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旖放是在驅車去接戀人迴家的路上出得車禍,自然也就近送入了邱岑歌所在的醫院。盡管孟旖放死乞白賴地再三央求,林北聲始終拒絕陪他一同消磨醫院裏的禁閉時光。倒是得了空閑就會去探望樓下之人。


    陪他走了好一截子路,時間長了傷患的腦袋就暈,便找了個花壇邊兒坐了下來。


    “其實早可以出院了,可他非讓我住到過年。”


    “北村亮把畫展的事兒暫時擱置了。”林北聲知道邱岑歌這個“他”指的是譚帥,也不順話茬接下去,隻說,“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一定和我說。”


    為了動開顱手術剃光的頭發已經長出一些,毛茸茸的頭皮,特別顯人年輕。


    走至邱岑歌的身前,輕柔地撫摸起他的額角,好在最長最深的一道傷口隱於後腦勺,等頭發長了應該看不出。忍不住低罵一聲,“孟旖放那個王八蛋!”


    同樣堪稱漂亮出眾的麵孔,他們看上去真的有些像親生兄弟。隻不過年長一些的麵部輪廓溫潤柔和,而年輕一些的皮膚更白,下巴的弧度稍尖一些。


    “為什麽後來不繼續畫畫?”


    “沒時間。在國外的時候,沒人搭理沒人管,什麽都要自己做的。”林北聲頓了頓,忽然嘴角勾出一個分明不算笑容的弧度,“其實在林家也一樣。”


    “你現在重新開始,也來得及。”頭發極短一身素色病號服的男人目光柔和,調侃出聲,“我相信不出三年的時間,那什麽‘中國第一美男畫家’的頭銜,我就得拱手讓賢。”


    “不畫了。”對方也開起了玩笑,“棄筆從戎,如今我委身政壇,心係家國天下。”


    隨即便露出一個展齒的笑容。


    麵如紙白,瞳如墨黑。儼然一幅好畫。


    二人初見之時那個瘦削沉默的小男孩才十歲,邱岑歌當時就覺得:這倒黴孩子不能笑。本來山明水秀一張極是幹淨的臉,一笑就粉光脂豔的,好看死人。


    空氣生冷,但萬裏無雲下的陽光很大,很好。


    然後林北聲半跪在邱岑歌麵前,低頭把臉埋向他的膝蓋,以一個格外安心而寬慰的聲音說著,“哥,幸好你沒事。”


    任這個已比自己還高出幾公分的年輕男人將臉埋在膝蓋上,看見探出袖口的右手腕上那道深長悚然的疤痕。過了很久,輕輕歎一口氣,“北聲,當年的事情最後變成這種結果,所有人都有責任,你不能單怪沈措一個人——”


    “哥,”生硬地揚聲打斷對方,仰起臉看向邱岑歌。努力鬆開斂緊的眉頭,擠出一個不算太敷衍太死僵僵的笑容,“我隻是不明白,等我弄明白了就好。”


    “不行了,不能再吃這些了。再吃這些我就得吐了。”看見醫院的護工推著一車醫院的專屬盒飯進入了住院部大樓,邱岑歌苦笑著搖了搖頭,“想喝些度數高的。”


    “這不行。最多兩罐啤酒。”林北聲想了想,忽又反悔說,“還是一罐好了。”


    “你這不是摳門是什麽?”


    “現在就去幫你買。”笑出聲音,全無架子的市長秘書起身就往外跑。


    “北聲。”看見對方停駐腳步迴過頭,邱岑歌輕挑了唇角,“要冰的。”


    身後伸來一隻手,將一罐冰啤酒放在了邱岑歌的麵前。


    坐著的人迴過頭,抬起臉。明晃晃的日光打向眼睛,一時難以適應。


    因為背著光,陷在一片陰影中的男人身影模糊。但看得出,不是林北聲。


    那個人衝自己一咧嘴。邱岑歌恍然以為自己看見了譚帥。十多年前的譚帥。


    “大畫家,不曉得你是否還記得我?”


    “我記得你。”待看清了眼前的那張臉,伸出手接過對方遞來的啤酒,邱岑歌微微勾起了嘴角,“被人指著鼻子說‘賣身賣國’,想忘記恐怕也很難。”


    “對不起,那天太過激動,幾乎口不擇言。”男生低下頭,倒是很坦率地笑了笑說,“當然我也不否認,我的激動裏還包括了想‘嘩眾取寵,一鳴驚人’。”


    因這般赤露的坦白而笑了起來,“還沒有請教你的名字。”


    “齊不黨。”一般人聽到這名字第一反應都會嚷嚷:喲喂,你這小子生有反骨,不愛共[]產黨還是怎的?齊不黨素來心高氣傲,懶得和一票俗人多作解釋,索性破罐子破摔反動到底。“‘齊不黨’的‘齊’,‘不稀罕’的‘不’,‘入黨’的‘黨’。”


    愛咋咋。


    “不黨父兄,不偏富貴,不嬖顏色。”邱岑歌笑了笑,“這名字和你倒挺襯的。”


    “你讀過《墨子》?”這個男人,分明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溫雅精致的日本人感覺。全國最頂尖大學新聞係畢業的男生由於對方的博識感深感驚訝,懵然相問,“我沒想到一個十多年於國外發展的畫家居然精通國學。”


    “這很正常。”凝眸看向那一臉不可思議的男生,說,“我是中國人。”


    “現在確實不太像日本人了。”齊不黨爽朗一笑,在傷重未愈的畫家身旁坐下。深色皮膚的男孩子濃眉大眼,大笑之時就露出兩顆虎牙,十分陽光。確實有那麽點像譚帥,盡管他的五官並沒有譚帥那麽搶眼,那麽出挑。拿過對方手裏的啤酒罐,拉開拉環後又遞了迴去。


