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雙目寫著怒火, 餘欽對上他的目光,卻是笑了。


    他一把將人攬過來,輕輕吻住他的眉間, 再往下一點點滑, 在他唇角啄了一下,然後又是一下。


    察覺到懷裏人的身軀沒有那麽僵硬了,餘欽重新吻住他的唇,緩緩帶著他重新躺下。


    一望無垠的夜空中, 星月相映, 墜下一片又一片的銀色的紗,隨著海浪的起伏起起落落。


    一座小小的島嶼浮在空曠的海麵上, 如同水墨山水畫上蒼茫間不經意用筆尖綴下的一點, 顯得異常渺小, 也無比孤寂。


    然而島上有火光。


    還有一對緊密糾纏的身影。


    以及那不時響起的幾聲低吟。


    明月感到自己的每一次唿吸的加重,每次腳趾的蜷縮,每次手指下意識向地麵扣緊……全被餘欽主宰了。


    所有感官似乎皆被餘欽的強勢所操控,心理與理智上明月覺得不情願。


    可是身體的反應並非他所能控製的。


    這一迴他們一起到了。


    身下一片潮濕與黏膩, 明月趴在餘欽身上, 張開口咬住了他的肩膀,不過咬得並不深, 因為此刻他已經並沒有多餘的力氣。


    咬完人,他有些脫力, 順勢將頭枕在了餘欽的肩膀上。


    但是他躺得有些不舒服, 於是又調整了幾個動作。


    然後餘欽輕輕捧住了他的後腦勺,讓他枕在了自己的肩窩處, 再攬住他的手臂。


    明月下意識看向餘欽。


    感覺自己看到了一個非常陌生的宋帝王。


    火光已經熄滅。


    餘欽的側臉被月光勾勒很柔軟、也很溫柔。


    這個時候明月聽到了很重的心跳聲。


    他以為這心跳來自餘欽。


    然而當他仔細辨認後, 他發現這心跳竟然來自自己。


    銀色的沙, 搖晃的火,流動的海。


    在這樣的夜晚,心動似乎再也無所遁形。


    於是明月立刻站了起來。


    餘欽上半身坐起來,深深看他一眼,繼而跟著站起身。


    他把自己先前脫下的幹外套拿給明月披上,再往兩堆火裏添了些柴火和木炭,一堆讓明月用來烤身體、烤濕衣服,另一堆用來把早已涼透的食物重新烤熟。


    “海鮮都不新鮮了。”


    沉默良久之後,明月總算出聲。


    兩堆火的距離不遠不近。


    兩個人的距離也不遠不近。


    餘欽抬眸,望向明月被火光映紅的臉,淡淡笑著道:“反正你隻喜歡吃土豆。”


    “那也不是。”明月道,“你弄點蝦給我。”


    “好。”餘欽點頭,“想吃什麽都可以。”


    “等等,”明月問他,“你沒有當過賀真,怎麽知道我喜歡吃土豆?”


    “問了左三丘。”餘欽道。


    “你沒說多餘的事吧?”


    “比如呢?”


    “……沒什麽,烤你的串吧。”


    兩個人迴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淩晨5點了。


    明月去到了浴室泡澡,餘欽也跟著他坐進了浴缸裏。


    不過此情此景並不浪漫。


    因為水裏全是沙子。


    當兩人將身上的沙子清理幹淨,浴缸裏的水已經換了三遍。


    當第四遍水換好,身體是勉強幹淨了。


    然而明月頭發裏的沙子還沒有清理。


    於是浴缸裏,兩人一前一後坐著,餘欽開始幫明月洗頭。


    泡在熱水裏的時候,明月畢竟還是感覺到了愜意。


    這與海水的冰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不由迴憶起不久前的情形,越迴憶,他就越皺了眉。


    躺在沙子裏的時候不舒服,海水很涼,餘欽的廚藝也太過一般,做的東西勉勉強強能填飽肚子,更別提那滿頭滿身的沙子……


    所以,宋帝王搞什麽在海邊看星星看月亮的“約會”?


