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清理了狼藉的場麵,夜晚剛過了三更,還可以睡兩三個時辰,眾人迴去繼續休息。


    隻是每個人的心情都大不一樣了,很多人將徹夜難眠。


    江晨頂替了景峰,留在外麵守夜。


    景峰死後,江晨的心情大為放鬆,滿足之餘又覺得有些茫然空虛,想起與赤陽相交的一幕幕,坐在篝火旁發起呆來。


    許久之後,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笑,將他從恍惚中驚醒。


    “晨哥哥,你的精神太鬆懈了吧,我在你身後站了這麽久,你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江晨迴過頭,看見雲素正立在身後,笑意盈盈地注視著自己。


    雲素沒等他出聲,就挨著他身邊坐下來,說道:“伱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麽會大半夜地出來找你?”


    江晨懶散地道:“願聞其詳。”


    “你好像丟了一樣東西,難道自己還沒發現麽?”


    “東西?”江晨在衣衫裏摸索了一遍,猛然驚醒,“我的玉佩!”


    玉佩應該是與景峰激戰的時候弄丟的。江晨轉過頭瞪著雲素道,“你拿走了?快還給我!”


    雲素嘻嘻笑了起來:“剛才人多眼雜,大家都在場,你憑什麽說玉佩是我拿的?”


    江晨不想陪她繞圈子,簡短地道:“直接說吧,你想怎樣?”


    “很簡單,答應我一件事情。”


    “幫你接近林姑娘?”


    “不,比那個更簡單,我隻要你離開林曦,馬上迴西遼城去。”


    雲素說完,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江晨,露出期許的神色。


    江晨疑惑地問:“為什麽?”


    “因為你臉上的黑氣,越來越重了。再往西走的話,你會死的!”雲素的語氣神秘又陰森,配合周圍暗沉的夜色,有一種說鬼故事的感覺。


    “就這?”江晨露出不以為然之色。


    景峰已死,自己又身懷六階神通,尋常妖獸根本近不了身,而常人畏之如虎的「空間裂縫」,也瞞不過本少俠的感知。這幽冥森林裏還有什麽東西,能對本少俠造成威脅?


    “你是不是以為,隻要景峰一死,你就高枕無憂了?”雲素豎起一隻白嫩手掌,輕輕搖了搖,“那你就大錯特錯了!盯上你的那尊邪神,可比景峰那種三腳貓恐怖一百倍!原本祂今晚就要找上你,但何道士給你的玉清神符幫你延緩了一陣,讓你多活了一個晚上。跟那尊邪神比起來,景峰布置的陷阱就像是小孩子的遊戲,祂捏死你們幾個就跟捏死螞蟻一樣簡單!隻有迴到人類世界,借助西遼城的護城法陣,才有機會阻擋祂的腳步!”


    “說的好像跟真的一樣,連退路都幫我想好了。我何德何能,值得你這麽費心?”


    “你不信?”


    “嗬嗬,我信。”


    江晨心想,你不就是想把我哄迴西遼城,助你混進城主府刺殺柴天鵬嗎?有一個玄罡高手在前麵吸引火力,的確要比你一個人方便很多。


    他語氣一轉:“但我已經答應了林姑娘,要護送她到神廟,不能言而無信。你換一個條件吧!”


    “就知道你不肯聽話。”雲素的笑容略微一黯,不過很快恢複了正常,她垂下眼瞼,隱去眼中失望之色,“老實說,你的答案讓我很生氣,我真想把你的玉佩捏成碎片,不過……算了,那你陪我一晚上吧!”


    聽她說要捏碎玉佩的時候,江晨霎時緊張起來。後來見她並無行動的意思,江晨也不敢鬆懈,盯著她美麗無瑕的側臉道:“陪你做什麽?”


    雲素抬頭望向天邊殘月,曼聲低吟:“今晚月色這麽明媚,林間的霧靄又是這麽煽情,我們兩個孤男寡女,還能做什麽呢?”


    “啊?你是說……”江晨腦中霎時浮想聯翩,心髒也不由加快了跳動。


    她難道要不顧世俗的禮法,對我做那種事?


