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立在肅王府裏,摸著熟悉的桂花樹,憶起不少兒時的舊事。


    原因無他,肅王府選的地方恰是前朝晉國公的宅邸,那是李逸的母家,除了宮裏,他來的最多的便是這宅子。


    當年太子暴斃,李逸的外祖晉國公年事已高,突聞女兒追隨太子而去,不明不白死在了宮裏,這噩耗猶如千鈞之山當頭壓下,老國公當夜就中風不能動彈,不過月餘也跟著去了。


    新帝毫不客氣直接削了原該晉國公世子的爵位,連冠冕堂皇的降罪理由都懶得尋了,隻說了聲德不配位,一時諾大的國公府樹倒猢猻散,這宅子原本已空了有七八年了。


    李逸從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再進這宅邸。


    “公子,可是外頭的聲音擾了您?”


    李逸聞聲自桂花樹下退開兩步,扭頭去看,原是趙淵遣來服侍他的丫鬟雙鯉。


    經了人提醒,李逸這才迴神去聽,隔得遠了,有幾聲坍塌的動靜傳來,細細聽去,還有叮叮咚咚的響音。


    他稍一想,便明白了過來,“府邸是在擴建吧。”


    雙鯉迴得仔細,“公子說得的是,正忙著先翻新東邊,還要改建正屋。聽說這宅子原是前朝的國公府,比攝政王府的規格可差了些等級,又有好些年頭沒怎麽用了,不少屋子都要好好整修一番才能住人。”


    李逸點點頭。


    他來肅王府已有七八天了,越來越搞不懂趙淵動得是什麽心思。


    關他的這個院子,看位置和格局,該是原本晉國公府待客的院子,隻是從裏到外都被人精心整修過。


    他這頭自顧自出神,雙鯉在旁提醒道:“公子,該喝藥了。”


    李逸不會和自己的身子骨過不去,乖乖跟著雙鯉迴到屋內,他拿著甜白瓷的碗喝完了藥,又繼續琢磨。


    他在這院子裏的一應器用都出自宮裏,肅王作為攝政王,這點用度本不算什麽,但用在他這個廢太孫身上就很有些不對勁了。


    不僅逾製得厲害,而且完全解釋不通。


    這屋裏的擺設雖不多,卻件件珍品,李逸看著博古架上的青銅小鼎,雨過天青的奩式爐,又有粉彩的花瓶,江南的奇石,比之他過去當太孫時藏的那些,也不差什麽了。


    屋子裏甚至還專門辟了半間畫室出來,裏頭設了一張紅木大案,上頭擺了不少畫具,筆架上懸著各號毛筆。


    好似布置屋子的人,知道他擅畫。


    靠著畫室的西牆有個架子,上麵專門擺好了各類礦石顏料,數十個白瓷碟子,專作調色用,又有各色紙張,再加明礬膠水等等,皆備得十分齊全。


    東麵牆上則掛著一幅寒鴉戲水圖,正是李逸極喜歡的一位聖手所作,此人的遺作宮中也才藏了兩幅。


    李逸實在想不通,若說這屋子不是按著他的喜好來預備的,天下斷不可能有這麽巧的事。


    再者,就算這屋子的主人恰好與他喜好相同,也根本不必安排他住這個院子。要囚人,晉國公府有得是下人房。


    甚至,李逸覺得肅王根本就不該將他囚在王府裏,尋個荒僻莊子還差不多。


    這哪裏像是囚禁,說是金屋藏嬌還差不多。


    李逸被自己突然蹦出來的念頭嚇了一跳。趙淵根本就不認識他,能知道他喜好的隻有趙深,難道是趙深原本就想將他囚在此處淩辱,卻人算不如天算,才入京就駕崩了?


