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城電視塔俯瞰整座城市十二年,這似乎是被最多人仰望的一天,冬天畢竟天氣寒冷,跨年也沒有這麽多人長時間圍觀。爆炸過後大半個小時,樓下的人更多了,整座電視塔被360持續拍攝著,尤其是柳文諾所在的那一麵。


    還好樓下的人聽不見聲音,不然警方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網上鋪天蓋地的視頻。


    “我爸是白檸檬的主要研究人員之一,這東西真的看天分,跟他學什麽、年齡多大一點關係都沒有。”倚在看台護欄上,柳文諾介紹了自己的身份。


    二十年前,剛剛進入大學的柳毅接觸到了這方麵的知識,也接觸到了這方麵的違法分子,迴國之後,又正遇到宴的起步時段,簡直是天意把他推到了這條路上。他和邱明承是初中同學,把這個技術賣給了邱明承,並給他調試了生產線。


    這種新型毒品打開市場出奇的快,他很快就有了自己的起步資金,於是獨立出來,投資了一家私立醫院。


    邱明承不需要他一個醫生操心宴的運營,最多隻讓他借職業之便,幫忙留心一下政府的動向,他們就保持著這種疏遠但相互信任的合作關係,持續了好幾年。


    走上了這條路就沒得迴頭,他一早就覺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所以兒子都沒有登記在自己的戶口上,而且一東窗事發,就謊稱養子已經溺亡了。


    “我假死之後,繼續用許朝這個身份讀著我的初中高中,高中到一半就出國了,其實對我沒什麽影響。”柳文諾繼續陳述著,“我爸則作為宴的重要編外成員,負責保管邱明承留下來的巨額資金。”


    當年公安局雖然算是奇襲,但宴那邊也不是一點都沒有覺察到。邱明承感覺事情有點不對,就把錢都藏了起來,密碼交給了柳毅。


    邱明承為自己準備了後路,但沒能逃掉,不過宴被島城公安局搗毀的時候,因為見過柳毅的技術人員都被處理了,他躲過了這一劫。可惜他身體不太好,加上一直有被悄悄調查的疑慮,最終死於心梗。


    醫院按他的遺囑處理屍體,他的錢名義上捐了,其實大部分都悄悄轉給了柳文諾。


    “嚴格來說,宴確實在十二年前就已經完蛋了,什麽都沒留給我,隻有錢。”柳文諾把手一攤。不說他爸留下來的,光宴留在國外的錢,他一個人就根本花不完,但沒有能夠信任的助手。


    他手裏隻有錢和白檸檬的製造技術,宴是給政府和公安局雙重滲透並瓦解的,他分辨不了哪些是可以相信的人,隻能從頭開始。


    不過島城別的沒有,因為快速發展,來碰運氣、混日子、找偷渡門道的人特別多,整座城市魚龍混雜,犯罪分子也很多,到處都是“可用之人”。


    他很快打入了一個偷渡組織,從裏麵吸納了不少人重建宴。他有錢,這些人不要命,雙方的雇傭關係維持得非常融洽。


    逃犯、反社會分子、為利益犯罪的社會精英,他認識了很多人,從裏麵挑選適合完成報複計劃的人,實施了這大半年來的數起案件。


    不光嚴燁、魏萱、黃小豪、鄧伯軒這樣的案子是他主謀,研究所被端、聚眾吸毒被抓,也全是他計劃的一部分,全為了報複島城政府。


    “你們應該不會想聽我陳述完這那麽多案件細節吧,要聽可能要給我遞瓶水,實在是太渴了。”柳文諾講到這裏就停下來了,撐著欄杆看他們,等待他們提問。


    “聽起來你養了不止我們看到的人數。”陸遠哲皺起眉頭。


    “當然,你以為這些人這麽容易賣命嗎?”柳文諾聳聳肩,“那些散養的變態也就罷了,養在保安隊的都是僥幸心理,都在賭自己不會被派出去,也為了維持這種雇傭關係,強迫被派出去的人服從。如果隻養剛好夠的人數,大家覺得自己被抽到的概率太高,遲早聯合起來造反。”


    這些人就像是村子裏求雨的愚民,把祭品推到“不去是死,去也許會有活路”的境地。


    “是我早就造反了。”陸遠哲很難理解這些被圈養的人,這種人還這麽多。


    “所以你壓根不會被挑中,寧可死在路上也要偷渡到國外去撿垃圾的人,會跟你一樣嗎?”柳文諾輕笑一聲,笑他不懂廢人的心理,“你出去貼個告示,給你一生也花不完的錢,但你有10%的概率非正常死亡,你看看能招多少人來。”


    一場橫跨十幾年的複仇計劃在他嘴裏隻是輕描淡寫的寥寥數千字,甚至沒有太多情緒波動,通篇都是對自己部下輕蔑的嘲諷。


    “你到國外待了那麽久,誰在替你組織?”陸遠哲問。


    “保安隊長啊,不然呢?”柳文諾反問道。


    保安隊長已死,死無對證。沉默片刻,陸遠哲問起了周明的事情:“周隊為什麽會被你們設計?你爸當年沒有被查出來跟宴有關,他是怎麽發現你的?”


    “周隊查到我爸了,他隻是很謹慎,沒有證據絕不亂說。至於我,和我爸長得太像了,你們不也是這麽發現我的?”柳文諾淡定地迴答道,不像是說謊,“我知道這是個隱患,但不想整容,人臉有時候是個心理暗示,換掉了可能就換了個人,人不能忘本。”


    “你怎麽知道我們要去找你?兩天前就離職了。”陸遠哲又問。


    他問到這裏,柳文諾意味深長地眯起了眼睛:“你猜?”


