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打來電話的時候,鄒斐正從籃球場上下來,渾身是汗,氣都沒喘勻。


    “喂,曉婷姐,什麽事?”


    “你沒在上課吧?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想和你說一聲,你那同學教得挺好的,什麽都懂,小童還挺喜歡他,你問問他,能不能長期教,教到小童讀小學也行。”


    “我同學……你說丁一博?他已經去上過課了?!”鄒斐停下腳步,拿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


    “是啊,怎麽,他沒和你說?上周末就聯係我了,敲定時間前天過來的,先教了兩小時。”


    “沒說,”鄒斐皺起眉,他上學期有門課掛了,這周都忙著複習補課,確實沒和丁一博聯係過,“在你家教的?”


    “對呀,我問他怎麽來的,他就說坐車,我還以為是你送過來的呢。等等,那你給過他錢嗎?他和我說你家教錢已經給他了,不肯收我的。”


    “……沒有,我本來想這周忙完再帶他過來的。”鄒斐在心裏罵了一句,調轉方向往宿舍樓走去,“對了曉婷姐,有個事想和你商量下。”


    丁一博少見地不在寢室,隻有吳卓和另一個男生在打遊戲。


    “丁一博人呢?”


    “哎鄒帥?他出去半小時了吧,也沒說去幹啥,找他有事啊?”


    “嗯,那我等他一會兒,你接著玩。”鄒斐熟門熟路地在丁一博位子上坐下,隨手抽了一本他翻看起來。


    吳卓撓撓頭,心想不會上個學期的恩怨這會兒還沒了結吧,丁一博到底對鄒斐幹了什麽事?


    鄒斐等了大概十分鍾,丁一博迴來了,看到他在一愣,手上的東西都來不及藏。


    鄒斐看著那一袋橙子頭都大了,礙著有人在沒直接訓他,起身將他推到走廊盡頭的樓梯旁。


    “這個給——”丁一博剛舉起袋子,就被鄒斐打斷了。


    “等會再說,我問你,去我嫂子那怎麽不和我說一聲?”


    “啊,對不起,我看你這周挺忙的,就自己先聯係了……”


    “我不是要你道歉,”鄒斐不喜歡別人動不動就道歉,一聽到對不起他就沒耐性,但是丁一博說,他又挺心軟的,口氣不自覺地緩和下來,“你怎麽過去的?”


    “公交轉地鐵,挺方便的,用不了多久。”


    “你這公交地鐵是飛行員開的啊?”他們學校在高教園區,鄒斐表嫂家是在市區,鄒斐自己開車過去也要大半個小時,別說丁一博又是公交又是轉車,路上來迴估計都要兩個多小時,“為什麽不收錢?”


    丁一博不說話了,看鄒斐從袋子裏掏出兩張錢,才急道:“隻要是你的事我都願意幫忙!我不收你錢!”


    鄒斐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說:“這是我嫂子的錢,還用不著你替她節約,拿好,你不收,我就另外找老師。”


    論威脅,沒人比得過鄒斐,丁一博不情不願地收下錢,滿臉寫著“不開心”三個大字。


    鄒斐當做沒看見,又說:“我剛和嫂子說過了,以後上課她會把小童先送我家,我再送你過去,到時就在我家教,不浪費時間。”


    丁一博嚇了一跳,問:“你家?”


    “放心,那兒沒人住,平時隻有我會去。”


    丁一博點點頭,雖然覺得這樣安排似乎更麻煩,但鄒斐說了,他就不再多問。他想起手中的橙子,連忙又遞到鄒斐麵前,說:“這個給你,你不喜歡奶茶,我就買了果茶,無糖的。”


    鄒斐無聲地歎了口氣,有時候是真拿這個人挺沒辦法的,一根筋似的把所有真心都攤在你麵前,被拒絕了也不知道退縮,沒頭沒腦地往前撞,他手中明明握著這人的軟肋,結果卻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一步步從拒絕退讓到接受的。


    丁一博舉了一會兒,見他沒接,眼中有點疑惑,漸漸變成失落,最後輕聲問:“你是不是不喜歡吃橙子?那、那就算了。”


    鄒斐的眼神很沉,他突然伸出手,從丁一博手中接過那袋沉甸甸的水果,輕描淡寫地說一句:“我喜歡。”


