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麵具 16


    熟悉的白色大樓,熟悉的鐵窗,熟悉的消毒水味。第二次踏足這裏,秦涼覺得他心頭連驚訝都沒有。這畢竟是所謂正常人麵對他這樣的不正常人的最好選擇。


    穆鬆牽著他的手很緊,十指相扣,像是相愛的情侶一樣,他們走在醫院空曠安靜的長廊上,渾不在意周圍異樣的眼光。


    周圍是來來往往的護士和醫生,秦涼腳步平穩,他落後穆鬆半步,見他一邊詢問過往的護士一邊辨別方向。


    “穆總,”秦涼在他身後張口:“你要去哪,不如問我。”


    穆鬆迴頭。


    “這裏,我比你熟。”秦涼笑嗬嗬的說:“我可在這裏住了好幾年。”


    穆鬆沒有讓秦涼帶路,他聯係到了徐霆茳。


    兩人出現在徐霆茳的診室時,徐霆茳臉上充滿疑惑和驚訝,穆鬆沒有在意徐霆茳表現出來的訝異,他拉著秦涼進了門,徐霆茳看了一眼他們,關上了診室的門,在坐下之前,徐霆茳還伸手到桌子底下,關掉了監控的開關。


    穆鬆牽著秦涼坐在徐霆茳的對麵,他全程沒有鬆手,徐霆茳的目光自然而然的放在了兩人交握的手上。


    秦涼掀了掀眼皮,笑意盈盈的望著徐霆茳,溫和的開口:“徐醫生,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徐霆茳勉強笑笑:“秦涼,你不是說你戀愛了?他……”徐霆茳用眼神示意穆鬆:“就是你的男朋友?”


    秦涼沉默了片刻,眼神迷茫了一瞬,接著他的麵部表情和眼神急劇變化,剛才笑意盈盈的模樣逐漸變得市儈、諂媚和逢迎,秦涼咧著嘴:“怎麽能這麽說呢,穆總可是我的主顧,金主,我得靠穆總吃飯,哪是什麽男朋友……”


    “是,”穆鬆沉靜的打斷了秦涼的話,他捏著秦涼手,捏得很緊、很用力,十指相握的指根處都有些泛白:“小涼是我對象。”


    兩人目光在空中相交,徐霆茳的目光一凜。


    然而兩人都沒發現,穆鬆用力捏著秦涼手指的動作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秦涼的頭越來越低,等徐霆茳發現不妥時,秦涼已經在椅子上縮成了一團,眉頭緊皺,嘴唇發白,像是在忍受什麽巨大的疼痛。穆鬆是第一個發現的,他連忙側過身體,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將秦涼抱在懷裏,心疼的詢問:“小涼,你怎麽了?你哪裏難受?”一邊說著穆鬆一邊看向徐霆茳:“快看看他怎麽了?我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


    徐霆茳顧不得其他,和穆鬆一起把人抱到診室上的床上,徐霆茳對秦涼的身體進行了一番檢查,在這個過程中穆鬆不得不鬆開了手,但他卻不敢離開,站在離秦涼一步之距的地方不錯眼的看著,徐霆茳打開門讓幾個護士進來。


    等徐霆茳給秦涼打了針之後他便慢慢安靜下來,過了半個小時便睡去了。


    穆鬆坐在秦涼身邊愛憐的摸了摸他的臉,見他平穩起伏的胸口,心裏那陣慌亂稍微平複了些,徐霆茳站在他的後麵,深深的望著他。


    秦涼是兩個小時之後醒來的,但看起來情況並不樂觀,他一會笑嘻嘻的,一會又沉默不語,一會又阿諛奉承的對著所有人說話,一會又像是被誰打了一樣痛的臉都白了,在藍白色為主調的徐霆茳的診室裏,一人分飾了好幾個角色演繹著秦涼自己的電影。


    誰也勸不動,他甚至誰也不認識了,穆鬆緊緊的抱著他,一遍一遍的和他說話,但這些都無法阻止秦涼。


    夜已經深了,穆鬆說話說得嘴巴都幹涸起皮了,徐霆茳又給了秦涼打了一針,然後對著頭發淩亂,麵帶疲憊的穆鬆說:“舅舅,這裏有護士看著,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徐霆茳直接帶穆鬆來到他自己平常抽煙放鬆的樓梯角落,開門見山:“你和秦涼什麽關係?”


    “我不是說了,”穆鬆迎上徐霆茳質疑的目光,冷靜的開口:“我是他男朋友,我們在談戀愛。”


    “我沒和你開玩笑,舅舅,”徐霆茳的臉色非常的嚴肅。


    “那你覺得我和你開玩笑?”穆鬆反問,他揉了揉眉間,臉上的疲憊沒法遮掩。


    “你不願說也沒關係,那些不重要,”徐霆茳不再追問:“我們說點別的,”徐霆茳說:“不管你和秦涼是什麽關係,我希望你,離開他。”


    穆鬆的眸光一暗,冷冷的看著徐霆茳:“理由。”


    “剛才你也看到了,在診室裏,不到一天的時間,秦涼就變來變去,有好幾個人格出現,還極度不穩定,”徐霆茳語氣有些急切:“這說明什麽?說明他病發了,而且還越來越嚴重,十多年前我隻發現他有身體裏住著三個,現在呢?不止了吧,舅舅,你應該也發現了,可能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身體裏住著幾個人,作為醫生,我不會去摻和病人的感情,但你是我舅舅,我不希望你跟他在一起,不管你隻是好奇想玩玩還是動了真心,和一個有精神障礙的人相處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將要麵對的是什麽你知道嗎?是無休止的付出,超乎常人的耐心和一天二十四小時的精神緊繃,而且在這個過程中秦涼未必會理解你,他甚至會無意識的傷害你,就像今天一樣,你隻是和他待在一起一個白天,但你感到累了,是不是?你以為秦涼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徐霆茳深唿吸穩定了下情緒:“因為他媽媽也跟他一樣,我私底下問過秦烈,當年他和秦涼的母親雖然沒有感情,但他確實是想善待她們母子的,但秦涼的母親是個瘋子,秦烈沒辦法,他做不到和一個瘋子生活,他們之間有孩子的羈絆都尚且如此,舅舅,你憑什麽會覺得你可以和秦涼在一起?你們沒有未來。”


    “我記得你說過,秦涼有了對象你很替他欣慰,”穆鬆淡淡的開口:“怎麽現在就變了呢?”


