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食堂圓桌、熟悉的菜色、熟悉的碗筷、熟悉的同事,少有的沒人動筷子。


    頭頂的吊燈亮得刺眼,所有人低著頭,最多交換一兩個嚴肅的眼神,很快又把眼神移迴到自己的盤子上。


    “我最後問一次,有沒有叛徒?”坐在主座的人問,神情嚴肅,但語氣有點中氣不足。


    沒有人應答,每個人都事不關己地任由視線四處飄忽,把忐忑和恐懼都藏進無神的瞳孔裏。


    “那我就喊人來了,渡過這關,大家還是好兄弟。”主座的人通知道。


    這時候大家才一起抬頭看他,神色各異,仿佛下一秒就要生動還原《最後的晚餐》了,可惜到了最後都沒有人發表意見。


    不是你殺的,你出什麽頭?


    ·


    春節一過,整個島城就迅速複蘇了,空曠的街道重新跑滿了各色的小汽車,歇業的商鋪也搶著迅速開業,開始祈禱新一年的業績節節高了。


    比起春節,元宵的島城熱鬧多了,不少飯館會白送一小份湯圓,為這個欣欣向榮的未來商業大都市增加人情味。


    不知道宴是不是也在追求自己的“人情味”,自打小年結案,到元宵過去,他們都沒有什麽動靜。


    不過他們不動,專案組還是有無窮多未完的線索要追查,比如地下整容醫院、錯綜複雜的資金出入記錄等等。


    不光要忙自己的,還時常被其他科室喊迴去打工,宴短暫地停下了,但島城還有許許多多需要公安局伸張的正義。突發狀況不可控,大家輪流被調走,隻有吃飯時間迴來,準時享受專案組特供的豪華外賣。


    難得今天所有人都有空,午休時間,丁辰煜泡了紅茶,萬弋問大家想不想來一局緊張刺激的絕地求生,得到了集體響應。


    程墨被陸遠哲按在座位上加入遊戲,蘇小芷在看熱鬧,丁辰煜、淩溪和萬弋就帶著程墨這個新手打高端局,體驗當代年輕人該有的生活。


    為了給他點時間適應,他們一路開著車打野,到決賽圈才遇到敵人。


    新手打高端局仿佛送溫暖的快遞員,走到哪裏人頭送到哪裏。程墨雖然是個貨真價實的神槍手,但在遊戲裏完全沒有這個實力,隻比落地成盒好一點,是蛇皮走位以後死亡的。


    “沒事沒事,剛開始都這樣。”陸遠哲趴在他的椅背上,憋著笑安慰道。


    正好一局結束,陸遠哲的顯示器自動亮了一下,門外的防盜監控拍到人了。他瞥了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拾好自己桌麵上的零食,然後清了清嗓子。


    大家立即坐好,這次連程墨都明白了,火速關掉遊戲,端正姿勢。其他人快人一步,已經開始像新聞聯播結束以後的主持人一樣整理各種文件了。


    陸遠哲在唐文敲門的後一秒迅速拉開專案組的大門,並致以誠摯的問候:“唐局好!”


    “你小子有透視眼是吧?”唐文至今沒發現走廊的攝像頭,抬頭看到他迎賓小哥一樣的笑臉,摸了摸身上的雞皮疙瘩,“可以了可以了,越來越肉麻了。”


    “應該的應該的,一般一個月都不會有人拜訪一次專案組的。”陸遠哲帶著笑臉,含沙射影地抱怨了一句。


    “我這不是來給你安排任務了嗎?”唐文瞥了他一眼。


    “有案子?”陸遠哲詫異地問。最近聽說確實有什麽案子發生了,但孫炎已經破案了,好像跟專案組沒什麽關係。


    “有,但不是宴的。”唐文難得走進專案組,還關上了大門,“彎月島知道吧?離島城最遠的那個小島,上麵有個研究所,昨晚有個研究員猝死了。他們不想隨便立案,所以想請我們刑偵隊派個口風緊的去看看,我打算派你去。”


    “嗯?”陸遠哲疑惑地皺起眉頭,“怎麽猝死的?”


    “他們說沒有外傷,熬夜加班,第二天起來就那樣了。”唐文迴答道。


    “那正常報警不就得了?幹嘛還要派人先去看看?”陸遠哲不解地問。如果現場基本排除他殺嫌疑,家屬又同意結案、拒絕解剖,那應該就是普普通通地走個程序。


    “這事現在隻有研究所的管理層知道,要是警方大張旗鼓地去,立刻上到股東、下到清潔人員,全知道了。他們希望在這事公開之前,對整個情況有個大致了解,免得有人借機生事。”唐文解釋道,“這是個政府幫扶的項目,出了命案是很敏感的。”


    “那也應該讓法醫去啊,我又不會驗屍。”陸遠哲聳聳肩。


    “我也是這麽想的,但人家指名讓你去。”唐文迴了一句,不滿地盯著他,“你問題那麽多做什麽,剛手頭有點活幹了就開始偷懶了?”


