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禛死了。”


    從方景行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是淩晨,徐致遠到地隻穿了一件薄薄長衫,涼風吹向他的時候,宛如一把刀子貼著皮膚輕輕地刮著。


    他以為自己還沒有醒,即使方景行說話聲清晰明了,他還是又問了一遍:“誰死了?”


    “裴禛,” 方景行神色沉重,說,“他去了撫臨區給孟光安置在不定點的那批人做醫療工作,而那群人已經全犧牲了。”


    徐致遠有太多的話爭先恐後地想要問出口,就比如裴禛一個無派別的局外人為什麽會去到那種地方,他的妻子和女兒在哪裏…… 生怕落了一點細節,他就反駁不了這個 “謠言” 了。他動了動唇,結果所有的問題在嘴邊沉默了半天,隻說道:“那俞堯的大哥呢?”


    他深知方景行告訴他的不會有謠言,這些問題隻會讓他更確定裴禛的已死的事實罷了。


    “隻有俞彥逃了出來,他受了很重的傷,但遇到了我們趕去營救的隊伍……”


    徐致遠攥緊了拳頭,他直勾勾地盯著方景行,說:“這次的集中殺戮都是孟徹的手筆?”


    方景行搖頭,將雙臂放在在桌子上:“孟徹這次借用俞彥去襲擊徐鎮平的計劃十分成功,說明明他的’刀‘終於養好了,還沒有見到顯著成效,他不可能這麽快就過河拆橋。這樣一來他之前好不容易做的偽裝就前功盡棄了。”


    徐致遠的疑惑更深:“那還有誰要去殺他們?俞彥之前的仇人?”


    “致遠,” 方景行將桌子上的兩隻杯子輕輕地放在他的麵前,認真分析道,“我們一直以為這件事是孟徹和徐鎮平這兩個真實立場和表麵偽裝處處相反的人的一場爭鬥而已。孟徹披著同袍會的羊皮來欺騙我們的同袍,實際上卻是聯合政府的一條毒蛇。徐鎮平則是長年數日地作為聯合政府的要員出現,雖然一時無法褪下這層沉重的身份,但是心一直向著同袍會。”


    徐致遠不明白他為什麽要把形勢再給他闡述一遍,隻說道:“嗯,我知道。”


    “但是你有沒有想到過……” 方景行將食指放在了兩個杯子中間,“其實還有一個兩方都不屬於的勢力在做攪屎棍呢。”


    時間也把徐致遠的感覺磨得敏銳了起來,他順著方景行的話頭猜測道:“外洋政府?”


    方景行敲了一下桌子,道:“俞彥說刺客的長相不是亞洲人。”


    “可是他們什麽時候知道的,又什麽時候摻和進來的?”


    “據俞彥闡述,他在完全相信孟徹之前,其實給我們發過確認電報,並得到了迴應。” 方景行道,“但是組織並沒有收到任何的消息。更別說給他迴應了。”


    徐致遠蹙起了眉。


    “我們在每個區都有專線,所以猜測是經手電報的電報員出了問題。如果這次別墅的人都死了,那麽主謀者安插的這隻害蟲就繼續會安然無事地待下去。可惜沒料到最關鍵的俞彥活了下來。”


    徐致遠道:“那我們查到這個電報員了嗎?”


    ……


    “老爺,查到了。” 副官說道,“您說的那個電報接收人,果然是有問題的。”


    孟徹得知了別墅遭到屠殺之後臉色一夜陰沉個,徹夜未眠,身邊的副官跟了他這麽多年,知道孟徹這種神色意味著事情的嚴重性。所以他也沒有歇息,馬不停蹄地把之前孟徹交代他的事情一並辦完。


    他將一份用信紙寫就的個人簡曆從桌子上給孟徹推過去,說道:“這是那個電報員在其他場所工作時投的簡曆。”


    別墅刺殺者的專業素質很高,這種事不可能單單由這一個小小的電報員策謀,孟徹知道這充其量就是一個木偶嘍囉而已,背後牽著他的主謀才是他要算賬的對象。


    所以他連名字都沒看,目光直接略到下麵的簡介和經曆上。


    “既明大學畢業生……” 孟徹就像是一條困蛇,逮住了一個缺口,缺口對麵的人大意地將要害明晃晃地朝他露了出來。孟徹獰笑著繼續念道:“曾在田鬆銀行任職,工作經驗充足。”


    孟徹將紙張整齊地疊了起來,直到它小成了一個方塊,扔進了茶涼透的杯子裏。他淡然道:“久久不去見冬先生,看來他不僅別來無恙…… 還學會偷咬主子了。”


    冬建樹四年前辛苦策劃的一切給徐家做了嫁衣,由此對孟徹心生了極大的不滿,雖然表麵不說,嫌隙卻悄悄地紮根在了心裏,長出了仇恨的芽來。他一邊通過假電報幫助孟徹困住俞彥這些人質,給徐鎮平造成掣肘,一邊又派出刺客甕中捉鱉,使孟徹的偽裝敗露。從而讓與孟徹和徐鎮平兩獸相鬥,他來坐收漁翁之利。


