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到半夜,葉府的大門就被人踹開了。陸展亭迷迷糊糊中,被一群黑甲騎兵從床上拖了起來。


    葉慧明想要阻攔,黑甲騎兵冷笑道:「這是皇後的懿旨,若葉將軍不想抗旨就快快閃開了。」


    陸展亭就這樣衣衫不整地被拖進皇宮,他一路被拖進了慈寧宮,丟在了大殿中。他一頭霧水地勉強站了起來,見莊之蝶坐在一旁小聲抽泣,八宗親王爺則滿麵大怒。


    「怎麽了?」


    八宗親王猛然抽出寶劍,抵著陸展亭的脖子,喝道:「說,是不是亦仁叫你這麽幹的?」


    陸展亭見著那柄明晃晃的寶劍,愣了一下,才輕笑道:「王爺說清楚,他讓我做什麽了?」


    八宗親王爺怒不可歇,道:「陸展亭,不要以為你仗著點薄名,就在本王麵前裝神弄鬼!」


    「母後,她老人家今晚上自縊了!」莊之蝶哭泣道。


    陸展亭吃了一驚,脫口道:「這怎麽可能!」


    八宗親王大喝道:「如果不是你針下有鬼,皇太後怎麽腦子會不清楚,突然半夜上吊了。」


    陸展亭定了定神,道:「皇太後得的是癔症,我給她施過針,應該能有一個鎮定的作用,但是也保不準她病情突然加重,你應該問問你們怎麽不照看好她。」


    八宗親王氣得發抖,手拿著寶劍像是恨不得立刻劈了陸展亭。


    「你施過針之後,皇太後確實安靜了不少,服侍她的宮女說,母後嫌她在外屋翻來翻去擾了她的安寧,命她去屋外睡。誰知道她就在屋裏……」莊之蝶說著泣不成聲。


    陸展亭滿心詫異,道:「王太醫有沒有給了什麽不妥的藥?」


    莊之蝶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道:「他給的藥,我們一點也沒有拿來給皇太後用,要是用一點,說不定……」她說著又抽泣起來。


    「你招是不招?」


    陸展亭心頭訝異,心煩皆而有之,八宗親王又大唿小叫,他心頭怒起,冷哼道:「你要我招什麽?你不是已經給我定罪了嗎?」


    八宗親王見他居然敢頂嘴,氣極而笑,連聲道:「好,好!」他劍一揮就朝陸展亭沒頭沒臉地砍去。


    陸展亭不由得眼一閉,一陣劍風過來,卻沒有砍到自己,他一抬頭嚇了一跳,見亦仁握著劍尖,笑道:「八宗親王爺好歹給人一個迴辯的餘地,這麽定人的罪,難免草率。」


    陸展亭與八宗親王見亦仁的血順著那光亮的劍身滑下,都不由自主心中一跳。


    八宗親王冷哼了一聲撤了劍,道:「皇太後死前,隻有這小子給施過針,後半夜就不明不白的死了,你敢說同這小子一點都無關。」


    亦仁淡淡笑道:「皇太後之死,我會徹查。隻是一來,陸展亭已非太醫院的太醫,讓他來給皇太後看病本來不合規矩。」


    「二來,我剛才進來見這,裏三層外三層的,八宗親王府把這慈寧宮圍得密不透風,想必這裏頭的一切皇叔樣樣心知肚明,這皇太後怎麽能不明不白的就這麽崩了呢?」


    八宗親王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他這一次吃的啞巴虧不小,皇太後是在他的保護甚至於眼皮子底下沒有的,此罪非同小可。亦仁現在抓住了他的痛腳,話中有話,他一時氣急,卻不知該如何反駁。


    陸展亭見亦仁手上的血還在一滴滴往下流,覺得心中沒來由地一疼,隻聽亦仁淡淡地道:「來啊,把陸展亭押迴去,我要細審;還有,從今兒起,所有在慈寧宮出入的人都不得擅自走動,直到查出皇太後的死因。」