    “那可不敢。”陸遠哲連忙擺手,他是樂意去的,隻是醫學知識確實有限,“那我帶淩溪去看看?”


    “他們說通知家屬了,家屬不同意解剖,除非有疑點。”唐文說著,瞥了淩溪一眼,雖然今天穿得很端正,但外套裏麵恐怕還是非常“耀眼”,別以為他很少來就不知道了。


    “傍晚開始就刮台風了,說不定船過不去。”程墨又確認了一遍天氣預報,提醒道。


    “那我突然想起來我暈船,還是算了。”淩溪果斷拒絕,“人家說了,就派一個人去,陸隊你自己去吧。”


    “我怎麽越聽越不對勁。”陸遠哲往後退了兩步,開始盤點得到的情報,“刮台風,被點名上島,命案,這一聽就是鴻門宴啊。”


    “人家一個生化研究所,跟你擺什麽鴻門宴?”唐文白了他一眼,“那島上還有軍方的人呢,就駐紮在另一邊,你就是走著去也能求救,誰能謀害你?”


    “那您聽這個架勢,不像是有坑在等著我跳嗎?”陸遠哲抱住自己,隨後湊到唐文耳邊,“我這也是為了局裏的麵子,萬一上了什麽人的當,背了黑鍋,多不合適。”


    “我跟陸隊去吧。”程墨看向唐文提議道,“這個項目是我爸一力促成的,真要有什麽事,我去了,他們也比較容易向我們交底。”


    陸遠哲一句拒絕都到了嘴邊,又咽下去了。雖然程墨最近看起來確實很老實,很認真在履行他們之間的約定,但真的遇到什麽狀況,他還是怕程墨會突然衝動。可他又不想斷然拒絕,讓程墨覺得是他不相信自己,從而失去履行約定的積極性,於是憋迴去了,看向唐局。


    他覺得唐文一向把程墨當做專案組的吉祥物,是不會同意的。


    哪知道唐文立刻點頭:“那就這樣。”隨後背著手拉開門,倒退一步離開了專案組,一氣嗬成,一點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留。


    他隻聽麵前砰地一聲,門就關上了,他愣了幾秒再拉開門,唐文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完了,我要背鍋了。”他關上門,長歎一聲走迴到自己的座位上,“肯定是對方一口咬定熬夜猝死,不想解剖,所長又跟唐局認識,雙方一商量,就變成了先派人來看看,好用警方壓住家屬深究的念頭。”


    他才不相信都搞定家屬了,研究所還要請他去看什麽情況。


    “去就去嘛,我還想去呢。”蘇小芷托著腮,羨慕地看著有工作的二位,最後盯著陸遠哲抱怨,“你怎麽不帶我去?”


    如果當時陸遠哲指名她,她一定舉雙手同意。


    “哪有你的份。”陸遠哲聳聳肩,“一開始唐局想讓我帶去的就是程墨,他在場,諒他們也不敢讓我們公安局背鍋。”


    “也不一定是火坑嘛,萬一真是猝死呢?”淩溪隨口接了一句。


    陸遠哲斜了他一眼:“那還輪得到我去看?我又不認識那個所長,他指名我不奇怪嗎?”


    “不奇怪啊。”丁辰煜插話進來,“專案組跟外頭關係那麽差,就不會東一嘴西一嘴說出去了,你看唐局進來還關門了呢。”


    “……”沒法反駁,陸遠哲沉默片刻,倒迴沙發上,瞥了一眼程墨的背影,“那收拾一下,我們出發吧。”


    帶上程墨也好,免得他出差去了,程墨又在這裏動歪腦筋。


    “收拾好了。”程墨站起來,電腦正好開始關機,顯然早就準備好要起身了。


    “可以。”他無奈地給程墨比了個讚,程墨就是故意上套的,才不是什麽傻白甜。


    ·


    能被新聞預告的台風,確實不是小事,雖然還沒有正式到來,但開車走在路上,陸遠哲就已經感覺到了氣溫驟降。本來已經開春的島城又迅速迴到冬天,海風跟吹來了刀片一樣凜冽。


    通過唐局給他的電話,他跟研究所的蔣所長聯係上了,對方真的很熱情,說起專案組這兩個月連破兩起大案,跟他客套了好幾輪。不光說話熱情,還派了船來接他倆。


    今晚到明晚通不了船,起碼要待兩夜,陸遠哲和程墨迴去收拾了一下換洗的衣服。陸遠哲還花了點時間裝箱,程墨幾乎是流水線操作,迅速打包出了一隻跟來的時候差不多的行李箱。


    “咱們迴來以後去逛逛街怎麽樣?”陸遠哲看見程墨騎在行李箱上百無聊賴地滑動,提了個建議,“你短時間又不打算搬出去,添置一點東西嘛。”


