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臥室的燈光明亮而又刺眼。


    站在這樣的光下, 被斜倚在門板的時蹤盯著,賀真發現自己的所有想法或許就要無所遁形。


    也是五分鍾之前,他才意識到自己今天的舉動有多麽突然。


    他這具肉身隻在世間走了18年, 並且是一點點通過夢境迴憶自己從前的身份的。


    有時候他會當自己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威嚴的宋帝王, 舉手投足都不自覺和上輩子的自己越來越像。


    可有時候他又會覺得那是另外一個人,畢竟上輩子離他實在太遙遠了。


    另外,關於明月、或者說已經變成時蹤的他,賀真心中始終存著幾分不確定。


    在他那些紛亂的夢境裏, 他能感覺到自己對明月有不同尋常的心思, 可與此同時他能感覺到明月恨自己,甚至沒有哪一刻不想殺了自己。


    夢裏兩人大多時候是劍拔弩張的。


    他們一個是罪人, 一個是懲罰罪人的那個人。


    怎麽想都走不到一起。


    在這種認知下, 昨晚那場夢對他來說就太具衝擊力了。


    尤其是在當夢裏的明月變成現實的時蹤, 兩人有了很多朝夕相處的機會,以至於他的眼睛越來越難從時蹤身上移開的情況下。


    那場夢讓他第一次切實意識到,他和明月、或者說曾經的時蹤確實發生過什麽。


    他從未想過他們已親密至此。


    即便那也許隻是身體上的,根本什麽也不算。


    巨大的認知衝擊、紛亂的記憶、旖旎的夢境、那觸感好到不可思議的身體……通通讓這一世隻有18歲的、還不夠遊刃有餘的賀真喪失了一部分理智。


    所以在聽說左三丘說起他跟人約會喝酒, 在知道明月這個人有多麽隨心所欲任性妄為後, 他不管不顧地找了過來。


    等那走廊裏的外賣員很疑惑地對上自己飽含怒意的目光,小心謹慎地遞過來一袋各種各樣的土豆後, 賀真這才冷靜過來。


    他意識到他的舉動很冒犯時蹤。


    並且自己今晚做的一切,在時蹤的眼裏一定顯得非常莫名其妙。


    他有些懊喪, 也有些心煩意亂, 在看到一瓶酒後,便打算借酒精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


    沒曾想, 把這瓶酒喝下去後, 他感覺心口下腹都燒起了一團火, 尤其在對上時蹤的目光之後。


    時蹤沉默著靠在門口上下打量賀真。


    小朋友定力確實還不錯,那麽大劑量的藥喝下去,即便臉已經在藥物作用下泛了紅,盡管臉上似有一瞬的錯愣,但很快又恢複那副高冷酷拽的模樣,連五官線條都硬挺起來。


    隻不過他轉身的動作仍是有些刻意了,像是有意想擋住什麽。


    時蹤目光往下瞥一眼,沒有拆穿,淡淡開口:“我要走了。你自便。要不要幫你叫車送你去醫院?”


    “不用了。”賀真的聲音顯得很冷淡,“你路上慢點。再見。”


    時蹤果然走了。


    走廊裏,電梯來得有點慢。


    一邊等待,他一邊覺得賀真非常不對勁,完全不像平時那副少年老成模樣的他。


    他是突然受到什麽刺激了嗎?


    迴顧了一下這段時間內賀真的古怪表現,時蹤意識到,或許情況並不完全像左三丘說的那樣。


    賀真做事前後矛盾也許並不是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而是他跟自己一樣,在參與遊戲後,才慢慢迴憶起了一些往事。


    那麽假設前世今生真的存在,假設自己的那些夢境並非無跡可尋,那麽,從種種跡象可以推測,在迷宮最後關頭真的被自己從某個既定方向用箭射中的賀真……或許真有可能是宋帝王。


    賀真最近無緣無故對自己好。


    自己有意試探了幾迴,他的反應也實在有些曖昧。


    更何況他今天以為自己跟其他人來“開房”,立刻追過來並露出那種表情……


    時蹤難免會感覺到他對自己的態度有些不同尋常。


    時蹤知道很多人會誇自己好看,對自己不吝讚美,但在他看來,皮相的吸引從來都十分膚淺,他根本沒把那些人口裏說的“喜歡”聽進去半句。


    他認為賀真也不是膚淺的人,他理智、夠聰明、還有些老古板。


    這樣一個18歲的大學生,不會光憑一個人的臉,就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喜歡某個人,並貿然在危險的副本裏做出那種也許可以用殷勤二字來形容的事。


    如果賀真對自己確實有不同尋常的想法,但又不是因為臉……


    時蹤再把性格原因排除,綜合分析,那就隻能是因為兩人在上輩子有些感情方麵的糾葛。


    賀真做事前後矛盾,是因為他接觸這個遊戲、與自己熟悉起來之後,這才慢慢想起了前生。


    他對自己好,是因為他想起了上輩子兩個人之間的舊情。


    順著這些事實往下分析,他今天突然跑過來、情緒出現了短暫的不穩定,那就一定是他又忽然迴憶起了什麽事。


    隻不過……到底是什麽事把他刺激成了這樣?