    到了周四,又是丁一博要去教課的日子,那天下午他隻有兩節課。


    鄒斐知道他不會主動來麻煩自己,怕他犯軸又一個人偷偷跑去坐車,便早一步去寢室接人,故意逗他:“派頭很大啊,還等著司機來接你。”看丁一博急著解釋又說不明白的模樣,他覺得挺有意思。


    鄒斐的那套房在學校和市區之間,麵積不大,是個小套,本來就是怕他學校住不慣備著的,一直在他名下,平時也不會有別人進去,頂多叫阿姨來打掃下衛生。


    他開到那才花了十幾分鍾,停完車出來就看到表嫂的車也進來了。


    小童顯然很喜歡丁一博,看到他就飛撲過去,要他繼續講之前的故事,直接忽略了一旁的舅舅。


    表嫂欣慰地歎一口氣:“可算有一次上課是不哭的了!別說送你家,就是送你們學校我都願意!我去附近辦個事,過會來接小童。”


    鄒斐送走表姐,便帶著丁一博和侄子上樓。丁一博剛進門時有點嚇一跳,鄒斐家的裝修很酷,有股濃濃的工業風,水泥牆木地板,客廳牆上有個籃球框,旁邊掛著一把吉他,角落裏甚至還有一套架子鼓,他看得目瞪口呆,隱約覺得自己又接觸到另一個不同的鄒斐。


    “都是以前愛玩的,很久沒用過了。”鄒斐見他看得出神,站在一邊淡淡地說。他以前叛逆期的時候玩得很瘋,組過樂隊打過架,也很囂張,敢在學校和老師公然叫板,這和他的家庭環境有關,鄒斐爸媽是在國外認識的,接觸的都是開放性文化與教育,然而他外公卻是一生為國效力的傳統軍人,兩代人的思想差異碰撞讓鄒斐從小就受到很大影響,別說他中學時期還是在國外念的書,畢業後陸老爺子死活要讓這個心愛的外孫迴國接受教育,他才慢慢收起一些鋒芒與棱角。


    丁一博猛地迴神,收迴視線笑著說:“那也很酷。”


    鄒斐挑眉,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少說這些好聽話。”


    丁一博上課的時候,鄒斐沒有離開,就坐在客廳那張黑色的複古皮沙發上看手機,他刷了一會兒朋友圈,視線從屏幕上移到不遠處的木桌前。丁一博正低頭教小童發音,或許是本身長得無害,又有十足的耐心,小孩不怎麽怕他,念錯了也會很積極地重新讀一遍,教完單詞,他還會學動畫裏的角色用那幾個單詞互相對話,顯然花了不少精力備課。


    鄒斐看他捏著鼻子嗡嗡嗡地講故事,忍不住笑了一聲,丁一博像是聽到似的突然抬起頭看過來,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對方幾乎肉眼可見地紅了臉,任憑小童再怎麽撒嬌也不肯學動物說話了。


    那天下午上完課,鄒斐表嫂請兩人去附近的商場裏吃晚飯,丁一博本來不想去,畢竟他這身份夾在中間其實挺尷尬的,但鄒斐隻是垂下頭瞟了他一眼,他就認慫了,乖乖地跟在兩人身後。


    鄒斐表嫂帶他們去了一家港式餐廳,推過菜單讓兩人先選,鄒斐吃過很多次,不用看菜單就直接報出好幾個菜名,丁一博被菜單裏的價格嚇住,他還沒吃過這麽貴的餐廳,翻遍整本菜單,最後隻點了一個廣式菜心。


    表嫂愣了幾秒,捂著嘴“嗬嗬”直笑,心裏又有點犯軟,丁一博不是裝出來的老實,是真的不願意給人添麻煩那種,太懂事了,有時也會產生一種疏離感,這樣的孩子多少有些早熟,身世也總是帶著些故事與遺憾。她接過菜單,又額外多點了兩個菜,笑著說:“小丁,在我這你不用那麽拘謹,你教得很好,小童第一次那麽愛上課,我是真的想好好謝謝你的。”


    丁一博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點點頭道:“那是我應該做的。”


    或許是丁老師在的關係,小童這頓飯吃得也特別有興致,表嫂難得得了空,扭頭和鄒斐聊了會兒家裏的事。


    丁一博在一邊聽著,才知道鄒斐每年假期都要被叫去部隊訓練,難怪曬得那麽黑,臉也瘦了一圈,他想起自己連續一禮拜給對方送奶茶和各種高熱量的食物,還要耍些小脾氣讓對方不喝就倒了,愧疚得直皺眉。


    鄒斐餘光瞄到他,趁著表嫂給小童夾菜時,也往他那空空如也的碗裏夾了一筷子菜,順便把他那幾乎要低到碗裏的頭撐起來,小聲道:“帶你來吃飯,結果喪著個臉,不會夾菜是不是?”


