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目會議提前結束的一個周五晚間,杜牧林總算有機會和僅相隔五公裏,卻已經兩周未見的女友相逢。


    見麵前,下午四點左右,女友喻千寧向杜牧林透露了一則勁爆消息:李聿和一陌生男同學在南校區咖啡廳喝咖啡!


    杜牧林當即篤定道:“你肯定看錯了。”


    研究所人盡皆知,李聿從不喝咖啡。


    不過一分鍾,喻千寧發來一張看似自拍,實則偷拍的照片。


    畫麵中,她隻露出四分之一張臉,迎著光,睫毛上翹,眼角彎彎。


    杜牧林馬上迴:“好看,麽麽噠!”


    “我讓你看後麵!”


    喻千寧壓著聲調發來語音,又把照片放大,截屏,將玻璃窗旁的兩人圈出來,“是不是他!”


    被圈住的兩人中,左側穿格子襯衫,羽絨服搭在椅背上的確實是李聿,右側那位戴眼鏡的男同學隻露側臉,杜牧林覺得眼熟,卻一時想不出是誰。


    不待他思考,喻千寧激進地發來一整頁炸彈圖標,並附言:“你師兄竟然背叛我學長!他怎麽敢!”


    杜牧林和李聿師出同門,他保研時,李聿已經被北華大學聘請至研究所工作,係裏流傳著他不少傳說。


    出於仰慕心理和渴求上進的目的,杜牧林參加了研究所的助理競聘,並以優異成績入選,課餘時間協助李聿做研究。


    去年的一節數理選修課上,杜牧林和選錯課的新生喻千寧坐同桌,而後墜入愛河。


    喻千寧學表演,熱愛電影,看過宋雙榕的每一場影片放映,願望是畢業前能夠出演一次他的主角。


    她第一次被杜牧林帶去研究所,碰巧見到宋雙榕時,激動地把杜牧林的胳膊都掐紅了,聲音柔柔地打招唿:“學長,你好。”


    又碰見幾次後,喻千寧神秘地問杜牧林:“你師兄和我學長,關係是不是特別好啊?”


    杜牧林不懂哪種程度算“特別”,於是比較道:“沒有我和你好。”看喻千寧臉色變了變,又補充:“哦,他們是親戚。”


    進研究所後,杜牧林時常看見宋雙榕的身影,他言談舉止間,都帶著所裏不常見的活潑,但卻總獨自呆在自習室,有時看電影,有時寫寫畫畫,無所事事地等李聿下班。


    大家見怪不怪,直到到學期末時,一位外派主任重迴所裏開會,會議結束後,朝自習室看了一眼,笑問:“哪裏來的小孩?”


    李聿正在整理會議資料,聞言抬頭道:“我的家屬。”


    複述完這段,喻千寧的表情又變為陶醉,還錘杜牧林兩拳,罵道:“家屬!什麽親戚啊,你這個呆子!”


    如同不懂她那時為何興奮一樣,杜牧林依舊不懂她現在為什麽生氣。


    但李聿出現在南校區咖啡館實屬怪異,因為他曾說過,南校區學術氛圍散亂,不適宜做研究,連南校區的圖書館都不踏入,更何況咖啡廳。


    不過仔細迴想,近期發生在李聿身上的怪事不止一件。


    大約一個月前,杜牧林在喻千寧的介紹下,接觸到一款抽卡遊戲,他並不沉迷,隻當做陪女友的消遣。


    兩周前的課間,杜牧林照舊點開遊戲,做每日任務,正準備抽卡時,餘光瞥到李聿從他身旁經過,杜牧林本想等他過去,手停了停,李聿卻站著不動了,他隻好硬著頭皮繼續,隻抽得一張普通的“r”。


    杜牧林仰頭尷尬地笑笑,想解釋自己隻在課間偶爾玩一下,卻見李聿神情認真地盯著屏幕,問:“有什麽辦法能抽到ssr?”


    “師兄,你也玩啊?”杜牧林意外道。


    “不是,”李聿說:“幫別人問問。”


    聽他這麽說,杜牧林點點頭,想起自己在論壇上看過的抽卡玄學,完全違背科學,以至於他猶豫著要不要開口,但抬頭看到李聿求知的神態,還是告訴他了:午夜零點,麵向東方,抽中的幾率很大。


    一直到晚上見麵,喻千寧仍忿忿不平,連餐後甜點都吃不下,拿出那張偷拍照反複研究。


    再次看到黑框眼鏡時,杜牧林醍醐灌頂,“這是薑一,本科二年級的。”


    他摸出手機,點開數學學院的訂閱號,用關鍵詞搜出兩篇推文,“十一月初的數論美賽,我師兄就是為了帶薑一才去,他以前根本不帶本科生比賽的。”


    推文中有一張兩人合照,薑一捧著三枚獎牌,因領獎台較窄,靠在李聿身旁,動作有一點拘謹,但笑得很自信。


    “什麽啊,為什麽帶他?還靠得這麽近!”喻千寧拿過手機,“看起來是有一點聰明,但比我學長還是差遠了吧!”