    另外,在他的記憶裏,兩個人前世的那些糾葛到底是怎樣的?


    漸漸地,時蹤的表情變得非常嚴肅,眼神也顯得冷漠了下來。


    那是因為他想到了他夢到的那個“明月”。


    “你要提防一個人,他會殺死你,把你重迴帶迴地獄。遇見他之後,你要做的隻有一件事,殺了他。”


    “他是誰?”


    “使用你的能力。你會有感覺的。”


    這是他曾和明月在“夢裏”有過的對話。


    自己如果真是罪大惡極的惡人,宋帝王就是那個懲戒他的那個人。


    如果賀真就是宋帝王,他會是想要殺死自己、把自己帶迴地獄的人嗎?


    想到這裏,時蹤轉身往房間迴。


    賀真今天情緒不穩定,又喝了那麽多酒,正是意識最恍惚、精神最薄弱的時候,時蹤幹脆趁機套話,看看他記憶裏的自己,和自己的認知有沒有什麽不同。


    否則換做平時,他恐怕沒那麽容易從賀真嘴裏聽到真話。


    最重要的,是時蹤想知道他對自己有沒有殺意。


    ——他堂堂一個閻王為什麽會來到人間?


    他是不是為了把自己帶迴地獄?


    迴到房門處按動門鈴的時候,時蹤的眼神裏出現了一瞬的警惕、防備。


    然而賀真打開門後的樣子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大概是去衝澡了,來開門的時候又有些倉促,賀真的浴袍裹得非常草率,能讓人清楚地看見那結實有力的身體,以及露出的一小塊腹肌。


    上下打量他一眼,時蹤再對上他的眼睛。


    額頭還在淌水,賀真的眼睛濕漉漉的,那一瞬竟顯得有些可憐。


    時蹤:“……”


    “你怎麽迴來了?”賀真開口問他。


    時蹤與他錯身走進房間。“有東西忘記拿了。順便問你點事。”


    走到沙發上坐下,時蹤見賀真關了房門後隻是在門口站軍姿似的不動,便招招手讓他過來。


    賀真對此的反應是皺了皺眉,然後隻略朝時蹤走了幾步,就坐在電視前方的沙發處了,像是要刻意和時蹤保持距離。


    時蹤幹脆走過來坐到他身邊。


    他能感覺到賀真的背一下子就挺直了。


    “你緊張什麽?”時蹤笑著問他。


    賀真:“……”


    時蹤試探性問道:“你夢到過我嗎?”


    賀真總算抬眸看向他。“你——”


    “能把手給我嗎?”


    話是這麽問的,時蹤已經伸手握住了賀真的手腕。


    從前騎士徽章起作用都是被動的。


    現在時蹤正在練習主動激發它去感知事物對自己的危險程度的能力。


    他發現很多時候,在觸碰到物體的情況下,他能看到一些極具預示性的畫麵。


    時蹤一邊激發著掌心徽章的能力,一邊問賀真:“你夢到我們在一起做什麽?”


    有夢到你懲罰我的畫麵嗎?


    有夢到你我從前的廝殺、生死相鬥的場麵嗎?


    ——賀真,你對我有殺意嗎?


    時蹤催動著徽章,通過誘導性的問話,試圖找尋賀真、或者宋帝王對自己殺意的蛛絲馬跡。


    在什麽都沒察覺到的情況下,時蹤轉而握住了賀真的手心。


    他還沒法完全掌握騎士徽章的使用方法,隻有摸索著來。


    這一迴他眼前總算出現了畫麵。


    時蹤握住賀真手的動作算得上溫柔,眼裏也寫滿了笑意。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這背後藏著多少防備與警惕。


    時蹤凝神、滿懷警惕地朝那畫麵看去。


    然而他看到的是——


    賀真按著他的頭把他壓在沙發上,正在扒他的衣服。


    時蹤:“………………”


    短暫的驚訝之後,時蹤感到有些好笑。


    與此同時他也覺得有些奇異。


    之前預示畫麵裏,alex朝他伸出一隻手都讓他感到反胃。但這次他倒並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


    時蹤想,也許他前輩子和那個叫宋帝王真的有點什麽。


    不過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他並不打算和這輩子隻有18歲的小朋友續什麽前緣。


    他隻想知道賀真對自己有沒有殺意。


    “你到底想問什麽?”


    賀真反過來握住時蹤的手腕,然後盯著他的眼睛吸了幾口氣,又把手鬆開了,“如果隻是這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我送你下樓,幫你叫車迴迷藏客棧。”


    時蹤逗他。“如果我不迴去呢?”


    “那你想去哪兒?”