    “真正的美人經得起和尚頭的推敲,”他以目光指了指那近乎光頭的短發,用一種誠心讚美的口吻說,“挺精神的。”


    不像別家的老板娘通常會坐鎮公司,把關人事財務,替老公刻薄持家斤斤計較。作為前老板娘的秦藻既美又單純,除了陪沈措出席商務宴會充當花瓶擺設,以自己的豔驚全場博得嘖嘖讚歎外,其餘的時間都賦閑在家。


    公司的職員很快把這個漂亮女人歸為老板的另一枚袖扣,精致而貴重,於大大小小的場合彰顯出這個成功男人的魅力多麽無與倫比,品位多麽卓爾不凡。


    這是一個容易激起女權主義者憤慨的比喻。但確是事實。


    與公司不少職員關係不錯的漂亮女人再次出現的時候,顯得容光煥發,顰笑間的風姿傾倒眾生。


    “你是……你是‘墨魂中國’啟動酒會上的那個禮儀小姐?”harry首當其衝地向美女示好,“能獲得老板青睞的女人不多。你可真是個幸運兒。”


    vanessa在一旁幹咳了幾聲。


    “你是那個攝影師。”秦藻不介意地笑了笑。


    “不過老板對你的青睞情有可原,你的確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沒有之一。”忽又將賊溜溜的目光瞟向了身旁的vanessa,補充一句,“你是我見過的第二漂亮的女人。”


    “馬屁精。”vanessa笑著瞟看男孩一眼,然後掉頭對秦藻說,“老板這幾天來公司的時間都不多,也許你碰不上他了。”


    “沒關係。你把這個轉交給他就可以。”女人從手提包裏拿出一疊請柬,滿麵豔色地笑了起來,“我要結婚了。”


    vanessa不免愕然。秦藻與沈措離婚才幾個月,居然這麽快就“梅開二度”了。


    簡直像是種打著“三不”旗號的尋仇與報複:不擇手段、不計後果、不會開心。


    一個極為潑辣任性、自以為是的女人,六年的時間把自己妝扮成賢妻良母,實在太久也太辛苦了。年輕貌美的資本轉瞬即逝,趁年華未曾老去她要找一張長期飯票,不能錯失任何一個倚靠賣弄風情而收獲幸福的機會。天經地義。


    “恭喜啊!那天我們一定捧場!”


    有人在圍嚷著要捧場的人群背後咳了一聲。


    職場的敏感度讓視覺的帥哥美女們紛然歸位,他們當然不明白這場外人看來郎才女貌無比般配的婚姻為何會走到終點,總而言之這是一個會讓老板很尷尬的場麵。自己攪合進去絕對不明智。


    “跟我進來。”女人跟著男人走進了那四麵都是落地玻璃的辦公室,沈措拿起遙控器,從未放下過的百葉窗放了下來。


    “這女人誰啊?”harry頗感不解。“來頭不小啊。”


    “老板的前妻。”


    “我就說嘛,”harry震愕的同時仍不忘論證自己關於“沈措是個gay”的理論,“同這麽漂亮的女人離婚,還不足以說明問題麽?”


    沈措坐於辦公桌後,秦藻跟遞簡曆似的把結婚請柬遞送上去。


    “宋文傑?”翻開請柬,看清了婚紗照上新郎的臉。那個在舞蹈學校教人跳舞的瘦弱男人,仰慕自己仰慕得有些癲狂的學弟——這場婚姻因是就有些可疑。


    不太相襯的一對。新郎不算牛糞,但新娘確實比鮮花還奪人眼目。便是身為前夫的沈措也不得不承認,秦藻是那種一眼相視便足以激起所有男人征服欲望的女人——雖然這種欲望更多的是與生[]殖器掛鉤,而非愛情。比起楚楚伶俏帶點不食人間煙火氣質的林南音,秦藻的美更肉[]欲,更現代,更具有侵略性。讓人很容易就聯想到褒姒、妲己乃至特洛伊城上空十年不休的戰火硝煙。


    “進展夠快的。”男人闔上請柬,笑了笑。


    “你該不會想說這個人也不適合我吧?”見前夫微微皺眉而不說話,似是一臉默認的神色,秦藻不客氣地嚷出聲音,“沈措,你這人真的很自私哎!自己穿膩了的鞋就不許別人——”


    “別再這樣說了。”男人的臉色很冷淡,打斷對方的口氣亦不客氣,“你並沒有那麽廉價。”


    登時默然。無話可說。


    “為什麽非要趕在冬天結婚?五月的新娘更漂亮些。”將目光勾向了女人平坦的腹部,頗為意味深長地露出一笑。


    “你亂想什麽?!哪有每次結婚都是同一個理由?!”瞬間燒紅了耳根。整整六年的“心悅君兮君不知”已經觸到了這個漂亮女人的底線,盡管她對於沈措當年明知被坑依然毫不猶豫地選擇“英雄救美”感激至今。


    矛盾和大姨媽一樣,都是女人攆不走的好朋友。


    “好了,我知道了。”低下頭,開始辦公。


    “你沒有別的要說了?”完美無缺的麵孔破裂出很分明的失望的表情。


    “你想聽什麽?”沈措仰起臉,微微笑著,仔細地注視起她的眼睛。


    “我約了今天下午去試婚紗,可是文傑沒有空。”秦藻想了想,補充一句,“你陪我去吧。就算送前妻一件新婚禮物,好不好?”


    “好。”沈措十分大方地點了點頭,將目光又移迴了眼前的顯示屏,“等我半小時。”


    莫名襲來一陣令人站立不穩的饑餓感。


    秦藻那得不到滿足的胃疼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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