    丁一博莫名有些眼眶發熱,他搖搖頭,端起碗大口吃起來,含糊著說:“很好吃!”


    鄒斐看了他一會兒,才轉過頭顧自己吃飯。


    一頓飯吃了挺久,兩人迴校時天都黑了,剛走到宿舍樓大門口,鄒斐就被人叫住了。


    “哎鄒斐!你去哪了啊,找你好久。”白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看到鄒斐身邊還站著一個人,很自然地擺擺手打招唿,“嗨,同學。”


    丁一博記得她,就是上次和鄒斐一起去買奶茶的那個學姐,他點點頭,低低地說了聲“你好”。


    白璐並不在意,轉頭又和鄒斐說話:“有個事需要你幫下忙。”


    “你不是都畢業了,怎麽還在學校。”


    白璐知道他是開玩笑,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語氣帶著點嬌嗔:“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走啊,我準備考研呢,平時基本都在學校。和你說正經的,過幾天不是中秋晚會嗎,有個男女對唱的壓軸節目,你能不能和許佳佳一起上台啊?”


    許佳佳是藝術係的係花,比鄒斐小一屆,明戀了他兩年,沒戲。眼看鄒斐馬上要畢業,硬是求著學姐再給牽牽線。


    “許佳佳?誰?全校那麽多男人非得找我?”


    “……你明知故問!”白璐也是兩頭為難,得罪誰都不好,她知道鄒斐對這個學妹是一丁點意思都沒,可是小學妹可憐巴巴地哭著來求自己了,她能怎麽辦?幫唄!“佳佳喜歡你這麽久了,也沒讓你幹什麽,登台唱個歌都不行?”


    “一起唱歌算怎麽迴事,好不容易消停會兒,到時又來勁了。”鄒斐對朋友之外的人都不太客氣,不論男女,說出來的話自然也不近人情。


    白璐聽了有些生氣,說了一聲“隨你”,扭頭就走了。


    鄒斐嘀咕一聲“麻煩”,轉頭想招唿丁一博迴宿舍,卻發現丁一博也不在,悄無聲息的,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他一開始沒當迴事,直到幾天後發現學生會直接把他的名字報了上去,他當時挺生氣的,差點衝過去罵人,但是定都定下了,學生會裏又有幾個他關係不錯的朋友,他也不能鬧得撕破臉,隻能忍著脾氣去參加了兩次彩排,一次好臉色都沒給,唱完就走人。


    被人坑就算了,更氣的是連丁一博都找不到人,凡是他去寢室,就沒一次碰到過對方,微信也是迴得斷斷續續,有時候一個澡洗完了,還沒迴。鄒斐憋了一肚子氣,每天暴躁得連婁棟都不敢和他說話,在得知丁一博自己坐車去給小童上課時,他的怒氣值到達了頂峰,他甚至有點後悔給丁一博家裏的備用鑰匙了。


    “誰讓你自己去的?!不是讓你等我嗎!”鄒斐強忍著怒氣給丁一博打電話。


    “……我看你在彩排,不好意思打擾你。”


    “我上午彩排和你下午上課有關係?”鄒斐氣到極致,聲音反而鎮定下來,他冷笑一聲,“既然你那麽怕麻煩,以後都自己去吧,我吃飽了撐的給你當免費司機。”


    “鄒斐——”


    鄒斐隻聽到那頭丁一博急急地喊了一聲,他已經把電話掛了。


    後麵幾天丁一博又給他發過幾次微信,他都沒理,沒課的時候也不待寢室,一個人開著車去外麵瞎溜。他也說不出自己到底為什麽生那麽大氣,不是沒生過氣,但是不會隔那麽久還放在心上,那有點違背他的原則,顯得自己沒氣量又磨嘰。


    可是……他真的還挺氣的,對著丁一博他總是很難控製情緒。操。


    中秋晚會那天,鄒斐是掐著點進後台的,一群人都快急瘋了,看到他出現才鬆了一口氣。許佳佳早就穿好禮服化好了妝,她這幾天在鄒斐這碰了不少壁,說話都是小心翼翼的,這會兒也不敢亂耍小性子,生怕對方真的說走就走。若說她原來還覺得鄒斐的性格是冷酷帥氣,現在則多少有些幻滅了,她甚至有點懷疑,真的有人能受得了鄒斐的脾氣嗎?


