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後來,五個人吃飽喝足,一起躺在折疊椅上看星星看到大半夜。


    杜昊說起年初來玩的時候,幾個人在岸邊搭了帳篷,跑到海邊放煙花,鄒斐手欠,非要到郭敖身邊去甩那煙花棒,結果火星蹦到郭敖的羽絨服帽子裏,差點燒起來,郭敖追著鄒斐打,兩人從沙灘一直跑到了沿海公路,跑了快五公裏,到後來索性變成了賽跑,誰都不肯先停下,等他們迴來的時候他和方醒都睡過一輪了。


    杜昊講得很有畫麵感,丁一博雖然沒有參與,卻還是跟著笑了出來,他能想象到那樣一個肆意張狂對著朋友惡作劇的鄒斐,是學校裏不曾見過的。


    鄒斐看到他笑,惡聲惡氣地威脅:“再笑就把剛那幾張照片都給我刪了。”


    這句威脅可以說是相當有效了,丁一博瞬間變臉,平靜地仰望天空,假裝什麽都沒聽見。


    杜昊突然轉過頭,說:“哎小丁,下次再一起出來玩吧,難得交上一個不錯的朋友,以後常走動。”


    丁一博愣了兩秒,胸口有點熱,點點頭小聲說“好”。


    杜昊又去提醒鄒斐:“聽到沒,下次記得把小丁帶出來,我還想再吃小丁醃的肉,簡直了!”


    鄒斐懶懶地“嗯”了一聲,也不知道聽進去沒。


    丁一博滿足地勾起嘴角,他並沒有真的想過下次還能再和鄒斐一起出來,那一聲應答或許是客套,或許隻是當下的衝動,但至少這一天這一晚這一刻,他永遠都不會忘記。


    耳邊是鄒斐低沉的聲音,夾雜著杜昊走調的清唱,丁一博看著黑暗夜空裏的點點星光,漸漸有了一絲困意,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隻感到昏昏沉沉中一雙有力的臂膀將他抱起,輕輕放到了一處柔軟的地方。


    “傻子,睡著了都會笑。”


    島上的三天雖然過得充實,但也轉眼就過去了,最後一天晚上五個人又坐到桌邊,正正經經地吃了一頓散夥飯。


    丁一博從下午起就有些心不在焉,不怎麽說話,連一向精力過剩的杜昊,這會兒都察覺到了一絲失落。


    “哎哎哎我說,以前我們四個人聚一起也沒搞這麽多愁善感啊,一定是因為小丁的關係,今晚必須得罰你喝幾杯!”杜昊說的是實話,他和鄒斐都是急性子,出來玩難免要發生些口角,有時候還巴不得早點散場迴家,這迴來了一個丁一博,倒是出奇的和諧。


    丁一博偷偷轉過臉去看鄒斐,見他沒什麽表示,才起身拿過酒瓶,給每個人先倒了一杯,倒完直接拿起自己的那杯,說:“這幾天我很開心,謝謝你們。”說完便仰頭一口氣喝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也沒什麽花裏胡哨的肺腑之言,卻多少讓人聽得有些動容。


    方醒笑道:“難怪鄒斐要藏著不給喝,原來小丁那麽能喝啊。”


    杜昊向來愛喝愛鬧,見丁一博這麽爽快,更是沒了遮攔,吃到一半為了調節氣氛,非得玩遊戲,誰輸誰喝酒。丁一博從未玩過這些飯桌上的遊戲,反應又不快,稀裏糊塗地輸了好幾局,被杜昊起哄著連喝四五杯酒,雖不至於喝醉,但也腳底發軟,有些暈頭轉向。


    眼見又要罰喝一杯,他手中的酒杯就被鄒斐單手扣住了。


    “他不能喝了。”


    “怎麽不能喝了,小丁都沒說什麽,你操什麽心!”杜昊也喝多了,這會兒非要和鄒斐杠。


    鄒斐懶得和他說,拿過丁一博手中那杯酒一口幹完,將空杯重重地倒扣在桌上,沉聲道:“用不著他說。”


    “哎你!”杜昊還想說什麽,被郭敖摁著脖子坐下了,氣得張牙舞爪的。


    丁一博暈乎乎地坐在那,有點無措,不明白怎麽突然之間氛圍就變了,尤其還是因他而起,他既不會說些好聽的話,也不懂怎麽調節這尷尬的氣氛,最後隻能緊張地抓住鄒斐的衣擺扯了扯,像是生怕他下一刻就和杜昊打起來。


    鄒斐看了他一眼,眼底的不悅散去一些,起身把他揪起來,對著郭敖說:“你兒子自己管,我先帶這家夥迴酒店了。”


    等兩人走遠了,方醒轉頭問郭敖:“他這是來真的了?”


