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濃不淡的白色霧氣籠罩著這方樹林, 林間的小道曲折地向霧氣深處延展,像是會引領著人通往某個未知空間。


    賀真略打量明月,便繼續往前走向那抹霧色。


    路上他隻是問:“你以什麽借口跟來的?有發現什麽新線索嗎?”


    明月淡淡瞥他一眼, 不遠不近跟上他, 語氣很冷漠地道:“你這態度不太友好啊。你就不擔心,我和時蹤融合後,記你的仇?”


    “他不會記我仇。”


    “你確定?”


    “就算他記我仇,也不會是因為這種事。”


    聽到這話, 明月若有所思瞧他一眼, 像是猜到了指的是什麽。


    於是明月暫時無話了。


    他默默跟著賀真走了大概又有一百米,才又道:“現在是巡邏時間, 高級管理員會分散開來巡邏, 看有沒有遺漏的遊客、或者畸形人逗留在這裏。


    “即將開園, 新遊客要到了,這是高級管理員會接受新的、可以轉化成畸形人的遊客的時間。


    “因此實驗室會連夜運轉,這期間人員出入頻繁,容易被人鑽漏子。所以開園之前, 大家要例行巡邏。


    “我先和你過去看看。一旦有萬一, 我迴去晚了,也不要緊。我會隨機應變。”


    “今天晚上他們應該會有大動作。你應該知道?”賀真又問。


    明月用不以為意的語氣道:“你不用操心, 我會和時蹤配合。與我自己合作,誰會比我更默契?”


    賀真迴頭看他一眼, 眼神顯得有些莫測。“就是因為你們兩個湊在一起, 我才不放心。”


    “不。你一點都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時蹤。”


    “至少時蹤我還是了解的。”


    “那走著瞧吧。”


    兩人不再說話, 隻是往樹林深處走去。


    不久後, 他們穿透一片濃濃的白霧, 來到了一個墓地。


    這個城市靠東,太陽落得早,月亮也升得早。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去,偌大的墓地中飄散著霧、未徹底沉下去的霞光、還有薄紗般的月色。


    一到墓地,賀真先和明月躲進了樹後觀察。


    老板劉孟濤並不在墓地。


    他們等了一會兒,並無聽見其餘人靠近的聲音,也就離開樹林,正式踏入了墓地探索。


    大部分墓碑上刻的名字的姓氏都是“劉”。


    而古靈精怪的老板名字叫劉孟濤。


    看來這片墓地埋的是世代的“劉”家人。


    與此同時賀真發現,當他到達這裏時,地圖裏顯示劉孟濤方位的紅點已經消失了。


    不僅紅點消失,整張地圖都剩白蒙蒙一片,連路都沒了。


    迴頭看了一眼,那曲折的小道倒是還在,賀真放下心,再對明月道:“這個墓地應該處在另一個維度。小道可以連接這個維度,和園林所在的維度。”


    明月道:“所以也許我們可以在這裏找到怪物的來源,以及大家被困在這裏的原因。”


    “也許吧。”


    賀真說完這句話,快速走過一排又一排的墓碑。


    冷不防他一個抬頭,發現明月在做同樣的事情。


    看來兩人想到一塊去了。


    不多時,他聽到了明月的聲音。


    “三年前死亡的有兩個人,都在這裏。”


    聞言,賀真走至明月跟前,看到了兩個並列著的墓地。


    比起其他墓碑,這兩個墓碑的陳色顯得比較新,碑上的刻字也還完全沒有被風蝕。


    墓碑上刻著這兩人的死亡年份,確實是三年前。


    其中一人有著與劉孟濤一模一樣的臉,隻是臉上沒有痣。


    從墓碑給出的信息看,他叫劉富貴,是劉孟濤的哥哥。


    這墓碑正是劉孟濤所立。


    至於另一個墓碑,上麵放著一個姑娘的照片,眉眼間和劉富貴、劉孟濤都有些相似。


    她的名字叫劉雲,不過她的周圍沒有任何父母兄弟一類的信息,墓碑上就隻有孤零零的“劉雲”這一個名字。


    此外,這張照片上打了一把紅叉,旁邊有人用紅油漆寫下了幾個在月光與霧色中顯得有些猙獰的幾個字——


    “家族的背叛者!”