    他三言兩語不但卸了八宗親王的兵權,還軟禁了他。


    八宗親王氣得渾身哆嗦,差點沒背過氣去,眼睜睜地看著亦仁的人馬解了他將士的兵器,就近被他們關進了慈寧宮的屋子裏。


    亦仁微笑著踏出了慈寧宮,沈海遠低聲道:「王爺,您不把他們送天牢去?」


    亦仁淡淡地道:「他們那麽愛守著慈寧宮,那就讓他們守個一輩子又有何妨。」


    沈海遠聽了輕笑一聲,道:「是。」


    陸展亭倒是被丟進了天牢裏,他看著這個小隔間,苦笑了一聲,心想自己跟這間天牢倒也有些許緣分。他躺在幹草堆上,對自己的針法左思右想,想不出個所以然,最後索性不去管它,枕著幹草,唿唿補起眠來。


    睡到一半,隻覺得有人在自己的衣服底下摸索著,自己的脖子也在被人啃咬著。


    他吃了一驚,猛然睜開眼,半撐起身子,見亦仁笑眯眯地看著他,他吃吃地道:「你、你做什麽呢?」


    「審犯人。」亦仁輕撫著陸展亭有些涼意的身體。


    「那你想問什麽!」陸展亭皺眉道。


    亦仁眨著眼道:「我……想問你……」他低下頭輕咬著陸展亭的耳垂道:「想問你,你喜歡我吃你哪裏。」


    陸展亭看了他一下,半晌,才道:「腳丫子。」


    亦仁側過頭,笑道:「你今天不太高興?」


    陸展亭歎了口氣,又倒迴幹草堆裏。


    亦仁臥在他一旁笑道:「可惜,我還以為換了一個地方,你會來點興致。」


    亦仁纏繞著他的頭發道:「如無意外,這個月是坤月(注一),初十是龍抬頭,我打算在那一天正式登基。」


    陸展亭一愣,隨即歎息了一聲,道:「恭喜你了,你如願以償了。你原本不就想坐擁江山,當一個叱吒風雲的天子。」


    亦仁側過身來道:「你錯了!」他親吻著陸展亭的臉淡淡道,「在坐擁江山之前,我最想的是……占有陸展亭!」


    陸展亭微一皺眉,亦仁將頭埋在他的頸脖裏輕笑著道:「我最想得到的就是陸展亭的感情。」他將陸展亭擁得很緊,蜷縮在他的身邊,他包紮過的手擱在陸展亭的胸膛上。


    陸展亭看著亦仁略顯細巧的腕骨,修長的手指,突然心中一動,他抓過亦仁的手,用自己的手假裝在懷裏掏兩把,然後放在亦仁手上,道:「喏,陸展亭的感情!」


    亦仁看著自己的掌心,他緩緩轉過頭來,微笑道:「記得,給了我的東西你就不能再輕許別人。」


    陸展亭躺在那裏仰望著他,迷蒙的月色從牢房的小窗口灑了進來,亦仁溫和地微笑,他似乎在非常溫柔地看著陸展亭,朦朧的月色中,他俊俏的容貌令人陶醉。


    陸展亭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來理由去拒絕他的吻,更何況他從來就是個不懂得拒絕的人。


    亦仁是一個公私分明的人,因此一番纏綿過後,盡管他陪著陸展亭在牢裏睡了一晚,但是第二天一早他走了,陸展亭依舊待在牢房裏。


    中午有牢頭送來了飯,是幾地道道的浙菜,西湖醋魚、東坡肉、龍井蝦仁、油燜春筍,另外還有一大碗專菜湯,一壺微溫的花雕。牢頭還陪笑著拿了幾本書給他,又給他換了一條新被褥。


    陸展亭笑了笑,一個下午就邊看書,餓了就吃兩口菜。


    到了晚上掌燈時分,牢頭來提他出去,說大理寺卿李侗李大人提審。陸展亭丟了書就跟他出去了。


    陸展亭見李侗穿了件便裝坐在桌旁,桌上還擺了幾道小菜,不由得一愣。


    「來,來……」李侗笑道:「陸大人,請請。」


    陸展亭雖然心中狐疑,但隻是笑笑,坐到了李侗的身邊,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地飲酒吃菜起來,生似老友相聚。李侗不提,陸展亭也決計不問。


