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內。


    祝霜橋搜尋了一圈屋子後, 找到了一份畸形人的守則。


    他發現這守則出自自己之手,可能是過去的自己根據同伴的死亡所推測出來的一份記錄,用於提醒自己不要忘記。


    關於過去, 祝霜橋的記憶是模糊的。


    在副本裏, 他的角色名叫【大高個】。


    他隱約記得他小時候和其他孩子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隻不過他父母在他很小的年紀就去世了,他不得不自己照顧自己。


    親戚們認為他克死了自己的父母,並不願撫養他這個窮人。父母又都是窮人,他的積蓄很快就花光了, 隻能靠打工度日。


    12歲的時候, 他的身高已經有將近1米7,裝成成年人也不違和, 跑到了碼頭上搬運貨物, 也算是在那個城市安頓了下來。


    後來漸漸地, 他的奇怪之處被人發現了。


    他吃得比其他人都多,個子也竄得奇怪。


    14歲那年,他已經將近2米。


    大家不免對此議論紛紛,在逼問出大高個的真實年紀後, 更覺奇怪, 也就逐漸有了他是怪物的謠言。


    碼頭上的工人一個比一個的性子烈,打架鬥毆時有發生。


    但也不知道是誰起頭說大高個是怪物的, 那段時間還真沒有人敢欺負他。


    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麽,祝霜橋已經想不起細節了。


    他隻記得自己的個頭竄到2米1的時候, 某一日, 他被允許不必幹活,而居然被請到了老板辦公室裏喝茶。


    之後有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進來, 他什麽也沒做, 單是帶著滿意的微笑打量自己, 就像是在審視某種貨品。


    等那人打量完大高個,老板便進屋讓他離開。


    作為大高個,祝霜橋隱約記得,自己當時曾發覺過事情不對勁。


    於是他假意離開下樓後,見周圍無人,又偷偷跑迴了辦公室偷聽。


    他清楚記得自己曾把他們的談話全部聽進耳裏。


    他甚至清楚記得自己的老板大笑著把茶杯放在辦公桌上,發出“啪”得一聲脆響。


    那聲音仿佛是在一錘定音,寓意他和那位西裝革履的人達成了什麽交易。


    但現在他完全迴憶不起他偷聽到的談話到底是什麽。


    其實這後來的很多事,他都不記得了。


    他的記憶斷了一截。


    他隻知道自己15歲的時候,被一家人收養了。


    那家人的樣貌,對祝霜橋來說是模糊不清的。


    他隻記得那家人的丈夫不常在,平時基本是妻子照顧他。


    無論如何,他總算在這裏享受到了家庭的溫暖。


    他已經15歲了,早已能幹很多活,見他的養母要下地種田,便想去幫她。不過他被迴絕了。


    養母給了他很多玩具玩。


    雖然他已經過了玩這些玩具的年紀,但養母說,她希望把他沒有擁有過的真正的童年,重新擁有一次。


    “你自己有孩子嗎?為什麽願意養我?”


    他記得自己這樣問過養母。


    不過他不記得養母的迴答是什麽了。


    那段時間,大高個非常感動。


    可他後來才發現這是一場騙局。


    因為他被養母賣了。


    他在碼頭上永遠吃不飽,並且骨瘦如柴,看起來越來越像個怪物。


    被養父母收養後,他變得又白又胖,個子還又竄了一截,成了名副其實的巨人。


    可好景不長,他很快就被賣去了古靈精怪藝術團,成了畸形人的一員。


    他這才明白,原來養母把他養得白胖,就隻是為了將他賣個好價錢。


    “有客人到訪,請接待。”


    這個聲音重複了三下。


    祝霜橋的思緒從故事線索抽離,他起身去拉開了帳篷門簾,一眼對上蘇曉山漫不經心的目光。


    “好久不見。”蘇曉山主動開了口。


    祝霜橋什麽都沒說,側身讓他走了進來。


    兩人一路沉默著走到桌旁坐下。


    蘇曉山瞥了一眼不遠外搭建的小舞台,想到什麽後,笑著看向祝霜橋。“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就穿著女裝在夜店的台子上跳舞。


    “後來我負責過的一個案子開了庭,我在法庭上看見作為公訴人的你,把那刑辯律師逼得話都說不出的時候,驚訝極了。


    “總之,夜店裏那副裝扮的你,似乎連性格都變了,活潑有趣放得開,跟平時的你、尤其是法庭上的你非常不一樣。


    “我總是忍不住想,這個人是不是有病。當檢察官壓力太大了?