    副官道:“可惜冬建樹的道行還是稍淺了些,被您看透了。”


    “我們晚了一步。就算是再小的野蜂、麻雀,你忽略掉了它,也得挨一口叮。不給他一巴掌,他還以為自己翅膀大到能遮天了。” 孟徹不怒而怖,他說,“把他處理一下吧。”


    副官心神領會說:“是。”


    孟徹一抬手又將他召了迴來,不知胸膛中又在策謀著什麽,他說:“等一下,他還有個兒子是吧。”


    “嗯,剛剛留洋迴來,和徐小少爺一個年紀。”


    “那先給冬建樹留個活口,找個時間,我見一見他兒子。”


    ……


    “等一下,老板。” 徐致遠伸手打斷了方景行,不可思議地說道,“您剛才說那個給俞彥傳假消息的電報員叫什麽名字?”


    “周楠啊,石楠的楠,怎麽……” 方景行又瞥了一眼既明大學畢業,說道,“你不會是認識吧。”


    徐致遠將複寫的簡介拿過來重讀了一遍,手指關節扣得發白,說道:“是…… 之前的同學。”


    “他是三年前入的會,時間挺長了,那時他原職位的人員遭到了逮捕,出現了空缺,在危機時刻他自告奮勇頂上的,現在看來…… 恐怕是預謀已久罷了。他現在失蹤沒影了,估摸著也是冬建樹幫他轉移的。”


    裴禛的死亡、別墅的殺戮、俞堯曾經的那句 “我相信我的學生” 以及四年前他身份敗露而引起的詆毀、中傷,這些現實與迴憶混雜著徐致遠的陳年舊火一起翻湧起來,徐致遠幾乎咬碎了牙根,說道:“狗日的白眼狼。”


    “你要沉住氣,人我們一定會抓迴來的,” 方景行見他的反應,便猜到了他們從前大概也有什麽恩怨,勸了一會兒,從抽屜裏拿出一封信來遞給他,說道,“別想了…… 喏,俞先生給你寄來的信。”


    徐致遠正在氣頭上,聽到俞堯才沉靜了些許,他低頭接過信封。


    “你若是想給他迴信的話,投到我這裏來。” 方景行嘀嘀咕咕道,“你們隻是暫別幾月,怎麽卻像是初婚燕爾的新人,一天見不到就如隔三秋似的。”


    徐致遠:“……”


    他沒搭他的話,和老板道了別,從酒廠迴了家。


    徐致遠知道孟徹定然心情不好,可他要裝作不知內情的模樣。徐致遠演技打小一流,裝傻最是在行,可又有不能顯得太傻,至少要知道些重要但不關鍵的消息,才符合在孟徹心中 “徐致遠有城府但尚淺” 的印象。


    於是被孟徹召去前徐致先遠措好詞,該對答如流時說得頭頭是道,該無知的時候擺出不懂裝懂的少年脾性,等到被孟徹追問時再啞口不言。


    如此這番有張有馳的表演,不僅使孟徹相信他,徐致遠對孟徹的警惕心能大概摸一個底。


    用完晚膳之後,徐致遠迴到了房間,裴禛的事堵在他心口揮之不去。


    他恍然從前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苑姐、林晚、傅書白…… 越是想越是像有一塊瘀血堵在了心口。


    徐致遠抱著這種複雜的心情將一本厚重的書本打開鋪在桌子上,將信夾在頁間,久久靜默。


    他伸了好幾次手才終於打開信封,隻是小小地掀起一角來,幾行字便闖入眼簾。


    俞堯寫道:“致遠,我有些想你了。”


    這幾行字像是把他眼眶給灼傷了,徐致遠迅速合上了信紙,將它塞進了信封裏,趕緊上了層厚膠水。


    他見過因為悲痛而一度白頭的人,也見過一夜憔悴得不成模樣的人,少年的他不明白為什麽人會有如此洶湧的情感,劇烈得像是能殺死一條可憐的生命。


    直到剛才,他的思念失控地吞沒了他的整個身體,才知道了什麽叫做燒心。


    他不敢去讀完,望著重新粘好的信封發呆,愣愣地從抽屜裏取了一方薄紙,裁下幾塊來覆在 “致遠收” 的字樣上,把俞堯筆跡的 “致遠” 描摹了好幾遍,最後小心翼翼地黏在他那本滿是剪切字跡的筆記本上。


    他最終還是決定不再打開了,將信封夾在了筆記本裏。假裝讀完了一樣提筆給俞堯迴了一封信。


    開頭便是:“我也想你。”


    後來的一段時間俞堯寄過來至少有六份信,徐致遠皆將它們保存了起來,那時徐致遠隻是單純地想把信當成個念頭收藏著,還不會想到這一放好多年,往後再打開它們的人已經是自己的孫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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