    酒過三巡,李侗才長歎道:「今兒我與陸大人一聚,明天要想再與大人一醉,不知道又是何年。」


    陸展亭放下手中的杯子,懶洋洋地道:「大人要想找人喝酒,隻要展亭脖子上的腦袋還在,定當奉陪。」


    李侗苦笑道:「陸大人你有所不知,怕隻怕李某的腦袋就要不保,這下一頓酒,隻好留等來世了。」


    陸展亭不吭聲了,他替自己將酒倒滿,狠狠喝了兩口,然後大快朵頤地吃了起來。


    李侗見他突然狼吞虎咽起來,不由得問:「陸、陸大人,何以吃得如此之快,不多聊聊麽?」


    陸展亭又替自己將酒斟滿,道:「我這輩子最喜歡吃不花錢的飯菜,大人的下一頓要等來世,叫我如何等得及,隻好這一世多吃兩口。」


    李侗苦笑不得,他知道陸展亭是一個行為乖張的人,如今有求於他,也隻好放低身段,道:「若是展亭肯拉兄弟一把,這下一頓酒倒也不用等到下一世去麽。」


    陸展亭連連搖頭,苦著臉道:「李兄弟是一品大員,大理寺卿整整做了六年,人稱東南西北四季風,當朝第一不倒翁。兄弟連個小太醫的位置都保不牢,哪有什麽能耐能幫兄弟。」


    李侗訕笑兩聲,道:「世俗誤人,眾口鑠金啊。」他說著長歎了一聲,道:「想我李侗自聖上欽點探花,由~名七品縣令升至正一品大理寺卿,靠的是我嘔心瀝血為國效力,想我日夜殫精竭慮,隻恐思慮不周,有負聖恩。」


    陸展亭見他唱作俱佳,心裏暗自好笑。


    誰知李侗湊近了他,道:「陸大人,皇太後駕崩牽連的可非僅止你我,還有皇後、八宗親王,如果處理不當,你我都將是滅門之罪啊。」


    陸展亭自顧飲酒,李侗等了半天不見他迴音,環顧一下四周,壓低聲音道:「我審問宮女的時候,無意中得知……皇後,她已經有兩個月不來月事了。」


    這次陸展亭忍不住手一抖,他將酒杯往桌上一放,隔了半晌才迴轉頭對著李侗的眼睛問:「你此言當真?」


    李侗苦笑道:「我騙你,做什麽?」


    陸展亭沉默了良久,才淡淡地問:「你為什麽要告訴我,我不是謀殺了皇太後的疑犯?」


    「因為你是陸展亭。」李侗笑道:「要是陸展亭懂得昧著良心、趨炎附勢,當年就不會帶著鞭子獨闖養心殿,鞭打太子亦裕,救了十皇子亦仁。」


    陸展亭嘴角一彎,道:「你不用給我戴高帽,我是不會卷進宮闈紛爭的。」


    「可是你已經卷進去了。」李侗輕輕地提起酒壺替陸展亭將酒斟滿,笑道:「你想一下,這一切都因你而起。」


    「若是當年沒有你那兩鞭子,就沒有福祿王,他應該早被聖武帝圈禁了。如果沒有現在的福祿王,德仁帝就不會發生如今的一切,皇太後恐怕這會兒還在聽曲逗樂子呢,皇後也不用苦苦向外人隱瞞她已經懷有龍胎這個事實。」


    陸展亭冷笑了一聲,轉頭道:「李大人真不愧是四季風,處處轉圓。」


    李侗長歎道:「我處處轉圓,也是與人方便。」他湊近陸展亭,將聲音壓低道:「難道展亭兄果真相信皇太後死因沒有任何蹊蹺麽,別人信不過展亭的醫術,我還是信得過的。難道你想皇後也落得如此下場嗎?」


    他從懷裏掏出一份文案輕輕放於桌麵,道:「這一份是記載皇後、八宗親王所述的筆錄,你看一下。」


    陸展亭接過翻了一下,臉色突然一變,李侗見目的已經達到,就打著哈哈又勸起酒來。


    陸展亭喝了好些酒,晚上躺在草堆上卻難以入眠,他翻來覆去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


    夢裏,仿佛聽有人哭泣,隻聽耳邊風吹竹葉聲,月色如華,他尋聲而去,卻是莊之蝶懷抱一物在哀哀哭泣。


    他蹲下身安慰,莊之蝶突然將懷中之物拋給他,大聲尖叫,披頭散發狀如厲鬼,而他一低頭,卻發現懷中是個血肉模糊的死嬰。他心中駭然,失聲叫了起來,猛一睜眼,卻見亦仁正低頭看著他。