    “可我後來才發現,你與剛認識你時在腦中做出的所有預設,全都不同。”


    對此,祝霜橋隻是冷淡地迴應。“我不認為你特意來這一趟,是來和我追憶往昔的。”


    這個時候,有一名穿著紅衣服的管理員進來了。


    他拿來了飲料與小食物,並且放下了還不肯走。


    他用幾乎是帶了點貪婪的目光盯著蘇曉山,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親眼看著他吃下這些東西。


    蘇曉山配合著他的表演,皺著眉迴頭看向他道:“我現在不餓,過會兒吃。你走吧,你要影響我看演出的興致,我一會兒出去找你。”


    等這管理員離開,不待蘇曉山再開口,祝霜橋先道:“你的身份是遊客?你為什麽會走進我的帳篷?


    “這個遊戲的玩家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少,尤其是到了後期。所以我們兩個走進一個副本,這不奇怪。


    “但這麽多遊客,這麽多帳篷,你的強製劇情偏偏是來我這裏?我不信。蘇曉山……你真的是遊客嗎?”


    “我的強製劇情,是隨意走進一個沒有其他遊客進入的帳篷。”


    蘇曉山接過話道,“我看見你在這裏,所以走了進來,僅此而已。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副本,也許我們需要合作。我隻是想和你好好談談。”


    祝霜橋並不說話。


    蘇曉山靜靜看他一會兒,然後把自己抄寫的兩份遊客守則從筆記本上撕了下來。


    食指與中指按著這幾張紙,蘇曉山將它們推到了祝霜橋麵前。


    “這是我的誠意。你可以拿這三張紙一起分析。當然,你可以懷疑我偽造了規則。但憑你的邏輯,我如果做了假,你應該能看得出來。”


    現在的祝霜橋是巨人,蘇曉山需要仰起頭,才能對上他的目光。


    於是他就這麽抬著下巴,露出了精致好看的下頜線條,對祝霜橋道:“我是真的有話和你談。


    “我剛才在外麵打轉,思考要去哪個帳篷時,聽到了管理員的談話。老的畸形人不賺錢了,他們會殺死你們。


    “而你是他們首先想要殺的人。


    “你是巨人,不過是比平常人高大一些,其實也沒什麽特別。遊客們早就看膩了。不僅如此,你還吃得比其他人多。


    “但他們沒法直接殺死你,也沒有辦法傷害你,所以他們會利用規則。


    “他們接下來會千方百計誘騙你違背規則,讓你被怪物殺死。


    “我有個朋友也進了副本,他告訴我,他的哥哥被藝術團綁架了,而他哥哥是研究基因改造的。可以推測,我們這些遊客就是被改造的對象。


    “舊的、不賺錢的畸形人會被殺死,新的畸形人則需要從遊客轉化。但我想,對於遊客來說,有兩個轉化方向——


    “我可以轉化為畸形人,也可以轉化為工作人員。


    “我們要選擇自己的陣營。霜橋……


    “我不談你我二人過去的種種,我隻談利益。


    “你很厲害。再狡猾的罪犯,你都能找到將他定罪的證據。你非常擅長對付罪犯、還有那些陰險的刑辯律師……你真的非常聰明。


    “以前我們一起闖副本的時候,你好幾次遇到生死危險,不是因為你愚笨,隻是因為你太善良軟弱。


    “但你已經走到現在……我想連你也變得殘忍起來。


    “至少對我,你殘忍得下去。


    “而我不想和你這樣的聰明人為敵,這不明智。


    “更何況你那邊還有時蹤他們。你們這個長生公會,居然接連搞垮了第五團和定軍山,我除非瘋了,才會選擇去你們的敵對陣營。”


    話到這裏,蘇曉山端起了麵前的一杯西瓜汁。


    這杯果汁紅得像血,幾乎把蘇曉山的眼底襯出一抹妖異。


    他舉杯朝祝霜橋做了個敬酒的手勢,再把果汁一飲而盡。


    “霜橋,這是我選擇去你們陣營的誠意。


    “如果我接受身體改造的期間出了什麽事,你會幫我的,對嗎?”


    睜著一雙漂亮的、含著霧氣一般的眼睛,蘇曉山看著祝霜橋,再問了一句:“霜橋,這麽久以來,你一直避著我,真的是因為恨我嗎?


