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認識老爺子之前他沒想過去念正經的音樂學院,畢竟學音樂非常燒錢,越好的音樂學院越特麽燒錢,”石頭哥感慨著說,“他大概隻想自己搞音樂,覺得隻靠自己也不會輸給任何人吧,但老爺子覺得可惜,我還記得有一迴塞林格在學校犯了事兒,老師要見家長,還是老爺子去見的,臥槽那排場,賓利車在校門外一停,全校都在圍觀,事情當然也輕鬆解決了~~塞林格為了還這個人情才答應跟老爺子去了一趟伯克利。得虧他去了,伯克利之行改變了他,我看出他想學音樂了,像學數學,學物理那樣,投入那個他自以為夠不著門檻的音樂世界。


    “大二寒假我去紐約玩,聽完演唱會看完籃球賽,就想順道去波士頓看一下他。他在伯克利念書的時候參加過一隻樂隊,那個樂隊在當地很火,後來樂隊的主唱自己和公司簽約了,拋棄了樂隊,他們就找到了塞林格,其實塞林格是暫時頂替主唱位置的,但是這樣一頂替就頂替了快一年,不過畢業後他是要迴國的,所以肯定不可能在那隻樂隊長待,但他那時已經很受歡迎,歌迷用了各種辦法來挽留他都沒用,然後就發生了那件事,趕巧被我碰上了……”


    我猜到了石頭哥說的是哪件事。


    石頭哥歎了口氣:“我估計也就是因為這個吧,有歌迷覺得他和前一個主唱一樣背叛了樂隊,他告別樂隊的最後一場演出結束時,歌迷們都哭著在喊‘don''t go’,還有人用中文喊‘留下來‘,前排有個女歌迷遞給他一杯水,我現在還記得那個樂扣水杯大概這麽高,”他雙手比了比,“水杯上用黑色的馬克筆寫著always keep in mind,塞林格就接過來,全喝了。”


    已經不是第一次聽這件事,依然會讓我出離憤怒,更多的細節不但沒有給人一絲寬慰,反而更加駭人。我很想問問那個歌迷,目睹塞林格將那一大杯毒藥一口氣喝完時她是什麽心情,有沒有感到意外,有沒有懷疑過自己堅信他很冷酷應該受到懲罰的想法是錯的,有沒有過哪怕一次,想阻止他喝下去……


    顯然是都沒有的,否則那杯水就不會這樣被喝完了。


    “歌迷不想他走無可厚非,覺得他背叛了樂隊,也姑且可以理解吧,但是做那樣的事讓人無法原諒。”石頭哥說,“事情發生後警方也沒怎麽管,覺得不是個大事,還是老爺子通過別的渠道施壓,警方才抓了下藥的歌迷。那女人在拘押期間說想見塞林格一麵,我跟他說別見,道歉也晚了,塞林格還是決定去見她。那天很冷,他戴著口罩,醫生吩咐的,還囑咐他要小心感染,接下來的幾周盡量少用嗓子。我們一到拘留所,女歌迷一出來,看見他這樣,臉上一點歉疚的表情都沒有。”


    不但沒有歉疚,反而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塞林格就搖了下頭。


    “還記得你的藝名塞林格是怎麽來的嗎,是因為你加入了literature,你要是不能在literature唱了,那你也別想在任何樂隊再唱歌。”


    旁邊的石頭哥聽得一股無明業火,當場就爆了粗,女歌迷聽不懂他在罵什麽,我猜她心裏一定很快意,因為她可能關一陣子就出來了,但她毀掉的卻是塞林格的一生,她為自己喜愛樂隊報了一箭之仇,而且穩賺不賠。


    那個時候的塞林格又是什麽心情?他是抱著怎樣的想法決定再來見她一麵,卻又被再捅一刀的?他有沒有人生裏第一次,麵對女性,無法控製自己的暴怒?


    那天塞林格摘了口罩,對桌子後的女人說:“誰說我隻能唱歌了?你還會再看見我的。“


    用那把已經破得氣若遊絲的嗓子。但是,用石頭哥的話說,氣勢沒輸,絕對沒輸。


    “那女人在那邊發瘋地讓他去死,塞林格很從容地起身走人了。”石頭哥說完這一段,像是也鬆了神經,“唉,講真,我一個搞搖滾的也被那女人的瘋勁嚇得不輕,如果說以後的歌迷都是這種入魔的狀態,我心想老子hold得住嗎?走出拘留所塞林格居然還安慰我,說沒嚇著吧。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時石頭哥是真心有餘悸,還心有餘憤,走出拘留所後就摸出一根煙想狠狠抽一頓消消鬱悶,塞林格瞥他一眼:“什麽時候學會抽煙了?”


