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裏放了晴。


    濃霧盡散, 夕陽照向大地,晚霞的紅豔,冰川的剔透, 雪山的白與皎潔, 冬季枯黃的草木……


    各種顏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極美的畫卷。


    危急已被及時解除。山河依舊壯闊。


    這是許多人守護著的、向往著的人間。


    一輛越野車風馳電掣駛過。


    開車的是顧良,副駕駛上坐著他表弟段易。


    兩人剛用符咒淨化了一群結伴徒步旅行的、差點自相殘殺的人,並將他們送到楚江王設立的屏障之外, 此刻正重新開始沿路巡視, 看會不會發現需要救助的人。


    冷不防餘光瞥見什麽,顧良減緩車速, 直至將車停了下來。


    搖下車窗, 他側頭望去, 便看見不遠處,沒有戴麵具的宋帝王與明月並肩坐在結了冰的湖麵上,似乎在一起抬頭看剛升起的一彎淺淡的月亮。


    不僅如此,兩人似乎還牽著手。


    並且他們用來當坐墊的, 是宋帝王平時灰都不會沾一點的戰袍。


    顧良表情嚴肅, 右手拉起汽車手刹,左手迅速摸出手機給楊夜發了個定位, 然後很冷靜地發過去一句語音。


    “我應該被心魔感染,以至於看到了幻象。帶點靜心咒過來。我們的快用完了。”


    一旁, 段易跟著探了個腦袋過來。


    “哥, 你看到了什麽,對一對?”


    “你也中招了?”


    “排除所有不可能, 似乎隻有用中招來解釋。”


    兩人壓低聲音, 交換了一下看到的畫麵。


    顧良道:“所以我們看到的是一樣的幻象。這應該不是普通的心魔。”


    段易點頭, 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但問題是,我們被感染,為什麽會看到……


    “按理,我看到的應該跟小天受傷有關。”


    “確實。很奇怪。


    “不過,不同屬性的魔,影響人的方式截然不同。”


    顧良再嚴肅地瞥一眼窗外,拿出一把誅魔槍,打開車門走了過去。“過去看看再說。”


    段易跟著一把推開車門,拎著槍走了下去,並快步跳到了顧良身前,將他擋在自己身後。


    警惕盯著湖麵上的情況,他頭也不迴地對顧良道:“哥,躲我後麵。”


    不遠外的湖麵上。


    明月頭往後仰,越過餘欽的後腦勺,瞧向兩個一臉嚴肅的手握誅魔槍走過來的人。


    “誒,你下屬來了。”


    餘欽沒有鬆開明月的手,倒是進一步握緊了。


    不過大概是麵對這種事,他到底有些不習慣、不適應,於是把自己的麵具重新戴上了。他的背挺得很直,有些正襟危坐起來。


    他的目光並沒有看顧良與段易,而是看向了明月。


    此時餘欽揣測的其實是——


    明月會怎麽解釋他們之間的關係?


    其實他們並沒有確定什麽關係。


    在梅林深處,時蹤刺了賀真一刀,這兩個身份也就同時被抹殺了,他們無法再自欺欺人地以那兩個身份相處。


    他們會迴到宋帝王與明月,他們之間還有太多的問題。


    在危機來臨的時候,他們可以並肩作戰。


    然而當動亂過去,一切恢複平靜,他們迴歸普通的生活……還得慢慢適應彼此。


    他們需要做很多的溝通。


    可有時候溝通反而是最難的事。


    再退迴擺在眼前的那個問題……


    明月想怎麽介紹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雖然不久前他走過來握住了自己的手,但是其實他們並沒有好好談過,以後到底要以什麽身份相處。


    畢竟……明月還要迴去當國王。


    再者,以自己對他的了解,他該不會語不驚人死不休,要介紹……他找了個閻王爺當炮友?