    本少俠兩世清白之身,終於保不住了嗎?


    這樣的人生大事,來得這麽突然,我還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呢……


    我是要假意反抗幾下呢,還是順水推舟一口答應呢?


    江晨腦中諸念紛雜,正混亂時,隻聽雲素徐徐說道:“月下對飲,靜候邪神,日後傳揚出去,也是一樁千古佳話吧?”


    “月下對飲……隻是喝酒嗎?”江晨露出失望的神色。


    “怎麽,你好像有些失望?”雲素似笑非笑地瞟來一眼。


    江晨連忙幹咳幾聲,掩飾自己的失態:“不是,你說話算話嗎?”


    “嗯,隻要你陪我喝酒,我就把玉佩還給你。放心,我說到做到。”


    雲素迴視他的眼神,俏臉帶著淡淡的微笑,手中變戲法似的多出了一小壇酒,又取出兩個白玉小杯,給兩人各自倒上酒,也沒說祝酒的話,靜靜地端起來,揚起手一飲而盡。


    “該你了。”她放下酒杯說。


    江晨看著白玉杯中琥珀一般的液體,道:“喝酒之前,有一個問題我不得不問——”


    “哦?”


    “酒裏不會有毒吧?”


    雲素嗬嗬一笑:“我比你先喝。”


    “那也可能是你先服下了解藥……哈,我開個玩笑。”江晨見雲素的表情明顯有些不悅,連忙改口,端起杯子來瞅了瞅,輕輕嚐了一口。


    “甜的!”他皺起眉頭,“酒味很淡啊……”


    “喝完!”雲素催促道。


    江晨仰脖一口喝完,放下杯子,咂著嘴道:“這是什麽酒,怎麽甜絲絲的……不過倒很適合你這樣的女孩子。”


    這時他才發現雲素一臉嚴肅地盯著他,目光在他臉上緩緩移動,怪異的眼神瞧得他有些發毛,忍不住問道:“怎麽了?”


    “你有沒有感覺到身體有什麽異樣?”


    “異樣?”江晨擰緊眉頭,細細體會身體的變化,“沒有啊……”


    雲素卻正容道:“你剛才喝下的是一種特製的慢性毒藥,無色無味,中毒者往往沒有任何察覺,但一旦發作起來,就會叫人生不如死!”


    她瞧著江晨臉上錯愕的表情,滿意地一笑:“不過不用擔心,隻要你乖乖聽我的話,盡早跟我迴去,我就會把解藥給你。”


    江晨一怔之後瞪直眼睛罵道:“你這卑鄙無恥、人麵獸心、言而無信的小人……”


    雲素搖了搖頭:“晨哥哥,你罵的好沒氣勢。俗話說,擒賊先擒王,罵人先罵娘。罵人不帶媽,猶如彈棉花。像你這種罵法,連撓癢癢都算不上。”


    江晨氣急:“我淦你娘!淦你祖宗十八代!”


    “這就對了!”雲素欣慰地點頭,“我娘也很漂亮的,她可是萬妖之主,高雅又尊貴,改天介紹你倆認識。”


    她低下頭倒上了一杯,還將江晨放下來的杯子也倒滿了:“反正已經中毒了,不如再喝點?”


    江晨惱道:“不喝了!”


    雲素柔聲勸道:“反正喝一杯是死,喝兩杯也是死,不如陪我再喝一杯嘛!”


    “喝一杯死得慢,喝兩杯死得快。”江晨繃著臉道。


    “真不喝了?”雲素眯著眼睛,星眸中透出幾許迷離之色,醉顏微酡,淺笑的麵頰泛出些微的媚意,“明天邪神就會上門,這可能是你在陽間的最後一個晚上。若不喝個痛快,以後就難得再有這樣的機會嘍!”