    徐霆茳被穆鬆的話一堵,他重重的唿吸了兩次,平緩了自己的情緒:“別人或許可以,但你和秦涼之間不可能了,秦涼元旦節那天出現在秦家,是為了找你,對吧?”


    “你知道什麽,對嗎?”


    穆鬆抬眼看他。


    “你在秦涼和秦遇之間選擇了秦遇,”徐霆茳無奈的開口:“秦涼再也不會相信你了,舅舅,盡管我不想承認,但秦涼這個孩子,從來都沒有想過好好活著,他上次給我打電話,是我這麽多年第一次聽出他語氣裏有希望,而不像剛才,什麽都沒了,連原來那個從痛苦中掙紮出來的,全麵封閉自己的主人格也沒了,我雖然不想懷疑你,但他變成這樣,你比我清楚,這其中最大的推手是誰,”說到後來,徐霆茳語氣裏充滿了疲憊和茫然:“你知道我當年為了讓他離開這裏費了多大心思嗎?十多年……他在外麵好好的生活了十多年,怎麽遇到你就不行了,這孩子可是我的第一個病人啊。”


    穆鬆卻忽然笑了,他從兜裏拿出一個煙抽了起來,他靠在樓梯旁邊的牆上,昏暗的燈光中煙霧繚繞,遮住了穆鬆英俊的臉龐。


    “我能帶給他第一次希望,就能給他一輩子的希望,”穆鬆的話擲地有聲:“他有幾個人格,幾十個人格,幾百個人格也好,沒關係,我知道,那都是他,我今天帶他來,是讓你給他治病的,而不是讓你來決定我和他該做什麽,”穆鬆吸完最後一口香煙,把煙蒂人扔到地上,緩緩踩滅:“別跟我提什麽未來,我穆鬆要的,是現在。”


    穆鬆帶著秦涼迴家了,徐霆茳勸不動他,隻能盡一個醫生的職責,他把一個文件袋遞給穆鬆:“這裏麵是我整理的關於秦涼這個疾病的資料,還有他最近要吃的藥喝一些治療方法,藥,按時吃,但最好一個月來複查一次,他現在這個情況很糟糕,但吃藥或許能有改善,雖然不能讓他們都消失,但不穩定和新出現的人格會慢慢被控製……如果遇到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穆鬆點頭,接過文件袋,吩咐司機開車,隔板後的車廂裏,還處在昏迷中的秦涼枕在穆鬆的大腿上,身上裹著穆鬆為他蓋上的毯子,睡的香甜。


    穆鬆沒有拆開文件袋,他低頭深情的注視著秦涼安靜的睡顏,輕輕撫摸,摸到了他脖頸間,熱氣讓穆鬆充滿了懷念,他忽然抬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才發現今天,他沒有戴圍巾。


    徐霆茳在穆鬆帶著秦涼離開後坐在診室的椅子上發呆,他的腦海裏還不斷的反複出現秦涼變來變去的模樣,過了一會,正好有護士進來給他送其他病人的報告,徐霆茳迴了神,伸手接過翻開,這剛好也是個人格分裂的住院病人,徐霆茳的目光落在這幾個字上,忽然想起來什麽,他剛想給保衛科打電話,忽然想起,今天的診室的監控被他給關了。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徐霆茳揉了揉太陽穴。


    穆鬆沒有注意,在迴程的車上,薄被掩蓋下的人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眼裏無波無瀾,一片平靜,但很快,他又閉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還有三四章左右完結~


    正文 麵具 17


    人不會天生就學會戴麵具,而是有人教會你了,強化了帶麵具所帶了的好處,趨利避害的情況下,才慢慢的學習了這項技能。


    秦涼就是這項技能熟練的使用者,隻不過他學習的過程並不是太美好罷了。


    穆鬆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秦涼,他以為除了秦涼偶爾的變化之外,和這個人的相處不會有多大的變化,但徐霆茳一語成讖,和一個有精神障礙的人相處是一件太難的事情。


    穆鬆對徐霆茳說他要秦涼的現在,他就盡量做到,隻要是秦涼的事情,穆鬆就親力親為,他擠出了自己所有除上班之外的時間來照顧秦涼,他忍受著秦涼所有非正常人的表現,因為秦涼變來變去的樣子,嚇得南山公寓的阿姨不敢來了,穆鬆不得不為秦涼做飯,可除了會蒸蛋的他隻會將白米放到電飯鍋裏煮熟。


    才一個月不到,穆鬆就覺得自己快崩潰了。穆鬆從來沒有照顧過人,從來沒有向任何人示弱,而這一個月,在現實生活中,他看著屋裏那個瘋子,怒意、懷念、不甘相交,要不是當初那些心動支撐著他,穆鬆或許已經有了要放棄的念頭。


    秦涼不睡覺,他整夜整夜的睜著眼睛,在穆鬆偶爾轉醒的時候看著身邊的人,睜著一雙或癲狂或驚恐或興奮的眼睛在他身邊神神道道的做著穆鬆不能理解的動作。穆鬆不得不放下工作,盡可能的守在秦涼身邊,不得不喂秦涼吃藥,那些助眠的,治療精神分裂的藥物,然後在後麵的日子裏看到曾經那個冷靜平淡的青年變得行動遲緩,目光呆滯,雙手顫動。