    「怎麽發噩夢了?」亦仁溫聲道,他的手輕撫著陸展亭的脊背,掌心的溫暖似乎驅散了陸展亭從心底裏發出來的寒氣。


    陸展亭突然伸出手環住亦仁,與他滾倒在草堆裏。他狠命壓著亦仁,與他唇舌相交,雙手急切地褪去自己與亦仁的衣服,仿佛急迫地要與亦仁裸裎相對,兩人在草堆裏翻翻滾滾,肉體的撞擊,十指的絞纏,竭力靠近彼此。


    陸展亭是前所未有的熱情,一夜纏綿。亦仁天不亮就要離開,陸展亭仿佛疲倦之極,以至於亦仁在他耳邊溫柔地道別,他也沒有反應。


    亦仁雖然一夜無眠,卻顯得精神奕奕,宗布郭等在朝堂外,見了亦仁過來,連忙行禮。


    「王爺,您讓辦的那件事,我已經很有眉目了,您要不要聽聽?」宗布郭陪著笑道。


    亦仁抿唇一笑,沒有給任何答複,腳步輕快地從他身旁走過,留下了宗布郭一頭霧水的站在那裏。


    他批了幾個奏折,突然見沈海遠麵色凝重地進來,便放下了未批,笑問:「海遠。什麽事?」


    沈海遠沉吟了一下,道:「王爺,大理寺報,皇太後的案已經查清了。」


    「哦?」亦仁淡淡地道:「是個什麽結論呢?」


    沈海遠神色有一點古怪地道:「陸展亭承認是他用針不妥,導致皇太後精神錯亂,自縊而亡。」


    他這話一出口,見到了平生中唯一一次亦仁震驚、慌亂的表情,他難以置信地問:「你說什麽?」


    沈海遠清了清嗓子,低頭道:「是他自願的,而且李侗也沒有對他用刑。」他半天沒有等到亦仁的反應,不由得抬頭偷瞧,見亦仁居然又神色如常地朱批起奏章。


    沈海遠跟了亦仁近十年,對他的性子了若指掌,於是立於案下不吭聲。


    等到亦仁將奏章批複完畢,起身走出門去,他才跟在亦仁身後隨他而去。


    亦仁與往常一樣直接去了天牢,卻沒有跟平常一樣走近陸展亭,而是站於牢房外。沈海遠進去將沉睡的陸展亭拍醒,陸展亭揉著睡眼,打著嗬欠轉過身來。


    亦仁看著他,微笑道:「展亭,聽說你跟大理寺卿開了一個玩笑。」


    陸展亭微笑了一下,挨著牢房的牆盤腿坐下,道:「是有這麽一迴事。」


    「我認為這個玩笑開得不好,你是不是要跟大理寺卿澄清一下?」亦仁坐在沈海遠拿過來的椅子上,緩緩地道。


    陸展亭打了個哈欠,銜了根草,側臉看著亦仁,淡淡地道:「這個玩笑固然不好,難道你要我開玩笑說皇太後是你派人殺的麽?」


    亦仁微笑道:「我倒覺得這個玩笑比你那個要好!比較像玩笑一點。」


    陸展亭抽出嘴裏的草根,轉過頭,看著他良久,道:「皇太後難道不是你殺的嗎?」


    「何以見得她是我殺的,慈寧宮不是有八宗親王鎮守,三百個皇家侍衛包圍保護著嗎?」亦仁微微一笑。


    「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固然是一種遺憾,可要想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這見與不見,都在皇太後的心裏。」陸展亭一字字地重複道。


    亦仁輕笑了一下,道:「這不是一句寬慰的話麽,生離固然是一種遺憾,可與已故的人夜夜相見,不是心中念想所至麽?」


    陸展亭看了亦仁良久,見他始終神色如常,咬了咬嘴唇,道:「蒲生我池中,其葉何離離,是魏國皇後所作,這位皇後色衰愛弛,被曹丕一匹白綾賜死。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說的是唐明皇楊貴妃,這位貴妃也是被白綾賜死。」


