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死了,臉是整的、各種證件找不到、dna沒有入庫,但她的身份最後還是暴露了——除了宴給的錢,她還有大筆遺產,雖然都是一小筆一小筆地在賬號裏周轉,還刪掉了記錄,但要查總會查到的。


    魏萱,22歲,父母早年離異,她跟著媽媽。沒多久,她媽媽因為忍受不了她爸爸跟小三恩恩愛愛,開車撞死了他們,自己也自殺了,留下她一個。她之前跟外婆住,四年前,外婆也不在了。


    陸遠哲想起她和程墨的對話,她想看到的,大概就是她媽媽自殺的一係列心態。


    故事可能讓人惋惜,但犯案並不值得同情。


    她成年的這幾年,搬了家、整了容,揮霍著遺產,不知道怎麽聯絡上了宴,總之,最終跟宴一起策劃了這麽一個案件。


    作案流程伴隨著“墓誌銘”這一關鍵信息的揭露瞬間清晰——她組織了墓誌銘大賽,在微博小範圍推廣,然後推送給自己的各種追星好友們,追星族的友情很微妙,都是聰明的孩子,但就是會給予一些盲目的信任。


    她約的都是公共場合,就算大家要上她的車,但都是女生,真的不容易多想。她每次都請客,借機迷暈目標,隨後開始按計劃行動。


    實施殺人計劃以後,她刪除了對方手機裏的相關微博和聊天記錄。這些聊天記錄事後萬弋恢複了一小部分,正如魏萱所說,要查確實不難,但要快速發現太難了。


    關於宴參與的部分,程墨說許安主動坦白了,是宴讓她在這個時候作案的,案子成了可以拿到大筆獎金。宴還給了她詳細的流程和路線規劃,幫她完善了整個計劃。


    案件開始後,宴跟她的聯絡就斷得幹幹淨淨,萬弋恢複了她的電腦,隻找到了她保存的一些聊天記錄,都是島城的監控圖、少爺對她的指導之類的。


    這是他們第一次接觸到新一代宴的主謀——少爺。本來隻聽程墨轉述跟她的對話,不能確定這個少爺在宴究竟處於什麽位置,但看過聊天記錄以後,他們確定了,這個少爺隻能是老大,不然確實有點太猖狂了。


    “這是監控圖和推薦路線,你注意點,雖然絕大多數情況下,他們排查監控都是事後了,但也不保證有人能預測你的行動,提前布控。”


    “這麽厲害?”


    “誰知道呢?他們很執著的,隻要你玩得夠大,最後能有成千上萬的警察找你。”


    “島城有那麽多警察嗎?那我以後怎麽生活?”


    “這裏玩不下去了,我們還可以跨省作案嘛。”


    這麽看,宴似乎死灰複燃的規模還不小,對自己的經濟能力和勢力都有十足的信心。


    魏萱和少爺聊的全是案子,唯一一次魏萱打聽少爺的身份,被他迅速戳穿了。


    “少爺我能見見你嗎?我都替你完成遊戲了。”


    “完成了可以。”


    “那要是這個案子做得不夠盡善盡美呢?”


    “隻要完成了你能跑掉,我就讓你見我,放心吧,宴不虧待自己人,嚴燁藏了那麽久,我對他小氣過嗎?”


    “萬一其他人不接受我這個敗家網癮少女呢?”


    “我說了就算。”


    “我真想知道您是什麽樣一個人,能不能給我透露兩句?”


    “算了吧,知道的太多不安全,你要是想反過來對付一個組織,是不可能的。”


    看來少爺對她的秉性摸的非常清楚,完全料到了魏萱想要反過來利用宴的秘密為自己尋求保護的想法,但沒在怕的,還時不時跟她閑聊幾句生死哲學,直到案件開始之前才跟她斷了聯絡。


    雖然確定了少爺的地位,但靠著這些聊天記錄,他們還是猜不出屏幕對麵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少爺到底圖什麽呢?”蘇小芷苦惱地思考著。


    “他們之前不是個販毒組織嗎?據說就算刺殺官員,也跟他們擴大勢力有關,現在怎麽轉行殺普通人了?”萬弋也很詫異。


    “誰知道呢。”陸遠哲歎了一口氣。魏萱作為組織裏的人,那麽想查到“少爺”究竟是什麽人,都沒有收獲,他們靠猜哪猜得到。


    “她喊‘少爺’,是不是意味著宴確實換代了?”萬弋問。


    “大概吧。”陸遠哲想起電話裏的男聲,頂多三十歲,宴據說二十年前就成立了,他應該不會是什麽犯案天才吧。


    “程墨還不迴來嗎?”蘇小芷實在有點擔心,插空問了一句,“都三天了。”


    “讓他休息幾天吧。”陸遠哲提起他就有氣,又不好當著大家的麵發作,敷衍了一句,“休息之外還要反省,誰讓他一個人去逞英雄的?”