    “你這詭計多端的妖精!”江晨咬著牙罵了一句,不過還是拿起酒杯,一口飲盡。


    這次他用心品味,想探察出酒中毒素,不過舌尖迴味的隻有一股甘甜的馥鬱濃香,芬芳滿口,餘味無窮。


    他舔了舔嘴唇,眉頭稍微舒展,道:“這毒藥味道還不錯。”


    雲素唇角笑意擴散開來,又給他添上酒,道:“第三杯。”


    江晨舉杯,跟她碰了一下,冷哼道:“祝你先被毒死。”


    雲素不以為意地道:“那我就祝你死在我後麵咯。”


    “聽起來感覺很晦氣……”


    “是啊,誰叫你說這些掃興的話!”雲素邊說邊倒酒,“最後半杯。”


    “幹杯!”江晨與雲素酒杯一碰。


    最後半杯酒喝完,雲素放下酒壇,不顧形象地往後一仰,雙臂抱著後腦勺躺了下來。


    “今天也許是你最後一次見到林小姐了,你應該去跟她道個別。趁著現在月黑風高,你悄悄摸進她的帳篷,跟她說說心裏話……嗯?”她故意將尾音拖長,還教唆似的向江晨擠了擠眼睛。


    “有你這樣向人道別的麽!”江晨啞然失笑。


    “這樣與眾不同的道別,才能讓她一輩子記住你!快去吧,我在外麵給你望風!”


    “算了吧,我有一種預感,我跟她還有很長一段路要同行,現在道別還太早。”


    “你要是找個鏡子照照,瞧瞧自己臉上的黑氣,肯定不會有這種錯覺。”雲素歎息一聲,別開臉去,淡然道,“生離總好過死別,我好心給你建議,你不願聽就算了。哼,真是個頑固不化的榆木腦袋!”


    江晨偷偷看了她幾眼,雲素神色微醺,臉蛋嫣紅,放鬆地閉著眼睛,一副不設防的樣子。


    江晨暗暗盤算,如果自己現在趁機製住她,掐住她的脖子逼她交出解藥和玉佩,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但江晨不太確定雲素這個樣子是不是故意裝出來的,猶豫了須臾,還是忍著沒動手。


    夜已經深了,周圍安靜而寧謐,月光也潛入了雲層後。


    冷風吹過來,江晨感受到絲絲涼意,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雲素,右手緩緩地靠近。


    雲素一動不動,好像已經睡著。


    江晨略微俯身,手掌慢慢探過去。


    他看著雲素的睡顏,暗暗猜測她會把玉佩藏在什麽地方。


    衣袖內?胸口?還是……


    夜色蒼涼,白日裏明豔動人的美貌少女,在此時隻餘一道朦朧的清影,連輪廓都有些模糊,好像隨時會融化在黑暗裏。


    然而就是這沒有色彩的朦朧清影,卻勝過斑斕流光,擾動江晨平靜的心海,讓他心中蕩起絲絲漣漪。


    他的手掌在半途改變了方向,摸上了雲素的臉頰。


    就是這張如夢如幻的俏臉,我曾在夢中輕輕一吻……


    她此刻就在我眼前,依舊還是夢中模樣……


    雲素的眉毛顫動了一下。


    江晨的手輕柔地在她臉頰上拂過。


    少女的肌膚柔嫩光滑,如同最上等的絲綢,讓人不忍釋手。


    “你摸夠了嗎?”雲素慢慢地睜開眼睛。


    江晨觸電般縮迴手去,訕訕地道:“我以為你睡著了。”


    “睡著了就可以亂來?”雲素眯著眼,表情似笑非笑,“就像上次一樣?不會還要我助你修行吧?”


    江晨辯解道:“我怕你著涼了,摸摸你冷不冷,幫你蓋一下衣服。”


    他在心裏把自己罵了幾百遍。


    我特麽怎麽就管不住這手呢?


    雲素搖了搖頭,爬起來收拾好酒壇和玉杯,然後站在江晨坐過的那塊岩石上,繼續看著他。


    “如果我現在告訴你,剛才是我騙你的,酒裏沒有下毒,你相信嗎?”


    “我信。”


    “酒裏沒有毒,我也不想強迫你,但如果你願意跟我迴西遼城,我會很高興的。”雲素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轉身往自己的帳篷走去,“明天給我答案吧!”


    江晨在原地呆了片刻,見雲素快要走入帳篷,忙出聲道:“那個……玉佩呢?”