    石頭哥有些赧然,畢竟高中時他還沒有抽上呢,也是在大學時被室友給帶的。


    塞林格說:“也給我一支吧。”


    石頭哥的心情可以想見:“你這嗓子剛受了傷不能抽。”


    塞林格說:“反正也不能唱歌了,管那麽多幹嘛。”


    那是塞林格人生裏的第一支煙,在那所糟糕的中學浸淫六年都沒有吸過一口煙的塞林格,一直努力保護自己的塞林格,到最後似乎還是無法逃脫宿命。


    “後來他迴國了,我知道他肯定會組自己的樂隊,這讓我也不能懈怠,李想來找我組樂隊,我就當仁不讓地上了,我每天都很努力,對組樂隊的成員要求也很高,我把他當成了假想敵,我很怕輸給他。”石頭哥說。


    講到迴國的部分,石頭哥的語氣也和緩下來:“不過他運氣比我差一點,他那樂隊本來挺不錯,但是主唱突然要迴去繼承家業了,鼓手喜當爹,老婆不準他搞搖滾,要他找個正經工作,我們當時剛好也缺鼓手和貝斯手,我就打電話給塞林格,問他願不願意來。他在手機那頭不吱聲。我就說我也知道讓你做貝斯和鼓手是屈才了,但你還可以給我們寫歌,編曲也可以都給你。他就說再說吧。後來他找我要了個樂隊live的日子,我們演出時他終於出現了,在歡騰的人群中西伯利亞狼一樣地立著。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很棒了,李想的鍵盤和現場功力不是蓋的,臨時招來的貝斯手不行,全靠他鍵盤那邊扛著,鼓手是找別的樂隊借的,雖然和我們的風格有點不搭,但水平畢竟擺在那裏,我也不是高中時那個會幾個和弦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還有季詩,他的唱功提高了很多,地下live場子小,沒地兒給他跑,一晚上唱下來不費吹灰之力。”


    那天live結束後,石頭哥招待大家去路邊大排檔吃宵夜,問塞林格怎麽想,那個時候塞林格已經學會抽煙了,就把煙熄在啤酒罐裏,說:


    “這次花了多少錢啊?”


    季詩當時喝了點兒酒,一聽就火大了,說你再說一遍。


    塞林格就又說了一遍,下一秒季詩一腳就踹桌上,桌子上的酒瓶、骨頭、成團的油紙巾稀裏嘩啦往下撒。


    桌子又搖搖晃晃地立了迴去,塞林格坐在一攤垃圾裏,說:“我開玩笑的。”


    季詩氣到要吐血:“你怎麽還是這個欠抽樣,有你這樣開玩笑的嗎?你這是對我人格的侮辱!”


    塞林格說:“那你上次花錢請觀眾算什麽,自取其辱?”


    季詩一生氣——用石頭哥的話說——就愛哇哇大叫,他肺活量驚人,叫起來整個大排檔和對麵燒烤攤的的食客全往這桌看過來。


    塞林格才說我開玩笑的。


    季詩還在嚷嚷,對圍觀的老板和食客們喊:“你們信他這是在開玩笑嗎?!”


    塞林格朝圍觀群眾皺眉,他一皺眉,樣子就顯得很兇,但因為人坐在垃圾堆裏,並沒有威脅人應有的氣場,故而所有人都搖了頭。


    季詩就把一盤子小龍蝦的殼連同牙簽全倒塞林格頭上了。


    塞林格閉上眼,忍受著垃圾貼著他的臉滾下來。


    然後兩人同時說:“給我道歉。”


    石頭哥捂著臉,心說完了,這下是拉不成人入夥了。


    季詩插著腰說你侮辱我在先,你得先道歉。


    塞林格說我哪裏侮辱你了,你不就是有幾個錢,高興了就來玩玩音樂,不高興了就迴去當公子哥,你們不都一樣嗎?