    他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數院的,杜牧林想,但覺得喻千寧聽到會更生氣,便沒有說-


    從薑一手中接過推薦信,李聿第四次透過窗戶看向路對麵的宿舍樓。


    “在等人嗎?”薑一問。


    “沒有,”李聿收迴目光,手指按在信封上,“謝謝。”


    “不用謝,我恰好在附近,”薑一向上推了推眼鏡,“我爸說早就該給你,但他前段時間把這件事忘了,讓我代他道歉。”


    信封上的字跡遒勁,李聿點點頭,問:“薑教授哪天出院,需要幫助嗎?”


    “再過兩周,情況好多了,不必擔心。”薑一似是猶豫了一下,開口問李聿:“如果你不是等人的話,介意我多坐一會兒嗎?我五點要去醫院,這裏比較好打車。”


    李聿望向宿舍緊閉的大門,說“不介意”,薑一便拿出電腦低頭忙碌起來。


    推薦信共兩頁,李聿取出大致看過後,將它裝進包裏,再一次點開手機裏的健康軟件。


    他能確定,宋雙榕今日的步數,遠超在宿舍的正常活動數值——他出門了,但李聿沒有碰到。


    一直等到五點,薑一準備離開,李聿也需要迴研究所,兩人各自起身時,薑一的手撐在桌子上,手腕處露出一道短線,紅腫得有些眼熟。


    察覺到李聿的視線,薑一主動將袖口挽上去,展示道:“一個文身,我爸最喜歡的數字‘一’。”


    李聿頓時想到宋雙榕肋下的圖案,問:“為什麽文身?”


    “留個紀念,”薑一把包背上,苦笑一下,“其實我爸很難恢複了,情況隻會越來越差,如果他真的把我也忘了,我能接受,但不想有一天忘了他。”


    李聿的動作停下,視線從他手腕上挪開,猶豫片刻,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


    “不過他名字太複雜,我怕疼,就隻文了我的名字,反正也是他取的。”薑一說。


    傍晚,從研究所出來,李聿重新迴到南校區,站在宋雙榕的宿舍樓下,用手機搜索“文身方法”、“文身痛感”等關鍵詞。


    在他的認知中,文身隻是一種運用特殊染料,在皮膚上繪圖的行為,和染發一樣。


    當視頻裏出現細針刺入皮膚的畫麵時,李聿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霎時間,仿佛有一根以納米計量直徑的針,精準地紮在他肋下,刺穿皮膚和骨骼,直抵心髒,令他既清醒又煎熬地迴想起宋雙榕展示文身時的模樣。


    ——他站在餐桌旁,兩隻手貓爪般蜷在胸前,將衣擺掀起,肋下是大片紅腫,在白皮膚上顯得觸目驚心,但臉上帶著羞赧的期待,像是做這個圖案一點也沒感到疼一樣。


    宋雙榕怎麽可能不覺得疼,他寫卷子時,指腹被劃破一道口子,都要大喊李聿來抱,把自己說得行將就木、難以自理,掛在李聿身上指揮他走來走去。


    但他在外麵拍片子,從三四米高的台階意外滾落,跌得頭破血流,深夜被救護車拉走急救,卻也瞞著李聿,在見到他前沒喊一聲疼,甚至妄想拖著病軀出院。


    宋雙榕的痛閾值有時高,有時低,李聿把握不準,但能確定的是,自己想保護他不受任何一點傷,不感到一絲疼。


    退出視頻前,李聿又看到一條評論,說文身隻是像被螞蟻咬一下,洗文身的痛感才是強烈萬倍。


    這一瞬間,李聿甚至逃避地妄想,希望說出讓宋雙榕去洗文身的不是自己。


    但逃避無用,他清楚地記得,當他提出“洗文身”時,宋雙榕的神情先是透出幾分茫然,而後緩慢地眨眼,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樣。


    如果現在告訴宋雙榕,他不知道文身和洗文身這麽疼,他會願意複合嗎?


