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為其他人都下班了,但陸遠哲推開專案組的門,發現所有人都還在。大家一起目送他們把何銘材帶進審訊室,平添一份嚴肅的詭異,直接讓何銘材的心裏防線崩了一半。


    “簡述一下當天的情況吧。”陸遠哲刻意沒有走程序,不想讓對方有機會重新端起領導的架子。


    “我要請律師。”何銘材還是沒有在第一時間鬆口。


    “好啊。”陸遠哲把自己的手機推給他,“用我的手機打給他。”


    何銘材摸出自己的手機,按通訊錄裏的號碼播出去,號碼在陸遠哲手機上就直接從數字跳到了“小唐”。


    在他震驚的幾秒鍾,陸遠哲湊上去,按了免提。


    他的心跳終於到了最大值,下意識按下掛斷鍵,短暫地盯著桌子沉默了。


    “信不過這位,還有沒有其他的?還是讓我們給您提供律師?”程墨貼心地問了一句。


    看對方這麽淡定,何銘材繃不住了,攥著自己的雙手,磨到骨節發白,終於還是決定透露些內容緩和氣氛:“周隊是案發前一周約的我,聚餐前三天,宴的少爺給我打了電話。”


    十來年沒有宴的消息了,他們當年的恐懼到了一年前隻剩下一丁點忌憚,剛接到少爺的電話,他還以為是什麽新型詐騙。


    “他跟我聊了點宴過去的事情,說不想被扯出來就配合一下。”何銘材低著頭敘述道,雖然始終沒有看陸遠哲和程墨,但肢體語言已經表達了他所有的拘謹,“我說我做不了什麽,他們說不用做什麽,晚上聚餐過後按他們說的迴家就行。”


    陸遠哲想知道“過去的事情”都有什麽,不過暫時沒有打斷他,聽他繼續說了下去。


    “那天在飯桌上周隊真的沒問什麽,隻問了認不認識柳醫生的養子,我們有兩三個人都知道,我說了一句,但這事也跟我沒關係。”何銘材碎碎念一樣為自己申辯,“後來他說有事情要跟我聊一下,我拒絕了,說今天喝多了,改天吧,然後就按宴給的路線迴去。”


    按宴的吩咐,他避過路口的監控,走到河堤邊上,隨後被宴的人圍住了。宴的人跟他拉拉扯扯的時候,周隊衝了上來。他被推進河裏,周隊也跳了下去,他會遊泳爬了上來,周隊被水衝走了。


    “然後就是第二天那個情況。”他說完,瞥了陸遠哲一眼。


    陸遠哲的臉上沒什麽表情,認真地問他:“是你先掉下去的,還是你把周隊拽下去的?”


    “是他自己跳下去的!”他慌忙擺手,驚恐地反駁道。


    “當天晚上吃了什麽你還記得嗎?”程墨突然問。


    “嗯?”他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思考,“忘記了……就是一些店裏的招牌菜吧,有魚有肉的,還有點下酒菜。”


    “喝了很多酒再落水,你自己也費了很多功夫上來吧?”程墨繼續問。


    “當、當然啊……自顧不暇的。”他茫然地迴答道,不知道程墨為什麽幫他說話。


    “但現場沒有你爬上來的痕跡,這些都會留下的,專案組都能查到的。”程墨認真地向他解釋。


    “我當然不想留下痕跡,甚至打算就從水裏逃走的,所以順水漂遠了一點才爬上岸。”他解釋道,“不想被查到罷了……”


    “你和周隊當天穿的是什麽,你還記得嗎?”程墨又岔開了話題。


    “我們好像都是襯衣,長褲……後來爬上來,宴還是從岸上追到我了,給了我一套差不多的替換。”他迴憶著。


    “穿成這樣下去救人很難的,主動跳下河去救人,起碼也要把鞋脫了。”程墨又向他說明。


    “不是我推的,他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他大聲反駁。


    “是,所以他確實是脫了鞋跳下去的。”程墨輕輕笑了一下,讓他心裏發毛,又把問題繞迴了落水以後,“他去救你以後呢?”