    這話把在場包括李想哥在內的三個人都得罪了,石頭哥也站起來,對頭頂還插著根牙簽的塞林格說:“這話你就說得過了,我告訴你,別說他家有她姐罩著,我家有我兩個哥哥罩著,除非他們都死了,否則繼承家業這種事怎麽都輪不到我頭上,就算他們都死了,我也絕對不會丟下樂隊不管,你別以為就你有種,你知道季詩都多久沒迴家了嗎?知道他是被他家趕出來的嗎?!知道想哥拿工作所有的積蓄來成立樂隊買器材嘛?!”


    氣氛的劍拔弩張,大家都以為要和塞林格撕逼到底了,塞林格從一地垃圾中沉沉地站起來,說:“那對不起了,”舉起桌子上的一杯酒,說,“一起組樂隊到世界末日吧。”


    石頭哥說起這些往事時,眼光都是熱的。


    我也不由得迴憶起組樂隊的日子,那些歡聲笑語,樂此不疲的互懟,在廢棄的籃球館裏從早到晚地玩樂器,一起在舞台上釋放熱情……雖然他們都走了,但我並不怪他們,雖然沒能一起走到世界末日,但某一段路上有人相伴,已經是一種幸運,我們在路口彼此揮手道別,心中並無怨懟,隻有感恩和祝福。


    但我更加替塞林格慶幸,也許他一生的運氣,都用來遇見lotus了。


    “他當時沒決定要做鼓手還是貝斯手,阿嵐來了以後,他才做了貝斯手。”石頭哥靠在椅背上,雙手叉在腦後,感慨萬千,“啊,這家夥的事其實我了解得也不多,沒想到一聊起來,居然還蠻多可以說的……”


    我又想起來一件一直很好奇的事,關於“汙王”。


    “哦,這個啊,”石頭哥第二次下意識地摸出煙,又悻悻地揣了迴去,笑道,“阿嵐給取的,有一迴他和梁海在化妝間看片子,也不是毛^片,就那種r級片,不是毛^片勝似毛^片那種,可能內容很聳人聽聞吧,兩人在化妝間裏嗷嗷瞎叫,塞林格和我進去,還想拉我們去看,老實說那內容確實蠻重口的,塞林格瞄了兩眼就隨口說了句,這有什麽。”


    我能想象出塞林格淡定的語氣,於是就被歎為觀止的阿嵐蓋章成了隱藏得很好的汙王。


    “高中時我們認識那會兒,塞林格在一家音像店打工,本來他打的是能免費聽歌,偶爾按進價買兩張碟的打算,可是那家音像店隻是個幌子,其實背地裏是賣黃^片兒的,”石頭哥說到這裏笑得直拍大腿,“我去音像店找他時聽那個老板說他初三就在他那兒打工了,塞林格那個傻逼剛去的時候根本啥也不知道,就這麽上了賊船!我跟老板說你不怕被告非法雇傭未成年人啊,老板抽著煙說怕個毛線啊,就那小子那眼神,誰他媽信他隻有十五歲啊,也不會有爹媽來找我算賬的,別的地方不敢雇他,我就敢,說著還一拍桌子,非常硬氣,對正在理貨的塞林格喊道,小賽別怕啊,有大叔我罩著你!”


    聽石頭哥說,那位老板進片兒偷著賣,還要自己觀賞,他把這當事業,為了能一直走在該行業的前列,一直親身看碟,絕不怠慢。為了照顧高中生的口味,還會拉塞林格一起看。塞林格窩那兒隻是想感受音樂的熏陶,但畢竟耳濡目染,久了也能給老板一點他個人的建議了。


    “他有時候提建議我在那兒聽著都有點不堪入耳,我迴頭說你剛剛說那些話很色^情你知道嗎,我發現你很有色^情的潛力耶,塞林格就說那些事又不是要對你做的,你害羞什麽。”石頭哥露出個佩服的表情,“我特麽…………所以阿嵐說他是汙王也沒啥不對,他就是汙得很天真那種。”


    石頭哥說那老板才是個真?汙王,而且酷愛整他這個唯一的員工,塞林格越不愛說話他就越愛整他,有時候店裏盤點,老板就躲在cd架後喊“小賽”,塞林格一迴頭,等著他的就是某島國女藝人的全^裸寫真跨頁。因為硬拉塞林格去賞片時塞林格總是無動於衷老板甚至還換了gv,但該無動於衷的人依然無動於衷,有一迴看片途中老板突然使出一記龍抓手,被塞林格擋住了,老板就很納悶地問,你小子是不是那方麵有問題啊,過來人告訴你,這可是大事兒啊,有問題得早點治啊!


