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宸躲在浴室裏,把門一關,一屁股坐在馬桶蓋上出神。他愣了一會兒,又站起來,把花灑打開,嘩啦啦的水聲和白色的水霧立馬把整個浴室填得滿滿的。他又坐了迴去,任憑水“嘩嘩”地流著。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嘛。


    他高中那會兒鬧著玩趕潮流早戀,他知道,他是被邵之河揭發到老師那兒的,然後邵之河又幫他瞞著父母去老師那裏挨訓。他每一次有想吃想玩兒但又夠不著的東西,他就寫在日記裏,他知道邵之河在偷看他的日記,他故意的,邵之河就是寵著他,可著勁兒寵他。


    唯一沒有寵著他的那一次,是在床上。


    他其實沒有喝得那麽醉,沒有人事不醒,他隻是借酒裝瘋,到了床上他又慫了,嘴裏含含糊糊地喊著“不要”,但邵之河沒有聽他的。


    那次之後,兩人的關係一如往常,但好像又有什麽不一樣了。邵之河像往常那樣寵著他,也管著他,但他會臉紅,會心跳加速。種種的不一樣,就像堤壩後越漫越高的水,眼看著就要漲到臨界點,然後一瀉千裏。


    那時候,康宸大學剛畢業,正在四處求職,他家在市郊,出行不方便,就住到邵之河在市中心的公寓去了。邵之河剛創業幾年,每天忙得要死要活,每天迴家都是淩晨。他迴家的時候,康宸還在對著電腦修改自己的簡曆,邵之河非要擠到他的背和椅背的空隙處坐下來,把他夾在懷裏,臉埋到頸窩裏,發出一聲疲憊到極點的歎息。


    康宸掙了幾下沒掙出去,隻好由著他,電腦上的頁麵還在滾動著,但他其實什麽都沒看進去。


    “找到工作之後還住這兒嗎?”邵之河問他。


    康宸別別扭扭地“嗯”了一聲。


    邵之河像隻纏人的貓在他脖子根處蹭了蹭,猶豫著問道:“一直住這兒嗎?”


    康宸滿臉通紅,手指無意識地扣著電腦鍵盤上凸出來按鍵,小聲說道:“住唄。”


    邵之河用這麽多年的時間溫水煮青蛙,總算是把康宸這隻青蛙煮熟了。


    但就在那一周的周末,康宸被母親一個著急的電話召迴去,他父親急病發作,進了加護病房,醫生甚至開出了一張病危通知書,母親已經癱倒在椅子上了,是康宸抖著手簽了名。等到危險期過去,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好幾天沒收到邵之河的電話短信。


    康媽媽在守在病床邊給睡著的丈夫削蘋果,邊削邊和康宸嘮嗑。


    “曉荷昨晚哭著給我打電話,”康媽媽歎著氣說道,“說家裏鬧得不成樣子了,他們家老邵把之河關在家裏,不讓他出門也不讓上班。”


    “曉荷”是邵之河媽媽的名字。


    康宸一聽,心裏打了個突,忙問道:“怎麽了?”


    “說是之河迴家和他們說自己不結婚了,也不談女朋友,說喜歡男的。”


    康宸手一抖,手上拿著的一個蘋果差點掉了。


    康媽媽仔細地將蘋果切成小塊放在玻璃碗裏,憂心忡忡地說道:“要不是你爸這邊讓我抽不開身,我早就過去她那兒了。怎麽突然這樣了呢,不談女朋友這怎麽行。”


    康宸心裏發慌,嘴巴裏應付地“嗯”了幾聲,聽著他媽繼續說。


    “唉不說了。你啊,得趕緊了,你爸前兩天才給我說了,說要是那會兒撐不住一閉眼過去了,就看不到兒子娶媳婦兒了。”


    康宸坐在椅子上,看著他媽小心翼翼地把他爸擱在被子外麵的手放迴到被子裏,他爸身上還插著管,儀器“嘀嘀嘀”地響著。


    他往邵之河家去過一迴,沒敢上去,隻是在樓下往上看。邵之河他們家住三樓,不高,正對著外頭的窗戶就是邵之河的房間,窗簾緊緊拉著,根本看不到什麽。那天他在那兒徘徊了很久,心裏頭亂成了麻。邵之河之前說了,他們在做一個很要緊的項目,要是成了,投資到位了,公司就算立住了,但他現在連門都出不了。


    生活就是這樣,讓你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急需做出選擇的岔路口。


    康小芹的媽媽就是在那時候找到了他。康宸和她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小時候也是住在一棟樓的,高中同班,還趕潮流一塊兒早戀過,高中畢業後聯係就不多了。她哭著說自己懷孕了,不敢跟家裏人講,男朋友沒了消息,還欠著她好幾萬,跑了,想讓康宸陪她去打掉。


    誰知道兩個人在醫院都被嚇壞了,扼殺掉一條生命的罪惡感誰也扛不住。康宸在電話裏給她出謀劃策,誰知道卻被康宸的媽聽見了,以為孩子是他們倆的,馬上找到了女方家長,兩邊一起找他們聊,語重心長地勸他們結婚。


    這下兩人突然間陷入了騎虎難下的境地,孩子不是他們倆的,不能說,她哭著求著康宸不能說,如果被知道了她就必須打掉孩子了,她說,把孩子生下來他們就可以離婚。


    哪裏是這麽簡單就能了結的事情。


    但康宸還是鬼使神差地答應了,把訂婚宴的請柬發到了邵之河他們家,滿心以為邵之河會向家裏服軟,誰知道訂婚宴邵之河根本沒出現,他還是出不來。最後實在是鬧得不成樣子了,康宸的媽媽到邵家也勸過好多迴,最後妥協的還是父母。


    康宸媽迴家之後長籲短歎。


    “孩子都瘦了一圈了,但還是不肯鬆口,非說自己喜歡男的,沒法改了。”


    康宸捏住拳頭,指甲都陷進了手心的肉裏。毫不意外,邵之河的項目失敗了,他又得從頭再來。兩人再一次見麵,是在康宸的婚宴上。


    “——現在,新浪可以親吻新娘了。”


    康宸側著頭,在新娘的臉頰上碰了一下,餘光瞥見了站在人群中的邵之河。他真的瘦了一圈,五官都淩厲起來,手插著兜,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康小芹出生之後沒多久,康宸剛為人母不久的新婚妻子就車禍去世了,駕駛座上是她那個消失了很久的“前男友”,酒駕。


    再後來,康爸爸的病反複無常,為了治療和休養,康家二老去了澳洲。


    康宸一個人照顧女兒,還要兼顧剛剛起步的工作,忙得焦頭爛額,這時候邵之河又來了,理所當然地去了他家,沉默地幫他照顧女兒,還幫他雇了可靠的保姆,康宸數次想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但他要怎麽說呢,他是背叛者,他先背叛了他們倆的沒有宣之於口的感情。他想把邵之河推得遠遠的,但邵之河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寬容著他,不遠不近地挨著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不清不楚地在他身邊。


    康宸胡亂洗了個澡,熱水把皮膚燙得發紅,他雙手撐在洗手台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他想要對得起父母,不讓父母操心,他想對得起邵之河,不拖著他,他想對得起女兒,不是親生的也愛他。但到頭來,父母依舊操心他,邵之河依舊孤零零一個人,女兒沒有媽媽,他誰也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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