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還是得過。


    徐立陽和陳蘭態度前所未有的堅決,當徐紹尋是空氣。徐紹尋有時候會發一些叮囑,諸如最近空氣質量不好,記得戴防塵麵罩;平時的藥吃完沒有,要是有東西短了缺了跟他講他馬上買。


    陳蘭和徐立陽都不迴複。轉過去的錢隔兩天一查,又被轉了迴來。


    中秋節,徐紹尋網上買了月餅寄到父母家。看到快遞被放到了驛站之後徐紹尋一直在查物流狀態擔心不收,但月餅在驛站待了兩天,變成了已簽收的狀態。


    中秋總和團圓相係,自月餅“已簽收”後,徐紹尋一直抱著一點小心翼翼的期望,期盼能從父母那裏收到隻言片語。


    中秋當晚,徐紹尋屢次查看手機,看一眼又把手機放下。林餘看在眼裏,輕聲問:“沒有鬆動嗎?”


    “沒迴消息。”不管是早上發的祝福,還是晚上發的月亮照片,全都有去無迴。


    徐紹尋又說:“不過他們肯定看了。月餅也收了,算鬆動吧。”


    林餘沉默片刻,道:“我當時應該攔住你,不應該說的。”


    徐紹尋馬上說:“沒什麽不應該……不要這麽想,更不要覺得是你的錯。沒人有錯。”


    林餘沒作聲,依然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徐紹尋拉拉他的手,說:“看我。”


    林餘依言抬眸。


    “我從來沒後悔過和爸媽坦白。”徐紹尋認真道,“這就像……你選擇了一種生活,必然會錯過另一種生活,但這無關是非對錯、應該與不應該,隻是選擇的結果而已。出國留學也要背井離鄉啊,可這也不是留學的錯。”


    徐紹尋強調道:“不管怎樣,你別往身上擔啊。從頭到尾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過了幾秒,林餘才有些怔忪地、很慢地點了下頭。


    徐紹尋道:“說話。”


    “我知道了。”林餘說,徐紹尋沒有滿意的樣子,林餘就又說,“記住了。”


    “你就是……心思重。”徐紹尋很輕地歎了口氣,但並沒有抱怨的樣子,說,“我隻想你過得開心。”


    徐紹尋停了停,還待再說,林餘卻靠過去,很快地親了親他。一觸即分。


    “放心。”林餘說,“你做到了。”


    再收到徐立陽的電話已經是冬日了。


    那時雖然理論上是下班時間,但離他真正下班還早。徐紹尋看到來電人的時候非常高興,急急忙忙要接聽,生怕晚接一點就掛斷了。


    徐紹尋道:“爸。”他的音調上揚。


    徐立陽有幾秒沒出聲。


    徐紹尋隻當是徐立陽不擅長低頭,都想好怎麽哄了,卻聽對麵叫了他一聲:“徐紹尋。”


    那聲音比他記憶裏的疲憊得多。


    “你媽媽住院了。”


    徐紹尋聽到子宮肌瘤的時候腦海一片空白,不好的猜想蜂擁而至,待聽得是良性腫瘤、常見病、微創、手術已經做完了沒問題,停擺的思緒才重新運轉。


    徐紹尋匆匆道:“我現在過去。”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忍不住抱怨,“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徐立陽跳過了這句不答,隻說:“過來注意點,別惹你媽媽生氣。”


    “她想你了。”徐立陽說。


    醫院的電梯開合慢,又層層停,夠徐紹尋查很多東西。


    徐立陽沒有騙他,子宮肌瘤雖然掛了腫瘤的名,但確實不算嚴重的疾病。徐紹尋查到子宮肌瘤是婦女的高發病,瘤體小的甚至不需要手術,也查到心情和子宮肌瘤密切相關,憂思鬱結會加劇瘤體的增大。


    陳蘭還能因為什麽憂思鬱結?