    穆鬆隨著秦涼一起憔悴,他望著對麵顫抖著雙手慢慢往嘴裏塞白米飯的秦涼,心中緩緩湧上一股悲涼。


    在秦涼手中的筷子落地的刹那,穆鬆心中的怒火終於難以壓抑,他捏著秦涼的下巴,迫使他看著自己的眼睛。


    “秦涼,你夠了!”穆鬆的耐心在這一刻終於被消磨了大半,他的話仿佛從齒間溢出,帶著警告的意味:“你這是什麽意思?報複我?我看過你十多年前的病例!你媽死的時候你都沒有這個樣子,你現在這麽脆弱嗎?我隻不過是去給秦遇過了個生日而已,你就嚴重到完全不清醒?!一個月了,我警告你,夠了,不要在折磨我了。”


    秦涼嘴角還沾染著幾粒米飯,他仰頭,茫然的雙眼裏沒有情緒,他沒有迴應穆鬆一番發泄的言論。


    穆鬆死死的盯著他,想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一絲破綻。


    也許秦涼就是為了報複他,報複他那天選擇秦遇。


    但他什麽也沒有看到,什麽也沒看到這更加令人憤怒,這雙眼睛徹底激怒了穆鬆,他毫不憐惜的拽著人上樓,狠狠的將他扔在床上,拽下他寬鬆的褲子,憤怒和不甘充斥著穆鬆的雙眸,秦涼痛得悶哼一聲,在意識到穆鬆要做什麽的時候,他閉上了眼睛。


    而這個動作,卻讓壓在秦涼身上的人動作一頓,驚喜爬上了穆鬆臉龐,他忽然勾起嘴角露出個奇怪的笑容,咬著秦涼冰涼的耳垂,一字一句的開口:“你這個騙子,你果然是裝的,你果然是在報複。”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力的,狠狠的,懲罰性的,沒有任何憐惜的對秦涼發起進攻。


    穆鬆是在發泄、是在報複、是在逼迫,他要逼迫秦涼‘恢複正常’,逼迫秦涼睜開眼睛,逼迫秦涼迴來,變迴那個會在冬夜裏迴抱著他後背的秦涼。


    但結果,似乎不那麽理想,床上一片狼藉,那個承受的人到最後,也沒有睜開眼睛。


    穆鬆卻難得的心情愉悅,他覺得這是個好現象,至少證明這人還是清醒的,也許這一個多月變來變去的人格都是他在演戲,穆鬆伸出大掌,將秦涼頰邊被冷汗打濕的頭發輕輕撥開,低頭細細親吻,這個人,一直都很愛演戲的,不是嗎?


    今年除夕,穆鬆沒有迴穆家,那天他在南山公寓陪著秦涼,兩人一個瘋,一個癡,過了一個安靜的,壓抑的新年。


    年後,穆鬆找到了秦涼表演的證據,他便停了秦涼所有的藥物,他要的是個正常的秦涼,而不是身上帶著藥物副反應所帶來的的醜陋的顫抖和癡傻。穆鬆以為,他和秦涼總有一天會好的,所以他經常在秦涼身上尋找他表演的證據。


    盡管每次,那人都死死的閉上眼睛。


    但沒關係,這就是穆鬆找到的證據。


    穆鬆沒有帶人來醫院複查,所以徐霆茳親自來了南山公寓。


    看到徐霆茳的到來,穆鬆沒有意外,他甚至有幾分高興,引著徐霆茳進屋。


    “這都快兩個月了,你怎麽沒有帶秦涼來複查,”徐霆茳喝著穆鬆親自為他倒的茶,問。


    “他不需要,”穆鬆迴頭,眼中帶了幾分笑意:“霆茳,你是在精神科幹了太久了,所以對這些症狀很敏感,我照顧了他兩個多月,現實告訴我,他是在演戲,那些人格,都是他戴的麵具,為了騙過你和我,事實上,他非常清醒,他記得我和他在一起的所有,那些藥物並沒有讓他變得更好,反而有一堆的副作用,讓他看起來很糟糕,我已經讓他停藥了。”


    徐霆茳握住茶杯的手一抖,抬頭:“你說的是真的?”


    “你也有所察覺了?”穆鬆坐到徐霆茳對麵:“不然不會這麽驚訝。”


    徐霆茳歎口氣,把茶杯放下:“我並不確定,他的症狀,和人格分裂很像,但僅僅是像,那天在診室頻繁的變化……太頻繁了……我也曾懷疑,不過,沒有最好,我能看看他嗎?”


    “我去帶他過來,”穆鬆站起來往樓上走:“他很宅,以前也這樣,總喜歡自己一個人待在屋裏。”


    徐霆茳見到了秦涼,他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很安靜,眼神平靜,頭發長長了些,也瘦了些,被穆鬆拉著,不掙紮,很乖,就好像十二歲時剛剛入院的時候一樣。


    徐霆茳和他打了聲招唿,秦涼循聲看了一眼徐霆茳,微微點頭。


    穆鬆引著秦涼坐在沙發上,側頭親親他的頭發,顯得很高興,對徐霆茳說:“我說的沒錯,他很好。”


    徐霆茳勉強笑笑,他在他們兩人對麵,看到了穆鬆一反常態的珍視,癡迷和愛戀,他內心翻天覆地,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麽,隻是有非常不好的預感,想開口說什麽,又覺得很無力。


    這畢竟隻是穆鬆和秦涼之間的事。


    深吸一口氣,徐霆茳說起了別的:“我準備訂婚了,五月份。”


    穆鬆挑了挑眉毛,真心的祝願:“恭喜。”


    “恭喜。”秦涼淡淡的聲音響起,讓穆鬆和徐霆茳臉上閃過驚訝,尤其是穆鬆,秦涼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謝謝,”徐霆茳溫和的笑。


    穆鬆揉了揉秦涼柔軟的發絲,語氣裏是掩飾不住的興奮:“難得見你主動說話,等霆茳訂婚,我帶你去看。”


