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萌追著風, 一直跑過了兩整條街,前方就是江邊的堤畔。


    他能清晰地感到,風到了這裏, 開始往下降,勁道弱了, 變得鬆散,低矮地貼著斜坡上的青草滾過。


    顧萌也漸漸停下了奔跑,氣喘籲籲地踏上平緩的斜坡朝下走。


    天邊的夕雲已被染成了深紫,一筆筆雲朵濃墨重彩,他急切地環顧四周尋找,江邊堤岸卻隻有三三兩兩的行人。


    顧萌繼續朝坡下走,就見貼著地麵的風在一簇蒲公英周圍翻掀兩圈,接著猛然一揚。


    蒲公英倏地被吹散, 落在風裏,細小潔白的種子乘著風, 朝著更高的地方飛去。


    顧萌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站在原地,抬頭仰視著散落在風中的蒲公英越飄越遠,直至消融在視野的極限。


    看了一會兒, 顧萌蹲下身,埋著頭, 側臉在肩上蹭了把汗。


    看著麵前的蒲公英梗,旁邊開著一朵黃花。


    顧萌的眼睛在淚花的折射下閃著微光,難掩失落。


    接著,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笑了一下, 接著又笑了一下,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水漬, 啞聲道:“傻崽,終於學會怎麽玩蒲公英了……”


    那個晴朗的午後,恩瑾一口吞掉了一朵潔白的蒲公英,掀目時望向他時,飽含信任的懵懂眼眸在眼前閃現。


    顧萌抬頭望了眼西邊的月亮,知道這是恩瑾對他的承諾。


    往後坐到草坪上,他突然就釋然了,道:“我等你。”


    這一刻,顧萌感到整個人被填滿了,長久以來的空洞感消失了,眼前的生活不再是木然不知滋味,他有了支撐下去的力量——


    因為他感受到了恩瑾的存在。


    或許他們分隔在兩個遙遠的空間、完全不同的維度,但他知道恩瑾還在,還活著,這比什麽都重要。


    “謝謝你的月亮。”


    “她很漂亮。”


    “我很喜歡。”


    *


    十月的長假過後,那對顏值很高的夫夫又來了一趟幼兒園。


    是在顧萌的上班時間來的,中午,由園長領到了他的麵前。


    “顧老師!”園長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戴著泛黃的高度近視眼鏡,一看到顧萌,隔著老遠就殷殷切切地嚷開。


    她揮手,道:“薄先生和唐先生準備來看看我們幼兒園的環境,你現在有空嗎?有空就帶二位參觀一下。”


    顧萌站在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上,看了眼跟在園長身後的夫夫二人,想說沒空,他正要去吃飯。


    “現在沒……”


    隻是顧萌話未說完,園長就走近了,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飯盒,笑得滿麵紅光,用手肘暗示般地慫慫他,道:“有空就趕緊去吧。”


    “???”


    顧萌就這麽一臉不情願地被塞給了夫夫兩人。


    小朋友們都被集中帶到幼兒園的宿舍區去午睡了,所以教學樓此刻十分安靜,空蕩蕩的,隻有幾個女教師還留在教室裏為下午的活動做準備。


    顧萌領著兩個男人經過時,自然是引發了一陣倒抽涼氣聲。


    顧萌是幼兒園裏唯一的男性幼師,再加上長得清雋幹淨,氣質溫柔耐心,被同事們封為“園草”當之無愧。


    女教師中,隻要是沒結婚的,都或多或少對幼兒園裏這唯一一根草抱有幻想。


    現在看著顧萌帶著另外兩個美男從教室外招搖而過,自然是暈陶陶地不知今天是什麽好日子,要不然怎麽會有一場視覺盛宴路過?


    女教師們都不自覺都湊到了門口,對著三個男人的背影興奮地議論開來。


    “三樓跟二樓差不多,共有兩個班級,但多了個活動角,每天上午十點到中飯前,學生們都會在那裏自由活動。”顧萌盡心盡職地介紹幼兒園的情況,陪著夫夫二人一路走到二樓的樓梯口時,迴過身,問道,“還要繼續去上麵看看嗎?”