    餘欽皺起眉來。


    不過他的所有表情都藏在了麵具下,明月並不能看清楚。


    在明月的眼裏、以及逐漸靠近的段易與顧良的眼裏,他還是那個不可一世、嚴肅古板、高高在上、不好親近的宋帝王。


    活了這麽久了,卻竟會陷入這種糾結,僅僅因為明月即將的一句介紹而陷入不安……


    這種情緒讓宋帝王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哪能讓其他人知道。


    顧良與段易雙雙舉著槍,再靠近餘欽與明月的五米之外停下。


    明月挑眉來迴他們二人一眼,又側頭看向身邊的宋帝王。


    然後他的眼裏有了逗弄人的想法。


    他先是裝作急於和人撇清關係的樣子,連忙掙脫開了宋帝王握住自己的手。


    在感覺到宋帝王的身體變得十分僵硬,卻又強忍著一言不發的時候,明月笑了笑,湊近在他的麵具上親了一下。


    之後他用食指勾起青銅麵具的下沿,低頭瞥了一眼,很滿意地看到了宋帝王微微有些發紅的耳根。


    這會兒青龍也正好走了過來。


    看到眼前的一幕,他愣了愣,然後走至顧良和段易麵前,勸他們放下槍。


    “三殿和……


    “他們那什麽……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到底……”


    “青龍。”


    明月站起來,朝青龍招招手。


    “誒,怎麽?”青龍朝他走過去。


    明月抬手指向另外那三人。“喏,良哥,小易,宋帝王,三個著名的木頭湊在一起了。”


    青龍:“……”


    顧良、段易、餘欽:“…………”


    在明月親吻餘欽的麵具之下,又有一輛越野車開了過來。


    楊夜和明天分別走下來的時候,正好看見那一幕。


    扶了一下眼鏡,楊夜從駕駛座那半邊的門繞至副駕駛的車門,朝明天攤開一隻手。“你輸了。”


    明天板著臉,略抬下巴注視著不遠外的明月,隨即皺起眉頭,似是仍對剛才看到的那一幕感到不可思議。


    沉默了一會兒,他麵無表情地開口:


    “……欠你五毛。一會兒轉你微信。”


    楊夜瞥他一眼。“小明同學,願賭服輸,你得放人,小易得來我們公司工作半年,幫我們弄一個項目。”


    明天:“三個月。”


    “起碼四個月。”


    “那麽,下午5點前要讓他迴家,每周至少三天假期。他還有自己公司的事兒呢。”


    “少說也得到9點。”


    “對了,我忽然想起來,我惹上官司了,有些法務上的事情要諮詢表哥,我一會兒就去給表哥說。


    “我會給他收拾一件設備齊全、非常舒服的辦公室。哥夫你放心。”


    “……”


    這一晚,眾人很快迴到了地獄。


    明月住到了他當上朱雀之前住的地方,離龍幽山不算遠,離宋帝王的住所也不算遠。


    接下來的一個月裏,兩人見麵的機會其實並不多,因為還有流竄在各處的林綺濯的黨羽需要對付,宋帝王幾乎忙得腳不沾地。


    有時候即便見了麵,他們彼此居然顯得都有些客氣、甚至偶爾還有些拘謹。


    眼看著就要到明月去備用世界當國王的時間,餘欽隱約覺得似乎不能這樣下去了,於是在會議結束後,叫住了楊夜。


    如今邪魔的問題已基本解決完畢。


    隻不過,畢竟還有少數邪魔去到了人間,在現實世界的聯絡人們需要密切留意此事,發現後要立刻解決,不能解決的則要立刻報至地獄,讓地獄派人去解決。


    等會議結束後,餘欽倒是特意留下了楊夜。


    隻是他似乎沒想好怎麽開口,於是偌大的會議室始終維持著沉默。


    楊夜大概能猜到他想問什麽,不過他並沒有開口,等著宋帝王自己忍不住。


    ——誰讓宋帝王忽悠他們勞力勞心地當聯絡人,還一點工資都不開呢?


    到頭來還是楊夜先忍不住了。


    顧良還在外麵等他呢。


    “您老人家到底有什麽事兒?”


    他開口問。


    餘欽大概是板著臉的,語調跟談工作時一樣嚴肅。


    “你……平時怎麽稱唿顧良?”