    徐霆茳要離開了。


    穆鬆拉著秦涼走到門口送別,秦涼站在穆鬆身後。


    徐霆茳換好鞋走出門,抬起頭,在門即將關上的時候,看到了穆鬆身後的秦涼對他笑了,笑容清澈,笑意直達眼底,徐霆茳愣了。


    他看到秦涼張了張嘴,無聲的說了一句話。


    門被關上,徐霆茳有一瞬間的茫然,他似乎沒看懂秦涼沒有聲音的那句話。


    一路沉思的走到樓下,坐在車裏,忽然知道了秦涼說了什麽。


    他說:“徐醫生,再見。”


    徐霆茳心頭湧起奇怪的感覺,非常奇怪,他覺得,秦涼難道是要做什麽嗎?拿出手機想將這件事告訴穆鬆,可手指在屏幕上滑動,最終還是什麽也沒幹,也許隻是一個普通的告別罷了,徐霆茳心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徐霆茳離開,房間裏又隻剩下他們兩人,穆鬆今天心情真的很不錯,他轉身把人拉進懷裏緊緊抱住,親吻他的額角細碎頭發,深情開口:“秦涼,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好不好,你今天聽到霆茳要訂婚這麽開心,等你好一點,我帶你去國外領證,我們也像他們一樣結婚,我知道,你在恢複,可是我也不是很自信,你能不能,再說句話給我聽?”


    懷裏的人依舊沉默,穆鬆失望的歎了口氣:“沒關係,我能等,先吃飯吧,我去煮粥。”


    兩個多月的時間,隻會煮白飯的人,也學會了另一個技能,煮粥。


    穆鬆放開秦涼走進廚房,秦涼轉頭看他,慢慢抬起步子走到廚房門口,靜靜的看著穆鬆動作。


    穆鬆驚訝於秦涼居然會主動過來,眼裏閃過一絲欣慰,柔聲和他說話:“怎麽在這裏等,是不是餓了?”


    秦涼沒說話,穆鬆也習慣了他的沉默,並不指望他的迴答。


    秦涼在穆鬆的注視下慢慢的喝完了一碗粥,穆鬆自然的端起碗放到廚房,正要走,衣服後麵卻被秦涼拽住,穆鬆迴頭:“怎麽了,是要話和我說?”


    秦涼看他,張嘴:“為什麽,要給我煮粥。”


    穆鬆低笑,喜悅和滿足充斥著胸腔,他注視著秦涼平淡的眼睛,說:“因為喜歡你。”


    “哦,”秦涼低低的應了一聲:“喜歡,是什麽?”


    穆鬆反手把碗筷放在桌上,轉身親吻他的額頭,良久,才悵然的開口:“喜歡……就是我和你。”


    秦涼似乎真的在慢慢變好,他和以前一樣……不,也許比以前更好了,他會和穆鬆聊天,雖然說得很少,他會迴應穆鬆的親近,他雖然還是那副淡淡平靜的樣子,卻讓人覺得有了些人氣,穆鬆慢慢放下心來,他覺得是自己的努力讓秦涼看到了。


    唯一有遺憾的是,他們之間床.事,直到現在,秦涼都沒有睜開過眼睛,而秦涼這樣的做法難免會讓穆鬆憤怒,所以每次結束,秦涼都會受傷。


    但這比起前幾個月已經好太多了,穆鬆深諳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道理,已經做好了持久戰的準備,他堅信有一天,那個願意睜開眼睛緊緊抱著他的秦涼,那個認真而虔誠的說,‘我們談戀愛吧’的秦涼會迴來。


    進入四月之後,天氣慢慢變暖,兩人吃飯過後會在小區裏牽著手散步,不過這次不再需要穿的很厚,也不需要戴圍巾了。


    路過人造湖邊時,秦涼眼睛盯著對麵也是來散步的一家三口,穆鬆順著秦涼的目光看過去,發現秦涼看的是人家小男孩手裏的冰淇淋。


    “想吃嗎?”穆鬆笑著問。


    “甜嗎?”秦涼轉頭問穆鬆。


    “甜,”穆鬆捏了捏秦涼日漸圓潤的臉蛋:“小區對麵的超市就有賣,我去給你買。”


    秦涼忽然笑了,他說:“好。”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章完結。


    正文 麵具 18


    小區的馬路對麵就是賣冰淇淋的地方,四月還不是很熱,買的人並不是很多,但要過一條長長的馬路,穆鬆牽著秦涼走了兩步,發現秦涼站在原地不動了,穆鬆迴頭疑惑的看他,秦涼說:“累。”


    穆鬆哈哈一笑,打趣道:“忘了你是個宅男,走不了多久就會累,上次在蓉城爬山也是,後麵累得走不動,是我拉你上去的,沒關係,以後多帶你練練就好了。”


    秦涼眨眨眼,不說話。


    “那還想吃冰淇淋嗎?”


    “想。”


    “那好,”穆鬆說:“你在這裏站著,我去買,有什麽特別想吃的口味嗎?”說著揉了揉秦涼的頭發。


    這是這麽久以來,秦涼第一次對他提要求,穆鬆當然要為他辦到。


    秦涼乖巧點頭。


    穆鬆鬆開秦涼的手,穿過了馬路,他在走進冰淇淋店的時候迴頭看了一眼秦涼,揮揮手衝他笑,秦涼安靜站在馬路對麵,沒有動,也沒有迴應。但穆鬆已經習慣了秦涼的冷淡,放心的進去,他仔細詢問了一番,選了店裏最甜的一款冰淇淋打包,想著秦涼說了兩遍甜,猜測他應該是喜歡吃甜食,那迴去可以去看看甜品的製作方法,現在秦涼也正常了,可以把阿姨喊迴來上班了,這樣既可以改善一下他們的夥食,還可以跟著她學一學做飯,總不能讓秦涼跟著自己天天吃粥、白米飯和外賣。穆鬆想了很多,都是關於他們之間美好的未來,這位嚴肅冷漠的男人現在的心情大約和手裏提著的冰淇淋一樣,是甜蜜的。


    隻是這甜蜜沒有持續很久,當他走出店門,看向馬路對麵,那裏已空無一人。


    穆鬆的心咯噔一下,他急切的跑過馬路,差點被車撞倒,但他已經來不及管這些,他站在秦涼剛才站立的地方,四處張望,他再也顧不得自己的形象,他站在街上大聲的唿喊:“秦涼!秦涼!秦涼!”