    “你是恨我,抑或隻是……對我感到愧疚?”


    b區的某個帳篷內。


    明月與時蹤不得不並肩坐在地毯上。


    徑直打開意識空間,明月找到了他們之前挑中的一款道具。


    【道具名稱:附身】


    【道具作用:意識離開當前的軀體,去到某個npc的身上,操控他說話、行動】


    【使用提示1:附身到某個npc後,你原來的身體將會由係統接管,相當於原來的身體成了npc,這可能會導致不可預料的後果】


    【如果你原來的身體在此期間死亡,視同於你所扮演的角色死亡,你也會在同一時間離開npc的身體,繼而登出遊戲】


    【使用提示2:係統不建議使用這種道具,除非你認為你附身後,你原來的身體絕對安全】


    【使用提示3:擁有特別任務、或者關鍵記憶的npc,無法被附身,玩家無法通過附身道具,獲取關鍵的記憶與線索】


    【使用提示4:本道具建議使用的場景是,當你被關在牢裏、或者身體被困住無法行動時,可以借助副本裏比較邊緣的npc身體,尋找跟解答謎題有關的線索】


    這道具的適用場景非常有限,平時基本沒人用,否則就是讓自己的角色身體扔在那裏任由敵人宰割。


    但明月和時蹤如今的情況倒正合適。


    “係統設計這個道具的時候,恐怕也沒有想到過會出現你我現在這種情況。趁我們的靈魂還沒有徹底融合,我們可以利用這個bug。


    “我可以附身到npc身上,而你可以操控原來的身體。”


    明月說到這裏,笑著瞥向身邊的時蹤,“那麽我現在要走了。困在帳篷裏太沒勁。你就先守在這裏。外麵交給我探索。


    “我甚至不用通訊道具,就可以直接與你在意識空間取得聯係。


    “這場仗,我們配合著打贏。你可別讓我失望。”


    時蹤瞥向腦海的意識空間。


    這確實是一種特殊的情況,他的意識和明月分開,但又能共享。


    因為他們的玩家編號還是一樣的。


    如此一來,無需借助任何道具,他們也能遠程交流。


    他們能一分為二,找機會徹底掌管全局。


    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能同時扮演著兩個角色。


    此刻,意識空間裏,係統正發送著附身道具使用的相關提示。


    道具已經使用成功,現在到了選擇哪個npc作為附身對象的環節。


    時蹤發現,係統給出了頗多的npc,但他們的身份全是遊客,而居然沒有一個工作人員。


    時蹤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玩家在身體無法行動的特殊情況下,可以使用這個道具,利用npc的身體在外活動,以尋找破案線索。


    “係統出於遊戲平衡的考慮,不允許玩家通過這種方式獲知太多的關鍵信息。所以係統給出的可供附身的npc,全都是沒什麽故事的邊緣npc。


    “從這個角度推測,大部分遊客確實什麽都不知道,但管理員掌握著很關鍵的信息,是係統絕對不讓我們知道的。


    “可是這不符合邏輯。管理員裏,也總該有邊緣人物。


    “知道畸形園與藝術團的核心秘密的人,越少越好。一個老板不會把影響自己生死的秘密,告訴全部為他打工的人。


    “就比如這些在遊客活動區負責接待的普通管理員,他們恐怕無法靠近園林的核心區域,甚至可能並不知道將遊客改造成畸形人的事。


    “他們隻知道成功弄暈遊客、並將之轉移到某個地方,他們會得到獎金。


    “可現在所有管理員都不能被‘附身道具’選擇。


    “有什麽事,是所有管理員都知道的,而決不讓我們知道的?


    “有什麽事是一旦讓我們這些玩家知道,遊戲平衡會被立刻破壞的?”


    話到這裏,時蹤與明月幾乎同時瞥對方一眼,異口同聲道:“遊客或者畸形人裏麵,很可能有管理員的內奸。”


    一旦玩家進到某個管理員的身體裏,哪怕這個管理員是並不知道太多信息的邊緣角色,恐怕玩家也會獲得【xx是我們的同事,他混入遊客中,是為了暗中調查一些事情,必要時你們需要掩護他】之類的記憶。


    這些與遊客接觸的普通管理員,可能無法得知高層的秘密。


    但基於保護“內奸”的目的,高層一定會授予他們掩護同事的任務。


    “你負責找故事真相,我在外麵找內奸。


    “目前來看,這個分工還算不錯。”


    明月看向意識世界裏係統展示的npc,決定挑個順眼的附身。


    等挑中了npc,他沒立刻向係統確認,倒是轉而對時蹤說起了先前的他沒講完的那個話題。


    “在你看來,閻王像什麽?就比如負責審判的宋帝王,他像不像一個……冷酷麻木的機器?”


