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陪下棋,陸老爺子的心情好很多,看什麽都順眼了,自從鄒斐離開家後,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下棋,常常看到棋盤就會突然生氣,到後來願意碰棋子了,也總覺得少點什麽,下得不帶勁。


    剛和丁一博下時,老爺子還挺擔心,畢竟這年頭會下象棋的小孩少,都是成天揣著手機玩,所以和丁一博連殺幾局後,他又是爽快又是驚訝,這小子竟然下得不錯。


    丁一博看著棋盤思考數秒,將棋子往前一推,順口說:“在qq遊戲裏現學的,輸了幾十盤才摸出一點門道。”


    “什麽?”老爺子氣得在棋盤上一拍,頓時打亂一整盤棋子,好幾顆被震到了地上。


    丁一博彎腰去撿,一邊嘀咕:“您這算犯規,我剛都能吃掉您的將了。”


    “誰說你能吃我的將了!”老爺子眼睛一瞪,這小子其他都好,就是說話不太中聽,他轉頭朝客廳喊,“阿斐!過來,你陪我下兩盤!”


    鄒斐端著一碗削好的水果走過來,順手往丁一博嘴裏塞進一塊。他迴家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上完廁所也不走了,留下來蹭會兒空調,和丁一博一起坐沙發上陪老爺子看相聲,老爺子罵他沒臉沒皮的,他都一一受著,沒覺得不開心,反而有種失而複得的滿足感。


    “怎麽不讓讓外公?”


    丁一博嘴裏塞得滿滿的說不清話,隻能拚命搖頭,鼓著臉又被鄒斐揉了兩下頭。


    老爺子看著有點刺眼,轉念一想,敢情鄒斐這小白眼狼在貶他呢,於是棋也不下了,起身坐到另一邊管自己看電視,眼不見為淨。


    丁一博自然不會讓老爺子受冷落,放好棋子,把棋盤端到老爺子麵前,眼巴巴地問老爺子還來不來,到頭來一老一少兩人又低頭殺上了。


    陸文蔚在一邊冷眼旁觀,暗指老爺子被一盤棋迷昏了眼,惹得老爺子大罵:“你是不是更年期到啦?!成天甩臉色給我看,哦我被迷昏眼,那你沒事燒那麽多菜給誰吃!”


    “我……那你以後讓他們燒給你吃!”陸文蔚被罵也挺委屈,氣得又迴了自己家。


    老爺子歎一口氣,指了指鄒斐說:“差不多得了,你臉皮這麽厚,多去給你媽認幾個錯,她也不容易,為了你的事沒睡過好覺,真是的,更年期都提前了,天天在我耳邊念叨,快趕上你外婆了!”


    鄒斐收起臉上的笑,看了眼掛在牆上的遺像,低聲說:“知道了,我明天就去找她。”


    丁一博察覺到氣氛不對,沒敢說話,左看看右看看,被老爺子拿棋子頂了一下腦門。


    “轉什麽頭呢,專心點下棋!明天阿斐去的時候,你也跟著去。”老爺子眯起眼嘬一口茶,神情很悠哉,心想看來得加一柱香了。


    丁一博正式畢業後又迴過一趟大伯家,他在這個家裏幾乎沒什麽衣物,僅有的一些也在年前搬家時都帶走了,這次迴來單純隻是道個別。


    大伯在電話裏聽說他已經找好工作,特意準備了很多菜,還開了一瓶酒,看得出來挺高興,吃飯的時候一邊給他夾菜一邊問:“現在的房租是不是很高?要是不夠的話——”


    林紅英手中的勺子突然敲在碗沿,發現一聲刺耳的響,也敲醒了有些喝多的伯父,他咕噥著低下頭吃飯,沒再繼續說下去。


    “這麽好的單位,錢怎麽會少發,”丁一博工作的報社是大企業,林紅英剛才聽到時就有些眼紅,話中也帶著一股酸味,“工資有多少啊?”


    丁一博沒吭聲,吃完最後一口飯,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銀行信封袋,往伯父麵前推了推,說:“這些年謝謝大爸大媽照顧,以後不用為我擔心。”


    丁明威林紅英兩人看著麵前的紙袋都呆住了,丁明威最先反應過來,他想將袋子推迴去,卻被林紅英搶先一步,伸手拍住紙袋,大概是摸到了那疊厚度,她的臉上出現一絲喜色,嘴上卻試探地問:“這是給我們的?你剛工作哪兒來那麽多錢?”