    “他也救不了我……然後就各自想辦法爬上來啊,我的水平也救不了他的。”他自暴自棄地迴答,再次低下頭。


    “你的遊泳水平很高吧?年輕的時候別說島城了,在省裏都拿過獎吧,聽說你還去橫渡過長江支流,對嗎?”程墨問。


    “你想說什麽?我難道還在水裏拉了周隊不成?!你們有什麽證據!”他瞪著程墨,攥著的拳頭微微發抖。


    “不是所有的對視都是理直氣壯,有時候是希望對方相信的下意識反應。”陸遠哲補充道,把何銘材說得收迴了目光,“沒有永遠查不清楚的案子,還有幾十年才浮出水麵的真相,你想試試嗎?”


    “你在威脅我?”他咬著牙問。


    “不敢不敢,絕不強迫,您想什麽時候說,就什麽時候說,反正案件的性質變化不會太大。”陸遠哲說著,站起來給他倒了杯水,“您自己坐會吧,我這人以前沒耐心,現在特別有,尤其是周隊的案子,更不會放過,慢慢來。”


    “周隊的屍檢報告裏還有很多疑點,他是火化了,您還在這裏,跑不掉的。”程墨也站起來,跟陸遠哲一起離開了審訊室,“您在這裏耗的時間越久,給經偵留下的時間越多,也不是隻有殺人案在等著您解答。”


    隨後他倆就出去了,離開審訊室,看到外麵齊刷刷站的一排人。


    “要是有個一鍵換玻璃功能就好了。”陸遠哲調侃道,活躍了一下氣氛,“他要是看到你們這麽凝重地站在外麵,非得當場嚇出實話不可。”


    “我們能輪流進去審問一下嗎?我也想過過癮。”蘇小芷躍躍欲試。


    “去啊,往驚悚了問,程墨還是溫柔了一點。”陸遠哲瞥了程墨一眼笑了笑,“下次可以再陰森一點。”


    “你倆長得太一身正氣了,不行的。”丁辰煜活動了一下站久了的身體,“讓我和小芷來吧。”


    “要不我拿點屍檢報告給他看看吧,說不定大半夜的就嚇出真話了呢。”淩溪也開始盤算。


    “希望他頂久一點,我也想試試。”萬弋開始期待了。


    “就是啊,頂久一點,我要好好問清楚,看看是什麽吃了他的良心。”陸遠哲皺著眉,隔著單麵玻璃注視著拿不穩水杯的何銘材,“周隊是跳下去救他的,他到底是個什麽惡人,才反過來害周隊溺水身亡。”


    程墨站了一會,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背。


    ·


    沒有讓他們等太久,丁辰煜給何銘材盤了一下現在沒有人敢保他的邏輯,蘇小芷又來來迴迴問了一遍當天的細節,何銘材就招了。


    “他是主動跳下來的,他說讓我別聽宴的話,跟他們合作隻有死路一條,向警方坦誠,起碼不至於死刑。”他複述著當天的情況。


    他跟宴隻是假意在河堤上拉拉扯扯,落下去以後,按少爺說的,假裝不會遊泳。周隊跳下來救他,說的內容和少爺預測的一模一樣。


    少爺說,警方隻要想查,他的後半生就絕對在監獄裏度過。況且跟宴合作是死,不跟宴合作也是死,隻要不被發現不就好了,跟宴合作,起碼收拾收拾,還能拖延時間逃到國外去。


    他信了,繼續假裝不會水,一陣折騰以後,周隊本來也不怎麽會遊泳,比他這個老手先體力不支嗆了水。


    他這時候掙脫開,沒過多久,就看不到周隊的水花了。


    “你們沒查到,我也沒真的出國,宴後來也沒有聯係我……”他沉浸在自己的敘述裏,說到這裏,前方突然多了一道陰影。


    蘇小芷沒控製住自己,上去就是一拳。


    丁辰煜也沒攔,把自己埋在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傷情鑒定找法醫啊……”


    審訊室外,聽到陸遠哲的笑聲,程墨扭頭問他:“你是不是就是在等這個,所以故意不讓我問完?”