    塞林格說我好得很。


    老板壓低聲說那硬了沒?


    塞林格說我看這種東西沒感覺。說完起身就走了。


    石頭哥當時就在外麵淘碟,聽見老板在小黃屋裏喊:“那你看啥才有感覺啊?!”


    “我也問他,你真沒感覺啊,”石頭哥說,“他說一開始還是有的,看了幾百部早就麻木了。”


    那天石頭哥問:“那你聽了幾千首搖滾了怎麽不麻木呢?”


    “那怎麽能比,”塞林格說,“a片越看越麻木,搖滾越聽越興奮。”


    石頭哥表情複雜地說:“他這兩年緋聞是有點多,但外界對他的誤解也是有點大。我跟你說個事兒吧。”


    我洗耳恭聽。


    “我們剛組樂隊,還在livehouse演出的時候,有一天很晚了我接到他打來的電話,在手機那頭語焉不詳地讓我過去一趟,你猜怎麽著?”石頭哥笑了一聲,“有人把他窗玻璃打碎了,他開門進去,以為家裏被洗劫一空,結果……非但沒洗劫一空,他床上睡著個沒穿衣服的女粉絲!”


    我也有點驚詫,心想當個搖滾明星還真是……不得了呢。


    石頭哥看著我似笑非笑:“粉絲真是瘋狂的生物啊,塞林格這輩子好像跟粉絲有不解之緣似的,之前粉絲毀了他嗓子,後來有粉絲洗白白了等著被他睡,現在又遇上你這個骨灰級鐵粉……”


    塞林格那個時候最多也就21歲吧,看到這種場麵估計他也懵逼了,畢竟a^片是平麵的,這個是立體的,才會打電話給石頭哥,石頭哥那時應該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石頭哥說:“我能怎麽辦?我聽他說完都以為他喝醉了,我問他你怎麽知道那姑娘沒穿衣服啊,塞林格說因為衣服都在地板上,哈哈哈他當時壓著聲音說話那語氣可笑死我了!”又樂得拍起了大腿。


    女孩沒穿衣服,那時lotus的五個人又都是單身狗,石頭哥就給季詩的姐姐打了電話,後來是季詩的姐姐給解決的。石頭哥和季詩坐著他老姐的車趕到塞林格家樓下,那時塞林格還住在那種一居室的單身公寓裏,就住二樓,三人一上樓就看見塞林格伸長腿坐在樓梯口很憂鬱地抽著煙。據石頭哥說那時的塞林格還是很純情的,那女孩翻窗進去睡到床上後連窗戶都忘了關,他還記得給人家把窗簾從外麵拉上。女孩喝了酒睡得很熟,多虧季詩的姐姐進屋喊醒那妹子,讓人穿上衣服,把人給送走了。三個大男生趴在陽台上目送車子開走,肩膀集體鬆了下來。


    “以為這就完了?”石頭哥說,“那姑娘可是相當有毅力,那之後也經常在塞林格家樓下蹲守,稍微好一點是不敢蹲門口了,塞林格也是夠無情,晚上迴家見女孩坐在樓下楚楚可憐地看著他也當沒看見,有時還直接讓人家‘讓一下’,自己上樓迴家關門睡覺了。我說你就這樣關她在外麵啊,塞林格說那不然怎樣,我心想也確實不能怎樣,隻怕他睡覺睡不踏實。可那姑娘實在太頑強了,結果後來有一天塞林格又讓他進屋了!我知道以後罵他你是不是智障啊?!可能再差一步那姑娘就放棄了你特麽幹嘛晚節不保前功盡棄?他說雨太大了,還在打雷,怕她被雷劈死在他樓下。你說這理由……”搖搖頭又說,“而且他居然還說他放人進來前有讓女孩向他保證不會再脫衣服。我說林賽啊,你這輩子完了……他說何以見得,她確實沒有脫衣服,鞋我都不許她脫。你說他是不是很純情?他還以為他靠自己屌爆的溝通能力和人家女生達成了友好共識,連我這種隻談過一次戀愛的單身癌患者都懂的道理,他腦子裏像是壓根沒有這個區域一樣!