    薄曄朝樓上看了眼,淡淡道:“如果顧老師不嫌麻煩的話,可以領我們上去看看。”


    “我嫌麻煩。”顧萌說實話。


    猝不及防的薄曄:“……”


    唐止:“……”


    “你們不是真心來看幼兒園的吧?”顧萌神色淡了下來,少了一開始的客套,兀自走向過道盡頭的防護矮牆,轉過身,後腰靠在矮牆邊緣,仰麵看向教學樓外的天空。


    今日晴空萬裏,城市真正的秋天來臨了,連風都有著明淨的味道。


    顧萌沒看麵前的夫夫,道:“連孩子都沒有,看什麽幼兒園?想打擾我上班就直說。”


    薄曄和唐止確實是來打擾顧萌上班的,就這麽直接被拆穿,有些意外和尷尬。


    薄曄低頭搔搔高挺的鼻梁,道:“我和未婚夫準備領養一個孩子,所以想提前來看看。”


    不是說著玩的,中秋那天兩個家族的聚會中,唐止的哥哥——唐禕帶著孩子來了,當然,還有唐禕的合法伴侶。


    看著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薄曄和唐止第一次正視起後代的問題——


    “candi。”


    那天晚上,薄曄和唐止中途溜出聚會去院子裏透氣。


    兩人站在荷花池旁。


    薄曄目光看著月亮,暗地裏牽住了唐止的手,道:“要一個孩子吧。”


    良久之後,唐止輕輕“嗯”了一聲,點頭。


    經曆了殘酷的逃生遊戲,他們對於生命有了重新的定義。


    很脆弱,卻也很美好。


    他們想要延續。


    顧萌聽了夫夫兩人的決定,難掩訝然地挑了挑眉梢,終於看向前方的人。


    他想了想,打趣道:“上次還是男朋友,現在就是未婚夫了?”


    “前不久剛訂婚。”薄曄抬手,炫耀了一下設計簡潔大方的鑽戒。


    顧萌剛想問“原來那個鉑金戒指呢”,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道:“薄先生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等兩個朋友迴來。”薄曄看了眼顧萌,輕笑道,“如果他們不能出席,我和candi會覺得很遺憾。”


    顧萌點點頭,若有所思。


    一陣明淨的風刮過,吹得過道上的三人發絲微微淩亂。


    唐止見顧萌不是很待見他們,便善解人意道:“如果你現在忙的話,我們下次再約時間。”


    顧萌站正身體,一副準備送客的樣子,道:“兩位今天還有什麽想問或者想說的嗎?”


    薄曄和唐止同時搖頭。


    顧萌說:“行。”


    然後順手撈起擱在牆角的兒童椅,在薄曄和唐止錯愕的目光中,氣勢洶洶地朝著兩人走去,冷笑道:“你們兩個混蛋,我要是一直記不起來,是不是打算就這麽什麽都不告訴我?讓我失憶一輩子?啊?!”


    薄曄不自覺後退,安撫道:“……冷靜點,顧老師,聽我解釋……靠……別打臉……”


    正在竊竊私語的女教師們被過道盡頭的突然爆發的動靜驚到,幾人紛紛探頭看去,直接驚掉下巴。


    就見一向溫柔親切的顧老師,此刻煞氣沉沉,正將幼兒園的尊貴客人按在地上狠捶。


    一陣雞飛狗跳。


    *


    顧萌要求夫夫兩人帶他去看潘彼得。


    這次是唐止開的車,薄曄躺靠在調低的副駕駛座上,正拿小朋友的冰貼放在臉頰上冷敷。


    薄曄沒好氣說:“以為你想起恩瑾後會一蹶不振,心理醫生都給你請好了,沒想到活蹦亂跳的。”


    顧萌在後座看了眼窗外的月亮,淡淡道:“恩瑾現在好好的,我為什麽要一蹶不振?”


    “行吧。”薄曄道,“當我想多了。”


    現在是夜裏九點,車子駛向唐止現在就讀的大學附近,一路十分暢通。


    顧萌這時想起夫夫兩人準備領|養|孩|子的事,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道:“養孩子不是養寵物,需要耗費很多精力,你們一個要管理公司,一個還有完成學業,確定有時間?我建議再考慮考慮。”


    正在開車的唐止答道:“薄曄說了。”


    顧萌看向後視鏡,問:“他說什麽?”