    “很快就會自動添置了。”程墨笑了笑,說起這事好像又有點開心,又有點無奈。


    “為什麽?”陸遠哲一愣。


    “我告訴我弟弟你家地址了。”程墨迴答道,“他喜歡超量購物,可能會寄來一些東西。”


    “我怎麽聽說你弟弟不苟言笑?”陸遠哲皺眉迴憶道,不太相信程家還能出現一個購物狂。


    “又不影響他喜歡買東西。”程墨不以為然。


    出門還算順利,雨水還沒有來得這麽快,去彎月島隻需要一兩個小時,遠沒有到禁止開船的時間。


    他倆上了研究所給他們約的船,比想象中小,隻能算是個小艇,看來今天沒有其他人往研究所去。


    開小艇的駕駛員跟他們是同齡人,雖然曬得黢黑,但一看就很開朗。跟他聊了兩句,陸遠哲更覺得確實被坑了。


    “你們上島真不是時候。”他誠懇地點評道,“不是我說,可能是台風兩日遊了。”


    台風走勢猛烈,今天下午剛更新的天氣預告,不光島上暴風驟雨,隻怕島城本身都要麵臨停電停水甚至內澇的問題,要放兩天台風假。


    “反正蹲在研究所裏嘛。”陸遠哲心裏苦笑,但表麵上還是一臉不怕事的表情。


    “到時候又停電又停水的,大冷天多受不了。”眼看就要變天了,駕駛員嫌棄地搖搖頭,“注意保暖。”


    “不是吧,他們都在這裏搞了三五年的研究了,還沒整出一套保險的供電設備嗎?”陸遠哲有點驚訝。


    “那當然是研究優先,住宿靠邊。”駕駛員笑了笑,“關鍵時刻就顧得上實驗室了,住宿樓停了就停了唄。”


    說到這裏,他好奇地看了陸遠哲一眼:“哥你搞什麽研究的,這時候去?”


    “呃……”這事陸遠哲還真沒想過,他一個混到畢業的文科生,哪裏懂生化實驗室都能做什麽,全靠瞎編。


    他看了程墨一眼,表示自己要亂說了,結果程墨會錯了意,當成了求助。


    “不同淺海食用魚的育種與肉質考察。”“洄遊魚類的生態補償研究。”他倆同時開口,隨後驚恐地瞪了對方一眼。


    “還有來這裏做肉質考察的?怎麽考察,吃了嗎?”駕駛員也驚呆了,看向陸遠哲。


    “很多水產研究觀察結束都吃掉了。”陸遠哲硬著頭皮迴答,“不好嗎?”


    這是實話,但駕駛員真的是第一次聽說。


    “蔣所長以前是搞化學的,現在不知道怎麽搞起了海洋動植物研究,好像還配合做了一批水下勘探工具的設計,真是個全才。”程墨硬著頭皮搭話,才把話題岔到了別處,“我們這次是來配合他們的一個綜合項目的。”


    “他們這兩年確實經費充足,最近有個大項目,來來去去好多人了。”駕駛員附和道,想了想又有點迷惑,“不過馬上刮台風,好多人都放假了,你們這時候去啊?”


    “先熟悉一下環境嘛,還要提交一點材料。”程墨淡定地笑了笑。


    真是個鴻門宴,怎麽聽都不太吉利。陸遠哲在心裏嘀咕,隨口感慨了一句:“希望能順利一點,別台風一來房頂都卷走了。”


    “那你放心,有軍隊在上頭呢,救援杠杠的。”駕駛員笑道。


    雖說隻是一支小分隊駐紮在這裏,來做一些設備的水下試驗,但好歹是正經軍人、長期駐紮、裝備齊全、訓練有素,大家還是很放心的。


    看到彎月島的海港的時候,已經有台風壓境的感覺了,研究所占著海灣一角,軍方占著海灣一角,整座島看起來還是很空曠,布滿了綠色植物。看到植被這麽豐富,陸遠哲又多放心了一點,起碼沒有隨時被吹得光禿禿的危險。


    天氣不佳,連駕駛員都不敢貿然返航,一邊送他們靠岸,還一邊跟老師傅通了個電話才敢迴去。


    “一路順風,下次再會。”陸遠哲向他招手,一轉身望見遠處走來兩個人,臉上立刻換上了客套的笑容。


    雖然是命案,但讓他猜想,今天還是免不了一場客客氣氣的應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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