    “是。”陸遠哲爽快地承認了,“有什麽關係,我又不會讓小芷寫檢討。”


    不光他不會讓蘇小芷寫檢討,第二天唐文得到消息來專案組,一眼就看出了是個什麽情況,也沒有怪他們。


    不如說,唐局比他們更懂得唬人,一進審訊室的門,第一句話就問:“你怕死嗎?”


    何銘材當然怕死,他要不怕死也不會倒戈了。


    “周隊是我老戰友啊,我肯定不會讓人保你的,你不如快點有什麽都認了,省得每個人都來問你幾句,一個比一個生氣,在我們這兒還是尊重坦白從寬的。”唐文打著遊刃有餘的官腔看何銘材。


    “我真的沒想害周隊,我就是一念之差……”他又把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到聽他完整地說第三遍,陸遠哲基本認為他已經迴憶起了所有細節,但他知道的事情也有限,隻知道當天周隊要跟他聊聊,不知道究竟要聊什麽。


    “我當時是害怕他已經在懷疑我了,但現在想想……好像也未必,更像是有什麽事情要詢問我一下。”何銘材最後迴憶道,“會不會是因為我提起了柳醫生的養子?”


    實在榨不出新線索,專案組也隻好移交給經偵隊,看看十年前究竟有些什麽不可告人的交易。


    唐文完全不知道柳醫生的事,還是陸遠哲等何銘材被帶走了,才簡單給他介紹了一下。


    “那他的病人都有問題嗎?不會吧,我跟彭副局關係很好,他很耿直一個人,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唐文皺眉道。


    “看看經偵有沒有什麽收獲吧,也許一桌人各有各的心思呢?”陸遠哲歎了一口氣,繼上次在生化研究所的遭遇以後,他對飯桌就有了莫名的敬畏。


    “對了。”難得有機會跟唐文一起分析案情,他想起來丁辰煜的事,湊到唐文耳邊小聲問,“唐局,您跟丁辰煜到底什麽關係?到底為什麽把他塞到公安局裏來?我覺得……應該不是因為他爸吧?”


    本來專案組是悄悄調查丁家,他料定唐文不知情的,哪知道唐文一聽到“他爸”,居然緊張了。


    唐文一下子站起來,很快又強裝鎮定地看手機:“我想起來我還有事,案子的事情下迴再說。小丁嘛,他活幹得不錯啊,正經招進來的,為什麽這麽問?”


    都用反問壓迫對方,陸遠哲覺得程頌的段位比唐局高多了。


    “那畢竟是您領進來的,可不是有點好奇嗎?”他一臉虛假的好奇,沒戳穿唐文的緊張。


    “我跟他爸是高中同學,其他真沒什麽,要不你讓經偵查查我?看看我有沒有收人家的賄賂?”兩句話的時間,唐文從緊張裏迴過神來了,理直氣壯地問。


    “不敢不敢,我們公安局跟他們政府部門不一樣,沒有信任辦不成事情的。”陸遠哲立刻擺手。


    “你要查我也不怕你,你不連程市長都敢查嗎?”看到陸遠哲示弱,唐文哼了一聲,終於滿意離開。


    陸遠哲送唐文從審訊室出來,發現丁辰煜在衝自己挑眉偷笑。


    “到底是什麽事?”關上專案組的門,他直接問丁辰煜。


    “我不能說,除非我不想混了。”丁辰煜還是一臉深不可測的笑容,“等我退休吧。”


    要說程墨的表情管理刀槍不入,丁辰煜才是渾身上下都布了結界,根本打不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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