    唐止道:“實在沒時間的時候,扔到顧老師班裏,讓顧老師幫著養。”


    “……”


    顧萌看了眼薄曄,道:“你做夢。”


    *


    車子到達補習班的地點後,三人停了車,到附近星巴克裏等了一會。


    九點半剛到,就見一群十七八歲模樣的少男少女從對麵樓裏衝了出來。


    等大部隊離開後,又從樓裏稀稀拉拉走出來兩三個學生。


    顧萌隔著麵前的玻璃窗還有一條柏油馬路,一眼看到了走在最後的小少年。


    斜挎著包,低著頭。


    看起來垂頭喪氣的,精神不是很好。


    顧萌微微挑了下嘴角,起身,拎起一杯熱咖啡,對薄曄和唐止道:“我去吧。”


    路上,潘彼得愁眉苦臉地朝前走,被晚課上滿黑板的數理化公式搞得腦殼疼。


    自從一個月前被一個陌生男人從理發店帶走後,就被扔到了這個補習班,他就一直處於腦殼疼的狀態。


    “哎……”小少年一邊在街道上朝前走,一邊發出沉沉的歎息。


    他的文化程度也就是初一的水平,連正負數和集合學起來都感到困難,現在男人卻要求他在一年時間裏補上高中的所有課程,簡直是天方夜譚。


    反正在補習班裏,什麽都不會的自己,異常地受打擊,本來就沒自信,現在更是覺得卑微到了塵埃裏。


    他想過跟男人說不學了,但是又不想令對方失望,怕失去現在的一切,所以一直沒開得了那個口。


    那個男人是第一個對他這麽好的陌生人,不僅給他交學費,還供他吃穿住,算是他的資助人,雖然不知道自己是撞了什麽大運遇上這樣的貴人,但潘彼得也沒想太多,就安安分分地在男人的安排下生活著。


    到現在還在補習班裏苟延殘喘,倒不是多想讀一個好大學,大學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好地方,他隻是單純不想讓資助人失望而已。


    但凡有一點溫暖,他都小心翼翼地想要拚命把握住。


    “彼得。”


    正在煩惱地想著,身後一道清越的男音叫住了他。


    潘彼得恰好路過商場外的櫥窗,櫥窗後方的璀璨燈光將他的身形打得深黑。


    他奇怪地迴過頭,就見身後一個膚色冷白、長相異常溫潤的男子正朝自己走來。


    那人眼底還含著笑意。


    不知怎地,潘彼得的心髒奇異地收縮了一下。


    雖說對方是完全不認識的一個路人,但潘彼得驀然產生了想要親近的衝動。


    可能是溫潤的男子給人的第一映像過於美好了。


    潘彼得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一時間倒有些被自己的想法鬧了個臉紅。


    他站在櫥窗前轉過身,靦腆地抓了抓後腦勺,磕磕巴巴道:“請問你是……”


    “我是薄曄的朋友。”男人走近了,笑了笑,彎彎的眼角十分溫柔,同時向他遞過一杯咖啡,道,“天氣冷了,請你喝。”


    薄曄就是他的資助人。


    潘彼得看向遞過來的咖啡杯,完全沒有戒備心地接過,捧在手心裏手足無措地轉著,低著頭,紅著臉道:“謝謝你……”


    “我叫顧萌。”顧萌走上前,提議道,“邊走邊說吧。”


    顧萌……


    潘彼得在心中默默念了兩邊,忽然一陣輕鬆,壓在心頭的那些煩惱都消散了不少。


    顧萌陪潘彼得走向培訓機構的宿舍,是在周圍一個老舊的小區裏。


    兩人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潘彼得小口灌著咖啡,不時偷瞄身旁溫潤如玉的男人,心裏被一種暖暖的情緒脹滿了。


    一向口拙的他不自覺就話多了起來,男人問一句,他能急切地答出一串。


    “哥……我是不是太囉嗦了?”潘彼得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尷尬地笑笑,道,“你別介意,整天讀書做練習,太久沒跟人這麽說過話了。”