    郭敖擰著眉若有所思,許久才喝一口酒,搖頭道:“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做的選擇,自己負責。”


    一路上丁一博跟在鄒斐身後走得跌跌絆絆,他的雙眼幾乎無法對焦,隻能看到鄒斐模糊的背影,怎麽追都追不上,好幾次差點撞到樹,要不就是走著走著走到了大馬路上,仿佛隨時都會摔倒。


    “誰讓你喝那麽多酒的!”鄒斐壓製著心底的不爽,將他扯迴人行道上。


    “怕下次就沒機會一起喝了……”丁一博閉了閉眼,有些站不住了,手卻還死死地拽著鄒斐的下擺不肯鬆開。


    鄒斐瞪了他一會兒,最終無奈地歎一口氣,他沒想到自己還有操心別人的一天,真是風水輪流轉。他半蹲下身,悶聲道:“上來。”


    丁一博傻傻地看著他,問:“上哪兒?”


    “背上!喝酒喝傻了是不是?!趁我沒後悔——”


    鄒斐還沒罵完,丁一博已經軟軟地撲了上去,雙手一緊,環住了他的脖子,他這會兒仗著喝醉,也有些不管不顧的,隻想再多靠近對方一點。


    鄒斐隻感覺一具滾燙的身體貼上了自己的後背,那顆腦袋靠在他的肩上,頭發拂得他臉癢癢的,他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頭,托住那兩條腿毫不費力地站起身。


    “鄒斐……”丁一博趴在他背上還不安穩,蹭著他的肩窩一個勁地叫他名字。他的身形怎麽看也不像一個女孩子,走在路上時偶爾會有人用奇怪的視線地打量這一對組合。


    鄒斐麵不改色地往前走,心裏無數次想著把這家夥扔路邊算了,雙手卻托住他下滑的身體又使勁往上顛了顛。他突然感覺自己的臉頰被一個柔軟的東西輕輕碰了一下,這個觸感他不會不知道,他站住,扭過頭冷著臉問:“你幹什麽,信不信我把你摔下去。”


    丁一博一抖,埋在他肩膀上不吭聲,手腳卻是圈得更緊了些,片刻後,他抬起頭,頂著一張通紅的醉臉,在鄒斐的注視下,又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一個小心翼翼的吻。


    鄒斐猛地繃緊身體,眉頭緊皺,丁一博的唿吸打在他臉側,竟讓他覺得耳朵滾燙,印在臉上的觸感更是揮之不去。他咬緊牙,狠狠地罵了一聲“操”,重新加快步伐朝酒店走去,決定不和喝醉的人計較。


    半夜的時候,丁一博在廁所吐得一塌糊塗,要不是鄒斐被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或許睡到天亮都不知道還有人能這麽悄無聲息地跪在馬桶邊吐。


    廁所門關著,隻從門縫底下透出一絲光亮,鄒斐一開始以為丁一博在上廁所,直到聽見聲音不太對勁,才起身去敲了敲門。裏麵立刻傳來衝水和翻蓋子的聲音,鄒斐等了一會兒還沒見人出來,擰起眉,直接開門進去了。撲麵而來的酸臭味熏得他差點沒退出去,再一看,丁一博正跪在地上抱著馬桶吐,胃部痙攣讓他整個人都不受控製地顫抖,一張臉慘白得嚇人,唯有眼尾和鼻子是通紅的。


    鄒斐沉下臉,灌了杯水遞給他,自己一聲不吭地出去了。


    丁一博聽到關門聲,整個人脫力似的靠在冰涼的瓷磚牆上,不僅把鄒斐吵醒了,還讓他看到這麽狼狽的一麵,換成誰都得惡心死。他的眼前一片暈眩,仿佛從高處墜下,瘋狂地失重旋轉,沒休息一會兒,他又猛地直起身,將胃裏殘留的晚餐全部吐了出來,連鄒斐是什麽時候迴來的都不知道。


    “全吐完了?”鄒斐剛去方醒那借了胃藥,現在也顧不上燒熱水,直接讓丁一博就著礦泉水先咽了下去,“吐完就不會那麽難受了。”


    丁一博點點頭,小聲地說“謝謝”,下一刻卻感覺身體一輕,像是浮到了半空,他以為那陣暈眩感又來了,睜開眼才發現是被鄒斐抱在懷裏。


    鄒斐將他放到床上,蓋好被子,丁一博被胃痛折騰了半夜,壓根沒睡著過,早已疲憊不堪,這會兒終於吐舒服了,幾乎是沾到枕頭便睡,整個人抱著被子蜷成一團。


    鄒斐俯身看了他一會兒,見他睡著了才迴到自己的床上,方醒發微信來問怎麽樣了,他迴了信息,又等了大半個小時,見丁一博睡得還算踏實,才伸手熄了燈。


    第二天一早,方醒就過來看人了,身後跟著垂頭喪氣的杜昊。


    “怎麽樣,人沒事吧?”