    四周來往的人被他的嘶聲烈吼驚得頻頻看他,卻沒人走過來告訴他,他要找的人到底在哪裏。


    心中的恐慌越來越深,他嚐試著給秦涼打電話,但一遍一遍的打過去,卻都沒人接聽。就在他茫然無措的時候,身旁有人忽然驚唿。


    “你們看!那裏是不是有個人?!”有人突然指著街邊的高層建築,穆鬆猛然迴頭,看到那往外突出的陽台上有個人影一閃而逝。


    “你看錯了吧,哪裏有人。”他們身邊的同伴說。


    而穆鬆已經聽不到了,他拔腿不要命似的瘋狂飛奔起來,朝著剛才一晃而逝的身影飛快的跑去。


    這是一棟五層高的商業樓,剛開始招商沒多久,裏麵是滿地的裝修泥沙,樓頂是開闊的天台,卻被大鎖鎖上,物業一遍一遍的勸說穆鬆沒有人可以上去,但已經急瘋了的穆鬆卻聽不進去,他暴怒起來,一腳踢到物業的男人,搶過男人手中的鑰匙,轉身跑上去。


    他跑得喉嚨和肺非常疼,但他不敢有一絲猶豫和放鬆,他知道,那個人就是秦涼。


    他跑得太急太快,汗水順著臉頰和睫毛往下流淌,擋住了他的視線,他喘著粗氣,再沒了平常一絲不苟的形象,他把鑰匙**了鎖裏,卡塔一聲,打開了鎖。


    天黑了,但陽台上還有一簇昏暗的燈光,是牆上的應急燈。


    秦涼麵對著他,坐在天台的水泥牆上,背對著城市的夜空。


    穆鬆的氣沒有喘勻,他也來不及喘勻,他舉著剛才買的冰淇淋,臉上擠出一抹笑容,用誘哄的語氣慢慢開口:“秦涼,你看,我給你買冰淇淋來了,你聽話,過來吃好不好,可甜了,真的,我特意問過店員,這是她們店裏最甜的一款冰淇淋,你聽話,過來,我喂你吃好不好?”


    秦涼的看著他,眼神特別特別的平靜。


    和他最近‘正常’的狀態別無二致。


    “我好累啊,”穆鬆聽見他說:“媽媽讓我聽話,讓我別讓人失望,讓我好好活著,我聽話了,我可聽話了,我從小到大,聽媽媽的話,遇到你了,我就聽你的話,可是,我好累啊。”


    “累了我們可以休息,”穆鬆顧不上臉頰上的汗水,可能因為緊張,它們流的更快,順著臉龐蜿蜒而下,穆鬆緩緩的走上前,他心跳的很快,不祥的預感彌漫了整個胸口:“你在那裏太危險了……先下來好不好……我去接你……”


    “你別往前走了,”秦涼看著他,淡淡拒絕:“往迴走吧,穆鬆,往迴走,轉身,別看,別看,你不看,就沒有感覺,就不會像我一樣了,你別看,你快迴頭。”


    “你要我怎麽往迴走!”穆鬆忽然爆發,他停住腳步,站在原地嘶吼道:“我迴不了頭了!你為什麽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你為什麽就非要這麽折磨我!難道這幾個月我做的還不夠嗎!我不是都說了喜歡你了嗎!我不是都為了你改變了這麽多了嗎!秦涼!你的心難道是石頭嗎!是,我是喜歡過秦遇!但那都是遇到你之前!你就不能放下過去!你把自己封閉起來能做什麽!你小時候受的苦難道就會消失嗎!周圍人的努力你難道就看不見嗎!你看不到我的努力嗎!你非要這樣折磨我你才高興嗎!你演戲我都沒有怪過你!你怎麽就不能體諒體諒我!”


    秦涼靜靜的等他發泄完,他沒有打斷他,也沒有露出其他的情緒,他淡漠的看著穆鬆吼完後胸口急劇的起伏,然後在許久的沉默之後再次開口。


    “可是,我真的好累,好痛啊,我知道媽媽愛我,但她還是傷害了我,我知道你或許真的喜歡我,可你還是騙了我,我知道封閉自己沒有用,可我不知道什麽才是有用,她跳下去的時候讓我活著,讓我聽話,我聽話的活著了啊,可是,好累啊,我演不動了,她死了,替我挨打,替我原諒她的秦涼也一起死了,你讓我聽話,我聽話的離開了,你為什麽還要迴來呢?我不知道該怎麽對你啊,我該怎麽辦啊,我好痛啊,特別痛,我太難受了,穆鬆,我太難受了,你們都看不見我難受,我戴上這個麵具,可麵具下的秦涼,好累,好難受,好難受,”秦涼一遍一遍的說著他太難受了,可是他的表情還是那麽平靜:“我的太陽升不起來,我也見不到日落,我嚐不出這個世上的味道,我唯一的舞曲也慢慢死了,穆鬆,我真的太累了,我不要你的喜歡,我想休息了,我好想休息……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怪我自己沒辦法活的正常一點,穆鬆,我沒辦法正常,我太累了,我達不到你的要求,我好想好想休息啊……”


    秦涼一邊說,一邊往後倒。


    恐懼霎時充斥著穆鬆的眼睛,他不要命的衝上前,卻連抓住秦涼衣袖的機會都沒有,他眼睜睜的看著他閉上眼睛,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往後倒,穆鬆趴在石台上,大半個身子已經在空中,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也應該和他一起跳下去,卻被身後緊急趕到的物業和保安死死的抱住了腰。


    眼裏最後的景象,是秦涼緩緩閉上的雙眼和那張一如既往平靜的臉龐,他的視線不知為何模糊了,他看到地上逐漸溢開的黑紅鮮血。


    那麽刺目。


    “救護車!!!!叫救護車!!!!”他張口一遍一遍的喊,喉嚨裏仿佛有鮮血的味道:“快叫救護車!!!”