    兩人走進了燈光昏暗的小區,顧萌側頭看向他,心裏微微酸澀了一下,沒忍住抬手揉了揉小少年的發頂,道:“不會,我喜歡聽你說話,以後也會時常來看你,不用太拘謹。”


    “真的嗎!”潘彼得難掩少年心性,“喜歡”都寫臉上了,抬起頭眼睛亮閃閃地看著顧萌。


    顧萌點頭,輕笑道:“反正離得不遠,你有空也能去找我。”


    潘彼得朝前蹦跳著走了兩步,歡欣雀躍。


    “學習還順利嗎?”顧萌這時問。


    潘彼得忽然就不跳了,腳步變得沉重,臉也垮了下來。


    他想了想,實話實說,喪氣道:“哥,我根本不是讀書的料。”


    “彼得,沒有人天生是某塊料。”顧萌笑道,“大家都是由不會到擅長,努力可以彌補天賦之間的差距,奇跡大多來自於勤奮。”


    “不,哥,你不了解我的情況……”潘彼得埋著腦袋,苦惱似的咬咬吸管,坦白道,“我可能是天生笨,以前在理發店當學徒時就笨手笨腳的,沒少挨白眼,現在要我讀書,我底子又不好,想要一年內考上大學根本不可能,我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哪有可能創造奇跡。”


    “彼得。”顧萌這時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麵對他,神色也收斂了,變得正經起來。


    潘彼得跟著頓住,在顧萌忽而嚴肅的目光下變得有些緊張,抬頭看著男人,等待對方發話。


    “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也有可能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顧萌抬起一手搭在小少年瘦削的肩上,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注視著對方的眼睛,道,“不要懷疑自己的潛力,你一定可以,要不然薄曄和candi也不會幫你規劃這條路。”


    潘彼得抿了抿唇,黑亮的眼睛微微濕潤。


    從未有人像顧萌這樣肯定過他,因此有些鼻子發酸。


    “大膽做夢。”顧萌這時溫柔一笑,道,“哥哥們永遠支持你。”


    *


    日子繼續向前,顧萌找迴了昔日共患難的朋友們,生活充盈了不少。


    但是有一個位置,始終空缺。


    但顧萌一點都不急。


    他在等,很耐心地等。


    他知道,隻要月亮還在,那個人就一直在。


    聖誕過後緊接著就要迎來元旦。


    這天早上,顧萌出門前看了眼掛曆上的紅圈。


    今天是最後一天上班日,明天就是三天小長假。


    顧萌看著掛曆發了一會兒呆,隨後摸了摸上麵的紅圈,歎氣道:“看來你要明年再迴家了……”


    走上街後,顧萌才發現今天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隻見街道上行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不是對著天空指指點點,就是低頭看著手機。


    顧萌擰了下眉,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他向前快走了幾步,避開茂密的梧桐樹葉,看向西邊的天空。


    霎時間,渾身的血液都冷下來了。


    顧萌看到——


    他的月亮……


    不見了。


    *


    整個世界都心神不寧地度過了2022年最後一個工作日。


    月亮的消失和出現時一樣突然,讓所有人都沒有心理準備,因此再次掀起了一片輿論混亂。


    一直到外麵的天空黑了個徹底,顧萌還一動不動地坐在沒開燈的教室裏。


    放在講台上的手機燈光閃了閃,又是一條信息提示。


    顧萌盯著亮起的屏幕看了片刻,終於有所動作。


    他無可奈何地拿起手機,統一迴複道:“我很好,現在正要迴家,隻想一個人靜靜,不用擔心。”