    “後半夜還算安穩,應該沒什麽事。”鄒斐後來幾乎沒怎麽睡沉,一有點聲響就能睜眼,早上因為生物鍾又起了個大早,現在眼睛下麵一圈青的。


    杜昊連忙狗腿地把手上的袋子遞過去,說:“來來來,剛去買的粥,還有胃藥,小丁醒了替我和他說聲對不起啊,昨天真的怪我,沒控製住。”


    “等他醒了你自己和他道歉去。”鄒斐接過東西,正說話間,突然聽見房間裏手機鬧鈴響了,他幾大步走過去關掉聲音,見丁一博翻了個身沒醒,緊皺的眉才略微鬆開,轉身將窗簾又拉上一點。


    杜昊見狀驚得目瞪口呆,抱住郭敖的手臂感歎:“孩子他爸,我們家斐兒竟然會照顧人了!”


    郭敖麵無表情地動了動手腕,揪住轉身欲逃的杜昊:“我看你是昨晚沒挨夠打。”


    丁一博這麽一吐,原本一早要坐船迴市區的行程自然被打亂了,方醒、杜昊是請了假出來的,郭敖也有事在身,隻能他們三人先迴去,鄒斐和丁一博再多留一天。


    鄒斐是無所謂,反正迴去也是閑著無聊,還可以少聽點老爺子的念叨,倒是丁一博中午醒來發現自己睡過頭,方醒他們又已經先走後,悶悶不樂了半天,覺得是因為自己打亂了行程,本來吐完看著就像是瘦一圈,這會兒還喪著一張慘白的臉,真是說不出的可憐勁。


    “要不我們過會就坐船迴去?”


    鄒斐正靠在床上看電視,聞言斜睨了他一眼,說:“就你現在這樣還想坐船,沒吐夠是吧?昨晚不挺厲害的?”


    “我昨晚……”丁一博仔細一迴想,會錯了意,以為鄒斐在說自己親他的事,頓時一張臉紅透,吭哧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最後小聲道,“你還記得啊……”


    “……你這腦袋裏天天想些什麽呢,看著斯斯文文的,”鄒斐“嘖”了一聲,又指了指他手中那碗粥,“趕緊把粥給我喝完,不許剩。”


    丁一博挨了訓,老老實實地低頭喝粥,心裏卻不老實,又接著迴味昨晚的kiss,昨天喝醉了大著膽子親的,當下除了緊張害怕沒什麽感覺,這會兒想起來了倒是覓出一絲絲的甜。


    兩人下午也沒什麽事可做,就待在房間裏看看電視補補眠,傍晚的時候鄒斐才出門去飯店打包了一些清淡的菜。他迴去時,丁一博正坐在床上看電視,房間裏也沒開燈,漆黑一片,他的臉在電視光的照映下麵無表情,看著有點木然,直到聽見聲音轉過頭看見他時,眼睛裏才透出點亮,好像整個人突然活了過來,鞋也不穿地衝過來,說:“你迴來了啊。”


    那一刻鄒斐的心猛地一震,有點悶,又有點酸,他抬起手,想做些什麽,但最後隻是拍了拍丁一博那顆傻乎乎的腦袋。


    第二天一早兩人便坐船迴去,到市區後鄒斐去停車場取了車,不知是不是顧及丁一博身體不好,這次開得格外慢,來時三小時不到的路程開了四個多小時,中途還在服務區休息了一會兒。


    “你家在哪,直接送你迴去。”


    丁一博一愣,沒料到鄒斐說起這個,遲疑了一會兒才說:“我不迴去了吧,迴學校……”


    “你不是說你大伯一家出門玩了,還沒迴來?怎麽不迴你自己家?”鄒斐問得有點咄咄逼人了,他以前從來不過問別人的私事,這次不知怎麽有點煩躁。


    “唔……”丁一博低下頭,雙手無意識地抓緊底下的座椅,看得出很緊張。


    鄒斐沒說話,摸了顆口香糖塞進嘴裏,然後一打方向盤,沉聲道:“那就送你迴學校。”


    整個學校裏安安靜靜,宿舍樓裏更不用說了,幾天沒見,仿佛都蒙上了一層灰,白天看著還好,到了晚上怕是鄒斐都待不住。


    丁一博一迴學校,就覺得和鄒斐的距離又拉遠了,甚至有點陌生,明明昨天兩人還在一個房間裏看著電視,現在迴想起來卻模糊得像是他自己做的一個夢。


    “行了,那我迴去了,”鄒斐從剛才開始就沒怎麽講話,氣壓有點低,他轉身時瞥到桌底下那箱泡麵,突然走過去拎了出來,“泡麵我要了,等我迴去買其他的寄給你吧。”


    丁一博還沒反應過來他為什麽要泡麵,傻傻地點了點頭,眼看著對方要走出門外,他突然喊了一聲:“鄒斐!”


    鄒斐迴過頭,站在門邊定定地看著他。


    丁一博從書包裏翻出一個玻璃瓶,裏麵灌滿了水,下麵沉著細細的沙子和各種顏色的小石頭,還有一個很大的海螺。


    “這個……送給你,我在海邊撿的,謝謝你帶我出去玩。”


    鄒斐伸手接過那個瓶子看了一會兒,嗤笑一聲:“女孩子嗎你,還撿這個東西。”雖然這麽說,但他還是收進了包裏,頓了頓又說,“有什麽事微信聯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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