    “他活得太久,人間的生死悲歡,他早就看夠了。所以按理,他確實應該冷酷麻木。


    “大家也需要有著這樣一個形象的他。”


    時蹤想了想,道,“如果世人知道閻王有感情,未免就會猜疑他審判時會被感情所左右,繼而懷疑他審判的公正性。


    “所以,宋帝王無情,是應該的。”


    “但其實真相並不是這樣的。”


    明月道,“地獄有強大的、能夠計算每個人功德的功德簿係統,人在世間哪怕碾死一隻螞蟻,功德簿都會捕捉到、並將之放進計算裏。


    “類似的係統還有很多。如果閻王隻需要無情就好……那還不如把這些事情都交給係統。由係統來直接做審判。


    “可宋帝王並沒有退休。其他閻王也沒有。


    “閻王一族的先知很睿智,他知道完全沒有感情的、冷酷的計算,很可能會尊崇結果導向,繼而引發不可控的後果。


    “在先知看來,每一個生命都是珍貴的,懲罰的目的是警示、以及讓犯罪的靈魂改正,而非將之毀滅。


    “可係統如果基於純理性的計算,有可能會讓很多靈魂直接死去。


    “更有甚者……忠心服務於閻王的係統,基於純理性、純為地獄一族考慮的計算,它會選擇消滅整個人類。


    “畢竟它會認為,地獄一族如此強大,何必為人類、為天下蒼生操這麽多閑心?憑什麽他們這一族生下來,就注定保護人間?”


    略作停頓後,明月道:“係統是沒有感情與溫度的,先知不願這樣的情況發生。


    “所以在他定下的製度裏,每隔一段時間,閻王都必須去人間當一迴人。


    “當人的時候,閻王不被允許擁有在地獄的記憶,而隻是正常地、以普通人的方式走過這一生,由此,他能真切地體會到何為生老病死、何為怨憎會、何為求不得……


    “死後,他會恢複閻王的身份,並想起人間的記憶。帶著這樣的七情六欲,他才能做一個好閻王。


    “為了維護地獄整個體係的正常運轉,十殿閻王是輪著做這件事的,他們不可能同時去人間體驗人世。


    “而據我所知,宋帝王熱愛工作不可自拔,擔任三殿閻王後,一直對此事推脫,從來沒有當過人。


    “直到現在他實在無法再拖下去,這才成為了賀真。


    “正好,他知道了你在這個世界,幹脆來這裏當人。反正規定隻是,閻王要體驗人生,在哪個人間體驗,倒是無所謂。


    “所以明白了?他來這個世界,隻是完成任務,至於抓你,隻是順便。”


    沉默了許久,時蹤開口:“按你所說,相關規章製度裏要求了,閻王當人的時候,不準有當閻王的記憶。


    “那賀真身上為什麽會攜帶漱玉?為了抓我?”


    “他是想抓你。但他那種人,不會為任何人、包括你打破製度。據我所知,地獄那幫人討論了,消耗那麽多資源隻為抓你,沒有意義。他們放棄了對你的追捕。所以,宋帝王怎麽會為你破例?”


    明月用輕嘲的語氣道,“至於他為什麽會帶漱玉……你應該已經發現魔的存在了,對嗎?


    “魔、地獄生命,都是夏娃無法不了解、並無法複製的。但這裏出現了魔的存在。這很奇怪。


    “為防魔族會弄出什麽陰謀,成為人之前,宋帝王和其他閻王展開了討論,決定讓他帶著漱玉以防萬一。


    “畢竟,閻王當人,這是製度裏必須的一項。但當人的時候,是否一定要失憶,這是可以根據實際情況商榷的。


    “所以你看,你可千萬別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賀真或許看中你,那是因為他這具身體畢竟是人,且隻有18歲。可那個宋帝王……你、或者說我,我們共同構成的這個明月,在他眼裏什麽都不是。”


    明月說完這話後,時蹤抬頭望向懸掛著的一盞燈,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抓住這一瞬,明月迅速在意識世界做了選擇。


    隻一瞬,時蹤就恢複了淩厲的目光。


    他立刻朝身邊人冷冷看去。“你當遊客,不是為了找內奸,你……要殺左三丘?”


    “喲。反應過來?晚了點呢。


    “不過比我想象中快。我以為你要傷感一會兒。”


    明月說話的語氣,已經與剛才那頗為沉重的口吻截然不同。


    “你殺不了他。你也無法這麽做。”時蹤道。


    “是麽?”明月淡淡一笑,“讓我試試看吧。他算你一手教出來的徒弟了。讓我試試他的本事。”


    說完這句話,明月的意識已從小右身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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