    「你早知皇太後喜讀《樂府題解》,對這兩首樂府曲詞熟之又熟,就故意讓王守仁誘導於她,你不但是殺了她,而且你是當著皇後與八宗親王,當著三百個皇家侍衛的麵殺了她!」


    亦仁微垂雙眼,良久不語,片刻才抬,看著陸展亭溫柔地道:「你想多了,不過你放心,我會將這件事處理好,不會有任何改變!」他說完也不等陸展亭發表意見,就起身走出去。


    亦仁與沈海遠沒有走多遠,就撞上了大理寺卿李侗,亦仁微笑道:「李大人,正要找你呢!」


    李侗連忙滿麵堆笑地給亦仁行了個禮,道:「王爺,我也正要給您報備呢!」他湊前為難道:「陸展亭剛剛招認了罪,八宗親王那裏鬧騰得厲害,有幾位王爺也說既然抓著了罪魁禍首,就不能再關著皇後與八宗親王,您看?」


    亦仁一笑,道:「那我們去瞧瞧?」


    「好,好!」李侗大喜,跟著亦仁往慈寧宮而去。


    慈寧宮外麵站滿了鐵甲軍,李侗看著那些鋥亮的槍頭,心裏一陣發栗,硬著頭皮從那分開的槍頭裏穿過。


    剛踏進慈寧宮,一個杯狀物迎麵飛來,李侗連忙彎腰躲過,他閃過那個飛物,忽然想起後麵站的是亦仁,嚇了一跳,想要站起身擋著也已經來不及了。


    亦仁隻是輕描淡寫地接過了那個飛物,隻見八宗親王正在大殿裏發脾氣,他吼道:「你們簡直沒有王法了,敢無緣無故關著本王!」


    亦仁拿著那個飛來的茶杯,笑著走了進去,道:「皇叔,亦仁來看你了!」


    八宗親王一看到他,鼻孔裏冷哼了一聲,往紫檀木八仙椅上一坐,閉目養起神來。


    亦仁笑著將茶杯放在桌上道:「亦仁這一次來是特地給皇叔陪罪來的,事情已經初見眉目,讓皇叔在此受委屈了。」


    八宗親王聽了,冷笑道:「不敢,福祿王今非昔比,想怎麽做就怎麽做,旁人豈敢有非議。」


    亦仁輕笑了幾聲,在他的麵前長長作了一揖,道:「是小侄的不是,小侄在這兒給皇叔你陪禮了。」


    八宗親王原本對亦仁並無惡感,相反對這位皇子有一些欣賞,見他放軟身段來給自己陪不是,心頭暢快,於是伸了個懶腰道:「哎呀,這兩天窩在慈寧宮,跟這些個豬羊在一起,都沾了一身臭味。」


    他站起身來,見宮女扶著莊之蝶走出來,便道:「皇後這兩天也委屈了,可以迴去好生歇息了。」


    誰知亦仁淡淡地道:「皇後還不能走!」


    八宗親王愣然迴頭,道:「這又是為何?」


    亦仁道:「陸展亭雖然自稱是醫術不精,但是這裏頭太過蹊蹺,他早已不是太醫院的人,卻被人請進宮給至尊的皇太後醫治。


    「若是太醫院通診無策,也就罷了,太醫院沒有一人替皇太後問診,皇後竟差人叫陸展亭來醫治。事後又全然不理會太醫院王太醫所下的藥方,這中間實在叫人費解。」


    「胡說,難道皇後會存心想要害死皇太後!明明是陸展亭這個小子醫術不過關,這與皇後又有何關?」八宗親王怒道。


    亦仁微微一笑,道:「是也非也,留等大理寺新的調查吧。還是要公正一點,皇家才無可叫人指摘,否則這許多的說不清,叫朝野如何去想呢?」


    李侗聽了半天,發現忽然問題又繞迴自己的頭上,他心中暗暗叫苦,背上是出了一身冷汗又一身冷汗。


    八宗親王看了一眼外頭,重重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李侗剛咽了一口唾沫,亦仁已經轉頭來看他,道:「皇後的清譽事關重大,李大人還是早些調查為好!」


