的身體飛了出去。穿透白鐵皮屋頂,利落地折斷木質小屋。一路撞碎水井的圍欄,太宰滾落到了研缽的底部。


    “是『羊』!”廣津的叫聲轉眼間就離遠了,“太宰先生!”


    在坡道上蹦跳著滾了下去,衝破倉庫,卷起塵土與建築物的碎片——隨後終於停止了。在灰泥築起的簡樸建築物的屋頂上。


    有什麽…踩在太宰的上方。


    之前直直撞上太宰,將其吹飛的什麽——是黑色的人影。


    “哈哈哈!這真不錯!”那家夥嗤笑道,“竟然是個小鬼!這不是人手不夠到哭嗎,港口黑手黨!” 那個人影說道。


    是身材矮小的人影。仿佛黑暗中的烏鴉,是身著墨綠色騎手服的少年。年齡幾乎與太宰沒什麽差別。


    “痛死人了啦。”太宰仰麵倒在地上,似是怎樣都好地迴答道,“我可是很不喜歡疼痛的。”


    “給你個選擇權吧,小鬼。”騎手服的少年維持著手插在口袋中的狀態說道,“現在就死,還是說出情報再死。選一個你喜歡的吧。”


    “這兩個選項,不錯呢。很是誘人。”盡管身體受到敵人的攻擊,用力撞上地麵與建築物,太宰的聲線依舊平坦,“那現在殺了我。” 人影一瞬間沉默了。


    那之後,像是終於意識到麵前是個有自我人格的活人般注視著太宰,“哼。以為會哭著逃跑,意外是個有骨氣的小鬼呐。”


    “你也一樣是小鬼。”


    “確實,和我戰鬥的家夥們最初都會這麽說。但很快就會意識到自己錯了。才不是普通的小鬼啊。和你可不一樣。”騎手服的少年將力氣注入握緊的拳頭中,“那麽,說出來吧。有關你在調查的『荒霸吐』的事。把你知道的全部都說出來。” 少年踩在太宰滿是傷痕的拳頭上,在鞋底發出拳頭的骨頭被碾壓的聲響。


    “……啊啊。是『荒霸吐』嗎。原來如此……『荒霸吐』呢。” 太宰看著被踩著的拳頭,像是看著他人的東西一般說道。


    “看來你知道呐?”


    “不,第一次聽說。”


    太宰平淡地說道。


    少年壞笑了一下,隨後迅速踹向太宰的身體。腳尖擊打在骨骼上,發出吱嘎一聲。


    太宰因疼痛呻吟著。


    “行啊。要挑戰記錄試試嗎?最長是九次。這之後還能繼續硬撐下來的家夥,至今都還沒有過呢。” 太宰因骨頭的疼痛而扭曲著臉說道,“說出情報的話……就能放了我嗎?” “可以啊。畢竟我對弱小的家夥很溫柔呐。” 太宰像是在思考一般沉默了。而後直盯著少年,認真地說道。


    “知道了……我就說吧。”太宰以沉重的,滿含緊張感的聲音道,“你稍微多喝點牛奶比較好。個子矮過頭了。” 少年的飛踢突擊了太宰的身體。


    太宰從屋頂摔下,猛撞上建築物的圍牆。


    “多管閑事啊混蛋!”少年吼道,“我才十五歲,這之後還會長高的啊!”


    “唿唿……那給你下個詛咒吧。我也同樣是十五歲,這之後還會長高,但你卻不會怎麽長了。”


    “別下這種讓人火大的詛咒!” 靠近過來的少年一腳飛踹在太宰臉上,脖子上的骨頭發出尖銳的嘎吱聲。


    “這不是……很疼嗎。”太宰淡淡地笑道。嘴裏咬破了的樣子,唇角處流下一縷血液,“不過托你的福想起來了哦。『羊』……這在橫濱築成一大勢力的,隻由未成年構……成的..互助集團。聽說源頭是為了抵抗掠奪和紛爭和人販子的襲擊,少年少女們集合起來建造的自衛組織。組織戰略是徹底的專守防衛。但是,如今違逆『羊』的人幾乎不存在。理由很簡單,侵入『羊』領地的人不論是誰,之後絕對會遭到猛烈的反擊…..。由『羊』的首領,僅僅一人的少年之手——這樣啊。你是那個重力使,‘羊之王’,中原中也嗎。”


    “我不是王。”被稱做中原中也的少年,以剛硬的聲音說道,“隻是持有手牌而已。擁有‘強大’這一手牌。不過是負起這份責任而已。”


    這麽說著頓了一頓,中也俯視著太宰說道:“你,對『羊』的內情知道得太詳細了點吧?”