    夜裏快十點時,顧萌出了地鐵口。


    這個點菜場早關門了,顧萌於是在迴家途中的便利店裏買了份便當。


    丟失了月亮,雖然心裏跟蟲蛀了一樣空洞,一直以來強撐著自己的某樣東西也在崩塌,但飯還是要吃的。


    小區的路燈年久失修,本就昏暗,今夜跟瓦力不足似的一直閃爍不停。


    顧萌單肩背包,一手提著便利店的袋子,一路低著頭想著心事,熟門熟路地走到了單元樓下方。


    拉開單元樓的鐵門時,他感到身後有絲異樣,迴頭看去。


    夜裏十點的冬夜小區,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連個耗子都不會經過。


    顧萌看向樓下那棵樹,粗壯的樹幹隱在暗黑中,什麽都看不清。


    顧萌卻覺得,樹後有道視線在默默注視著他。


    一想到這,脊椎泛起寒意,這時又恰好一陣冷風吹過,顧萌打了個冷顫,不再研究那那棵樹後麵的東西,連忙拉開門進入單元樓內。


    進了樓,感應燈在顧萌的腳步聲中亮了起來,顧萌唿出一口冷氣,心裏穩了不少,一邊摸索鑰匙一邊朝樓上走。


    結果剛走到一樓和二樓之間,在“叮鈴鈴”的鑰匙撞擊聲中,顧萌聽到樓下鐵門被小心翼翼地推開的聲音。


    顧萌身形瞬間頓住,摸索鑰匙的手也停了,站在原地汗毛直豎。


    因為樓道裏長久沒有聲音,身後的感應燈滅了,顧萌在黑暗中微微睜大眼,注意著樓下的動靜。


    很細微的腳步聲想起來了,一步一步朝著樓上走來,聽得出來人充滿了謹慎,謹慎到沒有觸發樓道裏的感應燈。


    絕對不是這棟樓的住戶。


    有了這個斷定,顧萌心中一凜,趕緊繼續上樓,腳步急迫了很多。


    同一時間,他聽到身後人的腳步聲也加快了。


    顧萌心裏直想罵娘,覺得大半夜遇上變態了也說不定。


    他氣喘籲籲地走到四樓,拿出鑰匙手忙腳亂地開始開鎖。


    可能是由於緊張,手有些抖,鑰匙遲遲送不進去。


    顧萌咒了一聲。


    好不容易插入了鎖孔裏,正要擰開,他感到了身後黑暗中強烈的存在感。


    那個人……追上來了,就站在他的身後,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


    手中的塑料袋落了地,便當落地時發出的“啪嗒”聲促使頂上的感應燈亮起,將一道黑色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顧萌眼前的門板上。


    顧萌心跳如雷,冷汗流了下來。


    他正想假裝不知身後人的存在,若無其事地開門,這時,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啊!”


    “啊!”


    樓道裏同時響起兩聲大叫。


    顧萌被肩上的那一拍嚇得幾乎跳起,他迴過身用背緊靠著防盜門,受不了地喝道:“你什麽人!”


    結果話音剛落,整個人忽然就怔住了。


    表情一片空白。


    身後的男人目光困惑地上下打量他片刻,似乎在研究著什麽,緊接著,突然跟神經病似的背靠向身後的牆壁,大聲道:“你什麽人!”


    無論是語氣還是動作還是神情,模仿顧萌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隻是聲音低低柔柔的,聽著沒有顧萌的那種悚然感。


    顧萌看著男人,消化了好一會兒,才突然抹了把臉,覺得自己實在失態,便撐著一旁的牆扶正了身體。


    另一邊,男人也抹了把臉,站正了身體。


    顧萌輕咳一聲。


    男人跟著輕咳一聲。


    顧萌道:“迴來了?”


    可能上輩子是一個複讀機,男人道:“迴來了?”


    “……”


    顧萌看著完好地站在他麵前的高大男人,一直平靜的心虛就這麽突然在某一刻掀起了驚濤駭浪。


    強撐的冷靜都潰散了,一直掩藏在心底的惶恐和不安都無法再自欺欺人,衝破了理智的牢籠奔流得到處都是。


    顧萌眼眶微微泛紅,鼻尖也透出一些紅,冷白的玉一般的臉此刻顯得有些可憐。


    男人看著這樣的顧萌,不明顯地輕蹙了一下眉。


    顧萌對男人招招手,道:“過來,讓老子抱一下。”


    男人茫然地看著他,眼神懵懂無知,站在牆角沒有動。


    顧萌幹脆扔了包,自己主動走上前,低聲罵罵咧咧:“又把自己整傻了才迴來……”