    劉雲、劉富貴,這兩個人都死在三年前。


    三年前死了兩個人,現在園林裏存在兩個怪物。


    劉雲是“家族的背叛者”,這個線索似乎指向她與劉氏兄弟對立,而劉氏兄弟要殺的是老畸形人……


    種種線索,難免讓人聯想——


    劉雲死後成了“它”,保護著畸形人,想殺遊客與管理員。


    劉富貴則成了“牠”,保護著管理員與能給藝術團帶來錢財的遊客,想殺的則是畸形人。


    另外,從劉雲的出生年月、以及樣貌來看,她應該是劉氏兄弟的妹妹。隻不過……她是怎麽死的呢?


    她又為什麽會保護畸形人?


    賀真看向明月。“兩個怪物死亡的時間,應該差不多。你和小左的故事裏,還有誰死在了三年前?”


    明月道:“收養我的王媽媽。”


    “難道不是她出賣了你們,把你們賣給了藝術團?”


    賀真剛問出這句話,已然明白過來,“你們的記憶出現了問題。王媽媽不是出賣你們的那個人,反而是保護你們的人。”


    在時蹤和明月的記憶裏,他們被王媽媽收養,並被她用心對待,可後來他們被她賣給了藝術團。


    他們恨極了王媽媽,聽說她的死訊的時候,覺得一切都是報應。


    在賀真的記憶裏,他從狗洞逃出去,穩定下來去到福利院,才知道小左小右已經被收養了。


    而再把他的故事往前推,他之所以想逃,是聽說了福利院的校長和老師想把小左小右等畸形人賣掉換錢的事。


    結合這兩段故事,可以推測出事情的另一個真相——


    會不會聽說了福利院會把畸形人賣給藝術團的人,不止賀真扮演的小醜呢?


    會不會這個人……就是“劉氏家族的背叛者”劉雲?


    劉雲化名王媽媽,收養了小左等畸形人。


    她這麽做,並不是打算再賣掉他們賺取差價。


    她是真的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她想著,隻要她把他們買走,他們就不會被賣到藝術團,淪為任人擺布的商品。