    “畢竟以前被邀請過要不要加入『羊』啊。不過自然是拒絕了。”


    “那真是不錯的判斷。要是你和我在同一組織裏,五分鍾內就踹死你了。”


    “在那之前我就會暗殺你了。” 中也瞪著太宰,太宰也同樣迴望著中也。


    最終中也離開太宰,向後退了幾步。


    “不過算了。反正五分鍾內被踹死的命運不會改變。反正從小鬼口中問來的情報也沒什麽聽的價值。就把你的頭送到混蛋港口黑手黨的事務所前,作為宣戰的信號吧。”


    “你是殺不了我的。”太宰甚至沒有移動一下身體,隻是平靜地迴望中也,“你沒聽見那些腳步聲嗎?” “你說腳步聲?” 這時,怒喝聲從全方位傳來。


    “不準動!”


    槍口對準著中也。步槍、手槍、短機關槍。機關手槍加散彈槍。無數的黑手黨與無數的槍械。


    “哈哈。”中也環視四周道,“有意思。你真是比想象中還要受歡迎啊。我鐵定以為沒有人會來救你的。”


    “投降吧,小子。”在黑手黨包圍圈的內部,傳來廣津平靜的聲音,“看你這麽年輕,是不會想知道自己內髒的顏色吧。”


    “再怎麽大場麵也不可怕啊,老頭。槍對我無效。我隻會擊潰全員然後迴去而已。” 對這麽說道的中也,廣津隻是平靜地俯視著。


    “真懷念啊……我也有過這種時期。這種魯莽地盲目信任力量,相信僅憑自己的腕力就能掰彎世界的時期。”這麽說著輕笑了下,“你說槍對你無效?這種程度的異能者也沒什麽稀奇的。那麽……警告的時間結束。之後是後悔的時間。就在血泊中,為自己的無知與無謀後悔吧。” 鞋底發出巨大聲響,廣津向前踏了一步。


    那樣的眼神,比死神的眼窩還要更加冰冷。


    “你也是異能者嗎。”中也的眼神銳利起來,“不錯呢,那個眼神。看來和至今碰到的家夥反應都不同。……來吧。” 中也就那樣繼續將手插在口袋中,做出應戰的姿態。


    “廣津先生……還是住手比較好。”太宰因疼痛扭曲著臉,說道,“這家夥能操縱觸碰到的物體的重力……和你異能的相性很不好。”


    “唔嗯,重力嗎。”廣津一邊脫下右手的白手套一邊說道。那樣的舉止甚至擁有貴族般的優雅,“那麽『羊』的小子,公平起見也告訴你我的異能吧。我的異能是能對觸碰到的事物造成巨大斥力。”


    “哈哈。告知對方自己的異能,還真是競技精神爆棚的黑手黨啊。”中也笑了,“不過,別期待這邊會有敬老精神哦。”


    “不需要。” 廣津將白手套隨意地投擲了過去。


    在中也將其輕鬆佛開的時候,廣津已經衝向他的胸前。


    左手抓住中也的衣領,扯過來。中也沒有抵抗那樣的力道,用力蹬地將身體轉過半圈,躲過了廣津接下來的右手。中也在空中扭轉身體,水平踢出一腳。廣津收迴右手迎擊,與中也的鞋子激烈碰撞在一起。


    重力與斥力激烈衝擊,迸出閃光。


    無法抵抗衝擊力的中也向後方跳開,羽毛一般輕輕落地。


    “不愧是黑手黨……雖然想這麽說,不過沒那個心情。確實和我異能的相性太不好了啊,老頭。”