    “你不也一個人追去了,都沒帶上我們。”淩溪吐槽道。


    “那是因為來不及。”他在心裏歎了一口氣,要是等大家一起去,可能就隻能撿迴來一具屍體了,“十萬火急,我可是開自己的車去的,總不能當著大家的麵囂張出警吧。”


    “你這幾天怎麽不開了?”丁辰煜明知故問。


    “別問。”他無奈地擺擺手,看著丁辰煜眼裏的調侃神情,有苦說不出。


    他倆心照不宣,那天他以那個速度開到程墨所在的酒店,瘋狂超速,直接扣12分,扣留駕照了。


    倒是可以跟車管所解釋,但他任性,偏不。


    ·


    有驚無險,整理證據結案,陸遠哲給程墨單獨下了口頭處分——反省一周並寫檢討。


    聽到是口頭處分,唐文非常讚同,完全沒有想有什麽深層意義,年輕人應該為自己的衝動反省。專案組其他人更當這是給程墨一點時間休息,沒有多問。


    就是百忙之中給陸遠哲抽空慶祝生日的時候,大家嘀咕了幾句,要是程墨在就好了。


    陸遠哲特意囑咐了大家,不要在群裏提這事,不要給程墨壓力,讓他好好休息一下,也好好反省一下。


    兩天後,他收到了程墨敷衍的檢討,一點悔過都沒看出來,不知道要怎麽對付這個固執的家夥。


    程墨在家歇了幾天,又變迴那個油鹽不進的乖巧模樣了,絕不跟他爭辯,本來讓他頗為惱火,但他觀察了兩天,又心軟了。


    程墨不鎖門,他說他要進臥室看看,程墨就讓他進去了。


    臥室裏放了一塊白板,密密麻麻寫滿了宴的資料,貼在上麵的便簽紙合起來都能出本冊子了,真的非常用心。


    陸遠哲知道,程墨在案子上已經盡力了,除了認真工作、適度健身,他沒看到程墨做過其他事情。


    偶爾遊遊泳散散步,沒有娛樂,沒有興趣愛好,也沒有對什麽事物的執念。程墨仿佛已經決心要赴死,完全沒有要給自己生活增加多餘行為的意思。


    能長成這樣一個人,陸遠哲傾向於是家庭造成的。


    雖然沒辦法像案子一樣調查,但打聽打聽又不犯法,他靠著各路朋友,還是問到了很多關於程家的“八卦”。


    不光是私生子,程頌對所有人都很嚴格,他和現任妻子生的兒子叫程櫟,也是高壓教育下培養出的優秀青年。


    他的朋友裏有同時認識他們兄弟倆的,堅持認為程頌沒有區別對待,兩個是一樣培養出來的,就是性格天差地別,很有反差。


    他不太相信程頌兩個兒子都培養成了這種生無可戀的內在德行,執著地問了好幾個人,結果都一樣——他挺嚴厲的,但應該不至於虐待其中一個,性格不一樣,那隻能是基因不一樣了。


    那問題在誰身上?他後媽?


    “後媽更不可能了,程市長野心可不止島城,私生子就已經夠影響形象了,會讓自己的私生子和老婆整出一個狗血劇嗎?”他朋友反問道,“況且他和他弟關係挺好的,真要是後媽為難他,兄弟倆早鬧翻了。”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無奈地停止了打聽,直接喊來了一個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跟程墨聊了一下午,結論是——確實沒有抑鬱症,看起來很正常,情緒不高可以適當增加一些運動和興趣。


    程墨很擅長裝作正常,他如果不告訴心理醫生程墨想自殺,可能不管叫幾個人來都不行。


    但他不敢說,他怕刺激到程墨。


    “別白費勁了,我不是抑鬱症,我沒有成天被各種負麵情緒折磨,我隻是覺得人一生怎麽過都是結束,不如早點結束罷了。”程墨叫停了他的關心,“真的心理疾病會操心要怎麽死得不露痕跡嗎?要麽會向這個世界求救、要麽一念之差可能就救不迴來了吧?”


    這是實話,陸遠哲無法反駁,隻有停下。於是他倆就陷入了冷戰,連鄭姨都看出來了,好幾次欲言又止,覺得這是年輕人的事情,隻要沒有當著她的麵吵起來,她就不問比較好。


    她也是第一次看到陸遠哲悶不做聲地煩惱,從前有什麽問題,放在陸遠哲這裏都是迎刃而解的。


    生與死真的是人生最大難題之一,被這些問題煩惱了好幾天,陸遠哲心不在焉地走到家,正看見程墨站在他家門口。


    程墨很少出門,今天不知道去哪了,迴來得很晚。


    成年人了,什麽時候迴家都沒人會管,但程墨好像不一樣,站在門口,對著門,不知道在麵壁什麽。


    “出門了?”他從背後出聲,看到前方的背影嚇得一抖。


    “嗯。”程墨點頭,一起進屋,猶猶豫豫喊住了他,“我買了炸雞,要吃嗎?”


    他以為程墨不會跟他妥協的,隻要他不跟程墨說話,程墨就不會主動湊上來。


    程墨主動搭話,他心軟了,起碼麵對別人的心理問題,他一個外行,不想粗暴解決。


    他從冰箱裏拿了可樂遞給程墨,然後跟他分享了一袋雞翅。


    “醫生不是說讓你少吃這些東西,起碼修養幾個月嗎?”他還記得醫生的叮囑。


    “嗯,我少吃了,你不是吃了一半嗎。”程墨笑了笑,低下了頭,讓他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但這是假的,這是一種帶著死亡的溫柔細膩,他天生是個熱心命,忍不住要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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