    “等你作出決定,我就還你玉佩。”雲素的身影消失在門簾之後。


    江晨一屁股坐下來,抓著腦門上的頭發,重重歎了一口氣。


    我是怎麽了?


    剛才明明是想去搜尋玉佩,怎麽就沒忍住?


    難道是因為今晚的月色,太美了嗎……


    夜色深沉,冷風拂麵。


    江晨久久呆坐,心緒難平。


    次日,江晨當先上前開路。


    越往深處去,森林越顯幽靜,蟲子、飛鳥都停止了鳴叫,叢林中一片死寂,好像生靈們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一路向西,翻山越嶺,走過幾十裏地,林中開始飄蕩著碧綠色的霧氣,如同魔障。


    人們在霧靄內行走,鼻子裏聞到一陣陣腐爛的屍臭味,不由都緊張起來。


    江晨也覺得十分詭異,他停下來,向林曦說道:“好像不太對勁,我記得之前的路不是這樣。”


    林曦蹙著眉在景峰留下來的地圖上比劃了半晌,道:“地圖上畫的就是這裏,景峰標注的大槐樹還在,路線應該沒錯。我們走快一點,穿過這片霧氣再看!”


    江晨點點頭,帶領眾人加快腳步。


    但越往前去,霧氣卻愈發濃鬱。光線變得黯淡,空氣的溫度也十分陰冷。


    視線所能及的範圍越來越小,江晨運足目力往遠處望去,隻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山樹的灰影。


    他心中愈發不安,向身旁的林曦建議:“要不,我們還是繞路吧?”


    林曦沉吟片刻,正要開口,忽然聽見背後傳來雲素的聲音——


    “沒用的,繞到哪裏去都一樣。”


    林曦和江晨同時迴頭看她。


    雲素背負雙手,望著濃霧深處,臉上表情前所未有地凝重。


    “晨哥哥,還沒發現嗎?不對勁的是你,而不是這段路!”


    江晨皺了皺眉:“我?”


    雲素目光落在他臉上,笑容古怪地道:“時間不多了,晨哥哥,你必須馬上做出選擇。昨天晚上的問題,你想好答案沒有?”


    “我……”江晨略微垂下目光,避開她的注視,“我已經答應林姑娘了,不能出爾反爾。”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雲素唇邊的笑容漸漸斂去,目光轉到林曦身上,“那麽,林姑娘也決定要繼續前進嗎?”


    “當然。”林曦點頭。


    “看來到現在你們還不明白,將要麵對的是什麽……”雲素歎息道,“給你一個提醒,這片迷霧隻是前奏,當那位存在真正降臨之時,即使有那條老黑狗保護,你也很難全身而退!”


    聽她稱屠叔為“老黑狗”,林曦麵上微現怒容,冷冷道:“不必危言聳聽,我自有我的判斷。”


    “好,果然跟我預想的一樣冥頑不靈。那麽……”雲素掠了掠耳際長發,眼中透出詭異的神色,突然毫無征兆地出手,指尖泛著微微的粉紅,閃電般襲向林曦咽喉。


    “住手!”江晨匆忙抬臂去擋,突見眼前一暗,一個瘦削幽淡的身影鬼魅般出現,周身籠罩著墨汁般的陰影,探出無數根觸須,不僅攔住了雲素的攻擊,更兇猛地向雲素本體絞殺過去。


    雲素飛快地後退,銀鈴般的笑聲在半空中殘留:“老狗,終於肯出手了麽……”


    屠叔同時向前衝出,飛掠如魅,速度甚至比雲素還快三分。


    他人在半途,身形已然分化成三道陰影,閃電般欺近了雲素。


    雲素不緊不慢地拂手揮出一大片粉紅色袖影,迎上了緊迫過來的漆黑觸須。


    貫注了大量真氣的袖袍與黑影一觸,就立即被絞得稀爛,碎布片如蝴蝶般零零飄落。


    雲素輕哼一聲,麵容一片肅冷,露在外的雪白手臂輕輕一擋,身形左折右閃,從席卷而至的黑色陰影中穿過,再度掠向遠方。


    屠叔緊追不舍,兩個朦朧的身影緊緊貼在一起,如鬼魅般在場中閃爍,一時難辨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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