    中也的異能是操縱觸碰到的對象的重力。重力通常不論在地球上的哪裏都是向下1g 的強度。但是觸碰到中也身體任何地方的對象,其重力的方向與大小便有可能被自由地改變。


    一方麵的廣津則是,隻能對右手手掌觸碰到的對象,施與和接觸麵逆向的力量。兩人的異能完全是上下互換的關係。


    然而即便如此,廣津的表情也絲毫沒有變化。


    “不需要擔心,年輕人。異能的強大決定勝負——年輕時的我也這麽堅信著。沒有將性命作為學費付出去就意識到了這一錯誤,簡直算是幸運。就這一點而言,我十分同情你。” 中也露出一個壞笑。“有意思。” 這次是中也突然衝了過去。


    手依然放在口袋裏,中也以斜線軌道飛踢過去。那一擊能被廣津的右手接下——在那之前,足尖的軌道變化了。變成瞄準脖頸踢向廣津。


    廣津用左手拔出手槍防禦飛踢。因重力而變得沉重的飛踢碾過槍身。


    中也因飛踢的衝擊而停了一瞬,廣津的右手抓上他的肩膀。


    “抓住你了。”


    “那又怎樣?你的異能對我無效。”


    “那可難說呢。” 中也驚訝地轉向身後。


    在他落地點的正後方,太宰不知何時站在那裏。將手放在中也的脖子上。 “可惜。這樣一來重力就離你而去了。”


    太宰的異能也同樣,隻對接觸到的對象才能發動。這份能力是“能阻止一切異能發動,將其無效化”——究極的反異能。這樣的無效化下沒有特例。


    “異能……竟然不能發動?” 廣津的右手輕輕放在中也的胸口處。


    “那麽小子,該收學費了。” 白色的衝擊波。


    中也輕巧的身體向後方飛出去。像是被大型車撞飛了一樣。


    幾乎與此同時——太宰也同時,被吹飛了出去,在地上翻滾。


    咚地猛撞上背後的白鐵牆壁,才終於停下來。


    “太宰先生!”


    廣津的神情一瞬間混亂起來。被異能吹飛的隻有中也。為什麽就連太宰也被吹飛了呢?


    “被……擺了一道。”太宰按住腹部呻吟著,“受到衝擊之前……隻翻轉下半身踹過來了。拜此所賜鬆開了手……那是憑自己的異能,故意跳到後方的。” 被吹飛的中也在建築物的牆壁上橫向著陸了。他的嘴上是猛獸的笑容。


    “哈哈哈!是了,就是這樣!放起與宴會開幕相應的煙火吧!”


    伴著叫聲的同時,中也以幾乎踏碎牆壁的速度飛了起來,筆直地衝向太宰他們所在的地方。


    對中也這與炮彈同等速度與重量的突擊,廣津光靠右手接下來是不可能的。就算太宰將異能無效化,僅是被這種速度的軀體撞上也足以將人體粉碎。


    下一個瞬間。


    黑色的火焰,將全員都水平吹飛了……………。


    “喀!?”


    從側麵投過來的黑色衝擊波將全員的身體橫向推開。不僅是人體,建築物也好,電線杆也好,就連樹木也同樣,像是空氣本身突然對人類露出憤怒的獠牙,將地上的萬物都橫向掃倒。


    那是黑色的爆炸…..。


    在研缽街中心的附近,卷起了巨大的爆炸。不是簡單的爆炸,而是將這一帶都吞噬殆盡的巨大熱火球。


    像是散落的枯葉一般被吹飛的太宰,在旋轉著的視野盡頭看見了那個..。


    一對赤紅的閃著光芒的眼睛。被死亡與暴力刻印下幾十年分的皺紋。白色的頭發。


    即便在黑色火焰裏也泰然自若,不如說仿佛將火焰當做外套一般穿著,似是地獄之主般站在那裏。


    那個身姿是。


    “——先代——!”


    太宰叫道。這樣的台詞被火焰吞噬——太宰的意識也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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