    「是、是!」李侗喃喃的、慌慌然的施了一禮,急匆匆地出了大殿。


    亦仁淡淡地看著莊之蝶,既不言語,也沒有任何動作。


    莊之蝶吩咐宮女先退下,見亦仁已經坐在了椅子上,替自己倒了一杯茶。


    亦仁過去在莊之蝶的印象中,隻是皇朝裏一個漂亮的男人,他輝煌的時候莊之蝶還隻是一個年幼的兒童,所以等她成年時,記憶中沒有任何有關於亦仁濃重的一筆。


    她對他日益留意,隻是由於皇太後與亦裕對他出乎常理的關注與戒備。


    而即使如此,她印象最深刻的,仍然是八年前亦裕生辰發生的中毒事件。


    亦裕當時吃了十皇子呈上的青果糯米團子,突然食不下咽,雖然禦醫查遍也不知道出了何種狀況,亦裕的病情卻越來越嚴重,似乎性命垂危。


    莊之蝶盡管不明白內情,但當時似乎朝野都認為,是亦仁下了一種不知名的毒來害太子亦裕。


    聖武帝雷霆震怒,養心殿上要圈禁亦仁,亦裕在替亦仁求情,當時皇後在一旁小聲哭泣。朝堂上群臣你言我語,無非是讓亦仁早日懸崖勒馬,說出解藥的名稱。


    莊之蝶作為當時皇後最喜愛的外戚之女,被召進宮中陪伴傷心的聖武皇後。


    她站在當時皇後背後,偷偷去打量跪於朝堂中央的亦仁,見他麵無表情,似乎這裏紛亂的一切都與己無關,鬧到鼎沸的時候,他漂亮的唇角甚至輕輕上揚,竟然在微笑。


    如果當天沒有陸展亭,相信亦仁是會給莊之蝶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可是很快陸展亭就出現了,他揭了皇榜,聲稱能治太子的病。


    當穿了一色青色布衣,頭戴黑絨束發帽的陸展亭出現在眾人麵前時,莊之蝶本能地覺得當時的亦仁變了,他的目光突然靈動起來,亦裕的目光也似乎變了,變得犀利起來。


    陸展亭似乎無視於任何留在他身上的目光,無論是驚詫的、懷疑的、兇狠的還是憐憫的。


    他掀開帶來的紅托盤,向聖武帝展示他的醫治新工具,一條碧綠青油色,長滿了倒刺的藤條。


    他聲稱這種長滿倒刺的藤條,不但能刺激病人周身的穴位,它自帶的藥性還能舒理經脈、暢通血液。他願意以項上人頭擔保,此鞭一定能醫治好太子的怪病。


    麵對著亦裕惡狠狠瞪著他的目光,陸展亭也是選擇了笑,他左眉頭一顆黑痣與淡色的嘴唇,使他的笑容流露著一種說不出來懶洋洋與滿不在乎的味道。


    這個笑容因為接下來的兩鞭加深了莊之蝶的印象,亦裕紛飛的衣袂,與暴露的肌膚上麵清晰的鞭痕,當時朝堂忽然變得寂靜無聲,誰也沒有想到陸展亭當真鞭打了當今的太子。


    所有人的臉部表情都變得極其怪異,唯有陸展亭依然嘻笑地站於朝堂。這兩鞭果真治好了亦裕的絕食症,所以後麵紛紛擾擾生似一出鬧劇。


    莊之蝶以為亦仁與陸展亭必然是至交,才使得陸展亭舍命一般相救,後來才得知陸展亭與亦仁連相熟都算不上。


    亦仁在以後莊之蝶的記憶中牢牢相連的,便是陸展亭鞭打亦裕的一幕,其它的是模糊又模糊。而如今要她獨自麵對亦仁,她有一些不知所措。


    「你知道慈寧宮是什麽地方?」亦仁突然打破了沉默笑問。


    「當然是皇太後的寢宮。」莊之蝶挺起了腰,無論如何她是不能在氣勢上輸給亦仁。


    「錯了。」


    亦仁微微一笑,他轉過臉對著莊之蝶,道:「它隻是一個四麵高牆圍著的地方,定義它是至高無上的皇太後寢宮可以,如果把它當作宗人府也可以。」


    他看著陡然變色的莊之蝶,微笑道:「任何一樣死物都不會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比如這慈寧宮,在我的手裏,它或者是一座皇太後的寢宮,在你的手裏,它就隻能是宗人府的一部分。」他說著放下茶杯微笑著離開。


    莊之蝶隻覺得眼前一陣目眩,手足無力,她伸出手扶住身邊的邊門,這樣硬忍著,直到亦仁的背影走出宮殿之門才軟癱在地上。


    注一:中國過去使用「夏曆」,坤月是指九月時分,也就是我們的十至十一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月迷津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徹夜流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徹夜流香並收藏月迷津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