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馮斯謠昨天去醫院開的藥,有一種是飯前半小時服用的。開車出發之前,朱煦盯著她在車裏把藥給吃了,馮斯謠艱難地咽下,一張精致的臉又皺成了苦瓜:


    “好苦!”


    朱煦手指碰到口袋裏的大白兔,猶豫了下,攤開掌心。


    “吃糖嗎?”


    “謝謝!”馮斯謠驚喜地接過,“是特意給我準備的嗎?真貼心。”


    朱煦沒有迴答,看著馮斯謠喜滋滋地拆開糖衣,將兩顆白色的糖果含入口中,右邊的臉鼓起一個小包包,十分滿足的模樣,卻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


    她想起來,馮斯謠確實是個甜口,愛吃奶糖,隻是因為習慣性克製攝入糖分,每次點奶茶會要求半糖。朱煦就不一樣了,她不愛太過甜膩的奶糖,唯獨喜歡常見的白色環形的薄荷糖,小時候五毛錢能買一大把,口技了得的孩子還能用它吹出哨響。


    所以她們其實連口味都不搭。


    “不搭”兩個字要放大加粗,外加下劃線高亮。


    朱煦轉頭,看了眼窗外加速後退的樹,像看到了全力向後倒著跑的自己。


    她又看迴彈出微信消息的手機。


    程貝貝:[照片]


    程貝貝:害羞.gif


    程貝貝:朱老師,這是我最滿意的自拍了!麻煩你啦~~


    程貝貝:雖然隻是想認識一下而已,但還是好緊張呀_(:3」∠)_


    字裏行間都透露著緊張和羞澀,和當年那個滿心想要接近馮小姐的自己如出一轍。


    朱煦鎖了屏。


    黑色的屏幕映出一張實在稱不上快樂的臉。


    馮斯謠嘴裏的苦味,好像跑到她的嘴裏來了-


    2分鍾後-


    朱煦:好的


    朱煦:我會轉告她的


    車裏默認的音樂電台適時奏起bgm,今天的節目主題是傷感情歌,於是朱煦聽著廣播裏老掉牙的情歌,從《不搭》、《我不配》最後到《成全》,歌名奇特地和她此時難得矯情而崎嶇的心路曆程重疊,在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時,她從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翻頁過的手機裏抬起頭,車子剛好在最後一個紅燈前停下。


    朱煦轉眸,視線與對方交錯,對方眉宇間含擔憂,似乎也有話要說。


    “馮斯謠,”手指蜷了蜷,朱煦緩緩開口,“我有個同事……”


    “想認識你”四個字沒來得及說出,被人打斷了。


    “朱煦,”幾乎是與此同時,馮斯謠和她說,“以後要經常接你下班,怕你忙的時候聯絡不上,你有沒有關係近點的同事,給個聯係方式我吧。”


    ……


    馮斯謠覺得今天的朱煦格外反常。


    平時再忙,也會在課間休息,或是帶薪廁所的時候摸魚給她迴幾條消息,有時候是小小的抱怨,有時候是可愛的吐槽,很少會像今天這樣杳無音信。


    接朱煦下班的時候,馮斯謠明顯感到對方有點低落的情緒,這隻肉食動物連鍾愛的烤肉都提不起興致了,她開始擔心,朱煦是不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又或者今天上班遇到了什麽煩心事。


    而且……


    因為朱煦畢業後就刪掉了很多同學的方式,即便現在她的微信好友超過一千個,兩人的共同好友還不到五個。


    朱煦偶有發工作相關的營業朋友圈,馮斯謠隻能看到自己孤零零的一條評論,但她有時瞥到朱煦的手機,能看到滿滿一屏幕的讚,這讓馮斯謠吃味不已,也耿耿於懷。


    ——誰知道這群人有沒有圖謀不軌的男男女女啊!


    樸雨給她的第一計“色.誘”,目前看來初見成效,第二計叫“滲入”,馮斯謠琢磨著,她不能光滲入朱煦少得可憐的生活圈,還得滲入占了她絕大部分精力的工作圈。


    所以她才會提出,想認識一下和朱煦關係比較好的同事,本來“打好同事關係促進工作和諧”的理由都準備好了,沒想到朱煦隻是怔了怔,就給她推了一個微信名片:


    “這個小姑娘是我老板的女兒,和我認識快一年多了,現在暫時做我助理,我跟她相處得還不錯。人長得挺漂亮的,體貼、也有衝勁,你跟她應該很聊得來。”


    朱煦的語氣如常,但馮斯謠聽出後半句話奇怪的弦外之音,她皺了皺眉。


    是她的錯覺嗎?