    五樓,不高,秦涼之所以選擇那裏,是因為頂層的商鋪是他租下來的,他可能,早就計劃好了一切。


    他並沒有當場死亡,卻進了搶救室,搶救了一天一夜。


    在急診值班的薑妍看到了一身鮮血在搶救室等待的穆鬆,嚇得不清,連忙給徐霆茳打電話。


    情況並不樂觀,秦涼後腦勺著地,他沒有死亡,卻多處髒器破裂,失血過多,而今不過是靠著穆鬆不要命的砸錢,用機器吊著最後的生機,再一次天亮之後,他還是沒醒,身上全是各種各樣的機器和管子,戴著氧氣罩的臉看不清楚。


    徐霆茳匆匆趕到,看到了站在病房門口頹廢、悲傷、憔悴的男人,他站在那裏,身上的鮮血幹涸了,可眼睛裏的光卻慢慢散了。


    “你不是說他不會自殺嗎?”穆鬆的聲音沙啞的厲害,昨晚的大吼大叫,他的喉嚨已經破了。


    徐霆茳張張嘴,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護士突然衝出來,說:“病人醒了,快叫醫生……情況不好!快!快!快!”


    一番忙碌,徐霆茳站在門口看到機器上急速下降的身體各項指標,知道恐怕不行了,穆鬆看到了他們臉上無望的眼神,推開門衝了進去,護士想阻攔都沒來得及。


    穆鬆跪在秦涼的床邊,小心翼翼的握著他插滿管子的纖細手臂,他眼睛紅的厲害,聲音抖得厲害:“秦涼,你堅持住,你堅持住,我保證,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讓你難受了,再也不讓你累了,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我再也不要求你正常了……我再也不了……以後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我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秦涼艱難的轉了轉眼珠,他短暫的恢複了些意識,他的眼珠裏有血,白色的眼白被浸染的紅紅的,像是剛哭過,他嘴唇翕動,要說話,可氧氣罩裏起霧了。


    穆鬆輕輕幫他拿開氧氣罩,秦涼轉頭看他,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聲音那麽輕,那麽委屈,穆鬆終於,聽到了屬於他的情緒。


    “穆鬆……我疼……”


    “穆鬆……我累……”


    “穆鬆……你疼疼我……吧……”


    秦涼祈求的望著穆鬆,一雙發紅的眸子裏盈滿了淚水,楚楚可憐——穆鬆終於看到了他臉上屬於自己的情緒。


    穆鬆看懂了,也聽到了,這是他一直希望看到的‘正常’的秦涼,可現在,他一點都不想要,他隻想讓他好好的活著,哪怕他天天戴著麵具。


    可這是秦涼最後請求他做的事,這是秦涼最後最後的願望。


    穆鬆從來沒有滿足過秦涼任何事情,除了這件事,他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


    穆鬆的手顫抖得厲害,他哭不出來,他胸口好痛,他低頭,輕輕地,輕輕地吻了吻秦涼的冰涼的唇。


    “好,我疼你。”


    穆鬆伸手,緩慢而堅定的拔掉了周圍機器的開關。


    嘀————


    曾經有個男孩,他受盡苦難,他學不會和這個世界相處,他小的時候有兩個英雄,後來英雄隨著媽媽遠去,他長大了,卻依然不會和這個世界相處,他學著戴各種各樣的麵具,但麵具教不會他快樂,麵具下的他越來越痛苦,然後他選擇了離開,離開的時候,他終於遇到了自己的英雄。


    他的英雄說,我疼你。


    醫生和護士在逆行,而穆鬆卻從病房裏慢慢走了出來,徐霆茳想上去安慰他,卻隻能看到穆鬆離開的背影。


    像一首永恆的悲傷離歌。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完結


    正文 麵具 (完結章)


    徐霆茳訂婚後,在第二年的春天舉行婚禮。


    穆鬆作為舅舅,作為和徐霆茳一起長大的玩伴,他坐在穆橘身邊,笑望著台上兩個笑得美滿幸福的新人,交換戒指親吻的時候,穆橘感動的落下淚來。


    穆鬆拍了拍姐姐的肩膀,以示安慰。穆橘用手帕擦了擦眼淚,點點頭,衝穆鬆說:“我就是太高興了,盼了這麽多年,終於見到他成家了。”


    “嗯,”穆鬆低低應了一聲。


    穆橘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弟弟,心裏頭一陣沉默,這一年多來,穆鬆很少迴穆家,但每次迴來都沉默了許多,穆橘雖然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事,卻知道肯定是對他打擊很大的事,她每每想問,卻被徐霆茳勸阻,說舅舅這麽大了,有些事隻適合放在心裏,不能宣之於口。


    “霆茳已經成家了,你什麽時候也成家?不管男女,有個人陪在身邊,也好啊,”在婚禮的間隙,穆橘小心翼翼的勸:“總比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好。”


    穆鬆勾了勾唇,臉上帶了幾絲笑容,他說:“姐,我心裏有人,不孤單。”


    穆橘想追問,台上的儀式已經進行下一項了,她隻能將注意力放在了台上的兒子和兒媳婦身上。


    徐霆茳帶著薑妍敬酒,敬了一大圈才到穆鬆這裏,穆鬆笑著說:“你這個新郎官,冷落我了,敬了半天才到舅舅。”


    “誰叫咱倆一塊兒長大呢,舅舅,”徐霆茳今天結婚,心情真的很棒,他半摟著妻子,兩人舉杯和穆鬆碰了碰,臉上同樣幸福的笑容讓人不禁為之動容。


    “恭喜,”穆鬆喝空了杯裏的酒,然後又倒了一杯,對著他們再次舉杯,又說了一次:“恭喜。”


    徐霆茳疑惑的看他,疑惑他為什麽要說兩遍恭喜,倒兩次酒:“是我結婚,你不灌我準備灌你自己?”