    隻有這樣才解釋得通,隻是如今他麵對的是肅王,肅王為什麽要沿用他哥哥的法子,此刻又是個什麽心思,李逸猜不透。


    夜裏,趙淵來尋李逸,自從李逸被圈在這院子裏,趙淵三五不時來探他。


    李逸看看燈光下的趙淵,完全就是趙深一個模子裏脫出來的,他不太想看到這張臉,可人為刀俎他是案板上的魚肉,由不得他說不歡迎。


    雙鯉照常奉上茶來,趙淵低著頭,用茶蓋輕輕撇去浮沫,微嚐了嚐。


    李逸想,這兩個不虧同胞兄弟,何止長得像,連喝茶的動作都一模一樣。


    李逸在開小差的時候,雙鯉在答趙淵的話。


    “太醫說公子的病已無大礙,就是身子骨要好好調養上一陣,之前虧空久了,大約總要個半年至一年左右,才能完全恢複。”


    上兩迴,問完了話,趙淵就走了,李逸暗想,再忍耐片刻就好,他不做聲端坐在那兒,由於不想看趙淵的臉,目光就向下漸漸落到了趙淵的衣擺上。


    雲龍金紋纏在茜色冰紗上,栩栩如生,他想起自己曾有過一件差不多的衣裳,隻是冰紗的顏色是月白,雲龍則是金銀絲並纏出來的,繡得更細致些。


    趙淵略略隨著李逸的目光掃了掃自個兒的衣擺,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趙淵勾了勾嘴角,吩咐雙鯉道:“去取棋盒來。”


    黑漆描金纏蓮的棋盒端來一雙,趙淵在床邊的榻上側坐下,李逸不情不願隻好挪過去,陪著他手談。


    紅木棋桌擺到藤榻上,雙鯉掀開棋盒的小蓋,裏頭白玉青玉的棋子溫潤如洗。


    趙淵將白玉的那盒推到李逸麵前,眼前的人和少年時的李逸重疊起來,也是這樣的夏末,穿著月白的冰紗,執白子的手遲遲未能落下。


    那時的李逸側身倚在榻上,雙腿交疊,難得不曾正襟危坐,不經意間晃了下右腿,衣擺上的金銀線雲龍紋,隨之輕搖起來。李逸擺腿,是因為得了靈感,隨即“啪”地落子。


    對坐的趙淵原本看得心神搖蕩,被落子聲打斷,這才收迴目光,去看棋盤……


    記憶裏那片雲龍紋太過鮮活撩人,以至於尚衣局呈上這件茜色冰紗時,趙淵想也不想挑了這件夏衣。


    他沒想到,李逸還記得這件衣裳。


    趙淵心情很好,心情很好的結局就是,李逸被殺得大敗。


    “逸不是殿下對手。”李逸大大方方認了。


    他甚至覺得趙淵的棋路都顯得那麽熟悉,也許和趙深師承同一人?可棋力比起趙深來卻又精進勇猛了許多。


    李逸心裏又升起了那個疑團,肅王和他下棋,對個階下囚還這般禮遇,是為了什麽?


    李逸想到這兒,覺得總憋著不如問一問,忍不住就開口道:“殿下這般禮遇,不知是何緣故?”


    他不指望趙淵能答他的疑問,隻是覺得問問,也沒什麽損失。


    趙淵此刻已立起身來,原本是準備走了,聽得李逸開口,又轉迴頭來。


    他居高臨下看著李逸,“若本王能保你平安,”趙淵說著,目光掃了掃整間屋子,從博古架到畫室,一切靜好,一切都是他精心置備。


    最後那目光又落迴眼前人身上,歲月去了李逸過往獨屬太孫的嬌貴,餘下如水的沉靜,唯有那雙不愛作偽的明瞳,還是一樣澄淨。


    趙淵對著那雙明瞳問:“就這麽跟著本王不好嗎?”


    李逸有些聽不明白趙淵的意思,他抬起頭仰視那張和趙深一模一樣的臉,下意識皺眉,“逸是罪人,跟著殿下,除了累及殿下,逸想不出對殿下有什麽好處。”


    趙淵聞言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子弓身壓下,他單手抬起李逸的下巴,拇指的指腹點到李逸的下唇,反反複複撚過。


    原本因病中失色的淡唇,被撚出了朱色,鮮豔欲滴。


    趙淵這才退開一步,李逸看不清他的神色,那聲音聽著溫柔,語氣卻霸道異常,“有沒有用,累不累及本王,可不由你。


    李逸,從踏進王府的那刻起,所有的一切,皆由本王說了算。”


    李逸看著肅王堅毅的下巴,恍然錯覺,如果當年的少年今時能站在他麵前,隻怕就是這尊霸王。


    當夜,李逸又做起了噩夢。


    第二日,雙鯉來報,肅王進宮去了,要主持新皇登基大典,約莫有幾日迴不了府。


    李逸心思泛活,不由生出大膽的念頭,他要逃,在趙淵迴府前,抓住時機和平安一起逃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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