    她怎麽好像捕捉到一點酸味。


    *


    和喝醋長大的馮斯謠不一樣,在她們彼此唯一的戀情中,“吃醋”這種曖昧兮兮,又做作矯情的心理狀態,極少會出現在朱煦身上。


    大二的時候,馮斯謠說明天要和辯論隊的成員開會,沒辦法陪她逛街,朱煦就欣然說好,她找自己的閨蜜團逛街,讓馮斯謠安心去忙,也不問對麵是男是女;


    大三的時候,馮斯謠忙著參加一個國家級的競賽,和第二專業課認識的小組成員(姬佬)熬夜做課題,跟朱煦報備說晚上不迴去睡,朱煦還是說好,點了個夜宵讓她記得拿一下,然後整個晚上都沒有再聯絡她;


    大四的時候,朱煦第一次以委婉的房式,問馮斯謠能不能同某個特定的女生保持距離——當時誰也沒有想到,這個人,竟會成為最終點燃引線,炸開並瓦解堅實城堡的那點星火。


    馮斯謠的交友、日程,朱煦從不會主動過問,更不會別扭地旁側敲擊,馮斯謠偶爾也會像個傲嬌0一樣作一作,問朱煦是不是根本就沒那麽在意她,朱煦每次都會笑眯眯地踮起腳揉她的頭發,用特別軟的聲音哄她:


    “因為,你做什麽都會和我報備呀,你給了我很多安全感。”


    朱煦的演技很精湛,這句話騙過了馮斯謠,甚至騙過了她自己。


    很久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擁有的安全感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她不是不在意,而是太過自卑,覺得自己不配。


    當沉默寡言的璞玉洗去浮塵,她得以綻放出奪目耀眼的光,卻也令近處的人們黯然失色。


    朱煦眼睜睜地看著馮斯謠越來越優秀,看著她身邊圍繞的新朋友們越來越優秀,再看看原地踏步、資質平庸的自己,她的隨波逐流轉為了焦慮,甚至恐懼。


    她恐懼自己會被丟下,她拚了命想要跟上對方,她戀家,卻違心地附和了馮斯謠“是否也想要出國深造”的提議,像牙牙學語的小孩嚐試獨立行走,跟著馮斯謠的節奏亦步亦趨,最後姑且算是達到了字麵上的目標,但也壓垮了自己。


    那年垮掉的,還有當時的經濟環境。因為上遊采購方紛紛推遲打款,家裏的電子廠資金鏈斷裂,父親生前欠下的不菲民間借貸,成為壓垮她的另一座大山。


    朱煦想起,畢業第二年,李未為了尋求她消失的真相擅自來到她的老家,看見她糟糕的近況和家徒四壁生活條件,背過身去擦了很久的眼淚,最後意外在她的櫃子裏,翻出她留著的那些,戀愛期間和馮斯謠相互寫給對方的情書時,問過她的問題。


    “煦,我真的不懂,”李未很困惑,“明明還相互喜歡,為什麽不再給彼此一次機會呢?”


    喜歡就一定能在一起嗎?


    在一起就一定能幸福嗎?


    當下的幸福就一定意味著所謂的he嗎?


    這些過於天真的問句,都是小孩子才會產生的疑惑。


    朱煦思考許久,最後告訴她:


    “這麽說吧,如果說\''喜歡\''這件事,意味著100%的甜,那麽\''不合適\''這個詞,就像往百分百甜度的奶糖裏,注入了99%的苦味夾心,這顆糖越含到最後,就越苦,從舌尖苦到了心裏。”


    李未一臉被高僧提點的表情,歎息著衝她豎起兩根大拇指:“人間清醒朱小煦。”


    朱煦故作謙虛地擺擺手:“過獎過獎,隻是個平平無奇的理智熟女罷了。”


    然後兩個人笑鬧了一陣,最後又抱在一起無聲地哭。


    ……


    那麽這位自認“理智熟女”的朱小姐,現在在做什麽呢?


    朱煦特別特別不願意承認。


    她現在渾身上下都是酸菜魚的味道。


    總之都怪馮斯謠!


    “叮——”


    提示音一響,頃刻間朱煦就從機械的進食裏抬起頭,視線看似平淡,卻若有似無地在馮斯謠的臉,和她的手機上來迴停留。


    看到不是微信提示,朱煦鬆了一口氣。


    十分鍾後。


    “叮!”


    朱煦又抬眼。


    這會她看見了,是程貝貝給她發的消息。


    她還看見,馮斯謠甚至放下手裏的烤肉鉗去迴複,打字的時候還挺眉飛色舞。


    朱煦垂眸,用自己的筷子從鍋子裏搶救出幾片肥牛,吃進肚子裏的時候,望著馮斯謠的眼神裏,委屈與怨氣更旺了點。


    這家夥,吃飯的時候玩什麽手機啊,好好的肥牛都給她烤糊,苦死人了簡直。


    三十分鍾後。


    “叮~”


    朱煦條件反射般“唰”地看過去。


    對方的手機卻黑著屏,機主本人雙手捧著臉,湊近了點盯著她,笑得促狹:


    “朱小姐在看什麽?”


    被抓現行的朱煦:“……”


    “這麽在意我和你同事聊了什麽?”


    朱煦心底“嗬”了聲,低頭吃肉,“我擔心你們說我壞話。”


    馮斯謠停下翻動烤肉的夾子,低頭拿起手機點了兩下,然後用擠了擠眼示意朱煦看手機。


    朱煦點開微信-


    實習豬場飼養員和是你的貝貝呀的聊天記錄-


    程貝貝:(表情)


    程貝貝:室友小姐姐好!


    程貝貝:可以認識一下嗎!(/害羞)*3


    程貝貝:我是朱老師的小跟班~


    馮斯謠:你好,可以的


    馮斯謠:我是朱老師的追求者


    朱煦:“……”


    哈???——


    作者有話要說:


    隻有貝貝被傷害的世界


    腰痛好了一些些,背開始痛了嗚嗚嗚


    知道有人在等,我不會坑噠,多多留言支持我好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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