    一時間找不到問案的切入點,陸遠哲沉默了片刻。


    看他不說話了,程墨終於開口:“去年12月我遇到的是你嗎?”


    柳文諾愣了一下,皺眉審視著他,隨後恍然大悟:“啊……是你男扮女裝,我還想那時候你沒有加入專案組,把你排除在外了呢。”


    聽起來是真話,但程墨沒在意他的答案,他的重點不在這裏:“601的東西你搬到哪裏去了?”


    “你猜?”柳文諾也沒迴答這個問題。


    “601住了幾個人,那裏住的女人跟你什麽關係?”麵對過去的事,程墨的語速比平時快了些許,“你的親生母親在哪?”


    “601裏都是些老朋友,而且已經死了,我不是來給你們完善檔案的,而且這個問題你不應該問我。”柳文諾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你覺不覺得你九歲左右的記憶丟得太多了,導致你們整個專案組破案的進度都有點遲緩?”


    他這樣一說,程墨咬著下唇停下了,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麽問下去。


    “那個替你給我們打電話的是誰?”陸遠哲重新把話接了過來。


    “替?”柳文諾疑惑道,隨即揚起了嘴角,“哦~難怪你們見到我一點也不高興,原來是缺少一點抓到大boss的儀式感。”


    當著他們的麵,他撐著欄杆一跳,整個人坐到了瞭望台的護欄上,海風把他的風衣吹得獵獵作響,他逆著光留給他倆一個單純的邪氣笑容:“你們更希望我這樣說話,顯得像個變態一點,是吧?”


    他的嗓音一下子起了變化,陰柔了不少,也有了少爺玩味的尾音,幾乎瞬間激起了陸遠哲和程墨的雞皮疙瘩。


    “從你的計劃裏真的看不出來你是個以殺人為樂的愉悅犯,一切都是計算好的,跟你的人設不符啊。”陸遠哲聽他說了這麽多,一點聽不出來他對犯案的享受,通篇都在算計島城,甚至計算得有點冷血了。


    “複仇多沒有意思啊,會變成你們公安局冷漠的幾頁報告,隻有愉悅犯才會變成都市奇談,被大家在網上反複討論,案子也要選好了,千萬不要觸碰大家不敢討論的題材,要越獵奇越好。”柳文諾又換迴了自己的聲線,淡漠地看著陸遠哲,“你看,你也在遺憾,怎麽抓到的不是個嗜血成性的大魔王呢?”


    他說的不無道理,陸遠哲沉默了,正在自己的腦海裏搜尋違和點。


    說服了他,柳文諾的視線平移,直視程墨。他和程墨沒有什麽好聊的,隻隨意地用少爺的聲線,拋出了一個持續了十多年的提問:“藏好了嗎?”


    程墨的食指下意識彎曲,要不是左手推了一下,會直接一槍打爆他的腦袋。


    槍聲在耳邊迴響,他努力穩住自己的手腕,冷冷問道:“你在這裏找什麽,島城電視塔跟你有什麽關係?”


    “那就得靠你們去找了,反正我沒有找到,我覺得你們應該會感興趣的。”被炸裂的槍聲震得耳鳴,柳文諾換迴了自己的聲線,但沒有收起笑容,狂妄地看著程墨,“你敢嗎?敢去找嗎?”


    程墨一時間沒有明白他的問題,困惑地跟陸遠哲對視一眼。


    “你要報複島城政府,跟十二年前的元旦有什麽關係?”陸遠哲問,目前為止,他完全沒聽到柳文諾提到元旦。


    柳文諾不置可否一笑,這次連“你猜”都沒有說。


    他們聊了這麽久,唐文終於帶著人上樓來了,比起陸遠哲和程墨,他的問話更程序一點:“許朝,你已經走投無路了,犯罪事實也已經交代了,就不要在這裏嘩眾取寵了,樓下聽不見,視頻也不會公布出去,大家很快就會把你忘掉的。”


    他在車裏靠保安室接過來的監控聽柳文諾說了一路,聽得火冒三丈,早知道就應該給陸遠哲和程墨配麻醉槍,帶迴來再說。


    有什麽事情在審訊室不能解決的?非要在天台上搞話術表演。


    “唐局好,十幾年不見,您的身材保持得還不錯,比一般當官的警惕多了。”柳文諾衝他微笑致意,但沒有看他,仍然盯著陸遠哲和程墨,還蹲到了欄杆上,“別結案啊,萬一十年後還迴來呢?”


    “迴來!”陸遠哲幾乎瞬間覺察了他的意圖。


    不等陸遠哲邁步,他雙手在欄杆上一推,整個人跌出了看台之外。


    猝不及防地跳樓,陸遠哲猛撲出去,連他的衣角都沒有碰到。


    他們站在瞭望台上,看柳文諾化成正下方的一個小點,然後炸成一小團血花,發出砰地一聲巨響。


    下麵已經清場了,但警戒線外圍滿了人,一下子炸開了大範圍的驚叫,驚叫之中,無數攝像機對準了地麵。


    他們聽不清下麵的聲音,但可以想象有多少快門正在交替作響。


    而他們處於新聞的正中央,什麽都沒有想,程墨在平複自己的唿吸,陸遠哲的腦海裏也在反複迴放柳文諾炫耀的語氣和表情。


    “別結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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