    這簡直像老男人騙小姑娘的把戲。


    明月皺了眉,覺得有些惱火。


    他甚至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配合。


    餘欽當然不知道明月在想什麽。


    他抓起一把懷中人那潮濕的、沾滿沙子的頭發,動作頗為小心地把沙子往下捋,但大概某個動作還是重了些,頓時惹來明月“嘶”的一聲,然後他就朝自己瞪了過來。


    餘欽也有些無奈。他哪有這種的經驗。


    於是他想了想,問明月:“幹脆剪了?”


    “你敢!”


    明月的目光很淩厲,“你就不適合玩這套。大冬天的去海邊燒烤看月亮……誰給你出的主意?”


    “沒人給我出主意。你不喜歡?”


    “……”


    “不喜歡星星,月亮,海,沙灘,土豆……還是不喜歡我?”


    “…………”


    明月的表情把餘欽逗笑了。


    他伸出手掌揉了揉明月的頭,將他身體往自己懷裏攬了一些,重新幫他清理起頭發。


    “這個要弄一段時間。你睡吧。我會輕一點。”


    明月不信他的話。


    想起不久前海灘的經曆,他語帶了些抱怨。


    “你才不知道什麽叫‘輕一點’。”


    說完話,明月打了個嗬欠,倒也真靠著餘欽的肩膀輕輕闔上了眼。


    但很快他又警醒地把眼睛睜開了。


    那是因為他感覺到了不適應,以及別扭。


    他習慣了和餘欽劍拔弩張,習慣了一見麵就爭吵,習慣了兩個人鬥得魚死網破。


    就算後麵兩人有了身體上那層關係,就算他們的身體已經十分契合……做完之後兩個人也會立刻分開,連跟對方多說一句話的時候都很少。


    現在這種類似於事後的溫存、親昵,通通讓明月感到不適。


    畢竟炮友之間是不需要這種親昵的。


    他和餘欽又不是在談戀愛。


    明月睜著眼,在現在離開浴缸把餘欽趕出房間,和閉上眼睡覺順便讓餘欽幫自己清理頭發之間猶豫。


    猶豫的結果是他重新閉上眼睡覺了。


    ——算了,隻是讓他幫忙清理下頭發而已。


    其實什麽都不算。


    不知不覺,明月真的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他感覺到自己被餘欽抱起來,放到了床上。


    他睜開眼,發現天亮已經大亮。


    “再睡會兒吧。”


    有人在他耳邊這麽說。


    於是明月就又閉上了眼睛。


    隱約間他感到有人為自己蓋上被子,再在自己眉間落下了一個鄭重的吻,後來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他沉沉睡了過去。


    明月再次醒來,已經是中午了。


    宋帝王已經不在身邊。


    他應該是走了,迴到他的時空去了。


    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大概是時間已經到了,他必須迴去。


    就像午夜12點前必須坐著南瓜馬車離開舞會的灰姑娘。


    把閻王爺與灰姑娘做了類比。


    走到陽台上望向海麵的明月有些被自己的比喻逗笑。


    然而笑過之後,望著那片海,他又感覺到了一些悵然若失。


    此時此刻,他再不願意承認,也隻能正視的一件事——


    昨晚他的所有心煩意亂、煩躁、壞脾氣,其實不是因為不喜歡星星、月亮,不是因為那些麻煩的沙子,也不是因為海水的冰冷……


    而隻是因為他發現自己似乎有點動了心。


    這件事當然不是在昨晚發生的。


    其實明月也不知道是什麽發生的。


    也許它源自於在新宇宙漫長而孤寂的流浪中偶爾泛起的些許想念,也許它來自賀真選擇當自己那把刀的時候……


    他隻是不願意承認這一切。


    他又不是瘋子,為什麽會喜歡上一個變著花樣懲罰人的、鐵血無情的閻王爺?