    後來很有可能是劉富貴、劉孟濤為了強行奪走這些孩子,這才除掉了她。


    這期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劉富貴也死了。


    不過劉孟濤最終還是得到了這些孩子。


    帳篷內。


    時蹤將從食堂帶到教室、再從教室帶迴帳篷的飯盒放在桌子上,並沒有胃口吃東西。


    他隻是靜靜坐著,通過與明月共享的意識世界,觀察著他與賀真的最新探查結果。


    通過白天與其餘隊友的相處,時蹤已經知道了左三丘、祝霜橋、周律等人的故事。


    時蹤作為小左,依稀記得王媽媽還收養了其他畸形人。


    可他不記得那些人的名字了,連同他們的麵容也變得模糊。


    在祝霜橋扮演的大高個的故事裏,他有一個養母。


    他是15歲的時候被養母收養的。


    在被收養前,他在碼頭上幹活,並得知了自己會被碼頭老板賣出去的事。


    在他的記憶裏,養父經常不在家,養母則常在農田裏幹活。


    他想去田裏幫養母忙的時候,養母迴絕了,養母給了他許多玩具,希望借此彌補他從未有過的童年時光。


    在周律的美人魚故事裏,她被拋棄後,被鄰居阿姨收養了。


    她父母非常貧窮,活在落後的村子裏。


    同理可推鄰居阿姨也生活在村子裏,她應該也過得頗為拮據。


    可阿姨依然在努力為她湊手術費。


    盡管她最後認為,阿姨這麽做,隻是看中了她的那張臉,想把她包裝成真正的美人魚,以便賣一個好價錢。


    再到左三丘小矮人的故事裏,她的母親經常幹農活,他時常能聞見她身上汗水的香氣。


    明明是個農婦,她卻似乎很有學識,懂得在小矮人被同學嘲笑的時候,對他說出極富哲理、極能安慰他心靈的話……


    每個人的故事都是不完整的、片麵的。


    他們對故事裏另一個主角的記憶,也全都支離破碎。


    但將所有人的故事結合起來看,真相總算能拚湊成型——


    收養小左小右的王媽媽、收養美人魚的鄰居阿姨、大高個的養母、再到小矮人的親生母親,其實都是同一個人。


    這個人的名字正是劉雲。


    劉雲不認同劉家做的那些生意,“背叛”了家族,還為自己改姓“王”,後來生活在了一個落後的村子中。


    她接受過高等教育,所以很會教育孩子,能出口成章。


    但為了躲避劉家人,她成了農婦,手裏全是繭,身上總是有汗水和泥土的氣息。


    這是她身上存在矛盾點的原因。


    她跟家族的某些人一定還有聯係,能及時獲取一些情報,她離開家的時候應該帶夠了足夠的積蓄。


    這是她每每都能趕在藝術團之前,從福利院、從碼頭老板、或者其他地方,將即將被買賣的畸形人們提前買走的原因。


    左三丘、祝霜橋、周律的記憶裏,並沒有其餘孩子的信息。


    但時蹤的故事裏有。


    他記得王媽媽那裏還有很多其他畸形人。


    白天明月曾在樹林裏聽見“它”的聲音。


    “它”想找小孩子們玩老鷹捉小雞、丟手絹、擊鼓傳花。


    這些都是集體遊戲,一個孩子沒有辦法玩。


    這個佐證可以說明,左三丘、祝霜橋、周律他們的母親、養母,並不是隻養了一個孩子。


    他們不記得其他人,隻是因為他們把其他孩子忘記了。畢竟所有畸形人的記憶都或多或少出現了丟失。


    保護著畸形人的怪物隻有一個,而並不存在多個。


    所以所有畸形人迴憶裏曾帶給過他們溫柔的母親,其實都是劉雲。


    隻可惜劉雲被殺,畸形人們在接受了洗腦、記憶遭到了損傷的情況下,都認為劉雲出賣了他們,並記恨起了她。


    他們全都恨著記憶裏的母親。


    可他們的母親明明在活著的時候盡了所有的努力保護他們、安慰他們、鼓勵他們,給他們盡可能地帶去了所有的溫暖與照顧。


    不僅如此,她哪怕是死了,也要盡力保護他們。


    她要想辦法殺死管理員、遊客這些會傷害她孩子的人。


    她永遠不會原諒這些傷害她孩子的人!


    到這一步,還有一個問題可以解釋了——


    為什麽摔啤酒瓶、罵髒話可以將它驅逐。


    每個人對父親的記憶都是模糊的。


    小左小右甚至已將他遺忘。


    但將每個人記憶模糊的片段拚湊起來,那個父親的形象也竟能清晰一些。


    他時常不在家,不種地、不掙錢,不關心母親,也不照顧這些孩子,而隻是在外麵花天酒地。


    他可能還是個愛賭錢的酒鬼。


    尤其在每次賭錢賭輸的時候,他就格外生氣,迴到家後總會砸碎啤酒瓶,然後對母親破口大罵。


    接下來呢?


    為什麽碎酒瓶、罵聲,會讓哪怕已變成怪物的母親就害怕?


    一定是因為,每次父親摔碎酒瓶、痛罵母親後,緊接著伴隨著的就是對她的毒打。


    這種毒打讓她太過恐懼。


    即便死了、即便變成了怪物,她仍對此感到害怕。


    劉雲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溫暖的、熱情的人,她為畸形小孩付出了無私的愛,甚至為了救他們賠上了自己的整個人生。


    她這樣的人,為什麽會和這樣一個酒鬼結婚,答案暫時未知。


    但基本的真相脈絡,到這一刻已徹底清楚。


    今日傍晚的風有些大,帳篷被吹得幾乎有些搖晃。


    帳篷內的燈影來迴搖擺,時蹤的一張臉也因此明暗不定。


    他忍不住想,所以有的時候,為了保護自己,人的本能是殘忍的。


    比如,小醜從來沒有背叛過他,反而是他背叛了小醜。


    可為了不讓自己太過痛苦,他幹脆選擇徹底將小醜遺忘。


    再比如,他們這些畸形人最應記恨的其實是父親。


    可正因為父親沒有理會過他們,他們沒有與他建立感情,所以在離開他後也不會痛苦,幹脆把他當做了可有可無、無足輕重的人物。


    反正他與他們的人生毫不相幹。


    而對於他們本應該用心去銘記、去愛的母親,他們選擇了恨她。


    大概隻是因為,“恨”一個人,要比“失望”“難過”“思念”容易很多。


    比起那些讓會心髒柔軟痛苦、會讓人變得軟弱的情緒,仇恨也許可以將心靈包裹得更堅固,也讓人變得更殘酷。


    如此,畸形人不至軟弱,而還能在藝術團的壓迫下苟延殘喘地生活下去。


    作者有話說:


    酒瓶和髒話,記得有小可愛猜對了!


    另,狼人殺番外發了一部分在w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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