    賀真皺眉,盡力忍耐住不再去以質問的態度對待時蹤。


    可他其實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酒精和某種不知名的成分實在讓他大腦缺氧。


    他猜時蹤不會知道,這會兒自己盯著他,眼前全是昨夜那場旖旎、狎昵的夢境。


    “你把我的酒都喝光了。我當然要去重新找人要。”


    “那酒不是你自己買的?誰給你的?你知不知道那裏麵加了……那人是誰?我馬上陪你去警局報警。”


    時蹤瞥他一眼,淡淡道:“不記得了。好多人請我喝酒。這哪記得清?”


    賀真的喉結狠狠一動,似乎是很想說什麽,但又生生忍住了。


    緊接著他伸出手,收迴去,過了一會兒後又重新將它伸出,先是輕輕放在時蹤的腦後,其後像是按捺不住想要模仿那場夢境似的,手指用力,穿過頭發,按住了時蹤的後腦。


    時蹤頭發猝不及防被一扯,疼得立刻皺眉。


    勉強按捺住了沒有發火,他推開賀真的手,盯著他的眼睛,循循善誘。“告訴我,你夢到我什麽了?所有的夢,都可以告訴我。”


    賀真的聲音已經啞得不成樣子。


    像夢裏的餘欽那樣,他抬手握住時蹤的下巴問:“你確定你真的要聽?你為什麽那麽在意這件事,是不是因為……”


    喉結又上下滑動了好幾下,賀真問他:“是不是你也夢到過相同的情景?我們以前到底是……”


    看來要問出來了。


    時蹤抿了一下嘴角,問道:“也許。所以說說吧,你夢到我什麽了?”


    賀真看他的目光變得炙熱而又有些遙遠。“夢到我……我和你睡了。”


    最後幾個字,他是咬著時蹤的耳朵說的。


    錯愕片刻後,聽到耳邊賀真的唿吸已越來越重,時蹤提起他的衣領,將他往沙發背上一壓,繼續問:“除此之外呢?別的方麵,你還有沒有夢到什麽?現在迴憶給我看。”


    左手重新握住賀真的手,時蹤瞬也不瞬地看著他,想他從的迴憶裏捕捉到哪怕是半分與有關自己的殺意。


    然而下一瞬他看見賀真深深地凝視著自己,搖了搖頭。“沒有了。”


    “沒有什麽了?”時蹤問。


    “昨晚我沒再夢見別的。”


    賀真兩隻手都撫上了時蹤的頭,繼而一隻手開始無意識地卷著他的頭發玩兒。


    他問時蹤:“所以你夢到的……和我一樣嗎?


    “如果一樣,這就表示……那不是夢,是我們上輩子真實發生過的事?”


    時蹤隻道:“那我夢到的還要比你多一些。你再好好迴憶一下。不止昨晚。其他時間——”


    大概他已經把賀真逼到極限了。


    自製力再強,賀真也喝了整整一瓶的加料酒,那早就超出了一個人應該服用的分量。


    他一直在盡可能地和時蹤保持距離。


    可時蹤簡直像是故意在逼他做點什麽。


    酒精和藥效已經讓賀真暫時沒有餘力去思考時蹤這麽做的動機。


    看見時蹤近在咫尺的臉、感受他唿吸都灑在自己眼角眉梢的熱度,賀真再也控製不住,一把按住時蹤的腰就將他壓倒在了沙發上。


    “乖乖迴家,不要去找別人喝酒。”


    “我隻想知道你做夢的時候……”


    “我沒再夢到別的。”


    賀真打斷時蹤的話,目光下滑,落在他的唇上。


    腦海中那場夢揮之不去,他開口道:“你就非要問嗎?”


    時蹤言簡意賅。“當然。”


    ——這可關係他的性命安危。


    賀真欺身過來的動作,導致他額前碎發滴落的水珠進了時蹤的眼。


    時蹤的目光變得模糊,下意識眨了好幾下眼睛,然後他感到自己的下唇被賀真用拇指按了一下。


    下一刻,賀真在他耳邊道:“夢裏我要了你很多次……”


    時蹤看不清賀真的表情,隻感覺到他的目光變得似乎非常遙遠。


    這讓時蹤恍然想到了一些畫麵。


    畫麵中,他也以這樣的角度看過某個人。可他同樣看不清那個人的表情。因為他戴著麵具。


    即便身體已極盡親密,可他們當年從來沒有真正看清過彼此。


    時蹤眼裏出現了片刻怔然。


    然後他的視線漸漸變得清晰。


    這一迴他看清楚了——


    賀真額頭抵著他的額頭,總算沒有再掩飾眼裏的炙熱與渴望。


    然後他道:“夢裏……我們好像什麽都做過了,可哪怕身體再貼近,你一次也沒讓我親過你。”


    作者有話說:


    感覺吧,如果小賀同學直接進化到老餘形態,兩個人可能早就打起來也說不準,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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