    “那姑娘徹底淪陷了,有時候沒買到我們演出的票,塞林格也會和livehouse賣票的提前說那是他朋友,讓放進來,我勸他不要對那女生太好,他說她和她們不一樣,我說你別不是愛上她了吧,他說沒有,我對她沒感覺。”


    那天塞林格這麽說時,石頭哥是一點不信的:“那你說她和她們不一樣?”


    “我是說她的眼神,這種眼神你沒見過,我見過不少了。”塞林格說。


    “……後來呢?”我問。


    “有一天那姑娘破天荒地沒來看我們演出,再後來也不知道怎麽的,就再也沒出現過了,我隻記得有次演出塞林格缺席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和那姑娘有關,因為之前的一次live那姑娘就突然沒來了。他缺席當天我給他打了八百個電話,結果他把車子開進河裏了。”


    石頭哥說到這裏深吸一口氣,又吐了出來,低聲說:“那姑娘自殺了。”


    這是我完全沒預料到的轉折,我們兩人都沒說話,病房裏安靜了很久,仿佛是要留給逝者一點時間。


    再後來lotus終於出道了,在出道的聚會上,塞林格喝了石頭哥灌的酒,說了很多醉話,他問石頭哥:“為什麽女人能這麽惡毒,又這麽脆弱?我不想理她們,但我不知道怎麽拒絕她們……”


    “他喝完酒眼睛都是紅的,那才比較像一個21歲的小夥子。”石頭哥說,“認真說來我比他大半歲,但有時候我覺得他好像比我大很多似的,我反而是那個經常依靠他的人。”頓了頓又說,“遲南,你很有才華,塞林格顯然很喜歡你的才華,《靈魂騷動》這首歌他當時拿來小樣讓我聽,我聽完覺得太好聽了,然後他就和我說歌詞有一部分是你寫的,這次提前告訴我,說用不用我來決定。我自然就說那最好還是不用了,重新填吧。塞林格就直接把小樣拿走了,說那就按三首歌發吧。你能想象我啃屎的表情嗎?”


    我沒想到所謂的“友好”是這個意思……


    “他能認可你的歌詞,你知道嗎,我們幾個都在說這簡直不可思議!”石頭哥說,“他這人就是不會說話,寫個歌詞也繞來繞去,跟玩猜謎似的,他那些歌吧,就是虧在了他瞎幾把寫的歌詞上……”


    我才知道石頭哥和塞林格因為歌詞的事還鬧過一點小矛盾,lotus第二張專輯裏的《1729》,本來石頭哥是想做成專輯主打的,但是塞林格的歌詞寫得太晦澀了,怕歌迷聽不懂,石頭哥就說歌詞由他來寫,塞林格自然不同意,他就自己先斬後奏地把歌詞寫好了,隔天把歌詞拿給塞林格,說你想不想歌曲火起來啊,學著點兒,說完把歌詞拍塞林格麵前,瀟灑地走了。


    沒想到走到樓下,天上飛下來一隻紙飛機,飛機屁股後麵還是點燃了的,石頭哥抬頭見塞林格趴在陽台上(那時塞林格還沒住30層的高級公寓),正用手裏的煙點燃第二隻紙飛機。


    氣不過的石頭哥在樓下跳腳罵:“塞林格你才是茅坑裏的石頭,特麽又臭又硬!行行行,你寫你的1927吧!”


    “1729,”塞林格手裏還捏著那隻騰騰地冒火星的紙飛機,“你寫的這是什麽?假惺惺的母愛?”


    “母愛題材不好嗎?怎麽就是假惺惺的了?我就是想著我媽寫的,每一句都是我的真實感受!”