    “紅英!”丁明威在一邊毫無底氣地低嗬。


    “實習的工資,還有之前打工存著的。”丁一博並不介意,也不覺得有什麽難過,甚至還鬆一口氣,至少他不會再覺得對大伯一家有什麽虧欠。


    林紅英於是也不再客套,將紙袋從丁明威掌下抽出,放進自己的上衣口袋,對黑著臉的丈夫勸道:“小孩子工作了,給長輩一點心意就拿著,不要辜負了,你瞪我幹什麽。”


    丁明威敢怒不敢言,他心虛得不敢去看丁一博,隻是尷尬地笑著念叨:“好好工作,好好工作,以後找了女朋友,就帶迴來看看,總要有人幫忙操辦的,親戚那邊我去說……”


    丁一博笑笑,沒說話,他當然不會找女朋友,更不會結婚,他甚至從未沒打算把鄒斐介紹給他們認識,至少在他這,他不會讓鄒斐受到一丁點無謂的傷害。


    鄒斐的健身房營業近半年,終於填補上前期的投入,開始穩步盈利,他不敢懈怠,仍舊每天早出晚歸地跑健身房。丁一博看著很心疼,先斬後奏地報考了駕照,鄒斐倒是不反對,隻是笑著罵他翅膀硬了。


    小兩口著實可憐,“黑心老板”終於良心發現,預付了一大筆工資讓鄒斐去買車。鄒斐沒挑貴的,選了一輛性價比高的車先開著,陸文蔚這時候已經是默認的狀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由著兩人在家裏出雙入對,房和車也都沒再扣著,但鄒斐花的是自己賺來的錢,意義不一樣。


    “我聽方醒說,小丁在單位裏業務能力挺高的,備受領導青睞,好幾個人想給他做介紹,你可自己看著點啊,小心以後被人搶了。”杜老板幸災樂禍地揶揄。


    鄒斐聽笑話似的嗤笑一聲:“在我這還能讓人跑了?”


    杜昊做了一個嘔吐的表情,又故作神秘地小聲說:“你猜我前幾天在商場看到誰了,小丁,進了一家珠寶店!”


    “珠寶店?他要買什麽?”鄒斐愣了一下,丁一博不像是會要買那些東西的人。


    “你是不是傻,這個啊!!”杜昊動了動手指,表情很嫌棄。


    鄒斐反應過來,心裏像是被細小的電流擊中,有點痛有點癢,他抬手抵住嘴,也沒擋住傾瀉而出的笑意,扭過頭笑著罵了一聲“操”。


    這一年的年末,丁一博和鄒斐是在老爺子家度過的,還是那些人,表嫂一家也在,小童看到丁一博就撲了過去,抱著他喊“丁老師好想你”。丁一博不敢伸手去抱,也不敢看表嫂,立在那兒僵硬得像是塊石頭。


    表嫂朝他眨眨眼:“小丁,現在有空繼續教小童上課嗎?不過都是一家人了,是不是得打個折呀?”


    不等丁一博說話,陸文蔚先笑了,說:“就他那點錢,都被我這個敗家兒子花掉了,可憐得要死,不要再壓榨他了。”


    也沒有很敗家啊……丁一博被說得滿臉通紅,他還不適應這樣的家庭聚會,以往和大伯一家去親戚家吃飯都是安靜無聲地待在角落裏,接受別人異樣的眼光,他沒想過能等到被接納的這一天,幸福得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晚上睡著時,丁一博嘴角還掛著笑,鄒斐看了一會兒,輕輕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個方形的紅色盒子。不知為什麽,他突然有些緊張,竟然手心出了汗,像是在進行單方麵的宣誓,握著盒子不敢打開。過了會兒,他慢慢頂開盒蓋,裏麵是兩枚閃著細碎光芒的戒指,他取出那枚戒圍小一點的戒指,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拉過丁一博的手給他一點點戴上,他或許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在笑,戴完後虔誠地在那上麵印下一吻。


    他想,幸好丁一博睡著了,要是被他看到自己這丟人的一麵——


    鄒斐的笑容突然僵在嘴邊,他看著雙眼大睜的丁一博,頭一迴講話結結巴巴:“你、你怎麽沒睡……”


    “我……”丁一博看看鄒斐,又低頭看自己手指上那一圈銀色的指環,愣愣的說不出話。


    他的反應讓鄒斐有點失落,他沉默地蓋上盒子,正要扔迴抽屜,突然被丁一博握住手。


    “我、我也有東西想給你!”丁一博急切地看著他,另一隻手摸進枕頭底下,遲疑地用掌心包住拿出來,指縫間透出一點紅。


    鄒斐突然猜到那是什麽了,他的唿吸變得急促,眼睜睜地看著丁一博將那個盒子打開,裏麵是另一顆托付的真心。他笑了,一把摟過丁一博,熱烈地吻他。


    “等著我睡著?”


    “嗯……”丁一博皺著眉,有點愁,為了買戒指他特地辦了信用卡,裝睡的時候還想著鄒斐醒來看見會是什麽表情,沒想到被搶先了一步。


    鄒斐悶聲笑著,閉上眼把手放到他麵前,說:“那你給我戴上。”


    丁一博拿出戒指,和鄒斐的比起來,他買的這個多少有些普通,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銀戒,但是戒指內圈卻有一顆內嵌的小鑽,兩邊是兩人名字的縮寫字母。他也像鄒斐剛才做的那樣,低頭在那根手指上輕輕一吻。


    “鄒斐,”他突然有一股衝動,“我還能再許一個願嗎?”


    鄒斐笑了:“你許多少願我都會答應。”


    丁一博深深地看著他:“一個就夠了。上一個願望是希望今年能陪在你身邊,謝謝你讓它實現,我今年的願望是……希望以後每一年都能在你身邊。”


    鄒斐倏地睜開眼,眼裏映出丁一博的麵容,他毫不猶豫地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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