    他說的那句“現在才告訴我”徐立陽沒迴答,可徐紹尋也不是不懂。他了解陳蘭和徐立陽,遲遲不告訴他就算有一半是置氣,另一半也是不想他擔心。就連熬不住了,實在想念,選擇的時間也是下班時間,避免打擾他工作。


    “做完手術”……徐紹尋想,大概是疼得難受。


    他循著徐立陽給他的病房號,推門進去。


    病床半搖了起來,陳蘭枕著枕頭,卻虛弱得仿佛是陷在被褥裏。她穿著病號服,臉上缺乏血色,顯得蒼白。陳蘭尋聲望向門口,看到徐紹尋,隻是對他輕微地笑了笑,好像隻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傍晚,徐紹尋上學歸來。


    陳蘭輕聲說:“過來了。”


    那麽久的苦痛與想念,也不過這三個字而已。


    陳蘭和徐紹尋心照不宣地避開了他不如人意的性向。徐紹尋每天都來,幫陳蘭翻身、按摩腿部,陪著她下床活動。有時不需要做什麽,他就在床邊用筆記本辦公,和陳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好像他們中間並沒有橫亙著那條無法達成一致的罅隙。


    又是幾日,隔壁床出院了,徐立陽也去辦出院手續。兩人間的病房房門緊閉,一時就剩下陳蘭和徐紹尋兩個人。徐紹尋本來說他去辦手續,被徐立陽按下來了,徐紹尋就有所感覺,大概是陳蘭想和他單獨說些什麽。


    隔著門,徐紹尋能聽到走廊上護士和家屬交談的聲音,有人匆匆走過,腳步聲很重,聽著沉悶。徐紹尋安靜地唿吸著空氣裏消毒水的味道,等待陳蘭開口。


    終於,陳蘭道:“你這幾天都在這裏,是不是耽誤你工作了?”


    徐紹尋猶豫要不要提,但想想也能替林餘刷好感:“我有些做不完的,我對象幫我做了。他這幾天也熬著。”


    陳蘭一下沉默了。


    病房老舊的燈管無規律地閃爍了一下,消失後再現的光芒變得刺眼。陳蘭仰頭直視著燈管,一眨不眨地,聽到自己說:“跟他斷了吧。”


    即使徐紹尋有心理準備,心髒仍然驟縮。


    陳蘭目光緩緩流到徐紹尋身上:“我從小沒有要求過你什麽。就這一個要求,答應媽媽吧。”


    那目光似愛憐似乞求,落在徐紹尋肩上,如有千鈞。


    徐紹尋低聲說:“隻有這個不行。”


    傷口隱隱作痛,陳蘭在被子的遮掩下按住傷口,眉心微微抽動。她很長時間沒說話,挨過了突如其來的疼痛,才抬手拭了拭眼角。那點濕潤不聲不響,泯滅了,就可以當從未存在。


    “對不起,”徐紹尋說,“對不起。”


    他並不知道自己究竟對不起誰,又做錯了什麽。這不是陳蘭想要的迴答,可他隻能這樣說。他隻是不想辜負一個自己愛的人,就好像因此辜負了其他愛他的人。好像就此十惡不赦。


    陳蘭聽著他道歉,不說話,怔怔的,良久才疲憊地眨了下眼。陳蘭問:“他就那麽重要嗎。”


    “……是。”徐紹尋說。


    陳蘭又問:“值得為此放棄爸爸媽媽?”


    徐紹尋垂眸看她。好像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看他的母親,就一直是向下的視角了。


    他的媽媽是被命運優待的人,少時被家裏疼愛,長大了得覓良人,從未經過風霜冷雨,就連在學校裏,也是最被學生喜歡的老師。她一輩子沒生過什麽氣,也沒受過什麽氣。所以在徐紹尋記憶裏,從來都優雅美麗。


    是到了今天,徐紹尋才發現她眼角多了幾許細紋,白發零星,露了老態。


    可能是因為為他的事操心。也可能是因為徐紹尋已經許久沒有仔細地看過她。


    “我沒有想過放棄。”徐紹尋握住他母親的手,低低道,“對我來說,你們不是對立的。”


    “我知道你們是想我好,但是媽,逼我選一邊,我就真的能過得好嗎。你隻想我幸福,而我明明已經找到了能讓我幸福的人,你們不肯接受,才讓我難受。”


    徐紹尋停了停,俯下身,手肘撐到膝蓋上,仍然抓著陳蘭的手。他好像又變成一個小孩子,因為知道親人愛他,所以可以肆意妄為地提要求。


    “我小時候想學什麽,你就讓我去學,不想學了,你就讓我放棄。”徐紹尋說,“媽,能不能再為我讓步一次。”


    陳蘭眼睛朦朧一片,一隻手仍然按著傷口,另一隻手被徐紹尋抓住了,所以是徐紹尋為她輕輕擦去淚水。


    隔著模糊的淚水,陳蘭看著她的孩子。


    不如願,可到底愛了那麽多年。


    陳蘭說:“你以後有空的話,多迴家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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