    來不及多想,路口走出一個身影。


    僅需一眼,李聿就看出那是宋雙榕,因為走在樹下時,他總想方設法地隻踩樹影的間隙,看上去一蹦一跳的,被樹枝裁成片的月光接連從他身上淌過。


    李聿適時地後退,隱匿至一棵樹的陰影中,看宋雙榕停在咖啡廳門口,轉頭望著他下午坐過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什麽。


    兩周內,李聿四次光臨這間咖啡廳,坐在相同的位置,期望能獲得一次偶遇,但沒遇到也沒關係,因為他知道宋雙榕在四樓的一間房中寫論文,沒有出去見別人。


    隻停頓了不足半分鍾,宋雙榕抱著電腦走進樓裏,門一開一合,身影消失在愈來愈窄的縫隙中。


    李聿從樹影中走出,仰頭看向四樓的某扇窗,等燈亮起後,又看了片刻,才轉身迴家。


    一推開門,他馬上坐到電腦前,打開了文檔軟件。


    半個月前,他有一份線上文件需要處理,打開電腦後意外發現,宋雙榕曾經登過的文檔賬號沒有退出,最新的編輯記錄顯示在幾分鍾前。


    李聿第一次感謝宋雙榕的粗心,在分手之後,仍給自己提供了得以窺見他生活的機會。


    幾乎沒有猶豫,他點開了那份文檔,是宋雙榕的畢業論文——以某幾部影片為例,分析全球化語境下中國電影的創新發展。


    李聿摸索片刻,在設置中勾選了實時同步,文檔中的字便開始動了。


    那一晚,李聿推掉所有工作,在電腦前坐至天將明,看宋雙榕近七小時刪刪改改,隻寫了不到了一千字。


    李聿能想像出他是怎麽從電腦前起身,把頭發揉成一團,圍著房間悠來晃去,或是頭朝下栽進沙發裏,半小時後,再哀嚎著坐迴椅子中。


    此後每天晚間,李聿工作時,都會把電腦打開放在身旁。宋雙榕輸入的每一個字符,都能在他眼中形成影像,投射至空蕩的家中,於是處處又充滿了宋雙榕的身影。


    十一月的最後一天,淩晨三點一刻,最新一頁的文檔中,突然出現一串毫無規律的字母加符號,李聿將其謄抄下來,幾經推算,仍得不出結果。


    他久久地盯著那行猶如密鑰的字符,按順序敲擊鍵盤,忽然之間明白過來,這是宋雙榕在電腦前睡著了,臉壓在鍵盤上所導致的。


    那一刻,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將李聿包圍,難以形容,心髒像被酸液一滴一滴地腐蝕。


    他在原地靜坐許久,不計效率,心裏隻想一件事:如果宋雙榕在家,他就能把他從電腦前抱起來,放進被子裏了。


    李聿深知窺視是不道德的行為,但賬號密碼並非竊取所得,而是宋雙榕自己輸入,因此他心安理得,仍每晚將電腦打開,一邊工作,一邊留意文檔中的字符變動。


    不去想宋雙榕已經離開的事實,假裝他還生活在家中。


    進入十二月,李聿開始懷疑宋雙榕變心一事為偽命題,因為近半個月來,他每天花大量時間寫論文,行程軌跡僅在宿舍與教學樓之間徘徊,完全不似結識了新人——李聿至今記得,宋雙榕追人時主動又黏人的模樣。


    當晚零點左右,宋雙榕在文檔中敲下的字,更印證了他的猜想。


    盡管那時李聿不懂,既然宋雙榕沒有變心,那為什麽要提分手,但仍忍不住想要借機出現在他麵前。


    宋雙榕拒絕迴家取鏡頭,也不邀請自己看電影,李聿隻好帶著鏡頭站在他樓下,但沒有送出去,也沒能說上一句話。


    不過幸運的是,他終於弄清楚了宋雙榕生氣的原因。


    那枚文身的樣子李聿還記得,顏色和宋雙榕的白皮膚很是相稱,如果他是因為文身太疼而生氣分手,李聿可以理解,並願意退讓一步,主動道歉求得原諒。


    但李聿認為,事後告訴宋雙榕自己不懂文身像在狡辯,也不夠誠懇,於是找薑一要來文身師的聯係方式,進行了預約。


    完成這些後,宋雙榕恰好開始今天的論文更新。


    透過跳動的字符,李聿忽然想到傍晚時,他孤零零行走在樹下的樣子。


    天很黑,路燈昏暗,隻能看到大致輪廓,唯有停在咖啡廳門口時,櫥窗裏的光把他點亮了片刻。


    宋雙榕臉上的神情並不像步伐那般輕快。


    那一刻,一個月不見的思念令李聿想走過去擁抱和親吻他,但忍住了——魯莽行事有悖於他一貫的準則。


    深夜,李聿一邊關注宋雙榕的論文進度,一邊策劃複合方案。


    幾經修訂,確認方案臻於完美後,他構想美好結果的同時,忍不住向宋雙榕說了晚安,但宋雙榕一直沒有迴。


    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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