    顧萌抱住了男人,將臉埋在他懷裏。


    男人渾身僵硬了一下,攤著兩隻手無處安放。


    垂下狹長的眼眸想了想,他又學著顧萌的樣子,猶猶豫豫、小心翼翼地收攏手臂,將渾身散發著淡淡甜香的男人圈在了懷裏。


    顧萌賴在男人溫暖的懷裏完全不想動,兩人相擁著堵在樓道裏,頂上昏黃的燈照拂在兩人身上。


    “記住了。”顧萌臉還壓在對方衣領間,因此聲音有些悶,道,“你叫恩瑾。”


    頂上,低柔的男音道:“記住了,你叫恩瑾。”


    “……”顧萌這時抬頭,看向恩瑾,說,“我叫顧萌。”


    恩瑾有樣學樣,道:“我叫顧萌。”


    顧萌擰眉思索片刻,糾正這個傻子,道:“我才叫顧萌,你叫恩瑾,我是你……是你……”顧萌目光一閃,舌尖立時轉了個彎,道,“我是你爸爸,所以你要聽話。”


    恩瑾道:“我才叫……”


    顧萌連忙按住他的嘴,嚴肅道:“別廢話,快叫爸爸!”


    恩瑾跟著嚴肅,說:“別廢話,快叫爸爸!”


    “……”顧萌無奈,懷疑迴來的其實就是一個複讀機。


    顧萌知道恩瑾會模仿他一段時間,幹脆直接教男人說話,拖長了音□□道:“爸——爸。”


    恩瑾道:“好乖。”


    顧萌:“!!!”


    *


    2022年最後一天結束,潘彼得依然是最晚一個離開自習室的。


    冬日的夜晚冷風直吹,小少年戴著耳機,斜挎著包,雙手抄在褲子口袋裏,往宿舍裏趕路。


    即便是在路上,他也不忘練習聽力,背課文,嘴裏嘰裏咕嚕往外蹦著塑料英語——


    “hi, simon, nice to meet you.”(你好,西蒙,很高興認識你。)


    “what do you have for lunch today”(中午吃啥?)


    冷風吹得小少年眯了眯眼,他攏了攏厚外套前襟,繼續頂著風向前走,一邊冷得直抽涼氣,一邊哆哆嗦嗦地繼續背課文。


    “i have butter……”


    正在這時,路邊的垃圾桶蓋子突然掀翻在地,“哐啷當”一陣亂響,將潘彼得嚇得尖叫出聲。


    潘彼得驚魂未定地看向街邊的幾個垃圾桶,將頭戴式耳機半拽了下來,睜著溜圓的大眼看著地上的垃圾桶鐵蓋。


    “是……是貓吧。”他這麽安慰自己說。


    正要繼續向前走,突然,路燈下,一隻套著髒兮兮的白手套的手攀住垃圾桶邊緣。


    潘彼得倒抽一口涼氣,踉蹌著向後退了兩步,滿臉驚恐地看著那個垃圾桶。


    正當他想著要不要現在就跑時,一人滿臉髒兮兮的年輕男人從垃圾桶裏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潘彼得站在原地愣了愣,因為他看到男人穿著不合時宜的鐵黑色軍裝,若不是臉上太髒了,看著倒是有幾分英姿颯爽。


    潘彼得正在發怔,男人突然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連忙掀了頭上的香蕉皮,腳步不穩地跨出垃圾桶,暴躁地大喊道:“喂!你!蠢貨!你是誰?站在那裏別動!你要是敢動我送你迴石器時代!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潘彼得一邊搖頭一邊後退,年輕男子看著實在不善,還有些瘋瘋癲癲的,他實在害怕,於是很輕易地認慫,轉身就朝宿舍的方向跑。


    男子在原地怔了一下,連忙拔腿就追,一邊追一邊在身後大喊:“蠢貨!還跑!你完蛋了!”-


    終-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伊尹的地雷~


    後麵還有番外,感謝讀者的話放在最最最最後說。


    姐妹們,國慶後想開新文,希望各位能幫忙收藏一下,收了不看也行。


    點進作者專欄可見《穿成女配撩到校草但我是男孩啊[穿書]》,不是性轉,受一直都是男孩子,不得不被迫穿jk製服、又喪又厭的可愛男孩。


    上一章評論有八個,說明起碼有八個姐妹還在追文,那麽我們保八爭十,希望新文最後能有十個預收,謝謝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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