    鄒斐心情不好,哪怕天生一副好嗓子,也唱不出什麽感情,更別說男女互動了,好幾次許佳佳靠過來想牽他的手,他都視若不見,兩人就那麽尷尬地並排站著,你唱你的,我唱我的。


    唱到一半的時候,台下有人抱著一束花從中間的過道走上去,這些送花環節一般都是內部安排好人員送的。許佳佳眼看那人走到麵前,下意識地笑著伸出手去接,卻不想那人手一伸,將滿滿一捧鮮花塞進了鄒斐的手裏,塞完直接從舞台邊上的側門溜了出去。


    這人穿一件黑色連帽衫,帽子還罩在頭上,台下一片漆黑,誰都沒看清他的模樣,甚至連是男是女都不確定,迴過神來隻看到鄒斐捧著一束鮮紅的玫瑰站在舞台中央的聚光燈下,瞬間都炸了。


    台上兩人呆立在那,都忘了唱下一句歌詞,這一幕被人拍下上傳到論壇,成了熱門帖之一,好幾個月後還有人津津有味地探討那束花究竟是誰送的。


    當時鄒斐的臉上第一次出現錯愕的表情,即使帶著寬大的帽子,那張臉他也太熟悉不過了,尖瘦的下巴,微厚實的嘴唇,以及那雙永遠無法掩飾自己情感的雙眼,除了丁一博還會有誰。


    他心不在焉地唱完剩下半首歌,甚至等不急晚會最後的頒獎環節,就從側門衝了出去。秋夜的校園裏,高大的男生手捧鮮花飛奔而過,引得路邊的學生紛紛側目,猜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浪漫的劇情。晚風從鄒斐臉上拂過,帶著一絲涼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急,也許是怕丁一博又不在寢室,也許隻是……他自己太急迫地想見到對方。


    他一直跑到丁一博寢室門口,才放慢步伐,輕輕走過去,寢室燈亮著,其他人都不在,隻有丁一博站在桌前,身上還穿著那件黑色的連帽衫,聽到聲音猛地迴頭,臉上帶著一絲慌張。


    鄒斐定定地看著他,突然笑了,心裏所有的暴躁、急迫都找到了源頭和出口,轉變為一聲釋懷的歎息,原來早在不經意間,他也有了軟肋。他走進屋裏,反手關上門。


    “喲,真巧,今天有個穿著和你一樣衣服的,送了我一束花。”鄒斐慢慢走,慢慢說,走到丁一博身前時,拿起花在他眼前晃了晃。


    丁一博不敢看他,低著頭不出聲。


    “可惜啊,我連他是男是女都沒看清,他就跑了。”


    丁一博有一瞬間的驚愕,繼而又變得委屈,以為鄒斐是真的沒認出他來,他咬咬牙,悶聲道:“是我送的。”


    “嗯?什麽你送的?”鄒斐繼續裝傻,他都有點佩服自己的演技了。


    “……剛才那束花,是我送你的!”丁一博閉了閉眼,索性全部豁了出去,然而一抬頭就撞進鄒斐滿眼的笑意裏,他這才意識到兩人的距離有些過於接近了。


    鄒斐仍舊步步緊逼,雙臂一撐,將他圍困在書桌與自己身體的狹小空間裏,佯裝訝異說:“你送的?你送我玫瑰花幹什麽?”


    丁一博已經沒法好好說話了,他的唿吸越來越急促,額頭上冒出一層薄汗,強迫自己直視鄒斐的雙眼,深吸一口氣道:“當然是……求愛。”


    求愛……這是什麽俗氣又可愛的說法,鄒斐差點笑出來,他放低聲音,幾乎是抵著抵著丁一博的身體道:“那你怎麽不問問我的答案。”


    鄒斐想要撩一個人的時候,沒人能受得住,丁一博狠狠一顫,剛抬起頭,就被鄒斐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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