    “涼涼,老婆,寶貝,心肝兒,涼寶。”


    想象著宋帝王的表情,楊夜笑了笑,朝他的方向略傾身,將手掌放起來豎在嘴邊,放低了聲音。


    “還想找參考的話,小明有時候會配合小易的惡趣味,叫他‘老公’。果然是年輕人,還是要會玩一些。


    “三殿你想學哪個?”


    餘欽:“…………”


    又沉默了好一會兒,餘欽到底開口,把目前他和明月的狀態大致講述了一下。


    兩個人以前你死我活的時候,不知道怎麽搞到床上去了。


    現在雖然還有很多問題橫在他們之中,但大體上兩人算是和好了,至少不敵對了。


    可他們之間反而變得客氣微妙起來。


    餘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於是問了楊夜的意見。


    當然,他略去了細節。


    尤其是他與明月的那些過去。


    楊夜倒也不再調侃宋帝王,頗為正經地開口道:“其實這算是好事。”


    “他話都跟我說得少了,怎麽算好事?”餘欽不解。


    楊夜道:“他對你沒有那麽隨意、什麽話都往外講。這代表他也在仔細審視你們之間的關係。


    “也就是說,他開始珍惜這段關係。或許是因為他也怕搞砸。”


    餘欽心上的一塊石頭放下了。


    他的語氣變得輕鬆了很多。


    不過大概他還並不太能在楊夜放開,於是說話的時候語調仍是壓下去的、平平淡淡的。


    “是這樣麽。”


    “當然是。”楊夜道,“您老人家有什麽問題,還是可以隨時問我的。這方麵我是過來人啊。


    “你看,涼涼當初那麽不開竅,後來呢?他主動追的我,在衛生間堵著我要微信。我不給他還急。”


    餘欽:“………………”


    “大事兒總算忙完了,一會兒打算去找他好好談談?


    “別空著手去啊。


    “人都要走了。你好歹拿束玫瑰花。”


    當晚,餘欽果然去找了明月,手裏還拿著一束玫瑰花。


    不過他沒有立刻敲門進去。


    他還在考慮很多事情。


    比如,他會擔心,明月看到自己送玫瑰花,會誤會自己在強求兩人之間的某種關係,會誤會自己在表露希望他留下來的意思。


    情感上餘欽當然希望他留下來。


    但他並不想把這層意思強加到明月身上。


    明月不喜歡地獄的束縛,喜歡自由自在地當國王,挺好。


    再說了,作為國王,他現在也有他的職責在身。


    餘欽早已決定明月的所有選擇,他偶爾能看看自己已經挺好。


    想到這裏,餘欽就覺得不該按楊夜的意思準備玫瑰花。


    但很快他又想,他確實不該空手來。


    兩人的關係到底該怎麽走,他不想勉強明月,那就幹脆順其自然。送花隻是在表示他對明月的喜愛與尊重而已。


    那麽……可能他應該送花,隻是不應該一上來就送玫瑰。


    餘欽越想,表情也就越嚴肅。


    除此之外,他怎麽稱唿明月,以顯得不那麽生疏;一會兒進去後他跟明月說什麽;到時候怎麽麵對他的離去表現得自然點……


    全都是餘欽需要考慮的問題。


    “22、23、24……


    這一晚,青龍和玄武在一起喝酒。


    兩人坐在龍幽山青龍宮某座塔樓房頂,正好可以看見明月暫居那間庭院的情況。


    一邊喝酒,青龍一邊數宋帝王背著兩隻手,在庭院大門口走一個來迴的次數。


    “三殿到底進不進去,要不要打個賭?”


    “賭一個月的酒?”


    “行,我賭他走一百個來迴進。”


    “保守了兄弟,我賭兩百個來迴。”


    當宋帝王走到第75個來迴的時候。


    青龍重重歎了一口氣。


    “他把花背在後麵走來走去的,我看花瓣都要掉光了。糟蹋花了。”


    “討好領導,從我做起。”


    玄武很機警,“我們去給他搞點備用玫瑰?”


    “等等,76、77……”


    青龍打斷他,“該不會我要輸了吧?”


    作者有話說:


    來吧,賭大賭小了(不是)


    賭宋帝王走幾個來迴才敲門hhhhh


    關於番外,大家的評論都看到啦。


    會盡量滿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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