    塞林格那時捏著燃燒的紙飛機,火都差點燒到他的手指了,他說:“可那不是我的感受。”


    非常冷酷的語氣。


    石頭哥講到這兒仿佛出了一陣神:“我那時都想過,這家夥是不是被他媽拋棄的啊……”又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這麽說不妥,打哈哈道,“嗬嗬我亂猜的,你別當真啊。”


    為了跳過這個話題又說起別的事兒,說是有一迴冬天,黃昏時分,石頭哥在公司樓下看見塞林格沒迴家,而是拿著一杯熱咖啡,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邊喝邊走。


    “我跟上去說你幹嘛呢?他說他在跟蹤人。我特麽嚇壞了,這尼瑪光打架犯渾不過癮,連跟蹤犯都當上了啊!”石頭哥說,“我也有點好奇他在跟蹤誰,就跟他走了一段,他在跟蹤一個遛狗的女人,那女人年紀也不小了,姿色也很普通,我不覺得他在茫茫人海看中了人家,倒是那隻狗吸引了我的注意。那狗是條雜交狗,這麽大,看著應該挺老了,它主人在前麵邊走邊低頭看手機,它要很費力才能跟上,邊走邊喘,我問塞林格你跟蹤人家幹啥啊,他說這隻狗要被拋棄了。”石頭哥聳聳肩,“我是沒看出來,說人家正常遛狗吧。塞林格就說賭嗎,我說賭啊。


    “我們跟了那女人十來分鍾吧,女人終於停下了,看塞林格喝著咖啡胸有成竹,我都有點緊張,以為到了懸念揭曉的時候了,那女人這下也不看手機了,停下來迴頭看了一眼狗,那狗連忙加快腳步追上去,那枯得跟稻草的尾巴在冷風中可勁搖啊搖。女主人就從兜裏拿了一隻妙鮮包出來,撕開放地上喂它吃,狗狗高興得不得了,邊吃那枯萎的尾巴邊在冷風裏使勁搖啊搖,不知道為什麽看著就有點可憐,但好歹並沒被拋棄啊,我就說看嘛,人家正常遛狗,願賭服輸啊!”


    塞林格抱著胳膊,靜靜地喝著咖啡。


    一輛公交車停在站台,沒想到女人丟下在吃妙鮮包的狗自己就上公車了。


    那隻狗立刻不吃了,追著公車跑,仿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最後停下來,好像終於接受了發生了什麽。


    “要不我養它吧。”塞林格說。


    “啊?認真的?”石頭哥說。


    “不然看著它凍死嗎?”他說,“我和它有緣。”又說,“狗糧你負責買。”


    那天他在路邊蹲下,隔著一條馬路,那隻因為追車被來往的車輛趕到馬路對麵的小狗,在一陣驚慌失措後,終於也朝這邊望過來,一人一狗隔著車流交匯了視線。


    “他就是冒出一個什麽想法,就會去做的人,都沒有權衡這個步驟,我有時候很羨慕他,因為想得多了人就會猶豫,猶豫了就會變得軟弱,塞林格從來不猶豫,如果哪天他猶豫了,那得是多大的事啊。”石頭哥說,“他給那狗取名叫小可憐,因為賭輸了,我給整整買了三年的狗糧,我都懷疑他在和我打賭的時候就想好要收養那隻狗了。但那狗那時年紀就已經很大了了,不到三年就死了。那天我們錄音迴來,保姆車到他家樓下時我剛好尿急就說上去借個廁所,塞林格開門時門卻卡了一下。”石頭哥沉聲道,“我現在都記得,他那時遲遲不敢推開門的樣子。”


    我好像真的從石頭哥眼睛裏看見了門後等待著主人歸來而死去的小可憐,和門前第一次變得猶豫軟弱的塞林格。


    我很感謝石頭哥和我說了這麽多,重要的,不重要的,幾乎是毫無保留了。


    我曾經以為作為粉絲,我不需要知道他的過去,可是我現在至少為此找到了兩個理由。


    隻有知道他的過去,在麵對他時我才能變成一個對他而言更好的人,能更好地理解他的每一句話,更好地體會他的每一種感受,更好地為他保持沉默……


    隻有知道他的過去,才能更喜歡一個人。你會發現原來喜歡是有一條臨界線的,當你的喜歡低於這條線時,你會下意識為這份喜歡降溫,會疏遠甚至躲避喜歡的人,可當你的喜歡蔓延出這條臨界線,就會希望不停為這份喜歡加溫,祈禱這樣的感覺永遠不要冷卻,為此去挖掘所有能讓這份愛升溫的蛛絲馬跡,保它曆久彌新。


    當衝過那個臨界線時,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喜歡,哪怕沒有迴應,也已經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靈魂騷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Dr.Solo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Dr.Solo並收藏靈魂騷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