    穆鬆又喝完了杯中的酒,解釋:“替秦涼說的,你訂婚他都那麽開心,你結婚,他一定更高興。”


    徐霆茳本來已經喝了很多酒,胃裏也難受的不行,想著是家人就喝一口意思意思,他們應該也能理解,但聽完後仰頭喝了幹淨,薑妍知道秦涼是誰,也跟著丈夫一起喝光了酒。


    接下來還有很多客人徐霆茳要去敬酒,他沒法和穆鬆聊很多,隻能看著他的眼睛,鄭重的說:“舅舅,你要朝前看,別和秦涼一樣,被困在了原地。”


    穆鬆笑笑,沒有說話。


    婚禮結束,穆鬆讓司機過來接他,自從秦涼離開之後,他就再也沒有開過車,每次出行都帶司機。


    要問原因,穆鬆打開隔板,望著車前變換的紅路燈,曾經紅綠黃色此刻在他眼中變成了黑白灰。


    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有一天起床,世界就失去了顏色,放眼望去,一片黑白灰,他私底下找醫生看過,醫生說這是由於心理原因導致的植物神經功能紊亂而使他的眼睛隻能看到黑白灰三個顏色,這是心理原因導致的,不是先天性,也不是後天頭部受傷,恢複的可能性很大,隻要穆鬆配合治療。


    穆鬆卻拒絕治療,他知道,他的顏色,早就已經被人帶走了。


    穆鬆很慶幸,秦涼雖然離開了,卻帶走了這個世界最繽紛五彩的顏色,那他應該,在自己不知道的某個地方,感到開心一點點,對吧。


    秦遇的生日,再次邀請了穆鬆,穆鬆去了。


    他站在生日宴會的角落,低垂著眼看秦遇和秦家人熱鬧的有說有笑,分蛋糕的時候,秦遇走過來遞給穆鬆,穆鬆擺擺手,沒有接。


    秦遇愣了下,沒有強求。


    “叔叔這些年很忙,都很少見你了,這次生日要不是提前給你的助理約,可能都沒法見到你,”秦遇雖然在笑,但語氣裏多少有些不高興:“上次去圖睿辦事,想找你,你的助理說你不在。”


    “嗯,”穆鬆沒在乎秦遇語氣裏的情緒,他淡淡的迴:“忙。”


    秦遇張張口,不知道該怎麽說了,隻是恍惚覺得他和穆鬆之間的關係好像不再和從前相似了,現在的穆鬆,冷漠冷淡,已經很少和自己交談,更不會再開玩笑,有時候秦遇都覺得穆鬆看著自己,都像是在看別人。


    兩人之間是尷尬的沉默,過了許久,穆鬆開口,問他:“秦涼呢。”


    秦遇怔愣,半晌才說:“誰知道他去哪了,已經很多年沒有聯係了,不過他總是這樣,經常消失……”


    “夠了。”穆鬆的臉色陰沉,他看著秦遇提起秦涼時眼神中難以掩飾的厭惡,頭也不迴的轉身離開。


    穆鬆從秦家正門出去,卻繞到了幾年前他和秦涼在一起說話的屋簷下站了好一會,穆鬆站在這裏,迴憶了很多很多,抬眼望向前方的黑夜,仿佛有個單薄脆弱的身影。


    穆鬆毫無猶豫的抬腳跟上去,心裏急切的想叫住那個將要融入黑夜的背影,卻被門口的停住的車鳴粗暴的將他拉迴現實。


    司機在他身邊停車,穆鬆緩緩收迴手,拉開車門。


    天氣很冷,司機詢問穆鬆要不要把空調開大點,然後才說:“穆總,剛才穆董打電話過來,問你今天要不要迴去吃飯。”


    司機是跟了穆鬆很多年的,從穆鬆二十多歲接手公司開始就跟著他了,所以穆橘有時候會直接給他打電話讓他問穆鬆要不要迴家吃飯,尤其是近幾年,穆鬆出行都帶司機,再也不自己開車後。


    穆鬆揉了揉眉頭:“不去了,迴家。”


    “好的,”司機答:“那我掉頭。”


    許是今天元旦的氣氛很濃,讓人有了許多感慨,司機望了一眼窗外掛滿紅燈籠的路燈,懷念的說:“一晃都十多年了,時間過得也太快了,我兒子都二十二了,我記得當年穆總你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兜裏總愛揣兩顆奶糖逗秦總家的小秦總,可惜小秦總吃了幾次就不愛吃了……”


    原本不過是司機一番普普通通懷念過去的話,卻讓靠著座椅閉目養神的穆總垂在身側的手指一動。


    那天是元旦,秦遇的生日,天氣很冷,穆鬆還年輕,二十幾歲,他兜裏總是揣著奶糖,他每次去秦家,兜裏都要揣幾顆奶糖,逗一逗秦遇。


    那孩子很挑嘴,吃過幾次就不喜歡吃了,就像蒸蛋一樣,吃過幾次就不再吃了,虧自己還為他學的辛苦。穆鬆從秦家出來的時候兜裏還剩一刻奶糖,揣在兜裏,被身上的熱氣捂得都有些化了,他想扔掉,卻在秦家門口看到個髒兮兮的小孩,穆鬆心頭一動,走過去把奶糖遞給他。


    為什麽會那麽做?也許是年輕的穆鬆比較喜歡小孩,也許是因為秦遇的原因愛屋及烏。


    那小孩呆呆傻傻的,蹲在牆根,不接也不動。


    天真的很冷,穆鬆沒有耐心,他蹲下來,剝開糖紙把糖遞到小孩的嘴邊,小孩看了看他,張口把糖咬了進去。


    小孩的腮幫子就鼓了起來,像隻可憐的小倉鼠。


    穆鬆笑著問:“甜不甜?”