    他怎麽會讓自己卷入這種麻煩的、世俗的情感裏?


    不過……


    明月自認並沒有陷很深。


    畢竟他似乎很平靜地接受了和宋帝王再也不會見麵的事實。


    他試圖整理清算自己的感情,就像做證明題一樣一步一步論證,以得出自己並沒有真正喜歡上宋帝王的結論。


    然而這根本不是計算能解決的問題。


    情感的重量、心髒的溫度,從來不是運行一下代碼就能給出結果的。


    所以他覺得自己從前的看法果然不錯——


    感情這種東西,真的非常麻煩。


    不過現在再追究清算這些,其實已經沒有意義了。


    明月知道,早在那片梅花林裏,當賀真做出選擇,當自己把刀紮進他的胸口,他和餘欽就已經結束了。


    昨晚的宋帝王隻是黃粱一夢。


    當自己睡醒,他也就離開了。


    從此兩個人便算是真正的天各一方,徹底陌路。


    可是……


    可是,明月想,他不太喜歡這種感覺。


    宋帝王當了一迴人,總算教會他些許關於愛和心動的感覺。


    可他還沒有徹底搞明白,宋帝王已毫不留情地抽身離去。


    這算什麽?


    敲門聲打斷了明月的所有思緒。


    明月打開門,看見門外站著左三丘。


    左三丘往他身後瞥了一眼,然後看向他,小心翼翼地問:“宋帝王大人走了吧?”


    明月:“……”


    左三丘眨了兩下眼睛。“我是叫你吃午飯的。但我知道你倆要約會,都沒好意思過來打擾。”


    明月:“……”


    左三丘道:“你昨晚迴去洗澡的時候,他來找過我,問過我你喜歡吃什麽來著。所以你們是在約會吧?”


    “三三,”明月一手撐在門框上,瞥向左三丘的眼睛,“那個懸崖的事,我可以再提醒你一遍——”


    “哇,你再威脅我的話,我就不告訴你宋帝王對我說過什麽。”


    “他說過什麽管我什麽事?為什麽你認為我想知道?”


    “好好好,不管你的事,你也不想知道!那就快去吃飯吧!”


    左三丘擺擺頭,“飯是華華做的。我盯著的。應該沒問題。你擔心的話,可以等我吃了你再吃。”


    “等我一會兒。”明月關上門進屋了。


    明月說的“一會兒”,實際上他洗漱、換衣服,花了不少時間。


    站在盥洗台的鏡子前,看著身體上的種種印記,他的眉頭越皺越緊。


    他其實還疼著,有時候甚至會恍然感覺那人還在裏麵。


    想到這裏,明月洗漱的時候很有點咬牙切齒,然而當他穿戴整齊出現在左三丘麵前的時候,卻已是一臉淡漠平靜。


    兩人順著樓梯從三樓走到一樓。


    左三丘一路叨叨著自己有什麽顧慮。


    “我總覺得事情還沒有完全解決。


    “話說迴來,新的兇手還會出現嗎?


    “你看啊,就好比時老爺子的第三個傻兒子的故事,一直沒出來!我預感很不好啊……


    “你看,宋帝王跟你關係那麽好,有沒有給你透點題啊?”


    “你覺得閻王爺是那種會徇私的人嗎?”


    “這……”


    “何況我跟他之間有什麽‘私交’?”


    “…………行吧,你說得對!”


    “所以……他對你單獨說了什麽?”


    “嘿嘿嘿,你還是想知道吧?憋這麽久憋不住了?”


    明月:“…………”


    “既然你這麽想知道的話,那我勉為其難地告訴你哦——”


    左三丘話還沒說完,隻聽樓梯上傳來的“咚”“咚”“咚”三聲響,便立刻樓梯口看去。


    明月背對著樓梯,看著麵前左三丘的瞳孔逐漸放大,呈現出一抹驚恐的神態。


    側身迴頭,明月看見一個腦袋順著階梯滾了下來。


    ——是時聽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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