    小倉鼠眼神茫然,僵硬的點點頭,聲音小小的:“甜,好甜,好甜。”


    穆鬆得到滿意的答複,就離開了,等他再迴頭的時候,那個地方已經沒有那個髒兮兮的小孩的身影。


    穆鬆想了好幾年他們什麽時間見過,一直一直沒有想起來,卻在這個元旦的夜裏,猝不及防想起。


    但要是沒有司機的提醒,穆鬆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想起來,那個說奶糖好甜好甜的小倉鼠。


    他那天想吃甜甜的冰淇淋也是因為這樣吧?


    穆鬆一直以為秦涼在演戲,戴著麵具和他在一起,但其實秦涼才是活的最真實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失去媽媽的那天,他也失去了和媽媽在一起時的所有,剩下的秦涼,是當初那個不知所措的孩子,可穆鬆卻要教會他成年人世界的規則。


    穆鬆迴到家,他的家,在南山公寓。從秦涼走後,那裏就已經是穆鬆的家了。


    關上門的刹那,他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如果,他早一點,再早一點,遇到他,珍視他,給他很多很多奶糖,然後帶他去看看這個世界有那麽多那麽多和奶糖一樣甜的風景,去感受那麽多那麽多和奶糖一樣甜的事情,那他們會不會,就不會這麽苦,這麽累,這麽難過。


    真正的死亡不是沒了唿吸,沒了心跳,而是被人遺忘,就像秦家一直在抹滅秦涼的存在,徐霆茳也會在很久以後不太記得秦涼,但穆鬆記得,隻要他記得。


    不是被困在原地,而是……舍不得從美好中離開。


    在徐霆茳的記憶中,秦涼是個可憐的孩子,盡管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但偶爾徐霆茳還是會想起他,隻不過在腦海裏最先出現的是一個孩子的形象,尤其是他當了爸爸之後。


    徐霆茳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秦涼的場景,穿著白色t黑色長褲的瘦弱小男孩,坐在診室裏,平靜而乖巧,直到秦烈用略微驚恐和極度厭惡的語氣說著他用這幅樣子親眼目送親生母親的離開。


    看到他這幅樣子,誰又能想到他的母親是墜樓慘死的呢。


    徐霆茳是驚訝的,他原本以為這個孩子是精神發育遲滯或者是精神分裂中對任何事情都非常冷漠的那類——作為醫生他知道,一旦得了這樣的病,這個孩子的一生基本就毀了。可後來他才發現,這個孩子不是,他那麽平靜的表情下是為了掩藏他對這個世界的不知所措。


    媽媽去世前,他因為對母親的愛和恐懼分離出來兩個人格來保護自己,但發生在兩個人格上的事情他清清楚楚,有時候徐霆茳都分不清秦涼的身體裏到底有沒有那兩個人格,但這些不重要,剛從學校畢業的他還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同情,所以他非常有耐心的教會秦涼學習別人臉上的表情,幫助他離開這個要把他鎖住的醫院。


    徐霆茳曾經以為自己成功了。


    但世事無常,秦涼會遇上他舅舅,是徐霆茳怎麽也沒想到的。他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又在一起糾結了多久,他問過,穆鬆不說,隻要穆鬆不開口,徐霆茳就無從得知,他參與這件事情中不過幾個月,猝不及防的見到了秦涼的死亡。


    也許在潛意識中徐霆茳知道秦涼早晚有一天會離開這個世界,一個帶著不會痊愈的潰爛傷口的孩子是走不到終點的,但人總是會抱有一絲的希望。


    但他最不願看見的,是穆鬆因為秦涼的離開,徹底把自己困在了他走的那天之前。


    醫生說秦涼的唿吸機是穆鬆拔掉的,徐霆茳聽完胸口也跟著疼了起來,他明白,他的舅舅也在同一天死了。


    秦涼的後事很簡單,徐霆茳沒有機會參與,隻是知道穆鬆消失了一個月,一個月後他從前那般,上班下班休息,非常的規律,卻也非常的沉默。


    秦家人一直不知道秦涼的去世,穆鬆不說,徐霆茳也不會去多管閑事,這件事也就成了他們之間再也不會提及的秘密。


    幾年後,徐霆茳的孩子降生,穆鬆很喜歡他,隻有麵對小孩子的時候,穆鬆臉上才會露出幾絲笑意。


    孩子十一二歲的時候,穆鬆的眼角添了好幾絲皺紋,他和徐霆茳一起站在一起,看著庭院裏和狗狗打鬧的孩子,忽然開口:“原來十多歲的孩子,也可以長這麽高。”


    徐霆茳疑惑的看著他,穆鬆輕笑,他的目光仿佛透過自己的孩子投向了無盡的過去:“當年的秦涼,小小的,像隻倉鼠。”


    徐霆茳張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口。


    他不能規勸,因為無法感同身受,他不是穆鬆,不懂他的愛意多深。


    就像他不是秦涼,不懂他曾經多痛。


    孩子麵對未知恐懼的傷口會放聲哭泣,或者封閉自己,而成年人,卻把它埋在心裏,任它潰爛,然後若無其事。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撒花,這篇麵具我寫的還是蠻認真的哈哈,而且寫得也超級爽,但如果還有bug歡迎指出,因為我天生對數字非常不敏感,所以有關數字的東西特別容易遺忘,如果有哪裏日期、年歲什麽的不對,歡迎評論指出,順便提一下,穆鬆最後眼睛看不到其他顏色這個我也在生活中遇到過,也是由於心理原因導致的,但和人不熟,也不知道最後ta好沒好,哎,其實人要是強大會很強大,要是脆弱也相當脆弱,我覺得超級神奇,下篇預告《我住你對門》,這篇咋說呢,沒有主角,是一個配角的故事,可能會很短,也許沒有對手戲的男生哦,也不清楚,看寫出來啥樣吧,大概會沒這麽虐,比較悵然所失???的感覺。


    最後:明天請假休息一天,後天開始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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